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傳(chuan) 統文化的家訓家規及其現代意義(yi)

作者：陳來（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院長、學術委員會(hui) 副主任，哲學係教授、博士生導師。當代新儒學的代表人物之一。第十三屆全國政協委員。2012年6月被聘任為(wei) 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

來源：《中國家規·序》

時間：孔子二五七二年歲次壬寅十一月初八日戊子

          耶穌2022年12月1日

在中國古代，家風的傳(chuan) 承往往是與(yu) 家訓、家規結合在一起的。家訓家規是一種以家庭為(wei) 範圍的教育形式，古已有之。中國曆史上以家訓為(wei) 名的著述在南北朝已經出現，後來綿延不斷，直至晚清民國，是我國教育文化的一個(ge) 重要方麵。

我國古代刊印流傳(chuan) 的家訓作品，數量多，曆史久，影響大，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大體(ti) 說來，古代家教文化的作品，以家訓為(wei) 名者居多，以家規等為(wei) 名者相對要少一些。在古代文化的知識分類中，成文的家訓、家規屬於(yu) 子部儒家類禮教之屬；在成文的家訓家規外，還有家族內(nei) 口傳(chuan) 的不成文的家訓家規。二者都促成了家風的形成，在曆史上發揮著作用，共同構成了中華文明的家教文化。一般說來，家訓表達了一個(ge) 家庭的基本價(jia) 值觀，家規製定了家庭關(guan) 係與(yu) 活動的具體(ti) 規範，二者常常互通互見；家風則整體(ti) 體(ti) 現了這一家庭的道德風貌。

家訓家規是古代以家庭為(wei) 範圍的道德教育形式，也是中華道德文化傳(chuan) 承的一種方式。由於(yu) 曆史上流傳(chuan) 下來的家訓家規往往都是士大夫家庭家族所製定，這些家訓的始作者多是文化名人或有名的官員，社會(hui) 影響較為(wei) 廣泛，故這些家訓家規的功能遠超出對本家族的教育作用，而成為(wei) 社會(hui) 教育的一種獨特形式，為(wei) 社會(hui) 一般家庭提供了範本和楷模。尤其是，這些家訓家規對其原家族的繁衍發展起了重要的保障作用，容易引起後世更多人們(men) 的關(guan) 注和效法，從(cong) 而使得原作為(wei) 家族內(nei) 的訓規成為(wei) 道德教育的普遍教材，正如王錫爵家訓序所說“一時之語，可以守之百世；一家之語，可以共之天下”。生動顯示出本源於(yu) 一家一族的訓規可以成為(wei) 後世社會(hui) 教育的普遍方案。

俗語雲(yun)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家訓家規的首要功能是“齊家”，即對家庭實行有序治理，重視其規範的功能。在古代儒家傳(chuan) 統中，修身是齊家的基礎，齊家又是治國平天下的前提。在古人看來，家是國的基礎，國是家的延伸，家國同構、家國一體(ti) ，治理家庭的道理與(yu) 治理國家的道理是相通的。《周易》的《家人》卦說“正家而天下定矣”，一個(ge) 人不能治家也就難以治國。家訓家規的另一重點是“修身”，即家訓家規不僅(jin) 提供行為(wei) 規範、重視約束，更強調道德修身，德性養(yang) 成，把家庭作為(wei) 道德訓練和培養(yang) 的基本場所，認為(wei) 有了在家庭中培養(yang) 起來的道德意識作為(wei) 基礎，就可以推之於(yu) 社會(hui) 實踐的其他範圍。《顏氏家訓》說製定家訓的宗旨是“整齊門內(nei) ，提撕子孫”，整齊門內(nei) 就是齊家治家，提撕子孫就是道德訓導。家訓家規都是家教的具體(ti) 方式，家風則不是形諸文字的具體(ti) 訓導，而是一種文化，是在家庭實際生活中形成並傳(chuan) 承的一種風尚。家訓家規是有形的規範，家風則是無形的傳(chuan) 統，在實際生活中家風的形成、傳(chuan) 衍則有賴於(yu) 家訓家規的傳(chuan) 承發揚。

中國古代的家訓文化起源甚早，如《尚書(shu) 》中的《無逸》是周公對其侄子成王的告誡之辭，成王當政後，周公恐其貪圖享樂(le) 荒廢政務，故作此文告誡他不要逸樂(le) 。孔子看見經過庭院的兒(er) 子孔鯉，問他“學詩乎”“學禮乎”，又告誡他“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後世把孔子在庭院中對兒(er) 子的教訓稱為(wei) 庭訓，也可以說是家訓。這兩(liang) 個(ge) 例子曆來被認為(wei) 是古代家訓的源頭。漢代流行的誡子書(shu) ，亦可看作家訓的形式，如三國時期的政治家諸葛亮晚年的《誡子書(shu) 》倡導“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jian) 以養(yang) 德。非澹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強調修身養(yang) 德，為(wei) 後來的家訓家範樹立了典範。

“家風”一詞較早見於(yu) 魏晉南北朝，唐以後大量使用。如晉袁宏“有家風化導然也”，指出家風的作用是“化導”，即教育引導。又如皇侃提到“家風由父”，說明在當時的社會(hui) 裏父親(qin) 在家風形成中起決(jue) 定作用。古人把家風教育作為(wei) 教育的初始階段，如“昔稱幼學，早訓家風”、“自童子耳熟家訓”、“少習(xi) 家訓，長得名師”。北周庾信《哀江南賦》序“清嶽之文章，始述家風；陸機之辭賦，先陳世德”，把家風世德作為(wei) 最優(you) 先的題材。當時的大家族皆以“世守家風”為(wei) 要務。唐宋以後家族形態有所變化，但仍重視家風的傳(chuan) 承，如宋司馬光《訓儉(jian) 示康》重視“習(xi) 其家風”。古人多以清白形容家風，如柳宗元句“嗣家風之清白”，又如“由來清白是家風”。

古代刊印的家訓家規有上百種，雖然各起於(yu) 不同作者的親(qin) 身生活經驗和文化感受，但主題內(nei) 容大體(ti) 相近。古代家訓家規的主要內(nei) 容是強調尊祖宗、孝父母、和兄弟、嚴(yan) 夫婦、訓子弟、睦宗族、厚鄰裏、勉讀書(shu) 、崇勤儉(jian) 、尚廉潔。以家庭倫(lun) 理為(wei) 主體(ti) ，以勤儉(jian) 持家為(wei) 根本，重視齊家善鄰和修身成德。古代社會(hui) 裏，《大學》八條目中的修、齊、治、平，治國平天下是極少數人的事，適用於(yu) 大多數人的是修身和齊家，即使是治國平天下也要以修身齊家為(wei) 基礎。所以古代家訓都強調道德規範，如蘇氏家規“和善心正，語言必謹，舉(ju) 動必端，處事必公，為(wei) 官必廉，事君必忠，費用比儉(jian) ，睦人必善，鄉(xiang) 裏必和”，這八必是通行的道德規範，其普遍的意義(yi) ，並不限於(yu) 家族內(nei) 部。可見，家風家訓是中華優(you) 秀文化的組成部分，既是官員治家修德的重要資源，也是儒家代表的社會(hui) 主流價(jia) 值大眾(zhong) 化、深入社會(hui) 基層的重要渠道。古人早就提出，治家的關(guan) 鍵是不能“有愛無教”、“有愛無禮”，強調要“以義(yi) 方訓其子，以禮法齊其家”（司馬光《家範》），對妻子兒(er) 女都要教之以禮，訓之以義(yi) ；主張“人之愛子，但當教之以孝悌忠信，明父子君臣夫婦昆弟朋友之節”（陸九韶《家製》）。家規嚴(yan) 謹、家風樸厚、家教嚴(yan) 正，是古代士大夫的治家理想，這些對今天領導幹部管好家庭、管好子女都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古代家訓不隻強調五倫(lun) 為(wei) 中心的規範規矩，同時也強調道德修養(yang) ，推崇忠孝節義(yi) 、尊尚禮儀(yi) 廉恥，張之洞的家訓便是始於(yu) “治家”而終於(yu) “修身”。官宦家庭的家訓中重視為(wei) 官之德，也重視常行之德，金華胡氏家訓“為(wei) 官當以家國為(wei) 重，以忠孝仁義(yi) 為(wei) 上”，楊慎遺訓“臨(lin) 利不敢先人，見義(yi) 不敢後身。”張氏家訓強調“一言一行，常思有益於(yu) 人，唯恐有損於(yu) 人”，這些家訓中為(wei) 人稱道的名訓至今膾炙人口。

家庭是社會(hui) 的基本細胞，古代家訓家規的出發點是維護家庭家族的有序和諧與(yu) 繁衍發展，而其實際的教訓功能，包括了樹立基本價(jia) 值觀、培養(yang) 道德意識，造就人格美德，成為(wei) 古代以禮為(wei) 教的道德文化的重要成分，也成為(wei) 中華道德文化傳(chuan) 承在最基本的社會(hui) 層麵的保證。批判地繼承、發揚這一極具特色的寶貴的曆史文化遺產(chan) ，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yi) 。古人的家教特別重視道德養(yang) 成和價(jia) 值觀引導，尤其突出傳(chuan) 統美德的教育，這些都是值得重視的經驗，應當繼承發揚。當然，由於(yu) 曆史的局限，有些家規的一些內(nei) 容已經過時，我們(men) 要取其精華，有所分析。

中華優(you) 秀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是社會(hui) 主義(yi) 核心價(jia) 值的重要源泉，是我們(men) 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堅實根基。中華優(you) 秀文化是我們(men) 最重要的軟實力，中華文化為(wei) 我們(men) 提供了無比深厚的曆史底蘊，因此，堅定三個(ge) 自信，“說到底是要堅定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對於(yu) 中華文化的自信是其他自信的總源頭，堅持文化自信是堅持其他三個(ge) 自信的基礎。我們(men) 必須尊重自己的曆史文化傳(chuan) 統，從(cong) 中汲取智慧和力量，走出適合自己曆史和國情的發展道路。中華民族的曆史文化不僅(jin) 決(jue) 定了我們(men) 今天的發展道路，也為(wei) 我們(men) 提供了最根本的自信。文化自信就是相信中華文化的偉(wei) 大生命力和創造力，就是充分肯定中華文化在世界文明中的獨特魅力，就是確信中華優(you) 秀文化包含的跨越時空、超越國度、有永恒魅力的內(nei) 涵不僅(jin) 在曆史上為(wei) 中華民族提供了豐(feng) 厚滋養(yang) ，也必將在當代的創造性轉化與(yu) 創新性發展中，不斷發揚光大，促進中華民族的偉(wei) 大複興(xing) 。

文化自信的核心是價(jia) 值觀的自信。中華優(you) 秀文化有著自己明確的、獨特價(jia) 值觀體(ti) 係，其突出特點是責任優(you) 先、義(yi) 務優(you) 先、群體(ti) 優(you) 先、和諧優(you) 先。中華文化的價(jia) 值觀是中華文化的核心，是一切傳(chuan) 統道德規範、道德感情、道德原則、道德美德的基礎，貫穿於(yu) 治國理政、社會(hui) 文化、個(ge) 人行為(wei) 等一切方麵，是中華文化最基本的基因。中華文化的價(jia) 值觀具體(ti) 表現為(wei) 中華文化的美德體(ti) 係，如仁義(yi) 禮智信五常、孝悌忠信禮義(yi) 廉恥八德等。中華美德是中華文化的精髓，蘊含豐(feng) 富的道德資源，不論在曆史上還是在現實中，都有其永久的價(jia) 值。中華民族在長期曆史中所形成的傳(chuan) 統美德是中華民族在漫長發展曆程中能夠生生不息的主要支撐，是社會(hui) 主義(yi) 核心價(jia) 值觀的基礎、根脈，傳(chuan) 習(xi) 和繼承我國人民在長期實踐中形成的美德，對推進社會(hui) 主義(yi) 道德建設，涵養(yang) 社會(hui) 主義(yi) 核心價(jia) 值，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yi) 。在曆史上，家庭是傳(chuan) 承中華傳(chuan) 統美德的基本場所，家風家訓是中華文化價(jia) 值觀傳(chuan) 承實踐的重要方麵，家訓家規中充滿著中華民族的傳(chuan) 統美德。傳(chuan) 統的家風、家規、家訓及其富含的傳(chuan) 統美德，在今天這個(ge) 時代依然有其獨特價(jia) 值和現實意義(yi) 。深刻認識和努力傳(chuan) 承中華文化的家風家訓文化，既是領導幹部政德教育的重要內(nei) 容，也是我們(men) 加強和堅定文化自信的重要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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