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博物館門前立孔子像之我見
作者：董明（北京師範大學漢語文化學院教授）

來源：作者賜稿 

 

    今年一月，孔子青銅雕像於(yu) 天安門廣場東(dong) 側(ce) 的國家博物館北門前落成後，一時間網友評論如潮，叫好者、質疑者、非議者皆有之，且質疑、非議之聲居多。此種現象出人意外，引人深思。

    認真分析種種說法以後不難發現，有些人之所以對立像一事提出質疑、非議，除了認為(wei) 天安門廣場乃神聖之地、周邊不宜隨意設立永久性雕像外，主要是由於(yu) 對孔子及儒家學說不甚了解所致。至於(yu) 極個(ge) 別人深受“批林批孔”之毒而口出惡言，則愚者亦知其非是。

    眾(zhong) 所周知，國際上在大型博物館門前樹立文化名人雕像，極為(wei) 普遍。作為(wei) 中國的國家博物館，門前不設雕像則已，若設雕像，則非孔子這位文化巨人莫屬。且此次所立之孔子像，位於(yu) 天安門廣場的方形範圍之外，非但不影響廣場的肅穆與(yu) 神聖，反而相得益彰，給廣場平添了不少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悠遠厚重感，實屬適宜得體(ti) 。

    談起中國的傳(chuan) 統文化，雖然曆來有“兩(liang) 大主幹”（儒道兩(liang) 家）與(yu) “三大源流”（儒釋道三家）的說法，但毫無疑問儒家學說乃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軸心。

    我國自漢朝確立儒術的“獨尊”地位直至近代，2000多年來，曆史上雖也有過法家“走紅”的事實，有過儒法並用、內(nei) 儒外法的治國實踐，有過“內(nei) 用黃老，外示儒術”的曆史記載，有過儒學不被尊重乃至有人喊出“打倒孔家店”、“打倒孔老二”一類口號的情況，但縱觀中國曆史大勢，大體(ti) 而言，儒家的獨尊地位始終未從(cong) 根本上動搖過，儒家思想始終在中國主流社會(hui) 與(yu) 民族價(jia) 值體(ti) 係中居於(yu) 主導地位。個(ge) 中最根本的原因當然主要不是由於(yu) 曆史的惰性或慣性，而是基於(yu) 儒家思想超越曆史時空的永恒而光耀千古的淑世主義(yi) 精髓與(yu) 普世價(jia) 值。即以儒家經典之一的《論語》而言，其宇宙觀、政治觀、道德觀、人生觀、教育觀等，無不充滿通徹的大智慧。正如著名學術大師梁啟超所言：“除前所舉(ju) 可疑之十數章外，其餘(yu) 則字字精金美玉，實人類千古不磨之寶典。”倘能遵照奉行，小而言之，用之於(yu) 修身、齊家、交友，可成君子賢人而為(wei) 群倫(lun) 典範；大而言之，施之於(yu) 治國、理政，必能建功立業(ye) 而獲萬(wan) 民擁戴。宋朝的開國元勳、宰相趙普曾經說過半部論語“定天下”、半部論語“致太平”的名言（見宋人羅大經《鶴林玉露》），這絕非故作驚人之語，實乃其發自肺腑的為(wei) 人處世與(yu) 治國理政的深切體(ti) 驗。《宋史·趙普傳(chuan) 》載：“普少習(xi) 吏事，寡學術。及為(wei) 相，太祖常勸以讀書(shu) 。晚年手不釋卷，每歸私第，闔戶啟篋，取書(shu) 讀之竟日。及次日臨(lin) 政，處決(jue) 如流。既薨，家人發篋視之，則《論語》二十篇也。”

    不隻中國士人深知儒家學說的價(jia) 值，不少外國人也對孔子的思想智慧激賞有加。譬如法國18世紀著名經濟學家弗朗索瓦·魁奈曾經斷言：“一部《論語》就勝過希臘七賢。”不僅(jin) 如此，世界上不少有識之士甚至早已認定古老的東(dong) 方智慧可以拯救災難深重的世界。1988年1月，全球的諾貝爾獎得主曾在巴黎開會(hui) 並發表宣言，意味深長地告誡世人：“如果人類要在21世紀生存下去，必須回顧2500年，去吸取孔子的智慧。”

    宋代大儒張載有著名的四句話：“為(wei) 天地立心，為(wei) 生民立命，為(wei) 往聖繼絕學，為(wei) 萬(wan) 世開太平。”可歌可泣，可感可佩。古往今來，真正在學說學理方麵做到了這“四為(wei) ”的，惟儒家一家、孔子一人耳。

    儒家所主張、提倡者：仁、義(yi) 、禮、智、信；溫、良、恭、儉(jian) 、讓；忠、孝、誠、敬；和、勇、慎、恕；修、齊、治、平；正心、誌道、據德、遊藝；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有恒、弘毅；慎其獨；舉(ju) 賢才，不貳過；不怨天，不尤人；以德服人；厚德載物；見賢思齊；見利思義(yi) ；成人之美；泰而不驕；貞而不諒；周而不比；乘勢待時；殺身成仁，見危致命；矜而不爭(zheng) ，群而不黨(dang) ；養(yang) 吾浩然之氣；躬自厚而薄責於(yu) 人；匹夫不可奪誌；四海之內(nei) 皆兄弟；生於(yu) 憂患而死於(yu) 安樂(le) ；人皆可以為(wei) 堯舜；養(yang) 心莫善於(yu) 寡欲；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滿招損，謙受益；朝聞道，夕死可也；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上下交爭(zheng) 利，而國危矣；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尊賢而容眾(zhong) ，嘉善而矜不能；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yu) 人；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樂(le) 民之樂(le) ，憂民之憂，樂(le) 以天下，憂以天下；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除上述哲學思想、政治理念以及為(wei) 人處世、人格修養(yang) 、道德修為(wei) 等方麵的論述外，儒家尚有很多值得借鑒弘揚的優(you) 秀思想。譬如：

    儒家的為(wei) 政理念：《尚書(shu) 》說：“德惟善政，政在養(yang) 民。”《論語》說：“為(wei) 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zhong) 星共之。”“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cong) 。”

    儒家的民本思想：《尚書(shu) 》說：“民為(wei) 邦本，本固邦寧。”《孟子》說：“民為(wei) 貴，君為(wei) 輕，社稷次之。”

    儒家的民主思想：《孟子》說：“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如此然後可以為(wei) 民父母。”

    儒家的法治思想：《尚書(shu) 》載：“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撲作教刑，金作贖刑，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流共工於(yu) 幽州，放驩兠於(yu) 崇山，竄三苗於(yu) 三危，殛鯀於(yu) 羽山，四罪而天下鹹服。”“汝作士明於(yu) 五刑，以刑五教，期於(yu) 予治。刑期於(yu) 無刑，民協於(yu) 中時，乃功懋哉！”“其或不恭，邦有常刑。”

    儒家的反戰思想：《孟子》說：“有人曰我善為(wei) 陣，我善為(wei) 戰，大罪也。”“爭(zheng) 地以戰，殺人盈野；爭(zheng) 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於(yu) 死。”

    儒家發展經濟、重視民生與(yu) 開展教育、建立精神文明並重的思想：《孟子》說：“五畝(mu) 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mu) 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yi) ，頒白者不負戴於(yu) 道路矣。”

    儒家的愛護動物、保護環境、可持續發展的思想：《論語》：“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孟子》：“不違農(nong) 時，穀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

    儒家的各國和諧相處與(yu) 天下大同的思想：《尚書(shu) 》：“百姓昭明，協和萬(wan) 邦。”《禮記》：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wei) 公。選賢與(yu) 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qin) 其親(qin) ，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ang) 。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yu) 地也，不必藏於(yu) 己；力惡其不出於(yu) 身也，不必為(wei) 己。是故謀閉而不興(xing) ，盜竊亂(luan) 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至於(yu) 儒家的教育思想，更是出類拔萃，澤被千古，茲(zi) 不煩例舉(ju) 。

    以上純屬舉(ju) 例性的儒家思想觀念，千百年來在中國流布不衰，深刻影響著曆代的政治與(yu) 學術思想，滋潤著中華兒(er) 女的心靈，陶冶著炎黃子孫的情懷，早已內(nei) 化為(wei) 中華民族的基因與(yu) 品格，堪稱中華傳(chuan) 統文化中最重要最有價(jia) 值的內(nei) 容成分。

    孔子是儒家學派的創始人和集大成者，是至聖先師，萬(wan) 世師表，是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軸心和總代表，是世界文化名人。現在全球已建有孔子學院300餘(yu) 所、孔子課堂約500個(ge) ，頗可證明孔子在各國人民心目中的崇高地位。這絕不隻是孔子個(ge) 人與(yu) 儒家的光榮，而是中華民族與(yu) 中華傳(chuan) 統文化的光榮，是東(dong) 方世界的光榮，每個(ge) 炎黃子孫均應為(wei) 之鼓舞與(yu) 自豪。

    當然，我們(men) 推崇孔子，並非認為(wei) 儒家的東(dong) 西一切都好。恰恰相反，對儒家的學說與(yu) 思想，必須站在新時代的高度，進行一番去粗取精、去偽(wei) 存真的篩選、甄別、揚棄過程，弘揚其最優(you) 秀最有價(jia) 值的精華部分，這一點不言而喻。

    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曾經說過：“中國不會(hui) 成為(wei) 超級大國，因為(wei) 中國沒有那種可以推進自己權利的，從(cong) 而削弱西方國家的具有傳(chuan) 播性的學說……”這段話既發人深思又令人警醒。發人深思的是，常令國人引以為(wei) 豪的我泱泱中華數千年文明竟被人如此輕視，被如此視為(wei) 無物！這固然足以從(cong) 一個(ge) 側(ce) 麵表明一些西方人對中華文化的無知，但也可看出中華文化的確遠未走出國門，影響世界。令人警醒的是，撒切爾的言論無意中道出了一個(ge) 顛撲不破的定律，那就是一個(ge) 沒有文化影響力的民族是被人輕視的，是難以屹立於(yu) 世界民族之林的。

    為(wei) 了中國的未來，也為(wei) 了世界的未來，中國文化必須走出國門，與(yu) 西方文明深入“對話”。而走出國門的中國文化，就其內(nei) 容而言，竊以為(wei) 當如是：在兼顧現當代優(you) 秀文化的同時，以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為(wei) 主；在傳(chuan) 統文化中，以孔子思想和儒家文化為(wei) 主。否則，斷難從(cong) 根本上杜絕西方“妖魔化”中國的企圖與(yu) 言行，亦斷難建立和諧和平的世界。

     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的經濟高速發展，物質財富日趨豐(feng) 富，人民的生活水平日漸提高，然而全社會(hui) 的道德水準卻令人痛心地出現了大範圍的明顯下滑。長此以往，非但勢必危及全國的精神文明建設，亦勢必製約國家物質文明的可持續發展。對此，最佳的應對之策無疑是通過教育以提高全民族的文化素養(yang) 與(yu) 道德水準，而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包括孔子與(yu) 儒家的優(you) 秀思想正可在這種教育的過程中發揮中流砥柱的作用。

    在國家博物館門前設立仰之彌高的孔子青銅雕像，極具象征意義(yi) ，影響廣泛深遠，一切有良知的國人皆應持擁護態度。 

   作者惠賜儒家中國網站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