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與(yu) 女性之爭(zheng) ，該理性地說說了

作者：蔡誌棟（上海師範大學哲學係）

來源：澎湃新聞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七月初四日乙醜(chou)

           耶穌2015年8月17日

8月12日，大陸新儒家蔣慶關(guan) 於(yu) 儒家與(yu) 女性的訪談《隻有儒家才能安頓現代女性》引起了巨大反響。輿論基本一邊倒，批評、諷刺占上風。8月15日，澎湃發表呂頻的評論《儒家如何才能令當代女性信服？》回應蔣慶的觀點。我反複閱讀了兩(liang) 篇文章，覺得總體(ti) 上反駁文章針對性很強，也抓住了蔣慶的一些要點，但也不乏誤解之處。一定程度上令人遺憾的偏離了作者主張的以理服人的立場。

先說說誤解之處。回應文章說：“蔣慶也給了女人一個(ge) 重要承諾，就是儒家將要求男人“忠”、“義(yi) ”，維護家庭穩定，說白了就是不離婚，糟糠之妻不下堂。他講述和感歎男人輕易離婚和拋棄妻子的故事，難得地顯示出對世情還有點了解。不過他的感歎中所流露的道德感膚淺甚至輕佻：‘意思是說現在這個(ge) 新妻子比他前妻好。我想肯定的嘛，他前妻比現在的這個(ge) 妻子大二十多歲，人家辛辛苦苦把你們(men) 的小孩帶那麽(me) 大，已經老了，現在新妻子年輕漂亮，你當然要說這個(ge) 話嘍。’”

在此，呂頻的重點是肯定當代社會(hui) 家庭不穩定，離婚容易，女性比男性更加容易受傷(shang) 害。對此，蔣慶也是同意的。甚至，他就是因為(wei) 有見於(yu) 這些世情而提出了要讓儒家來安頓女性，其實就是要讓儒家來保護女性。我們(men) 來看看蔣慶的原話：

現在有個(ge) 詞叫“閃婚族”，就像我那個(ge) 朋友，一年離一次婚，你說他那些妻子幸福嗎？又比如丈夫是個(ge) 大學教授，突然有哪個(ge) 女博士看上他了，他回家就對太太不高興(xing) 了，不高興(xing) 就離婚嘛，很簡單的事情。可當時結婚正是她自己做主的啊。所以，自己做主的婚姻就一定幸福嗎？顯然不是。現在有些女性，一旦找到一個(ge) 有能力的男性，心理就開始不踏實了，因為(wei) 隨時可能有第三者插進來，男方一旦動心，婚姻就結束了。相反，古時候婚姻要穩定得多，離婚是沒有意誌自由的，不像現在離婚可以沒有理由，合不來就行了。古時候的“七出”大家都知道，達不到這些條件就不準離婚。

我有一個(ge) 朋友，他原來的妻子我認識，是一個(ge) 很優(you) 秀的高中老師。突然一次他打電話對我說他剛剛又結婚了，我感到驚奇，心想肯定是出問題了。後來我們(men) 見麵，他說：“我現在才體(ti) 會(hui) 到什麽(me) 是婚姻。”意思是說現在這個(ge) 新妻子比他前妻好。我想肯定的嘛，他前妻比現在的這個(ge) 妻子大二十多歲，人家辛辛苦苦把你們(men) 的小孩帶那麽(me) 大，已經老了，現在新妻子年輕漂亮，你當然要說這個(ge) 話嘍。哎，這就是所謂的高級知識分子，所謂的“現在才知道什麽(me) 是婚姻”。

之所以這麽(me) 大段地引用蔣慶的原話，目的在於(yu) 更加清楚的說明，蔣慶舉(ju) 這些例子時並沒有道德上的膚淺甚至輕佻。蔣慶的言語中不乏對因為(wei) 另覓新歡而離婚再娶現象的諷刺。他由此試圖說明的是“古代禮法中規定了離婚的條件，有很高的門檻，對婦女是一種保護。現在結婚自主了，離婚自由了，沒有條件限製了，結果給弱勢的一方帶來了悲劇。”

竊以為(wei) ，這裏麵甚至有點道德上的崇高。即便我不同意蔣慶的其他觀點，就在這裏他的表現而言，在道德上他是正確的。相反，回應文章斷章取義(yi) ，一方麵固然令不明真相的讀者對蔣慶恨得要命（以我為(wei) 例，在剛剛讀到回應文章的時候，我還以為(wei) 蔣慶自己主張喜新厭舊，居然還說出新婚妻子年輕漂亮，當然比前妻的年老色衰更能讓強勢的男性體(ti) 會(hui) 婚姻的真諦這樣的話，簡直大逆不道！）；另一方麵，卻無端的削弱了自己的理性說服力。因為(wei) ，如果有讀者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找出蔣慶的訪談認真閱讀，就會(hui) 發現回應文章的歪曲，從(cong) 而對作者的立論表示懷疑，中正的立場就喪(sang) 失了闡明自己的機會(hui) 。認真的讀者也許忍不住暗暗說一句：不管是大陸新儒家還是現代主義(yi) 派，都不是好東(dong) 西。——此時豈不是冤枉？！

由此，回應文章的另外一些話是否能夠成立也成為(wei) 了問題。文章說，蔣慶“同意‘年輕漂亮’是女人的價(jia) 值所在，‘老了’被拋棄無奈。”我不知道這個(ge) 結論是如何得出的？由於(yu) 蔣慶是在批評拋棄“老了”的妻子的做法，他的言語當中難免帶有一定的反語的色彩，以此來證明他對女性價(jia) 值的認可就是年輕漂亮，未免薄弱。事實上，就全文看，蔣慶恰恰認為(wei) 女性的價(jia) 值不在這裏，而在成為(wei) 好女兒(er) 、好妻子、好母親(qin) 。這一些與(yu) 年輕漂亮無關(guan) 。

至於(yu) 回應文章說，蔣慶“他不明白這種故事恰恰就是他所鼓吹的女性固守家庭職責的下一幕，是模範‘好女人’的悲劇。然而他卻聲稱他可以拯救女人的婚姻不安全”，作者大概犯了一個(ge) 基本的錯誤：要素-結構的誤置。這個(ge) 詞語是我的發明。它的意思是，把相同的要素置於(yu) 不同的結構中會(hui) 發生難以想象的錯誤。“做固守家庭的好女人”是一個(ge) 要素，但是，這個(ge) 要素在古典時代和現代其後果是不同的。

在古代，由於(yu) 有其他社會(hui) 製度的相應的安排，固守家庭職責的好女人是會(hui) 有好的結局的。但是，在現代，情況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方麵是傳(chuan) 統社會(hui) 結構的打破，另一方麵，新的社會(hui) 結構尚在生成之中；這就導致傳(chuan) 統的要素在新的結構中會(hui) 發生蛻變。現代社會(hui) ，女性也被要求或者自我要求著走上社會(hui) ，同時，男性得到了法律保障的婚姻自主、離婚自由的權利，在這種情況下，固守家庭的好女人也許真的極易被道德上不可靠的男性所拋棄。

但是，不要忽略一個(ge) 事實：蔣慶同時呼籲對社會(hui) 結構進行改變。具體(ti) 而言，女性回歸家庭的同時，不僅(jin) 男性的收入大幅度增加，以保障女性的生存，而且，強硬的社會(hui) 製度也會(hui) 保障女性的權益，男性不可隨意離婚。現在的問題恰恰在於(yu) ，一方麵是女性回歸家庭，另一方麵相應的製度沒有推進，在這種情況下，當然很可能發生固守家庭的好女人不得善終的事情。但這隻是男性不道德的後果嗎？非也。這是整個(ge) 的社會(hui) 製度建設沒有做出匹配性調整的結果。而我們(men) 注意到，蔣慶的想法是係統性的。因此，就其思想而言，的確有前後呼應、自成一體(ti) 的感覺。忽略這個(ge) 蔣慶思想的整體(ti) 框架而展開批評，未必是切中肯綮的。

因此，我們(men) 的批評的視野必須更加廣大。依我之見，蔣慶的訪談的要害是兩(liang) 個(ge) ：1、曆史上，儒家和女性究竟什麽(me) 關(guan) 係？2、如何正確的理解女性的自然屬性和社會(hui) 屬性？

對於(yu) 第一個(ge) 問題蔣慶是有著清晰的認識的。他一再的剝離傳(chuan) 統社會(hui) 中女性受壓製的曆史與(yu) 儒家義(yi) 理對女性的態度，而且，他的確舉(ju) 了很多儒家的例子來證明他的觀點，比如，許多儒學大家不納妾。這些例子是不容否認的。我們(men) 對他的反駁也必須照顧到這些真實的例子。

有的評論說，蔣慶將蘇東(dong) 坡寫(xie) 給妻子的詩誤送給了小妾。這的確是一個(ge) 硬傷(shang) 。不過，蔣慶由此想證明的是，丈夫與(yu) 小妾也有很深的感情，而且，在法律上妾的地位也是受到保障的。這恐怕沒錯。但是，我們(men) 如何證明曆史上女性的悲劇都是儒家犯下的？這的確是一個(ge) 富有挑戰的課題。老實說，這還真的不是靠記憶就能解決(jue) 的問題。

這裏的關(guan) 鍵在於(yu) ，必須辨析清楚傳(chuan) 統社會(hui) 與(yu) 儒家思想之間的關(guan) 係。儒家是傳(chuan) 統社會(hui) 的主流，不錯；但請記住，還有另外的話：“外儒內(nei) 法”，“三教合流”，八十年代還興(xing) 起過一個(ge) 說法：大傳(chuan) 統和小傳(chuan) 統：意思是，儒家是大傳(chuan) 統，但是，在民間，還有其他許多小傳(chuan) 統。我不敢保證儒家和女性的壓迫一點關(guan) 係也沒有，但我敢說，有許多慘無人道的事情還真的不是看上去那麽(me) 回事。

對於(yu) 第二個(ge) 問題，蔣慶卻沒有認識到。他毫無反思的認為(wei) 女性的自然屬性就是容易年老色衰，就是應該固守家庭，而她的社會(hui) 屬性在現代是被虛構出來的，應該回歸傳(chuan) 統。問題在於(yu) ，《第二性》的作者波伏娃明確說過，女性是被造就的。換而言之，女人不是天生的就是女人，而是在社會(hui) 中被規馴成女人的。如果我們(men) 的曆史眼光足夠長，就會(hui) 發現，在母係社會(hui) ，女性就是女漢子。現代的田野調查也表明，存在著一些21世紀的母係社會(hui) ，在那裏，男性會(hui) 被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家呆著，一個(ge) 不如意還會(hui) 哭鼻子。這些有力的質疑了所謂的女性自然屬性說。

以上兩(liang) 個(ge) 問題，回應文章也注意到了。我表示肯定。不過似乎在第一個(ge) 問題上說得還不夠清楚，故此略為(wei) 續貂。總體(ti) 上，我的意思是，在今日女性的確遇到了種種問題，儒家願意站出來提供解答的思路，這是不容否定的。但同時，無論是儒家還儒家的批評者，都必須對涉及到的問題做更加深入、更加理性的探索，互相的對話更加應該堅持理性，最起碼，不要斷章取義(yi) 。先不說這樣做對儒家或者儒家批評者的好處，我們(men) 還是記住：無論如何我們(men) 是在為(wei) 女性辯護，任何不恰當的論辯都會(hui) 帶來事與(yu) 願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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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慶】隻有儒家能安頓現代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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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葛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