新儒家“精神領袖”蔣慶批判——《中國必須再儒化》讀後
原標題:新儒家“精神領袖”蔣慶批判
作者:蕭三匝
來源:“蕭三匝”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六月十八日甲辰
耶穌2016年7月22日
《當代大陸新儒家批判(一)》
摘要:因為(wei) 反人性,蔣慶的王道政治和儒教憲政構想注定會(hui) 是一個(ge) 無法實現的迷夢。蔣慶之所以一直身處夢中,源於(yu) 其封閉、落伍而虛妄的精英意識,這種意識的邏輯發展,隻會(hui) 走向期盼明君賢主的老路。餘(yu) 英時先生說,“許多人還在等待真命天子”,是的,蔣慶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ge) 。這樣說對蔣慶絕非誣枉,正如上文所說,他理想的國體(ti) 就是“虛君共和”。
正文:
當代大陸新儒家肇興(xing) 於(yu) 20世紀80年代。
當其時也,中國在思想文化領域的荒原期一經終結,就進入了百家爭(zheng) 鳴時期,新儒家也加入了這一時期的爭(zheng) 鳴。不過,在整個(ge) 80年代,思想界的主角是啟蒙主義(yi) 話語,文化保守主義(yi) 雖廁身其中,隻能算是一種點綴。
進入90年代以後,為(wei) 了修補意識形態的殘缺,新儒家一度比較活躍。但由於(yu) 可以想見的原因,這一活躍期極其短暫。此後,中國進入了經濟大發展時期,思想界的爭(zheng) 論被暫時擱置了。90年代末期,自由主義(yi) 與(yu) 新左派逐漸登上曆史舞台,開啟了左右辯難、交鋒時期,新儒家並不受人們(men) 關(guan) 注。
新儒家真正成為(wei) 一股重要的思潮是最近十來年的事情,尤其是最近三四年來,新儒家相當活躍。可以說,他們(men) 是當下最活躍的思想群體(ti) 。新儒家的勃興(xing) 主要有三個(ge) 方麵原因:一是由於(yu) 社會(hui) 亂(luan) 象的催逼使人們(men) 認識到了借助儒家進行道德重建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二是由於(yu) 執政高層對儒家思想主動表示了親(qin) 和態度;三是由於(yu) 商業(ye) 力量的介入,已經使複興(xing) 國學(儒學是其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成為(wei) 一門有利可圖的生意。在幾重因素的綜合作用下,新儒家迎來了自1949年以來最好的曆史時期。
當代大陸新儒家群體(ti) 與(yu) 1949年前成名的新儒家如梁漱溟、熊十力等人並無師承關(guan) 係,他們(men) 破空而來,彼此之間共享同樣的情懷和認同基礎。他們(men) 與(yu) 台灣當代新儒家之間雖然經常交流切磋,但總體(ti) 上並不認同台灣新儒家的思想取徑。大陸新儒家普遍認為(wei) ,台灣新儒家傳(chuan) 承的是心性儒學,而大陸新儒家闡發的是政治儒學;台灣新儒家是把儒家當成一門學問來研究,而大陸新儒家則希望將儒家思想融入中國政治、社會(hui) ,他們(men) 甚至有借儒家思想改造中國政治、社會(hui) 的宏大抱負,所謂“吾曹不出,奈蒼生何”。台灣新儒家代表人物雖然並不認可大陸同道的這種分梳,但雙方的不同的確是明顯存在的:我們(men) 可以說台灣新儒家的研究未必都是心性儒學,但至少可以說大陸新儒家普遍的主張就是政治儒學。這顯然與(yu) 兩(liang) 岸所處的政治階段不同有極大的關(guan) 係。
如何看待當代大陸新儒家的思想言說?新儒家思想是否可能,以及何種程度上可以參與(yu) 到中國未來的製度重建之中?儒家思想如果要贏得更多人真誠的認可,新儒家群體(ti) 最應努力的方向是什麽(me) ?
通論這個(ge) 群體(ti) 是沒有多大意義(yi) 的,因為(wei) 這個(ge) 群體(ti) 中的每個(ge) 人的主張都是不同的。我認為(wei) 最適當的做法是從(cong) 論述大陸新儒家的幾個(ge) 代表人物開始,然後得出一般性結論。
一,反動派蔣慶
(蔣慶)
蔣慶是大陸新儒家的“精神領袖”,由此可見其在這個(ge) 群體(ti) 中的地位。同是大陸新儒家代表人物的秋風曾對我說,蔣慶是大陸這幾十年來唯一的思想家。
新儒家之所以拜蔣慶為(wei) 精神領袖,我想主要原因在於(yu) ,蔣慶研究、提出政治儒學的時間最早(研究時間長達20年),對現代性的反對態度最為(wei) 堅決(jue) 。我此處稱蔣慶是“反動派”,也是按“反動”一詞的原意——向相反方向運動——使用。事實上,蔣慶的確是拒斥“進步”等大家公認的理念的。
蔣慶的一切思想言說是建立在對西方民主政治不滿的基礎之上的。
在他看來,民主政治的合法性存在欠缺。民主政治的合法性基於(yu) 社會(hui) 契約論,而“社會(hui) 契約論是用理性或者說概念來虛構國家的起源,從(cong) 而用理性或者說概念來建構政治的合法性……民主政治的合法性缺乏曆史的真實,是純粹理性和概念虛構的產(chan) 物。其理想亦是曆史之外或者說超曆史的理想,而非曆史之中依據曆史建立起來的理想。”
這種觀點“古已有之”,但這種觀點對曆史的理解是片麵的,它的問題在於(yu) :一,曆史是由人創造的,根本沒有一成不變的、靜態的曆史。二,人建構曆史是由理想指引的。正如蔣慶在另一處所說,曆史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讓合理的變成現實的,也可以說是人心的外化,因此“用理性或者說概念來建構政治的合法性”無可指責。更何況,它本身早已不斷成為(wei) 現實,也就是早已成為(wei) 曆史,否則我們(men) 無法解釋美國的建國之路,也無法解釋民國為(wei) 何能夠建立。三,在一個(ge) 全球化的時代,每個(ge) 國家都需要在新的時代框架下來定義(yi) 自己,重新書(shu) 寫(xie) 自己的曆史,以封閉的觀點來理解一國曆史隻能導致自絕於(yu) 世界。站在世界的高度來書(shu) 寫(xie) 一國曆史,得出的結論必然是博大的、開放的。曆史學家許倬雲(yun) 先生就曾認為(wei) ,中國曆史分為(wei) 幾個(ge) 階段:中原的中國;東(dong) 亞(ya) 的中國;世界的中國。(大意)四,如上所述,當然就不能因一國曆史中實無就推導出未來必無。
所以,蔣慶對由社會(hui) 契約論的曆史經驗不足推導出民主政治的合法性不足是站不住腳的。其實,他本人也未必在乎這一點,他更在乎的是所謂民主政治的弊病。
眾(zhong) 所周知,自由民主製度不是盡善盡美的製度,它隻是相對而言最不壞的製度而已。自自由民主製度在西方建立以來,對它的批評一直持續不斷。在歐美,最新的批判來自興(xing) 起不久的社群主義(yi) 思潮和哈貝馬斯所倡導的“協商民主”之類辦法,但所謂“陰在陽之內(nei) ,不在陽之對”,無論是社群主義(yi) ,還是“協商民主”,都未脫離自由主義(yi) 憲政民主的大框架,與(yu) 其說他們(men) 是自由主義(yi) 的敵人,不如說是自由主義(yi) 的諍友,他們(men) 無論作為(wei) 批評者還是建言者存在,起到的作用不過是對既有的自由主義(yi) 民主製度的部分修正而已。
蔣慶對民主政治弊病的批評有些釜底抽薪的味道。在他看來,民主政治本身就存在嚴(yan) 重的問題:“民主政治最大的弊病,是‘民意合法性一重獨大’。由於(yu) ‘民意合法性一重獨大’,帶來人類政治的極端世俗化、契約化、功利化、私欲化、商業(ye) 化、資本化、庸眾(zhong) 化、娛樂(le) 化、平麵化、現世化、非生態化、非曆史化與(yu) 非道德化”。他對民主政治導致的這“十三化”惡果都有展開論述,不過這些惡果的原因可以歸結到一句話:“由於(yu) 世俗的民意深深植根於(yu) 人類世俗的欲望,民主政治可以說就是‘欲望的政治’,民主政治的‘治道’安排就成了實現人的世俗欲望最精妙的工具”。
這一指控是嚴(yan) 厲的。簡而言之,蔣慶認為(wei) ,人太把自己當回事兒(er) 了,人類的自以為(wei) 是把自己帶入了萬(wan) 劫不複的境地,人類世界目前的一切亂(luan) 象都是民主惹的禍。但我想問的是,蔣慶是不是太把政治當回事了?如果政治必須為(wei) 他指出的“十三化”負責,最後必然轉化為(wei) 政治家必須為(wei) 這“十三化”負責,政治和政治家真的能承受這不堪承受之重嗎?蔣慶理想中的政治製度必然是在人間建造天堂,他理想中的政治家也就隻能是聖人了,這樣的政治製度和政治家是可欲的嗎?蔣慶看重曆史的依據,這樣的政治和政治家在曆史上出現過嗎?
蔣慶認為(wei) 可欲,而且認為(wei) 它在曆史上出現過。隻不過,為(wei) 了避免別人讓他拿出證據,他馬上說,這種政治“在曆史現實中隻能是逐漸而有限的落實,完全落實則是一個(ge) 漫長的曆史過程。故在中國曆史中它隻是在某種程度上、某些方麵的有限落實。”這就是典型的兩(liang) 頭堵了,既然蔣慶所夢想的政治從(cong) 未在曆史上完全落實,“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那麽(me) 民主政治雖然麵臨(lin) 種種缺陷,它怎麽(me) 就不會(hui) 逐漸改進呢?
不管怎麽(me) 說,蔣慶還是拿出了他對民主政治開出的替代方案——王道政治。為(wei) 了以情動人,蔣慶在論證王道政治的必要性時不惜直陳他的隱秘心曲:“中國政治的發展方向是王道而不是民主,這是中國文化回應西方挑戰的應有之義(yi) ……環顧當今中國的思想界,中國人已經喪(sang) 失了獨立思考政治問題的能力;也即是說,中國人已經不能按照自己的文化的內(nei) 在理路來思考當今中國政治發展的問題了。這是當今中國思想界的莫大悲哀!鑒於(yu) 此,在思考當今中國的政治問題時,必須回到中國文化的內(nei) 在理路來確立中國政治的發展方向,不能追隨西方的政治潮流而舍已從(cong) 人。這裏所謂‘中國文化的內(nei) 在理路’就是‘王道政治’,‘王道政治’就是當今中國政治的發展方向。”
為(wei) 什麽(me) 中國政治的發展必須遵循中國文化的內(nei) 在理路?這裏的邏輯何在?此處的中國文化所指為(wei) 何?文化難道不是曆史的形成的嗎?既然如此,孫中山的學說、胡適的思想是不是中國文化的組成部分?說到底,蔣慶的論述不過是一種看法,而這種看法的核心是狹隘的民族主義(yi) 、陳腐的夷夏觀念和敵我觀念的雜糅。
好吧,即便這種論述是成立的,那我們(men) 如何理解蔣慶下麵這句話:“人類政治肯定會(hui) 發展,不過人類政治的發展不囿於(yu) 民主,而是在民主之外或之上來發展,即在另一政治文明中以優(you) 於(yu) 民主的形態來發展。這就是中國文化所揭櫫的王道政治,因而王道政治是人類政治的新起點與(yu) 人類曆史的新希望”。顯然,蔣慶把王道政治的適用範圍已經擴大到人類了,也就是說,它包含西方,這與(yu) 源自西方的挑戰之間的關(guan) 係是什麽(me) ?如果西方固守其民主政治模式,我們(men) 難道要反過來去挑戰西方?
現在我們(men) 來看看蔣慶所謂的王道政治的內(nei) 容。
蔣慶並沒有完全拋棄民主政治,但他有超越民主政治的衝(chong) 動,他的王道政治試圖為(wei) 民主政治注入道德和曆史這兩(liang) 針強心劑。“‘王道政治’的核心內(nei) 容是政治權力的‘三重合法性’……公羊家言‘參通天地人為(wei) 王’,又言‘王道通三’,即是言政治權力必須同時具有‘天地人’三重合法性才能合法,才具有政治統治的正當理由。‘天’的合法性是超越神聖的合法性,因為(wei) 中國文化中的‘天’是具有隱性人格的主宰意誌之‘天’與(yu) 具有超越神聖特征的自然義(yi) 理之‘天’;‘地’的合法性是指曆史文化的合法性,因為(wei) 曆史文化產(chan) 生於(yu) 特定的地理空間;‘人’的合法性是指人心民意的合法性,因為(wei) 人心向背與(yu) 民意認同直接決(jue) 定了人們(men) 是否自願服從(cong) 政治權力或政治權威。”
“按照王道政治,統治的權威來自天道、曆史與(yu) 民意的認同,也可以說,王道政治代表了天道、曆史與(yu) 民意,能夠最大限度地把統治的權力變成統治的權利,把國民的服從(cong) 變成政治的義(yi) 務。如果政治權力不同時具有三重合法性,其統治的權威就要打許多折扣,得不到國民的全部忠誠和完全認同,因而就容易出現統治權威合法性危機,政治秩序就會(hui) 經常處在動亂(luan) 崩潰的邊沿。”
蔣慶認為(wei) ,王道政治所主張的三重合法性之間是一個(ge) 製衡關(guan) 係,這屬於(yu) “政道”之間的製衡,而西方民主政治所實行的“三權分立”屬於(yu) 低一階的“治道”製衡。因此,王道政治高於(yu) 民主政治,也超越了民主政治。
王道政治三重合法性之間的關(guan) 係並不是平等的,而是一種等差關(guan) 係,天道的超越的合法性必須高於(yu) 地道的曆史文化合法性和人道的人心民意合法性,因為(wei) 天生萬(wan) 物,天主宰一切。所以,王道政治表麵上綜合了民主政治,實質上是一種“屈民伸天”的政治。
蔣慶自認為(wei) 王道政治綜合了君主政治、神權政治、民主政治和生態政治的價(jia) 值,又能為(wei) 非西方的政治發展提供曆史文化的合法性,因此王道政治是最好的政治。不是說曆史文化源於(yu) 本國嗎,為(wei) 什麽(me) 包含有中國曆史文化獨特性的王道政治又能為(wei) 非西方的政治發展提供曆史文化的合法性?難道非西方的國家都沒有他們(men) 引以為(wei) 傲的獨特的曆史文化嗎?還是中國的曆史文化天然地優(you) 於(yu) 那些國家,那些國家隻能無條件接受?另外,前麵不是說王道政治的適用範圍涵蓋全人類嗎?怎麽(me) 又隻涵蓋非西方國家了?且不論論點的對錯,一個(ge) 思想家的論述是不是必須講邏輯呢?
如果說蔣慶構建的道德理想國還能讓一些人向往不已的話,他具體(ti) 的製度設計就讓人啞然失笑了。至少,我敢肯定,若把他的製度設計圖拿出來讓中國人投票,結果一定是一哄而散,或許有人會(hui) 因此追問:“兄台,你這是在寫(xie) 小說嗎?”
蔣慶具體(ti) 的製度設計包括議會(hui) 三院製、太學監國製、虛君共和製,其中最重要的是議會(hui) 三院製。在蔣慶的設想中,這三院包括通儒院、庶民院和國體(ti) 院。通儒院代表超越神聖的合法性,庶民院代表人心民意的合法性,國體(ti) 院代表曆史文化的合法性。
三院具體(ti) 如何產(chan) 生呢?“通儒院由推舉(ju) 和委派產(chan) 生,庶民院由普選和功能團體(ti) 選舉(ju) 產(chan) 生,國體(ti) 院由世襲和指定產(chan) 生。通儒院議長由儒教公推的大儒擔任,長期任職,可不到位,委托代表主持院事;議員來源有兩(liang) 個(ge) 途徑:一,社會(hui) 公推之儒家民間賢儒,二,國家成立通儒學院,專(zhuan) 門培養(yang) 精通《四書(shu) 》《五經》等儒家經典之儒士,經過學科考試與(yu) 政治實習(xi) 後,根據學、行、能、識,分別委派到國家、省、市、縣級議會(hui) 任議員。其議員產(chan) 生之規則與(yu) 製度可效仿吾國古代之‘察舉(ju) 製’、‘薦舉(ju) 製’與(yu) ‘科舉(ju) 製’。庶民院議長議員按西方民主政治議會(hui) 產(chan) 生的規則與(yu) 程序產(chan) 生。國體(ti) 院議長由孔府的衍聖公世襲,亦可不到位,由衍聖公委托代表主持院事,議員則由衍聖公指定吾國曆代聖賢後裔、曆代君主後裔、曆代曆史文化名人後裔、曆代國家忠烈後裔、大學國史教授、國家退休高級行政官員司法官員外交官員、社會(hui) 賢達以及道教界、佛教界、回教界、喇嘛教界、基督教界人士產(chan) 生。”
議會(hui) 三院製產(chan) 生後,根據所提法案的強弱性質不同,須經三院(強性法案)或兩(liang) 院(弱性法案)通過才能頒行。
這個(ge) 議會(hui) 三院製的荒謬性一望可知,這裏僅(jin) 指出如下幾點:
一,中國人曆來過著被代表的生活,“天”是人們(men) 走投無路時最後的慰安。到那個(ge) 時候,人們(men) “哭天搶地”,口乎“天呐”以向這萬(wan) 物的主宰者申訴。但現在,蔣慶不容分說地就讓所謂通儒來代表了天道,他是否需要論證一下,儒者的代表資格何來?國人最後的避難所這麽(me) 容易就被人代表了,是不是也太殘酷了?西方在宗教改革以後,僧侶(lv) 階級已經不能代表基督,為(wei) 什麽(me) 活著的儒者能夠代表“天”?不客氣地說,這是儒者對“天”狂妄的僭越,也是自古野心家的故技。
二,國體(ti) 院議長和議員的產(chan) 生純粹是“出身論”的翻版,蔣慶對此的一切論證不過是為(wei) 了說明有一顆好的受精卵是多麽(me) 重要。我實在不明白,即便化育出孔子的那顆受精卵真的雲(yun) 集了天地之精華,幾千年後,他的後代的受精卵為(wei) 什麽(me) 總能超邁凡俗?從(cong) 遺傳(chuan) 學的角度看,有遺傳(chuan) ,不還有變異嗎?聖賢、君主、名人、忠烈的後代就沒有惡棍或罪犯嗎?
三,這一議會(hui) 製,名為(wei) 三院製,實為(wei) 兩(liang) 院製,因為(wei) 雖然通儒院與(yu) 國體(ti) 院的產(chan) 生方式不同,但其主體(ti) 都是同一類人——儒者。蔣慶之所以要故意設計成三院,不過是為(wei) 了以所謂的道德、曆史、文化來壓製活人。可以想象,通儒院與(yu) 國體(ti) 院天然地具有同構性,它們(men) 若是經常聯起手來,所謂庶民院的民意簡直就是用來耍弄的玩物罷了。三院製的必然走向是無視法治的獨立性,甚至會(hui) 導向“禮教吃人”的悲慘世界。儒家主張生生之謂至德,從(cong) 這個(ge) 意義(yi) 上說,蔣慶與(yu) 其說是新儒家,不如說是反儒家。
蔣慶本人對其議會(hui) 三院製其實並無充分自信,如果學者們(men) 同意他對王道政治及其升級版儒教憲政的基本構想,但不同意他的具體(ti) 製度設計或方案細節,他是歡迎人批評指正的,但他同時對他的基本構想充分自信。“我很清楚,我所提出的‘儒教憲政’,按中國學術術語屬‘理’的範疇,不屬‘勢’的範疇,不屬‘可行性’範疇。但對任何政治發展來說,‘理’非常重要,居於(yu) 政治及其製度思考的優(you) 先地位,當然也居於(yu) 政治改革與(yu) 憲政建設的優(you) 先地位。‘理’不明,有‘勢’也不能建立好製度。曆史教訓告訴我們(men) ,士大夫之降誌辱身以至國家終無善製者,往往是‘屈理就勢’,最後是‘以勢滅理’。對此吾人須深以為(wei) 戒。是故,我認為(wei) ,在當今中國,當以‘明理’為(wei) 中國未來憲政建設的第一要務。”
但在我看來,議會(hui) 三院製的荒謬恰恰源自於(yu) 王道政治理論的錯誤。王道政治本質上是政教合一的政治,政教合一政治在中外曆史上屢見不鮮,但大多數都被掃進了曆史的垃圾堆,所以王道政治也可以說是“亡道政治”。原因很簡單,權力意味著腐敗,當道德與(yu) 政治權力捆綁的時候,政治權力的腐敗必然傳(chuan) 染給道德。到頭來,人們(men) 非但會(hui) 拋棄這種政治,而且會(hui) 厭惡與(yu) 其伴生的道德。
政治離不開道德,良製也必須建基於(yu) 一國曆史文化之上。但這並不意味著有必要建立政教合一的道德理想國,曆史多次證明,任何道德理想國都必然走向覆滅,任何試圖在人間建立天堂的實踐最後都會(hui) 導致人間成為(wei) 地獄。蔣慶重視一個(ge) 國家的道德、曆史、文化的傳(chuan) 承,但他恰恰忘了,活著的人本身就是一國道德、曆史、文化傳(chuan) 承的載體(ti) ,因此根本沒必要再憑空製造兩(liang) 個(ge) 載體(ti) 來壓製活人。
因為(wei) 反人性,蔣慶的王道政治和儒教憲政構想注定會(hui) 是一個(ge) 無法實現的迷夢。蔣慶之所以一直身處夢中,源於(yu) 其封閉、落伍而虛妄的精英意識,這種意識的邏輯發展,隻會(hui) 走向期盼明君賢主的老路。餘(yu) 英時先生說,“許多人還在等待真命天子”,是的,蔣慶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ge) 。這樣說對蔣慶絕非誣枉,正如上文所說,他理想的國體(ti) 就是“虛君共和”。
一些文化保守主義(yi) 者的根本問題在於(yu) ,因為(wei) 情感上敵我觀念太強,“敵人”的製度又存在明顯的缺點,所以總是產(chan) 生自創新說的衝(chong) 動,同時因為(wei) 在中國古籍中發現了可以引申闡發的所謂微言大義(yi) ,不免就赤膊上陣,以至於(yu) 貽笑大方。這,就是蔣慶帶給我們(men) 的教訓。
(未完待續,讀者諸君猜猜我即將評述的下一個(ge) 新儒家代表人物是誰。)
附錄:試問蔣慶
(此為(wei) 5年前本人擬就的與(yu) 蔣慶對話的提綱,此次對話因故未能實現。今略刪上文已經提及的幾個(ge) 問題,餘(yu) 下的提綱僅(jin) 供讀者參考。)
1.你引述尼采的話說:“你必須承認你與(yu) 聖賢的差別比人和猿的差別還大。”儒家也認為(wei) ,人的現實存在是不平等的,因此聖賢有權利和權力去教化老百姓。問題是,先天的不平等是後天的不平等的原因嗎?人不都有追求平等的願望嗎?
2.你認為(wei) “天賦聖權”,聖人具有先在的權威性,凡人必須無條件接受。你所說的聖人看來隻指中國古代聖人,為(wei) 什麽(me) 西方聖人的教誨並不值得我們(men) 尊重?你是不是過於(yu) 強調“夷夏之辨”了?
3.我們(men) 即便必須接受中國聖人的教誨,但如果聖人們(men) 的意見相反(如孟、荀關(guan) 於(yu) 人性的看法就不同),我們(men) 又該聽誰的?
4.你認為(wei) 自由主義(yi) 的“缺陷是提不出實質性的價(jia) 值內(nei) 容,即它不告訴你什麽(me) 是美醜(chou) 善惡”,它隻提供了一種選擇的機會(hui) 和條件;你還說過西方的自由民主憲政是不道德的政治,至少可以說是非道德的政治。但是,“自由”本身不就是人應該追求的價(jia) 值嗎?尊重每個(ge) 普通人的權利不就是最大的道德嗎?
5.西方的自由民主憲政既然實行的是不道德的政治,為(wei) 什麽(me) 美國人要彈劾克林頓與(yu) 萊溫斯基的婚外情?
6.你認為(wei) 自由民主的政治製度把道德排斥在製度安排之外,所謂政教分離是也。但台灣新儒家牟宗三恰恰認為(wei) ,中國傳(chuan) 統的一個(ge) 弱點是視政治為(wei) 道德的延伸,沒有發展出一套獨立的關(guan) 於(yu) 政治和法律的科學,即有政道無治道,你怎麽(me) 看?
7.按儒家的看法,應該向人們(men) 指出什麽(me) 是善,什麽(me) 是惡,並且引導人促使人向善去惡。但善惡的標準是相對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怎麽(me) 辦?
8.你肯定“三綱”,並認為(wei) 聖人有權力強人行善,強人做聖賢,會(hui) 不會(hui) 導致偽(wei) 君子橫行的局麵?如何避免以理殺人?
9.你主張聖王合一,政教合一,中國曆史上政教合一帶來的專(zhuan) 製統治和極權還少嗎?我知道你也說過:“儒家是要求皇帝自己修身的,結果皇帝自己不修身,卻叫別人修身,在這個(ge) 過程中,儒家確實被利用了。”如何解決(jue) 這個(ge) 千年矛盾?
10.你說過,在傳(chuan) 統中國,儒家思想有資格和特權成為(wei) 全民的思想文化共識,但曆史上如此如何證明今天和以後仍當如此?
11.古今大儒都極力尋求並宣揚絕對價(jia) 值,天道性理就是絕對價(jia) 值,絕對價(jia) 值隻有一個(ge) ,不可能多元,何為(wei) 天道性理?董仲舒在《天人三策》中講,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勿使並進,那如何理解“道並行而不悖”?
12.你曾說,儒家思想與(yu) 其他思想學說應該是“一統多元”的關(guan) 係,那是否意味著人民應該有言論自由?如果是這樣,假設人民不斷公開批評儒家思想的一統地位,那麽(me) 除了意識形態的操控外,有什麽(me) 辦法能保證儒學的主導地位?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有什麽(me) 理由限製人們(men) 的言論自由?
13.當今世界西方文化是主導性的強勢文化,而儒家文化目前還沒從(cong) 百年來的打擊下複蘇,是非常弱勢的文化。從(cong) 中國近現代曆史來看,這種強弱勢易是否有某種必然性?
14.你認為(wei) 儒學中曆來存在反思精神,那你認為(wei) 儒學中哪些部分已過時?
15.你是中國當代思想人物中特別推崇民族主義(yi) 的一位,但曆史教訓告訴人們(men) ,當人們(men) 把民族主義(yi) 當成整個(ge) 社會(hui) 唯一,排他的終極信仰崇拜時,國民就會(hui) 陷入無理性的狂熱狀態,民族主義(yi) 就會(hui) 發展成為(wei) 種族主義(yi) ,以至釀成人間慘劇,但你認為(wei) 這種情況不會(hui) 出現,依據是什麽(me) ?
16.你認為(wei) 要達致人類的永久和平,隻有通過道德的提升來抑製或者化除人類的貪欲,而不是康德倡導的人類理性,但各大文明的道德標準不同,同時,你又認為(wei) 文明之間(比如儒教文明與(yu) 基督教文明之間)存在必然及永久的衝(chong) 突,那通過提升道德就能靠得住嗎?
17.你認為(wei) 儒學的“王道政治”必須同時具備“三重合法性”,即神聖天道的合法性、曆史文化的合法性、人心民意的合法性,以此對應“天、地、人”三才,否則政治秩序的合法性要大打折扣,但中國傳(chuan) 統不是也講天道即人道嗎?同時曆史文化精神不正是通過活著的人來體(ti) 現嗎?既然如此,三重合法性為(wei) 何不能統一為(wei) 一重,即人心民意的合法性?
18.你之所以主張“三重合法性”,是希望通過天道和曆史文化這兩(liang) 重合法性來約束民權,認為(wei) 不這樣就是非理性的政治,但在西方民主架構裏,不是也有約束民權的製度設計嗎?比如,在美國,最高法院、軍(jun) 隊、聯邦儲(chu) 備銀行都是由任命產(chan) 生的,而不是通過選舉(ju) 產(chan) 生,而且參議院對眾(zhong) 議院也相互製約。
19.為(wei) 了落實你關(guan) 於(yu) “王道政治”“三重合法性”,你設想通過設置“通儒院”、“國體(ti) 院”、“庶民院”以將道德製度化。也就是中國政治的發展方向是儒家文化為(wei) 體(ti) ,西方自由民主憲政為(wei) 用,但社會(hui) 是一個(ge) 整體(ti) ,“體(ti) 用”可分嗎?有不少人認為(wei) ,當我們(men) 探討政治正當性問題時,重要的是以理服人,而不是執著於(yu) 分別哪些是中國的,哪些是西方的,你對此如何回應?
20.你主張差別投票製,而非一人一票製,即有道德、有智力、有學識、有社會(hui) 閱曆、有政治經驗、有社會(hui) 地位和有社會(hui) 責任感的人應該比沒有這些選項的人擁有更多選票,這些指標如何量化?誰來決(jue) 定具體(ti) 是哪些人應該擁有更多選票呢?
21.你認為(wei) 理想的聖賢政治落實到現實中,就是士人政治,士人就是具備儒家神聖信仰與(yu) 治國才能的士大夫,問題是如何評判士大夫的信仰的純正性和治國才能?
22.你主張實行精英政治,士人政治就是精英政治,在民主國家裏,被選舉(ju) 出來的議員難道不是精英嗎?
23.你如何給自己的身份進行定位?思想家、學者、還是衛道者?
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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