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唐文明作者簡介:唐文明,男,西元一九七〇年生,山西人,北京大學哲學博士。現任職清華大學人文學院哲學係教授。著有《與(yu) 命與(yu) 仁:原始儒家倫(lun) 理精神與(yu) 現代性問題》《近憂:文化政治與(yu) 中國的未來》《隱秘的顛覆:牟宗三、康德與(yu) 原始儒家》《敷教在寬:康有為(wei) 孔教思想申論》《彝倫(lun) 攸斁——中西古今張力中的儒家思想》《極高明與(yu) 道中庸:補正沃格林對中國文明的秩序哲學分析》《隱逸之間:陶淵明精神世界中的自然、曆史與(yu) 社會(hui) 》等,主編《公共儒學》。 |
迎接儒學複興(xing) 的新階段
作者:唐文明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載於(yu) 《天涯》2016年1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十一月廿七日丁亥
耶穌2016年1月6日
唐文明教授
提要
◆以教化來定位儒家傳(chuan) 統是比較恰當的,對哲學化儒學的反省遲早會(hui) 提出來;
◆中國古代儒教與(yu) 國家製度的聯結與(yu) 互相滲透,其實就是一種巧妙的國教製度;
◆在現代這種以市民為(wei) 主體(ti) 的社會(hui) 中,儒教的複興(xing) 也要考慮新的製度形式;
◆儒學是支撐儒教的核心力量,儒學的研究,哲學以及人文科學的方法仍然是非常重要的;
◆我的基本立場可以概括為(wei) “以古持今,以中化西“;
◆現代以來對儒家思想的各種各樣的情感主義(yi) 解釋版本在牟宗三麵前頓時黯然失色了,包括李澤厚的“情本體(ti) ”論;
◆我們(men) 應當在認真對待啟蒙和革命的主題的同時,將教化的主題呈現出來;
◆用三個(ge) 環節來刻畫一個(ge) 關(guan) 於(yu) 現代中國敘事的新的論述框架:定於(yu) 民,定於(yu) 一,定於(yu) 孔;
◆儒教作為(wei) 國族教化直接關(guan) 係到中華民族的現代建構,因而也直接關(guan) 係到中國的國本;
◆儒教能給人的最好的東(dong) 西是讓人安身立命的終極關(guan) 懷,本質上是超越政治的。
以教化來定位儒家傳(chuan) 統是比較恰當的,對哲學化儒學的反省遲早會(hui) 提出來
問:唐老師,最近關(guan) 於(yu) 大陸儒家與(yu) 港台儒家之爭(zheng) ,您怎麽(me) 看?
答:我以前說過,這個(ge) 爭(zheng) 論有一些意氣的成分,因此在探討這個(ge) 主題時我們(men) 必須拋開那些外在的、不重要的因素,直麵真正的問題。我的一個(ge) 基本判斷是,儒學的複興(xing) 正在進入一個(ge) 新的階段,這是爭(zheng) 論發生的一個(ge) 重要背景。以教化來定位儒家傳(chuan) 統是比較恰當的。當然,你知道,我這裏使用的“教化”一詞是比較寬泛的,包括人類文明史上各種重要的宗教傳(chuan) 統。新文化運動以來,儒學作為(wei) 中國哲學被放置在大學的人文學科內(nei) 加以研究,其本來所發揮的實踐領域內(nei) 的各項功能基本上都失去了。既然經世致用是儒學的一個(ge) 內(nei) 在要求,那麽(me) ,對哲學化儒學的反省遲早會(hui) 提出來。這樣的反省一旦提出來,就到了恢複儒家的教化身份的時刻,或者說到了由學轉教的時刻。很多學者,無論是大陸的,還是港台的,都囿於(yu) 新文化運動以來的一些虛妄信念,不能理解這一點。其實港台儒家、特別是牟門弟子在這個(ge) 問題上更應該走到前麵,因為(wei) 熊十力門下像牟宗三、唐君毅等人都特別看重儒家思想的宗教性,而徐複觀和同樣走思想史路線的錢穆則頗有不同。牟宗三和唐君毅也都有過建立獨立教化製度的考慮,但像李明輝等牟門弟子,在這方麵並沒有順著他們(men) 的老師繼續往前推進。而且我們(men) 也看得到,儒學在港台其實是在走下坡路,如果不能有大的調整估計以後還會(hui) 越來越式微。
中國古代儒教與(yu) 國家製度的聯結與(yu) 互相滲透,其實就是一種巧妙的國教製度
問:對“儒教說”的批評主要來自兩(liang) 方麵的看法,一個(ge) 是從(cong) 思想上來說的,認為(wei) 儒家的思想和狹義(yi) 的宗教教義(yi) 不太一樣,另一個(ge) 是從(cong) 製度上來說的,認為(wei) 古代的儒家並沒有類似於(yu) 宗教的製度。您如何回應這兩(liang) 類批評呢?
答:你概括得很到位。關(guan) 於(yu) 前一個(ge) 方麵,要點在於(yu) 其實我們(men) 不應當采取某種對宗教的狹義(yi) 的定義(yi) 來判斷儒家是不是宗教,而是應當以維特根斯坦所說的“家族相似”的概念來看待儒教與(yu) 其他宗教的關(guan) 係。你想想,儒家有自身的經典,曆代儒者也都相信這些經典裏包含著永恒真理,而不僅(jin) 僅(jin) 是曆史文獻,儒家還有各種各樣的禮儀(yi) ,能給人提供用來安身立命的終極關(guan) 懷,很多學者也都同意儒家所起的社會(hui) 功能與(yu) 宗教類似,因此常常被那些認為(wei) 儒家不是宗教的學者也刻畫為(wei) 宗教的替代物,等等,這些事實難道還不能提供充足的理由讓我們(men) 將儒教與(yu) 各大宗教歸為(wei) 一類嗎?從(cong) 思想史的脈絡看,1902年梁啟超寫(xie) 《保教之所以非尊孔論》之前,儒教在很長時期裏都是被與(yu) 宗教歸為(wei) 一類的,開始是儒、釋、道三教,後來是儒、釋、道、耶、伊等。不過,既然大家都很在意儒教與(yu) 狹義(yi) 的宗教之間的區別,那麽(me) ,我們(men) 也不必一定要用“宗教”來概括儒教。所以我使用寬泛意義(yi) 上的“教化”一詞來涵蓋儒教和各個(ge) 狹義(yi) 的宗教傳(chuan) 統。
關(guan) 於(yu) 後一個(ge) 方麵,我認為(wei) 需要轉換一個(ge) 視角來看。如果一個(ge) 教化能夠將自己安置在社會(hui) 和國家的公共製度——比如學校製度和政治製度——之中而看起來不需要建立獨立的教化製度,這是需要非常高明的技巧和特別的曆史機遇的,當然也與(yu) 教化自身的義(yi) 理有關(guan) 。不建立獨立的教化製度的好處在於(yu) ,無形中就消弭了由於(yu) 獨立的教化製度而可能帶來的社會(hui) 和政治方麵的緊張。比如盧梭在思考政教關(guan) 係時就為(wei) 基督教世界中教會(hui) 與(yu) 國家的雙頭鷹現象苦惱,也因此對穆罕默德的政教合一主張表示了羨慕。我相信,如果他了解中國古代儒教與(yu) 國家製度的聯結與(yu) 互相滲透,他會(hui) 更加讚歎,因為(wei) 在這種政教模式中,困擾了基督教世界極長曆史的那種政教之間的衝(chong) 突基本上不存在,同時也沒有伊斯蘭(lan) 世界政教合一所帶來的另一個(ge) 方向上的問題。然而,這種在古代社會(hui) 非常高明的製度安置模式在進入現代以後不僅(jin) 不再是一種長處,反而變成了短處。就是說,恰恰因為(wei) 在古代儒教與(yu) 社會(hui) 公共製度緊密結合在一起——其實就是一種巧妙的國教製度,所以,當遭遇古今之變、舊製度紛紛崩潰之後,儒教就不可避免地落入遊魂狀態了。因此,舊製度的崩潰實際上也是為(wei) 儒教帶來了一個(ge) 擺脫過去對政治的製度依賴、建立獨立的教化製度的新的曆史契機。康有為(wei) 、馬一浮等人對此有相當清晰的認識。
在現代這種以市民為(wei) 主體(ti) 的社會(hui) 中,儒教的複興(xing) 要考慮新的製度形式
問:那能否設想在現代社會(hui) 仍然采取類似於(yu) 古代儒教的思路,比如仍然通過政治製度、學校製度來考慮儒教的安置問題呢?
答:你的看法很有代表性,也很誘人,但我以為(wei) 不行。就政治製度而言,古代社會(hui) 是君主製,儒教能夠為(wei) 這種製度提供一種形而上的正當性論證,君主在政治領域裏“表彰六經”也能夠獲得正當性。現代社會(hui) 則不然,這是個(ge) “庶民時代”,政治秩序的正當性主要落在民主的觀念上,其論證則主要來自人的理性,甚至不再需要任何一種形而上的理由。經學建國的思路我以為(wei) 在民主製以後是不可能行得通的。清亡以後頗有一些懷著遺民心態的儒者以守先待後之鎮定繼續從(cong) 事經學的重述與(yu) 重構,他們(men) 的研究當然是很有價(jia) 值的,但他們(men) 所預期的那個(ge) 政教方案估計難以再實現了。我們(men) 麵臨(lin) 的是一個(ge) 後革命時代,必須充分估量這個(ge) 劃時代的曆史性處境意味著什麽(me) 。況且,以古代中國社會(hui) 中與(yu) 儒教的落實密切相關(guan) 的科舉(ju) 製而言,像朱子等很多儒者都有非常嚴(yan) 厲的批評。現代公立學校也不可能真正解決(jue) 儒教的安置問題,變成幾門品德課或哲學課對於(yu) 儒教精神的真正落實起不到多大作用。另外,以學校製度推行儒教的思路完全忽視了社會(hui) 的獨立性和重要性。在現代這種多元主義(yi) 的社會(hui) 結構中,完全放棄社會(hui) 層麵的考量是非常不理智的。宋代儒者還發展出祠堂、鄉(xiang) 約等麵向民間的製度形式,也是要應對當時的民間社會(hui) 的興(xing) 起。如果我們(men) 在這方麵毫無應對,如何適應現代社會(hui) 的巨大變遷呢?換句話說,在現代這種以市民為(wei) 主體(ti) 的社會(hui) 中,儒教的複興(xing) 是不是也要考慮新的製度形式呢?祠堂、鄉(xiang) 約的現代對應物當是什麽(me) 呢?
儒學是支撐儒教的核心力量,儒學的研究,哲學以及人文科學的方法仍然是非常重要的
問:按照您的思路,那是不是說以前那種從(cong) 哲學的進路分析、詮釋儒家思想的做法意義(yi) 就不大了呢?
答:這種看法完全錯誤!恢複儒教的教化身份,這一曆史性事件的焦點之一,當然是教化製度的建立問題,正如我們(men) 剛才所討論的。但在一個(ge) 教化中,學的地位和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儒學當然是支撐儒教的核心力量。沒有儒學,儒教不可能建立起來,或者隻能建成一個(ge) 空殼。關(guan) 於(yu) 儒學的研究,哲學以及人文科學的方法仍然是非常重要的,隻是需要一些轉換,比如,儒學研究必須認定經典的權威要高於(yu) 任何一個(ge) 時代的人的理性。概而言之,恢複儒教的教化身份同樣帶來儒學研究的範式轉移,我曾在一篇文章裏專(zhuan) 門談到過這個(ge) 問題。
另外,一百多年來的中國哲學研究,已然形成了一個(ge) 重要的學術傳(chuan) 統,其正當性毋庸置疑,其生命力也是很強的,因為(wei) 在中國傳(chuan) 統思想中的確有很多需要經過哲學的分析和詮釋才能被我們(men) 更好地理解。與(yu) 教化製度相適應的儒學研究在很大程度上仍將倚重包括哲學在內(nei) 的人文科學方法,從(cong) 而也能夠從(cong) 中國哲學的研究中大大受益。從(cong) 另一個(ge) 角度來說,儒學當然是中國人理解、反思自己生活的重要傳(chuan) 統資源。對儒教傳(chuan) 統的方方麵麵的研究,無論是人文科學進路的,還是社會(hui) 科學進路的,都會(hui) 極大地有助於(yu) 我們(men) 理解和反思我們(men) 的曆史與(yu) 現實。所以,與(yu) 儒學相關(guan) 的研究仍會(hui) 在中國的人文、社科領域具有重要的位置。其實我也相信,以後中國人文、社科領域中的理論創新,也一定離不開對儒教傳(chuan) 統的深入研究。
我的基本立場可以概括為(wei) “以古持今,以中化西”
問:您寫(xie) 的《隱秘的顛覆:牟宗三、康德與(yu) 原始儒家》,仍然是一部標準的哲學著作,我感覺裏麵有很多新東(dong) 西,但是還不能清晰把握。我也聽說這本書(shu) 很有爭(zheng) 議,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滿,特別是港台的儒家學者,您寫(xie) 這本書(shu) 的主要意圖是什麽(me) 呢?
答:清算現代儒學。牟宗三是我清算現代儒學的靶子,因為(wei) 在我看來,他代表現代儒學所取得的最高成就。這本書(shu) 分四個(ge) 部分,應該說,每一部分都針對現代儒學提出了一些新的看法。當然,我首先是為(wei) 我自己寫(xie) 作,我的下一步的研究工作會(hui) 建立在這本書(shu) 的基礎之上,不過主要不再是批判性的,會(hui) 更側(ce) 重詮釋與(yu) 建構。
問:您能否談得更具體(ti) 一點?
答:從(cong) 大的方麵說,首先是在儒學內(nei) 部重新處理古今之變。現代儒學的基本走向是以現代性來評判儒學,這當然有其意義(yi) ,畢竟我們(men) 要麵對這個(ge) 時代。但我以為(wei) 前輩學者走得太過了,而且更重要的一個(ge) 方麵應當是以儒學來評判現代性,這個(ge) 方向在過去基本上沒有展開過。以牟宗三為(wei) 例,離開大陸以後,牟宗三的很多論述中也包含著對現代性的批評,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但說到底隻是“小罵”而已,不足以對現代性展開徹底的反思。我這麽(me) 說並不意味著我會(hui) 持一種徹底反現代的立場——這麽(me) 做也不太明智是不是?畢竟我們(men) 生活在現代,這是我們(men) 的實際處境。我的基本立場可以概括為(wei) “以古持今,以中化西”,這個(ge) “今”還是要“持”的,“西”也還是要麵對的啊。我隻是認為(wei) ,隻有你真正搞明白了現代性深層的邏輯,才能更好地應對它。從(cong) 儒學內(nei) 部來說,涉及正確理解經典與(yu) 時代的關(guan) 係這個(ge) 問題。經典在其詮釋實踐中應當且能夠向任何一個(ge) 時代學習(xi) ,但經典之所以是經典,則在於(yu) 其應當且能夠向任何一個(ge) 時代提出挑戰,而不是向某個(ge) 時代完全屈服。
現代以來對儒家思想的各種各樣的情感主義(yi) 解釋版本在牟宗三麵前頓時黯然失色了,包括李澤厚的“情本體(ti) ”論
問:您似乎反對把儒家思想理解成“道德主義(yi) ”,在這方麵頗費筆墨,還援引了尼采來說明。如果像尼采那樣走向非道德主義(yi) 是不是也會(hui) 有問題?我閱讀到這一部分時感覺您說得很有道理,論證也很嚴(yan) 密,但讀完後還是覺得不安。
答:首先你應當清楚,現在我們(men) 使用的“道德”這個(ge) 詞來自對比如說英文的“morality”的翻譯,和古代中國的“道德”完全不是一個(ge) 層次的概念。所以用“道德主義(yi) ”(“moralism”)來理解儒家思想會(hui) 有很多問題,我認為(wei) 這也是現代儒學的一個(ge) 最大誤區。具體(ti) 來講,這個(ge) 問題的焦點在於(yu) 如何理解儒家思想中的“仁”。經典中關(guan) 於(yu) “仁”,其實有很多不同角度的講法。比如,“親(qin) 親(qin) ,仁也”,這是把“仁”與(yu) 家庭倫(lun) 理中的親(qin) 情聯係起來講,這一點非常重要。而“仁者愛人”,“愛有差等”,這是從(cong) “愛”的角度來講“仁”,但你要注意,這個(ge) 愛之等差不僅(jin) 僅(jin) 是因為(wei) 情感上的親(qin) 疏遠近,比如說,一個(ge) 人往往是和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更親(qin) 一些,等差背後其實有一個(ge) 宇宙論意義(yi) 上的自然秩序。宋儒為(wei) 什麽(me) 要反對僅(jin) 僅(jin) 以“愛”來解釋“仁”,而說“仁者愛之理,愛者仁之情”?這個(ge) “理”至關(guan) 重要。無論是“性即理”,還是“心即理”,最後的要點其實都是在“理”上。現代儒學則是廢天理而言心性,何其悖謬之甚矣!所以,李澤厚說港台的現代儒家是宋明理學的回光返照,我說不對,根本不是回光返照,而是隱秘的顛覆。反觀大陸的儒家,也是如此啊。你看看,現代儒學中哪一家不是把“仁”的核心含義(yi) 落在“惻隱之心”這一點上呢?在孟子那裏,惻隱之心隻是“仁”之端緒,不僅(jin) 不足以窮盡“仁”的含義(yi) ,而且不是“仁”的最重要的含義(yi) 。你能說你對你父母的愛、對兄弟姐妹的愛、對朋友同事的愛是出於(yu) 惻隱之心嗎?在孟子的語境中,惻隱之心隻是針對相對而言比較陌生的人時說的。但他所側(ce) 重的也不在這一點,而是為(wei) 了說明仁義(yi) 都出自人的天命之性。如果把“惻隱之心”看成“仁”的主要含義(yi) ,而不及其相關(guan) 的宇宙秩序信念,這不就流於(yu) 道德主義(yi) 了嗎?這不就走向虛無主義(yi) 了嗎?
牟宗三在這個(ge) 問題上比較獨特的一點是他在犯了這個(ge) 錯誤的同時又意識到不能把惻隱之心僅(jin) 僅(jin) 理解為(wei) 經驗性的情感——可以看得很清楚,這是來自他對孟子的正確解讀,所以他又使用“本體(ti) 論的覺情”這個(ge) 說法來重新說明“惻隱之心”的超越性。此論一出,也意味著牟宗三實際上並未被康德的思想框架所局限,甚至是在運用康德的思想框架展開論述後又把這個(ge) 框架給推翻了。但問題是,他是朝著更現代的方向走了。打個(ge) 或許並不恰當的比方,牟宗三其實是儒教的施萊爾馬赫。現代儒學在牟宗三那裏達到了極致,正如現代神學在施萊爾馬赫那裏達到了極致。在此觀察之下,現代以來對儒家思想的各種各樣的情感主義(yi) 解釋版本在牟宗三麵前頓時黯然失色了,包括李澤厚的“情本體(ti) ”論,還有近來一些從(cong) 美德倫(lun) 理學進路來解釋儒家思想的,大多不能逃出這個(ge) 情感主義(yi) 的現代思路而遠遠沒有達到牟宗三的高度。但是,問題是,變成“本體(ti) 論的覺情”就可以了嗎?既然從(cong) 一開始就將“惻隱之心”作為(wei) 出發點了,抬得再高也不可能改變原來的路向。其實“惻隱之心”連“愛”都談不上,更何況以其為(wei) “仁”的核心含義(yi) 呢。
至於(yu) 尼采,我主要借用了他對現代道德的批判,並不意味著我在關(guan) 於(yu) 人的倫(lun) 理生活的問題上站在了他的立場上。西方倫(lun) 理學界在這方麵對尼采的批評也很常見,比如麥金泰爾、威廉姆斯乃至泰勒。這些人都認為(wei) 尼采對啟蒙以來的道德哲學的批評是深刻的、有意義(yi) 的,但在理論建構上都不取尼采。我在閱讀尼采的經曆中也有一個(ge) 慢慢從(cong) 欣賞到批判的過程,我甚至有計劃寫(xie) 一部題為(wei) 《查拉圖斯特拉的愛與(yu) 痛》的書(shu) ,來集中展示尼采的問題,但因為(wei) 這對我來說學術負擔會(hui) 太重,所以一直沒敢動手。你們(men) 在讀到這部分時一定要注意我立論的分寸,而且不要以辭害意。
問:現在西方漢學界也在談論詮釋儒家倫(lun) 理思想中的美德的轉向(Virtue Turn)或美德的回歸(Virtue Return),就是說,越來越多的學者意識到從(cong) 美德倫(lun) 理學的進路理解儒家倫(lun) 理思想比從(cong) 義(yi) 務論的進路更為(wei) 恰當,但我還是有一個(ge) 疑問,儒家思想也有義(yi) 務層麵的思考吧?能不能說儒家倫(lun) 理思想是美德倫(lun) 理學和義(yi) 務論的結合呢?
答:儒家當然有對義(yi) 務的思考。美德倫(lun) 理學的進路是充分承認義(yi) 務的重要性的,隻是認為(wei) 義(yi) 務處於(yu) 一個(ge) 比較低的層次,僅(jin) 僅(jin) 停留於(yu) 義(yi) 務的層次不足以概括我們(men) 更為(wei) 整全的倫(lun) 理生活。這一點麥金泰爾說得很清楚,我在上課時也特別指出過。在義(yi) 務論的進路中,也有美德概念的位置,但卻是把美德化約為(wei) 義(yi) 務感了,即康德所謂“對道德法則的敬重”。二者架構不同,背後的預設也有很大差別。關(guan) 鍵的問題在於(yu) ,是以美德為(wei) 核心概念還是以義(yi) 務為(wei) 核心概念來刻畫儒家倫(lun) 理思想?對於(yu) 康德的道德哲學,即使在西方基督教背景的社會(hui) 裏,也有很多有趣的批評。比如說,黑格爾就認為(wei) 康德道德哲學的本質是摩西十誡,還沒有達到耶穌登山寶訓的層次。如果你熟悉基督教神學中這兩(liang) 者的區別,你就明白黑格爾這裏的批評有多嚴(yan) 重。
問:我覺得最難把握的是您關(guan) 於(yu) 智的直覺和物自身這一部分的討論,您能否談談其中的要點?
答:要點在自然觀念和相關(guan) 的目的論觀念。近代科學徹底改變了西方人關(guan) 於(yu) 自然的看法,康德在這個(ge) 變局中以其“哥白尼革命”重構了形而上學,但古典時代的“自然”觀念在他那裏還以某種變化了的形態在一定程度上殘留著。我認為(wei) 這一點在三大批判裏都有表現,具體(ti) 來說,第一批判中的“物自身”理念、第二批判中的“先驗自由”理念和第三批判中的“自然目的論”理念,都與(yu) 這個(ge) 問題有關(guan) 。牟宗三對於(yu) 康德的這一絲(si) 古典氣息毫無知覺,反而表現得比康德更為(wei) 激進。所以在這一部分我對康德有一些澄清和辯護,也是我對康德肯定比較多的一部分。你想想那個(ge) “無限智心”,地位和上帝一樣,甚至比上帝還厲害,真可謂“象帝之先”,不僅(jin) 生天生地,自己還能達到圓善,如果真的走向實踐,該有多大的流弊啊。這還不是過去批評陽明後學流於(yu) 禪那種級別上的問題,而是在現代以來異常強悍的啟蒙主義(yi) 信念鼓動下人的那種不可一世的虛妄的問題。啟蒙主義(yi) 信念一旦與(yu) 這種陽明後學結合,理論上的後果很嚴(yan) 重啊!難道你真的相信“六億(yi) 神州盡舜堯”這種看似充滿豪情其實虛妄之極的話嗎?不可不察啊!在康德那裏,問題已經很大了,但他還是保持了一種起碼的敬畏;在牟宗三那裏,連這種起碼的敬畏也不可能再有了,因為(wei) 他是以人為(wei) 天,雖然在理論上保留了形而上學的層麵,但其實是變本加厲,把人抬高到天的地位。至於(yu) 另外一個(ge) 更狂妄的版本,即現代唯物論的世界觀,那就更不用提了。
我們(men) 應當在認真對待啟蒙和革命的主題的同時,將教化的主題呈現出來
問:港台的儒家學者在政治上大都傾(qing) 向於(yu) 自由民主,可以說這是他們(men) 的一個(ge) 政治共識。大陸的儒家學者在政治上似乎並不那麽(me) 一致,有些傾(qing) 向於(yu) 自由民主,有些似乎傾(qing) 向於(yu) 新左翼,還有些聲稱要超越左右之爭(zheng) 。您怎麽(me) 看待這方麵的爭(zheng) 論?
答:大陸思想界有自由主義(yi) 與(yu) 新左翼之爭(zheng) ,這是1989年以後思想界自然分化的結果。身處其中的儒家學者自然也會(hui) 參與(yu) 到這些爭(zheng) 論中去。隻有將這些爭(zheng) 論放在我們(men) 政治生活的實際處境中才有可能對其獲得恰當的理解。這些爭(zheng) 論牽涉到很多重大問題,既關(guan) 乎對中國曆史、特別是中國近現代曆史的看法,也關(guan) 乎中國未來道路的選擇的問題。比如,劉小楓提出的“毛澤東(dong) 問題”,既是中國人的精神內(nei) 戰,也是中國思想界的思想內(nei) 戰。這個(ge) 問題得不到恰當的解答,中國思想界的這種撕裂狀況隻會(hui) 加劇。但從(cong) 目前來看,左右雙方都已然陷入黨(dang) 派之爭(zheng) 的僵局,恐怕靠他們(men) 自身很難破解。
問:您能否談得再具體(ti) 些?
答:如何敘述現代中國是曆史問題的焦點所在。你知道,曆史寫(xie) 作的一個(ge) 重大意圖是疏通知遠,因此,如何敘述現代中國的問題與(yu) 中國未來選擇什麽(me) 樣的道路的問題是密切相關(guan) 的。由於(yu) 整體(ti) 性的曆史敘事寫(xie) 作起來並不容易,而其基本框架必然以某些根本性的曆史觀念為(wei) 基礎,所以,這一寫(xie) 作任務被交給了思想史這個(ge) 在中國的人文、社科領域具有特殊意義(yi) 的學科,其背後的焦點自然是關(guan) 於(yu) 曆史哲學的問題。自由主義(yi) 者關(guan) 於(yu) 現代中國的敘事,到目前為(wei) 止,還沒有超過李澤厚的思想史論三部曲。1989年以後,新左翼在這方麵下的功夫比較多,近年來最著名的是汪暉的《現代中國思想的興(xing) 起》四卷本,雖然還沒有寫(xie) 到新文化運動以後的時段,特別是1949年的建國行動,但已經搭起了一個(ge) 論述框架。汪暉和其他一些年輕一輩的新左翼學者正在致力於(yu) 後麵時段的工作,我的判斷基本上會(hui) 是對毛澤東(dong) 新民主主義(yi) 論的重述和補充,或者也可能是強化版。
我個(ge) 人的看法,自由主義(yi) 與(yu) 新左翼是拴在啟蒙主義(yi) 這同一條線上的兩(liang) 隻螞蚱。新左翼雖然一度以啟蒙的批判者的麵目出現,但是,當他們(men) 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於(yu) 一個(ge) 政治組織從(cong) 而毫無懸念地走向不斷革命論並高度推崇文化革命的路線時,表明他們(men) 骨子裏比那些他們(men) 所批評過的自由主義(yi) 者更加服膺啟蒙主義(yi) 的基本觀念和思想路線。他們(men) 走在啟蒙的辯證法中而不自知,或者根本就不願意去知。這種狀況也表明,中國思想界目前最大的課題,仍然是嚴(yan) 肅、徹底地反思近現代以來西學東(dong) 漸過程中被激發起來的那種啟蒙主義(yi) 的烏(wu) 托邦思潮。這個(ge) 思潮的來源非常複雜,有西方近代以來的科學精神和啟蒙運動以來的理性主義(yi) ,還有作為(wei) 西方主要宗教傳(chuan) 統的基督教所孕育出來的形形色色的千禧年主義(yi) 和烏(wu) 托邦思想,也有中國本土的一些思想資源,匯成了一個(ge) 聲音嘹亮的大合唱,在新文化運動中隆重上演,之後變成兩(liang) 聲部的,或高或低,此起彼伏,造就了啟蒙主義(yi) 的變奏曲。
問:那您的思路是要超越左右之爭(zheng) ?
答:其實自由主義(yi) 者和新左翼各自都提出了有意義(yi) 的思想課題。但是,當儒家的聲音出現時,他們(men) 有點不知道該怎麽(me) 對待。就是說,他們(men) 不知道該把儒家放在什麽(me) 樣的位置上來納入思考,於(yu) 是就輕易地把儒家作為(wei) 一種相對而言無足輕重的傳(chuan) 統,在思想鬥爭(zheng) 的真實場域則競相與(yu) 儒家建立同盟。這種現象的出現有其道理所在,因為(wei) 說到底儒學的確不是一種我們(men) 現代意義(yi) 上的政治學說,存在一個(ge) 不同層次的思想互相結合的問題。但是,如果中國真的要自我期許成為(wei) 儒教文明的核心國家,那麽(me) ,由啟蒙與(yu) 革命這兩(liang) 個(ge) 相互纏繞的主題所勾畫出來的那個(ge) 思想視野就是有根本缺陷的,因為(wei) 其中基本上沒有給予教化問題以恰當的位置,而教化問題對於(yu) 文明複興(xing) 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換句話說,在左右兩(liang) 派關(guan) 於(yu) 現代中國的敘事框架中,有啟蒙的主體(ti) 性,有革命的主體(ti) 性,唯獨沒有教化的主體(ti) 性。左派強調啟蒙要服從(cong) 於(yu) 革命,右派強調革命要服從(cong) 於(yu) 啟蒙,其實二者是互為(wei) 其根,其敘事框架裏都缺乏對文明的深層次關(guan) 切。
在我看來,隻要教化的主題在其中沒有恰當的位置,關(guan) 於(yu) 現代中國的敘事就不可能真正突顯其文明的內(nei) 核。而要做到這一點,當務之急就是要必須打破新文化運動以來形成的思想迷障。但這並不意味著對現代中國的全盤否定,恰恰相反,是要站在一個(ge) 更高的視域裏達到一種重新肯定。具體(ti) 而言,我們(men) 應當在認真對待啟蒙和革命的主題的同時,將教化的主題呈現出來,並將啟蒙和革命的主題與(yu) 教化的主題關(guan) 聯起來,以期獲得一個(ge) 更為(wei) 全麵、更為(wei) 綜合的敘事框架。
用三個(ge) 環節來刻畫一個(ge) 關(guan) 於(yu) 現代中國敘事的新的論述框架:定於(yu) 民,定於(yu) 一,定於(yu) 孔
問:牟宗三的由良知坎陷開出自由民主說難道不是將啟蒙的主體(ti) 性與(yu) 教化的主體(ti) 性關(guan) 聯起來的一種方式嗎?左翼也有以儒家傳(chuan) 統中的革命說理解現代中國革命的思路,是否也是將革命的主題與(yu) 教化的主題關(guan) 聯起來的一種方式呢?
答:你對牟宗三的理解有一定道理。但我為(wei) 什麽(me) 還要批評牟宗三的政治儒學呢?如果你看過《隱秘的顛覆》最後一部分,就知道我的關(guan) 切所在。牟宗三看起來是將教化的主體(ti) 性置於(yu) 比啟蒙的主體(ti) 性更為(wei) 基礎的地位,但是,由於(yu) 他對儒家思想的理解有根本性的缺陷,所以,這個(ge) 教化主體(ti) 實際上已經被置換掉了。具體(ti) 說來,他的那個(ge) “寂寞中的獨體(ti) ”已然不是儒教傳(chuan) 統中的人倫(lun) 中的自我了。黑格爾在推演他的世界曆史觀念時有一個(ge) 比較宗教學視野,他說得非常明確,是基督教新教發明了現代自由觀念,古代的希臘、羅馬,猶太教、天主教,以及中國和印度的宗教傳(chuan) 統,都沒有這種自由觀念。所以牟宗三的努力方向有其值得肯定的方麵,但他顯然未能真正守住教化的主體(ti) 性。借用一個(ge) 過去佛教徒使用過的譬喻,他是“認賊作子”,不像那些全盤西化派是“認賊作父”。
至於(yu) 牟宗三在港台的弟子們(men) ,他們(men) 既沒有我們(men) 討論這些問題的實際處境,也不像牟宗三那樣緊扣“中國與(yu) 世界”的宏大主題展開他們(men) 的思考,而是更多地呈現出了他們(men) 的本土意識。包括他們(men) 對大陸儒家的擔憂和顧慮,都是那麽(me) 的一致,這都是港台本土意識的表現。對於(yu) 這些,我們(men) 應當將心比心,充分理解,但也要闡明我們(men) 自己的問題意識和思考路向為(wei) 什麽(me) 和他們(men) 不同。現在很多人把我對牟宗三的批評放在大陸儒家與(yu) 港台儒家的爭(zheng) 論中看待,這裏我必須澄清一點,我是把牟宗三當作大陸儒家來批評的,絕不是把他當作港台儒家來批評的。
關(guan) 於(yu) 以儒教的革命觀念理解現代中國革命的思路,這並不是最近才提出來的觀點,說起來會(hui) 複雜些。首先,我們(men) 能夠從(cong) 晚明發現個(ge) 人解放的思想,也能夠從(cong) 晚清發現民族革命的思想,把這些以及有關(guan) 中國的國家特性等因素放在一起,似乎能夠勾勒出中國革命的內(nei) 在理路。但是,不要忘了,現代中國革命的對象,正是傳(chuan) 統的儒教中國。說得更徹底一點,隻有當教化主體(ti) 本身也是革命主體(ti) 時,才能將現代中國革命理解為(wei) 儒教中國的一場自我革命。受梁漱溟等人的啟發,我傾(qing) 向於(yu) 用三個(ge) 環節來刻畫一個(ge) 關(guan) 於(yu) 現代中國敘事的新的論述框架。首先是“定於(yu) 民”,相關(guan) 的曆史事件是儒教中國的解體(ti) ,即辛亥革命,以及相伴隨的、為(wei) 了保衛共和而出現的新文化運動;其次是“定於(yu) 一”,關(guan) 聯於(yu) 中國的國家特性,比如大一統與(yu) 社會(hui) 主義(yi) ,相關(guan) 的曆史事件是1949年新中國的建立;然後是“定於(yu) 孔”,即教化的回歸,這是一個(ge) 還沒有完成的環節。前兩(liang) 個(ge) 環節都是針對儒教而展開的,啟蒙主體(ti) 性的確立主要是啟傳(chuan) 統儒教的蒙,革命主體(ti) 性的確立主要是革傳(chuan) 統儒教的命。但這並不妨礙我們(men) 在認可啟蒙與(yu) 革命的合理性的基礎上再思考教化的回歸。張君勱在組建國家社會(hui) 黨(dang) 之後辦了一個(ge) 機關(guan) 刊物,取名《再生》,用的是鳳凰涅槃的意象,我覺得這個(ge) 意象用得非常恰當,儒教在中國的回歸就是一個(ge) 化為(wei) 灰燼、又在灰燼中浴火重生的過程。
儒教作為(wei) 國族教化直接關(guan) 係到中華民族的現代建構,因而也直接關(guan) 係到中國的國本
問:您所說的“定於(yu) 孔”是不是指定儒教為(wei) 國教?我對此充滿疑慮和擔憂。
答:民國初年,有兩(liang) 次定儒教為(wei) 國教的舉(ju) 動,都以失敗而告終。曆史機遇一旦失去,往往很難再來。假如未來還有機會(hui) ,在政教分離、信仰自由的基本原則之下,定儒教為(wei) 國教,能夠打消你的疑慮和擔憂嗎?
問:定國教與(yu) 政教分離、信仰自由沒有矛盾嗎?
答:可以不矛盾啊。英國這個(ge) 最老牌的現代國家,就是最好的例子。英國不是一個(ge) 政教分離的國家嗎?英國沒有信仰自由嗎?英國也有國教啊。“定於(yu) 孔”主要的意思是讓孔子來安頓中國人的生活。這裏麵可以分幾個(ge) 層次來說。首先,儒教能夠解決(jue) 個(ge) 人的安身立命問題,當然前提是你自己願意服膺。其次,儒教在倫(lun) 理層麵的一些觀念、特別是家庭觀念已經成為(wei) 中國文化的核心內(nei) 容,很多中國人,無論是其他宗教的教徒,還是自稱為(wei) 無神論者,在家庭觀念、待人接物的觀念等很多方麵,都深受儒教倫(lun) 理觀念的影響,因此,那些不願意信儒教的人,仍有可能在保持其根本信仰和原有世界觀的前提下認同儒教倫(lun) 理層麵的一些觀念,畢竟我們(men) 都是中國人,文化是我們(men) 的第二自然。再次,我過去也專(zhuan) 門寫(xie) 過文章,從(cong) 國家層麵看,如果中國這個(ge) 國家的主體(ti) 是中華民族,而儒教在曆史上一直是中華民族維係自身的核心凝聚力量的話,那麽(me) ,儒教對於(yu) 中國的政治意義(yi) 就是不言而喻的。更直白地說,儒教作為(wei) 國族教化直接關(guan) 係到中華民族的現代建構,因而也直接關(guan) 係到中國的國本。
不過,我仍然認為(wei) 你的疑慮和擔憂是有意義(yi) 的。如果以政治的力量推行儒學或儒教意味著國家會(hui) 控製,乃至壟斷對經典的解釋權,那對儒教的傷(shang) 害會(hui) 很大。所以,最重要的是,對於(yu) 儒學、儒教在民間的發展,國家一方麵應當鼓勵、提倡,另一方麵應當通過法律來規範,但最好不要有更深度地介入與(yu) 幹涉,讓民間的儒學、儒教能夠自然發展。隻有儒學、儒教在一般老百姓的生活中真正落實下來,無論是思想、精神方麵,還是禮儀(yi) 、製度方麵,真正成為(wei) 一種普遍的國民信仰,中國才能真正“定於(yu) 孔”。
儒教能給人的最好的東(dong) 西是讓人安身立命的終極關(guan) 懷,本質上是超越政治的
問:在大陸儒家與(yu) 港台儒家的爭(zheng) 論中,有一個(ge) 話題是政治儒學與(yu) 心性儒學的區分。看起來您似乎並不站在政治儒學這邊?
答:前麵我已經說過,以教化來定位儒家傳(chuan) 統是最恰當的,如果你能緊緊把握住這一點的話,那麽(me) ,非常清楚,政治儒學和心性儒學都非常重要。大陸思想界關(guan) 於(yu) 儒學複興(xing) 的學術討論,政治氣味太濃了,我認為(wei) 這裏存在很大的誤區。比如我們(men) 前麵談到過的,好像各派都認為(wei) ,儒學必須經過某種政治檢驗以後才能夠談論其複興(xing) 。自由主義(yi) 者使勁說,儒家必須接受自由主義(yi) ,否則就不能複興(xing) ;左派人士也使勁說,儒家必須接受他們(men) 的觀點,否則就不能複興(xing) ;很多儒家學者也熱衷於(yu) 跟著他們(men) 說,儒家應當持什麽(me) 樣的政治觀點。
我以為(wei) 這種思考方式本身就是很成問題的。儒教能給人的最好的東(dong) 西是讓人安身立命的終極關(guan) 懷,本質上是超越政治的。換句話說,不管你政治立場如何,你都可能成為(wei) 一個(ge) 服膺儒門的信徒。當然,成為(wei) 服膺儒門的信徒,肯定會(hui) 對你的政治立場產(chan) 生一定的影響。但畢竟有個(ge) 不同層次的問題。因此,心性問題不僅(jin) 重要,而且最為(wei) 重要。康有為(wei) 年輕時的誌向是繼承朱子開展出來的教化改革事業(ye) ,其中心性方麵的關(guan) 切是根本性的,雖然後來他更多的是被刻畫為(wei) 一個(ge) 政治人物了。我以為(wei) 他年輕時的這個(ge) 思考路向是完全正確的,我們(men) 現在還是要順著這個(ge) 思路繼續往前走。
責任編輯:葛燦
【上一篇】【井泉】湘西草堂寄思
伟德线上平台
青春儒學
民間儒行
伟德线上平台
青春儒學
民間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