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學宗”荀子的“學習(xi) 觀”

作者：姚海濤

來源：《走進孔子》2022年第1期

清儒熊賜履所撰《學統》力圖辨章學統，揭櫫異端，其將學統厘為(wei) 五類：正統、翼統、附統、雜統和異統。而荀子列為(wei) 雜統第一。其所列之學雖為(wei) 儒學，然而熊氏將荀子的定位沿著宋儒的方向進一步推遠，相當於(yu) 雜家之流。學統之“學”可區分為(wei) 幾個(ge) 層麵。一是以學派劃分為(wei) 基準的，可以謂之道統。當然在道統之中，荀子之意義(yi) 也相當巨大。一是以為(wei) 學為(wei) 基準的，注重學問追求、典籍傳(chuan) 授的意義(yi) 。然此二者，不可遽然分開。在道統意義(yi) 上的荀子，因為(wei) 思想史惰性之大，以至於(yu) 無法立足思想史之中。筆者無意做翻案文章，而隻想豁顯出荀子論“學”之意義(yi) 。

荀子畫像

重視學習(xi) 是儒家一以貫之的主張。從(cong) 《論語》首篇《學而》到《荀子》開篇《勸學》，可以看出儒家內(nei) 在隱含的始終如一的學道、學脈與(yu) 學統。被視為(wei) 先秦儒家“三駕馬車”的孔子、孟子、荀子，無不重視學習(xi) ，他們(men) 早年間都有刻苦求知的經曆，學成之後又有周遊列國的磨煉，以及終生教書(shu) 育人的實踐。無論是有“弟子三千”，培育出“四科十哲”的孔子，還是踐行“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宏願的孟子，抑或是作為(wei) 傳(chuan) 經與(yu) 弘道之儒，培育出浮丘伯、韓非、李斯、張蒼等人的荀子，在讀萬(wan) 卷書(shu) 、行萬(wan) 裏路、教育樹人方麵，無疑都有絕對的話語權。

一言以蔽之，若論儒家之學，則荀子當仁不讓成為(wei) 學宗。正如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才略》中所言：“荀況學宗，而象物名賦，文質相稱，固巨儒之情也。”

係統而周詳地詮釋出“學”之意蘊者，當屬荀子。荀子論“學”自當以辭采燦然、深切著明之《勸學》篇為(wei) 最。此篇無“奧誼艱辭”之弊，且“佳言格論，層見迭出，如太牢之悅口，夜明之奪目”，可謂“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勸學》篇為(wei) 今本《荀子》首篇，開門見山點出學何學、為(wei) 何學、如何學等重要的儒家為(wei) 學問題。

《勸學》之題，曆來多有同題作品。據筆者目力所及，戰國時有名屍子者，著有《勸學》，唐代顏真卿、北宋真宗趙恒、南宋理學大家朱熹皆有《勸學詩》，清人張之洞、日本近代教育之父福澤諭吉皆有《勸學篇》。曆史長河中的《勸學》篇什當以《荀子·勸學》為(wei) 最佳，其內(nei) 容之宏富，文采之斐然，影響之廣博，無出其右者。其後此類作品皆步荀子之後塵，並未出現超越之作。可見，《荀子·勸學》曆風霜而不改，經風雨而彌堅，屬流風所被，化及千年不易之《勸學》經典。

荀子論學以《勸學》篇為(wei) 主，而兼及《修身》《儒效》《性惡》《解蔽》《大略》等篇章。可以說，荀子論學在今本《荀子》中隨處可見、俯拾皆是。其所論領域如學習(xi) 科目、學習(xi) 方法、學思關(guan) 係、教學關(guan) 係等，涉及為(wei) 學之體(ti) 悟、學問之門徑等，皆周詳備至。若抽繹出荀子論“學”之意蘊，必將給今人提供一個(ge) 無盡藏的學習(xi) 智慧寶庫。

學可強國

荀子說：“國將興(xing) ，必貴師而重傅，貴師而重傅則法度存。國將衰，必賤師而輕傅，賤師而輕傅則人有快，人有快則法度壞。”形成尊師重教的氛圍是社會(hui) 文明的標誌之一。孔子在談到“君子三畏”時，講到“畏聖人之言”。聖人亦為(wei) 師，故可視為(wei) 尊師之表達。學習(xi) 決(jue) 非一人、一家之事，而是與(yu) 民族、國家命運前途相連，與(yu) 萬(wan) 民憂樂(le) 相關(guan) 。將尊師重教提升到國家興(xing) 衰存亡的高度來認識，這體(ti) 現著荀子的遠見卓識與(yu) 良苦用心。

學以成人

人性惡，何以為(wei) 學？在荀子看來，人之性，生而好利、疾惡，有耳目、聲色之欲，若無師法之化、禮義(yi) 之道，則社會(hui) 混亂(luan) 、人人遭殃。好在“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人之性可知物之理，人有假外物之心，若加之師法與(yu) 禮義(yi) ，不懈怠亦不冒進，一步一個(ge) 腳印，就可以矯飾人之情性，化性而起偽(wei) ，達成“塗之人可以為(wei) 禹”的和諧世界。

學習(xi) 之目的為(wei) “成人”。學以成人是儒家之學統。荀子接續了孔子“女為(wei) 君子儒，無為(wei) 小人儒”之教誨，開顯出君子之學與(yu) 小人之學之不同。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體(ti) ，形乎動靜；端而言，蠕而動，一可以為(wei) 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荀子·勸學》）

君子之學為(wei) 入耳、箸心之學，從(cong) 知到行，由言而動，實現學之全體(ti) 大用，真正實現了學以成人之目的。小人之學則無法實現成人目的，隻能成為(wei) 人前的炫耀談資。荀子通過君子之學與(yu) 小人之學的鮮明對比，給人以醍醐灌頂之感，發人深省。今人之學習(xi) ，也不能變成口耳之學，變成無法落實的空頭之學。正如荀子所言，“學至於(yu) 行之而止矣”。秉持學行一致、言行統一、知行合一，才能學有所成、學以致用。

教學相長

學習(xi) 必有學者與(yu) 教者，其中聯結著教育主體(ti) ：老師與(yu) 學生。從(cong) 教與(yu) 學（斆）共同的偏旁“攵（攴）”，可見二字的密切關(guan) 聯性。這在某種意義(yi) 上透顯出了教學相長的文字學根據。東(dong) 漢許慎《說文解字》中未收錄“學”字，僅(jin) 有“斆”字。“斆，覺悟也。從(cong) 教從(cong) 冂。冂，尚矇也。臼聲。學，篆文斆省。”在篆文中為(wei) 了書(shu) 寫(xie) 方便，將“斆”右半邊的“攵（攴）”省略，始寫(xie) 為(wei) “學”的繁體(ti) 樣式“學”。自此，始有“學”字。

世上本無天才，材性智能人人本具。之所以“生而同聲，長而異俗”，全是“教使之然也”。對老師來說，外在的教化為(wei) 內(nei) 在的真知、覺悟，這就是教學過程。對學生來說，從(cong) 蒙昧無知到啟蒙覺悟，這就是學習(xi) 過程。學離不開教，二者相生相長、相輔相成。正如《禮記·學記》所言，“是故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故曰教學相長也”。通過教學互動活動，學生達到自知、覺悟，進而登堂入室，也就是俗語所說的“學到家了”。

學近其人

學習(xi) 的最佳途徑是“好其人”“近其人”。此處的“人”，指的是“非我而當”之師與(yu) “是我而當”之友，是所謂隆師親(qin) 友。學者必有師以問答，有友以切磋，師友為(wei) “人之大寶”，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荀子對何以為(wei) 師進行了詳細說明，將為(wei) 人師表的具體(ti) 要求解說得異常清晰。

師術有四，而博習(xi) 不與(yu) 焉。尊嚴(yan) 而憚，可以為(wei) 師；耆艾而信，可以為(wei) 師；誦說而不陵不犯，可以為(wei) 師；知微而論，可以為(wei) 師。（《荀子·致士》）

作為(wei) 一名教師，僅(jin) 有廣博的知識是遠遠不夠的，要樹立師道尊嚴(yan) ，要有豐(feng) 富的教學經驗，要有醇厚篤實的師德，要有嚴(yan) 謹科學的學術，才算合格的教師。總之，身為(wei) 正儀(yi) 、率先垂範、仁愛之心、紮實學識，這些品格構成了理想的教師範型。因為(wei) 教學的目的在於(yu) 立德樹人，而學習(xi) 是一個(ge) 全麵的成人過程，包括知識接收、道德醇化與(yu) 意誌磨礪（知、情、意）三位一體(ti) 的係統。

學貴自得

孟子強調存心養(yang) 性、反身而誠，荀子也非常重視反求諸己之後的自得之見。《孟子·告子》“弈秋誨弈”故事中的那位專(zhuan) 心致誌、“惟弈秋之為(wei) 聽”的人最終學成，而“一心以為(wei) 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的另一人則“弗若之矣”。自存、自省、自好、自惡、自知等大量的概念反映了荀子並未因重視外在禮義(yi) 而輕忽主體(ti) 的自我努力。天賦不可強求，後天努力才最重要。

一切成績都是奮鬥得來的，都需要通過主體(ti) 自我實踐出來。這是“跬步而不休，跛鱉千裏；累土而不輟，丘山崇成”的意義(yi) ，這就是“夫驥一日而千裏，駑馬十駕則亦及之矣”的真諦，這也是“道雖邇，不行不至；事雖小，不為(wei) 不成”的妙意。真正的善學者會(hui) “盡其理”“究其難”，掌握學習(xi) 的規律，實現自身的蛻變、重生。荀子說：“君子之學如蛻，幡然遷之。”

學有三境

若將孔子“知之”“好之”“樂(le) 之”之說視為(wei) 學習(xi) 的不同進階，荀子“聞之”“知之”“行之”之觀點，“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為(wei) 其人以處之”之進路，以及“士”“君子”“聖人”三種人格境界之說，完全可以視為(wei) 學之三境。此三境涉及學習(xi) 階段、晉級路徑、人格養(yang) 成等豐(feng) 富內(nei) 容，真乃學習(xi) 寶典也。

學無止境

學習(xi) 是無法停歇的人生宿命。孔子是個(ge) 學而不厭、誨人不倦的教育家。《孔子家語·致思》中記載，孔子曾對兒(er) 子孔鯉說，能夠讓人終日不厭倦的，恐怕隻有學習(xi) 吧？容體(ti) 、勇力、先祖、族姓皆不足為(wei) 外人道。因其為(wei) 外在，而非自身所能決(jue) 定。唯有學習(xi) 可自做主宰，顯聞四方，流聲後裔。據《荀子·大略》記載，孔子也曾在解答學生子貢“倦於(yu) 學”時引《詩》論人生事君、事親(qin) 、齊家、交友、耕田皆不可休息，以證學無止境之旨。

“學無止境”一詞當來自《荀子·勸學》中的“學不可以已”。清代方東(dong) 樹《昭昧詹言·通論五古》雲(yun) “學無止境，道無終極”。同時代的劉開在《問說》一文中亦講到“理無專(zhuan) 在，而學無止境也，然則問可少耶？”清人將“學不可以已”表述為(wei) 更為(wei) 凝練的“學無止境”。這隻是字句方麵的進展，而在思想根柢上還是來自先秦儒家，主要是來自荀子。近人所謂活到老，學到老，所謂終身學習(xi) ，無一不是此意。

荀子論“學”如同珍珠般散落於(yu) 《荀子》一書(shu) 的角角落落，言有盡而意無窮。其人、其書(shu) 都對後世影響深遠。兩(liang) 千餘(yu) 年後，荀子循道積學、隆師親(qin) 友、化性移質等遺言餘(yu) 教仍在啟迪著後人。難怪董仲舒要“作書(shu) 美孫卿”，難怪劉向在《孫卿書(shu) 錄》中作出“蘭(lan) 陵多善為(wei) 學，蓋以孫卿也”的論斷，難怪荀子能成就自身傳(chuan) 經與(yu) 弘道的大儒形象！

作者簡介：

姚海濤，青島城市學院副教授，主要從(cong) 事先秦儒家哲學、荀子哲學研究。主持和參與(yu) 課題研究10餘(yu) 項，在《周易研究》《江漢學術》《光明日報》等發表文章40餘(yu)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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