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wei) 什麽(me) 要自己獨立思考？

作者：喬(qiao) 納森·麥特森 著 吳萬(wan) 偉(wei) 譯

來源：譯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發布

本文探討思想自主性與(yu) 熱愛真理之間的張力。

幾年前，來自普林斯頓、哈佛、耶魯等的學者聚集一堂為(wei) 剛入學的大學生寫(xie) 了一封信。簡單來說，信中傳(chuan) 達的信息是這樣的：自己思考。該建議呼應了啟蒙的格言：敢於(yu) 知道！敢於(yu) 運用自己的理性。這封信警告一致性的危害，還有與(yu) 群體(ti) 思考和回音室相關(guan) 的問題。這是大部分教師願意給學生提出的建議。我們(men) 要培養(yang) 獨立的思想者，他們(men) 能適應新信息和新挑戰，成為(wei) 終身學習(xi) 者。我們(men) 想讓學生擁有思想上的自主者。

但是，我們(men) 也想讓學生相信真理。事實上，上文提到的作者引用熱愛真理作為(wei) 自己獨立思考的理由。自己獨立思考提供了一種方式，讓你辨別出可能阻礙真理的因素如“輿論專(zhuan) 製”。開始探索的要點是要找到答案。因此，熱愛真理是思想生活的指導性價(jia) 值觀。

但是，有時候思想自主的價(jia) 值觀和熱愛真理將人拉往不同的方向。因為(wei) 你想思考的幾乎任何東(dong) 西，都存在比你更優(you) 秀的其他人，人家能更好地判定真理。即使你在某個(ge) 問題上是專(zhuan) 家，對於(yu) 大部分話題而言，總有人比你的知識更多，比你的技術更好。因此，對於(yu) 我們(men) 想回答的大部分問題，在通向真理的現有途徑中，最好的並非我們(men) 自己獨立思考。相反，熱愛真理似乎呼籲我們(men) 要尊重相關(guan) 專(zhuan) 家。

比如，假設你家裏有東(dong) 西壞掉了需要修理---水管漏水，洗碗機出毛病或電線存在故障等。你能嚐試自己修理，也可以打電話請專(zhuan) 業(ye) 人士幫忙。專(zhuan) 業(ye) 人士維修或許是花錢更多的選擇，但是，隻要你更加看重維修得正確和安全，那就是不錯的選擇。請專(zhuan) 業(ye) 人士幫忙對你來說是解決(jue) 問題的最可靠途徑。說到管道漏水，管子工知道得最多。

對於(yu) 我們(men) 的很多思想工程來說，也同樣是真實的。如果想弄清楚問題的答案，我們(men) 可以自己獨立思考，也可以將課題外包給專(zhuan) 家。如果我們(men) 是在追求真理，外包常常是探索的最可靠方式。專(zhuan) 家的意見通常要比普通人的意見更可靠一些，因為(wei) 專(zhuan) 家掌握相關(guan) 話題的更多信息，而且有更好的能力評判那個(ge) 信息。這是與(yu) 更廣泛的勞動分工平行的智力勞動分工。說到真理問題，相關(guan) 專(zhuan) 家知道得最多。

這些價(jia) 值觀之間的緊張關(guan) 係清楚表現在人們(men) 針對新冠病毒疫情的反應上。一方麵，有人呼籲要遵從(cong) 科學，聽取專(zhuan) 家意見。這些呼籲強調人們(men) 要愛真理。另一方麵，有人呼籲要獨立思考，自己進行研究，而不僅(jin) 僅(jin) 是做聽話的羔羊。這些人強調思想自主。

誰是正確的？這很清楚：依靠自己對疾病的思考，其成本之大往往將導致越來越多的人認同陰謀論，違背新冠病毒“治療”，對醫學和科學界的建議疑慮重重。

對思想自主性來說，這意味著什麽(me) 呢？珍視獨立思考難道是個(ge) 錯誤嗎？我並不認為(wei) 如此。在思想生活中，簡單地將所有工程都外包出去存在一些缺陷和不健康的東(dong) 西，即使這樣做是出於(yu) 對真理的熱愛。

相反，這裏的部分問題是我們(men) 對思想自主本質的一種誤解。很多人將思想自主與(yu) 思想個(ge) 人主義(yi) 和初步的自我依賴混淆。但是，思想自主的個(ge) 體(ti) 並非思想上的標新立異者，堅持自己嚐試去發現一切。相反，適當的思想自主尊重如下事實：我們(men) 是社會(hui) 動物。人們(men) 一起努力時，效果往往最好，我們(men) 需要一個(ge) 群體(ti) 。畢竟，無論在時間、精力、和認知資源方麵，個(ge) 人都是有局限性的。

我們(men) 在思想上依賴他人是難以避免的。如果沒有他人幫助的話，我們(men) 甚至無法為(wei) 自己配備獨立思考的能力。我們(men) 依靠他人獲得語言、觀念和信息以及在探索中使用這些工具所需的技能。正如海蒂·格拉斯維克（Heidi Grasswick）論證的那樣，沒有適當的人際關(guan) 係和滋養(yang) 人的認識環境，人的思想自主性的發展實際上會(hui) 受到嚴(yan) 重威脅。

除了依靠他人開發思想自主性之外，我們(men) 也依靠他人鍛煉思想自主。為(wei) 了能很好地自我獨立思考，我們(men) 需要和他人一起思考。自己思考要求考慮他人視角，看到自己有必要回答別人在探索時對你的觀點提出的質疑。但是，依靠他人開發和鍛煉自主性的事實不是減少了思想自主性而是改善了它。這種自主性概念就是所謂的關(guan) 係型自主性，它首先是女權主義(yi) 道德理論家們(men) 提出來的。基於(yu) 對思想自主性的這種理解，獨立思想家自己思考，但他們(men) 也依靠與(yu) 他人一起思考，並且其思想獨立性。個(ge) 人主義(yi) 的思想自主概念最好被視為(wei) 早已過時的笛卡爾式認識論畫麵的殘餘(yu) 。

這是我們(men) 的第一份外賣：思想自主性天生是關(guan) 係型的，而非個(ge) 人主義(yi) 的思想上的自力更生。當我們(men) 和別人一起很好思考時，自己的思考也會(hui) 很好。

因此，思想自主與(yu) 依靠他人思考並不衝(chong) 突。但是，即使手頭做出了這樣的澄清，人們(men) 仍然可能感到納悶，在有這麽(me) 多專(zhuan) 家可依賴的情況下，好的獨立思考能做什麽(me) ？如果你能花錢請專(zhuan) 業(ye) 人士來修理，為(wei) 什麽(me) 要親(qin) 自建房呢？承認思想自主天生是關(guan) 係型的並不能完全解決(jue) 它與(yu) 熱愛真理之間的緊張關(guan) 係。在這種緊張關(guan) 係清除之前，我們(men) 需要停下來思考一下自己思考在認識論上為(wei) 何是有價(jia) 值的。

自己思考有很好的理由。有時候單單求助於(yu) 專(zhuan) 家不是可行的選擇。在有些情況下，你沒有時間或者無法判定相關(guan) 專(zhuan) 家是誰。在這種情況下，自己思考或許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但是，在求助於(yu) 專(zhuan) 家是可行選擇之時呢？自己思考仍然是非常寶貴的。一方麵，自己思考是逐漸理解問題答案的唯一方法。雖然你能求助於(yu) 專(zhuan) 家獲得答案，但如果沒有自己思考，你可能不明白這答案或者自己看懂這答案。正如琳達·紮格澤博斯基（Linda Zagzebski）論證的那樣，理解並不是簡單地接受別人給的東(dong) 西。要理解，你需要自己做出思想上的努力。你需要看到證據，並且做出自己的評價(jia) 。常言說“你能將馬牽到水邊，但你不能強迫它喝水。”對理解來說，同樣也是真實的。你能夠給某人問題的答案，但你不能讓他們(men) 明白。理解是必須由本人來完成的東(dong) 西。因此，自己思考的理由是，這樣做是理解答案的唯一方法，理解的價(jia) 值比知識更高，最好能理解。因此，有些認識論的好處隻能依靠自己獨立思考才能獲得。

這裏存在和我們(men) 親(qin) 自開啟家庭工程的類比的一種平行線。如果你接手一個(ge) 家庭改造工程，你能考慮如何自己做。你能獲得能力，並完成任務，如果你簡單將其外包給裝修公司，兩(liang) 者都落空了。因此，你親(qin) 自做這個(ge) 工程是有理由的。雖然這樣說，仍然存在一些局限性是需要你考慮的。更壞一件簡單的家具需要對付的問題與(yu) 你嚐試改造電線是完全不同的。有時候你是有足夠的能力自己搞定，但有時候值得先檢驗一下你的能力究竟能否應對這個(ge) 工作。畢竟，我們(men) 就是這樣一路成長的。但是，當利害關(guan) 係很大時（如電線問題或應對新冠疫情），正確選擇就非常重要，絕不僅(jin) 僅(jin) 是抓住機會(hui) 逐漸理解如何自己做事那麽(me) 簡單。在生死攸關(guan) 的問題上，我們(men) 最好別將其當作一次自己思考的學習(xi) 和鍛煉。

而且，逐漸明白問題的答案未必是確定無疑的結果。你可能思考了半天，最後仍然沒有搞懂，正如你開始搞裝修，結果盡管付出了很大努力卻沒有成功。即使最真誠的努力也不能保證探索或者房屋裝修一定成功。而且，當手邊問題涉及到綜合來自多學科信息之時，外行要理解答案的可能性非常低。這就給自己獨立思考是獲得理解的好方法的觀點帶來了壓力。不過，就算你不能理解答案，你仍然有理由獨立思考。即使你不能理解問題的答案，在你獨立思考時仍然能逐漸理解這個(ge) 議題或參與(yu) 辯論。換句話說，你能逐漸理解辯論中的不同立場和他們(men) 提出各自立場時所考慮的內(nei) 容，雖然你還做不到把所有這些內(nei) 容集中起來以確定答案。因此，即使你不能判斷答案為(wei) 何，你仍然能逐漸理解此地的思想位置，那些東(dong) 西很寶貴。我們(men) 有獨立思考的另外一個(ge) 理由。

這是我們(men) 的第二個(ge) 外賣。有些思想好處是隻能通過自己思考而獲得。你隻能通過獲得相關(guan) 信息，然後依靠你自己對其進行評估來逐漸明白一個(ge) 答案或者一場辯論。

因此，自主思考是獲得某些思想好處的唯一方法。但是，雖然自己獨立思考能提供認識論好處，但你盡最大努力獲得真理似乎伴隨著一種代價(jia) ，因為(wei) 獲得真理的最好的方法常常是遵從(cong) 專(zhuan) 家。思想自主和熱愛真理之間最初的某些緊張關(guan) 係仍然存在。在此，牢記自己思考和依靠專(zhuan) 家並不是相互排斥的選擇，這一點很重要。做一件事無需以回避另一件事為(wei) 代價(jia) 。這或許是思想工程與(yu) 家庭裝修不同之處。說到家庭裝修，你要麽(me) 自己做，要麽(me) 請專(zhuan) 家，而不是兩(liang) 者兼而有之，或者至少不是同時進行的。如果你兩(liang) 者同時做呢？這就像依靠專(zhuan) 家來監督你自己的裝修。你想尊重他們(men) 的專(zhuan) 業(ye) 知識，同時試圖自己獲得一些寶貴經驗。在某種方麵，我們(men) 的思想工程就應該是這樣的。我們(men) 能自己思考某些議題，做自己的研究，同時依靠專(zhuan) 家的意見作為(wei) 探索的指南。如果自己努力的結果與(yu) 專(zhuan) 家意見一致，那有可能是我們(men) 獲得的一種理解，或者至少沒有把事情搞砸了。如果自己思考的結果和專(zhuan) 家意見不同，這就有理由去思考自己可能犯了錯誤。畢竟，專(zhuan) 家仍然處在更好的位置來判定與(yu) 其專(zhuan) 業(ye) 知識相關(guan) 的答案。不過，在我們(men) 自己思考這些議題時，仍然能逐漸理解這個(ge) 辯論，並因此成為(wei) 更知情的公民。

這顯示出，思想謙遜是思想自主的重要夥(huo) 伴。思想謙遜意味著你對自己思想的局限性有清醒的認識。這意味著，思想謙遜者意識到他們(men) 什麽(me) 知道，什麽(me) 不知道。他們(men) 意識到什麽(me) 樣的思想工程他們(men) 能夠成功進行，什麽(me) 樣的思想工程他們(men) 注定要失敗。思想謙遜者能有成效地獨立思考，因為(wei) 他們(men) 不會(hui) 受到誘惑去假設自己基於(yu) 有限證據的評估能替代專(zhuan) 家意見。思想謙遜者呆在自己的軌道上。思想謙遜讓我們(men) 獲得最大的思想自主，同時不至於(yu) 陷入錯過真相的危險之中。

這就像書(shu) 後有答案的數學教科書(shu) 。你需要做的事不是僅(jin) 僅(jin) 看看書(shu) 後的答案，簡單地相信這些答案。雖然那樣說，快速翻到後麵的答案，並相信你找到的答案將給你帶來好處，幫助你獲得真信念。但是，你需要自己嚐試解決(jue) 問題，因為(wei) 在這麽(me) 做時存在很多獲得思想好處的機會(hui) 。自己親(qin) 自解決(jue) 這些問題能幫助你理解答案，理解如何做數學題。這裏，同樣不能保證一定成功，如果你盡最大努力得出的答案不同於(yu) 書(shu) 後答案，你有很好的理由認定自己犯了錯誤。這是因為(wei) 教科書(shu) 作者擁有你尚未完成掌握的專(zhuan) 業(ye) 知識，他們(men) 更有可能解決(jue) 這些問題。如果你思想謙遜，就不會(hui) 受到誘惑去假定你做的是對的，書(shu) 上的答案是錯的。

讓我們(men) 將這些見解重新放回新冠病毒COVID-19疫情的背景下。自己思考和自己做研究的呼籲常常是在思想謙遜的語境之外給出的。這些處方往往伴隨著這樣一種觀點，即你自己的思考就是你總應該遵循的指南---無論你得出什麽(me) 結論，你都應該接受。這種建議的愚蠢之處在你自己裝修房屋的類比中很快就可以看出來。自己做裝修工程不能保證你能成功，甚至成功的機會(hui) 並不大。很多裝修活動你自己嚐試一下，這沒問題，但並不意味著你應該堅持努力到取得最後成果。請專(zhuan) 業(ye) 人士幫忙有時候仍然是必要的。

思想謙遜者並不會(hui) 成為(wei) 僅(jin) 僅(jin) 依靠自己思考的錯誤觀念的犧牲品。謙遜者能自己思考，同時也能清晰認識到自己思想的局限性，並承認他人的專(zhuan) 業(ye) 知識和技能。正如納撒·巴蘭(lan) 緹妮（Nathan Ballantyne）論證的那樣，清楚自己的局限性和進行適當的探索，這很重要。我們(men) 這樣做能駕馭自己獨立思考的價(jia) 值，同時堅守對真理的愛，並且做到獲得正確答案所能做的最好選擇。那是贏得勝利的模式。

這是我們(men) 的第三個(ge) 外賣：在你思想謙遜之時，自己思考與(yu) 熱愛真理是能夠保持一致的。隻要承認自己有思想局限性和他人有認知資源，自己思考就是追求思想好處（如理解）的好方式。

微妙的地方在於(yu) 我們(men) 在探索上的局限性並不總是像家中裝修時的局限性那樣明顯。比如維修漏水的水管，終極而言，管道要麽(me) 漏水要麽(me) 不漏。我們(men) 在水管維修方麵的能力和局限性相對容易診斷出來。而質疑或拒絕承認自己在探索中的思想局限性要更容易得多。這就是為(wei) 什麽(me) 思想謙遜不是通常能發現的，而是一種美德。

我們(men) 從(cong) 觀察探索的兩(liang) 大價(jia) 值觀之間的緊張關(guan) 係開始：思想自主和熱愛真理。一方麵，人們(men) 應該獨立思考，另一方麵，應該承認專(zhuan) 業(ye) 知識，並尊重那些更可能正確的人。一旦我們(men) 讚同如下若幹內(nei) 容，緊張關(guan) 係就可以消除：首先，我們(men) 必須區分思想自主與(yu) 思想個(ge) 人主義(yi) 。真正的思想自主包括和他人一起思考。其次，有些思想好處隻能通過獨立思考而獲得。理解答案甚至比擁有特定答案更好，而理解隻能伴隨著自主思考而來。第三，獨立思考和尊重專(zhuan) 家並非相互排斥的選擇。我們(men) 能獨自思考，同時仍然承認自己的思想局限性。雖然有理由獨自思考，但熱愛真理要求你在獨立思考時保持思想謙遜，認識到自己理解的局限性。隻要你維持思想謙遜，獨立思考就能帶來思想回報，同時不損害你對真理的熱愛。

譯自：Why Think for Yourself? Jonathan Matheson

https://www.philosophersmag.com/essays/298-why-think-for-yourself 

作者簡介：

喬(qiao) 納森·麥特森（Jonathan Matheson），北佛羅裏達大學哲學教授，著有《分歧的認識論意義(yi) 》(Palgrave, 2015) ，與(yu) 利科維茲(zi) （Rico Vitz）合著《信念倫(lun) 理學：個(ge) 人的與(yu) 社會(hui) 的》（Oxford, 2014），與(yu) 克爾克·勞希德（Kirk Lougheed）合著《認識自主性》（Routledge, 2022）。其主要興(xing) 趣是認識論，尤其是涉及分歧和自主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