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對話時代的儒家之“心”

作者：彭國翔

來源：《人民論壇》

時間：2013年10月8日

對於(yu) 世界上每一個(ge) 偉(wei) 大的精神傳(chuan) 統，以及這些傳(chuan) 統之間，一直都有許多的誤解。因此，相互的理解極為(wei) 迫切。

關(guan) 於(yu) 儒學，有著形形色色的誤解和成見。這些誤解和成見不止存在於(yu) 西方人的心中，同樣也存在於(yu) 中國人的腦海。因此，儒學與(yu) 現代社會(hui) 的相關(guan) 性是什麽(me) ？儒學與(yu) 西方社會(hui) 的相關(guan) 性是什麽(me) ？儒學對於(yu) 極速變遷的世界能夠貢獻什麽(me) ？麵對當今世界不斷湧現的眾(zhong) 多問題和各種危機，儒學能夠提供怎樣的應對智慧？與(yu) 世界上其他的精神傳(chuan) 統相比較，儒學提出的對於(yu) 人性的獨特理解是什麽(me) ？所有這些都是人們(men) 感興(xing) 趣的問題。

追求圓滿人格，在儒學和世界上其他偉(wei) 大的精神傳(chuan) 統之間，存在著強烈的共鳴

在一個(ge) 全球對話的時代，如何深刻理解儒學這一一直塑造著中國人世界觀和價(jia) 值觀的活生生的傳(chuan) 統、這一包涵方方麵麵的宗教或精神性的人文主義(yi) ，我認為(wei) 是十分必要的。

據我所知，無論是中國還是西方，都有越來越多年輕並且很有前途的學者投身於(yu) 中國傳(chuan) 統的學習(xi) 和研究。隻有通過對於(yu) 像仁愛、慈悲、寬恕、仁慈等價(jia) 值的更深刻的理解、反省甚至是身體(ti) 力行，人們(men) 才能獲得一種平衡的人格，這種平衡的人格將會(hui) 使人們(men) 自身及其所在的整個(ge) 社群得到幸福。

隻有通過不斷學習(xi) ，我們(men) 才能夠深化並拓寬自己對於(yu) 這些價(jia) 值的真正的知識，並且最終將其貫徹於(yu) 我們(men) 的日常生活之中。其實，“學習(xi) ”在儒學的諸多價(jia) 值之中，是最為(wei) 重要的一個(ge) 。舉(ju) 例來說，如果您曾經讀過《論語》這部孔子的言論和對話集的話，您一定會(hui) 立刻想到這部書(shu) 的第一句話：“學而時習(xi) 之，不亦說乎？”這句話正是要強調學習(xi) 的重要和愉悅。

儒學傳(chuan) 統中最重要的觀念是“仁”。在英語中，“仁”被翻譯成“humanity”、“humaneness”、“benevolence”和“kindness”等，代表了人的本性和圓滿人格。對於(yu) 一個(ge) 儒者來說，終極的追求是成為(wei) 一個(ge) 聖人，而聖人恰恰就是這種圓滿人格的實現和體(ti) 現。無論儒家傳(chuan) 統中有多少的分支和論辯，成為(wei) 聖人無疑是每一位儒者所投身於(yu) 其中的一個(ge) 共同追求。並且，正是在這一點上，我相信，在儒學和世界上其他偉(wei) 大的精神傳(chuan) 統之間，存在著強烈的共鳴。

在儒家傳(chuan) 統中，並不存在身體(ti) 和靈魂之間的截然兩(liang) 分,儒家也不認為(wei) 我們(men) 的身體(ti) 和物質世界是完全負麵的東(dong) 西。世界上每一個(ge) 偉(wei) 大的傳(chuan) 統都一致認為(wei) 人之所以為(wei) 人的定義(yi) 性特征，不能是我們(men) 身體(ti) 和物質的麵向，而一定有著超越於(yu) 我們(men) 身體(ti) 和物質的方麵，能夠引導我們(men) 的生活趨向於(yu) 完善的方向，同時將我們(men) 負麵的要素轉化為(wei) 積極的方麵。無論在不同的傳(chuan) 統中叫做什麽(me) ，“靈魂”、“仁性”、“佛性”，等等，正是這一方麵，使得人類比地球上其他的物種擁有更多的能力與(yu) 責任。

在我看來，所謂的“靈魂”，在儒家傳(chuan) 統中的功能對等物是“心”。從(cong) 儒家的角度來看，沒有“心”，一個(ge) 人甚至不能被叫做一個(ge) 真正的人。恰恰是作為(wei) 我們(men) 內(nei) 在“明德”的“心”，使得我們(men) 能夠實現天道與(yu) 人性之間本體(ti) 論的連續，並促使我們(men) 將這種連續性由潛能轉化為(wei) 現實。如果儒家的修身隻有一個(ge) 目的，那就是將作為(wei) 我們(men) 內(nei) 在“明德”的“心”充分實現出來。一旦這一目標最終獲得，就意味著“聖人”這一圓滿人格的實現以及我們(men) 的“仁性”得到了充分的體(ti) 現。

但另一方麵，我們(men) 的“心”很容易腐化墮落。這一可能性在儒家傳(chuan) 統中從(cong) 未受到忽略。在儒家看來，我們(men) 的“心”的力量如此巨大，每個(ge) 人通過自我修養(yang) 都能夠成為(wei) “與(yu) 天地參”的聖人。而同樣是由於(yu) 人心如此巨大的力量，一旦腐化墮落，每個(ge) 人又都會(hui) 變成惡魔。由於(yu) 對這種危險的自覺，對於(yu) 一個(ge) 儒者來說，終生的努力總是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去修養(yang) 我們(men) 的“心”，目的就是要使之避免腐化墮落，或者至少是不要過於(yu) 腐化墮落。

對話性是儒家傳(chuan) 統的一個(ge) 突出特征　　

男性中心被認為(wei) 是儒學的一個(ge) 標簽，但這完全是一個(ge) 誤解。孔子被奉為(wei) 儒家的創立者和聖人，孟子則被封為(wei) “亞(ya) 聖”，孔孟二人是儒學曆史上舉(ju) 足輕重的人物。這兩(liang) 位儒家的代表人物幼年時父親(qin) 即亡故，他們(men) 都是由母親(qin) 撫養(yang) 成人的，以至於(yu) 對父親(qin) 幾乎沒有記憶。著名的“孟母三遷”的故事至今廣為(wei) 流傳(chuan) ，我們(men) 怎麽(me) 能夠想象孔子和孟子會(hui) 輕視女性呢？

其實，理解儒學與(yu) 男性中心主義(yi) 之間關(guan) 係的關(guan) 鍵在於(yu) ：是儒學誕生於(yu) 一個(ge) 男性中心的社會(hui) 之中，而不是由於(yu) 儒家主張男性中心才導致了男性中心社會(hui) 的產(chan) 生。在儒家學說中，女性和男性作為(wei) “陰”和“陽”，就像是電池的兩(liang) 極，是同等重要的。我相信這一點適用於(yu) 世界上許多偉(wei) 大的傳(chuan) 統。

然而另一方麵，我們(men) 也不得不承認，在實際生活中，女性在世界範圍內(nei) 仍然受到一定程度的壓迫。即使在提倡女性同等重要的傳(chuan) 統中，或多或少，總有排斥異己的人和極端分子。排斥主義(yi) 、極端主義(yi) 甚至恐怖主義(yi) ，都是無知、傲慢、狂妄以及偏執的產(chan) 物。在我看來，附加於(yu) 世界各個(ge) 宗教之上的極端和偏執，導致了對於(yu) 人類社會(hui) 的負麵影響，這種負麵影響是對那些偉(wei) 大宗教的最為(wei) 嚴(yan) 重的毀壞之一。

對於(yu) 世界上每一個(ge) 偉(wei) 大的精神傳(chuan) 統，以及這些傳(chuan) 統之間，一直都有許多的誤解。因此，相互的理解極為(wei) 迫切。這就意味著，那些真正浸潤並且投身於(yu) 其傳(chuan) 統的人士，有責任將其所歸屬的傳(chuan) 統介紹給屬於(yu) 其他傳(chuan) 統的人士。換句話說，為(wei) 了更好地理解這些世界上的偉(wei) 大傳(chuan) 統，我們(men) 在公共領域特別是大眾(zhong) 傳(chuan) 媒中所需要的，就是那些真正深造自得的飽學之士，而不是那些嘩眾(zhong) 取寵的“公知明星”。我認為(wei) ，隻有通過相互的學習(xi) 和理解，導致種種歧視的無知、偏見和偏執，才能最終消除，或者是降低到最小程度。

儒家傳(chuan) 統的一個(ge) 顯著特征就是其內(nei) 在的對話性。對於(yu) 當今全球範圍內(nei) 宗教或精神傳(chuan) 統之間的對話而言，無論在觀念還是實踐上，一種對話性的儒學至少能夠提供三方麵的貢獻：一是“和而不同”的對話原則；二是避免絕對主義(yi) 和相對主義(yi) 的“理一分殊”的多元主義(yi) ；三是多元宗教參與(yu) 和多元宗教認同的理論與(yu) 實踐資源。

總而言之，從(cong) 根本上消除導致各種歧視的無知、偏見和偏執，不是輕而易舉(ju) 的事。或許，這些負麵價(jia) 值起源於(yu) 人性，是我們(men) 需要永遠與(yu) 之鬥爭(zheng) 的東(dong) 西。但是，正是由於(yu) 消除這些東(dong) 西是如此的艱難，世界上所有的精神傳(chuan) 統，如猶太教、耶教、伊斯蘭(lan) 、印度教、佛教、道教和儒家，以及其他種種傳(chuan) 統，才更應該精誠合作，找尋出路。“對話或死亡”，這一訴求一再顯示出相互學習(xi) 和理解的重要性與(yu) 緊迫性。對於(yu) 人類的這一努力來說，每一個(ge) 傳(chuan) 統都應該扮演一個(ge) 積極的角色並作出自己的貢獻。

   責任編輯：李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