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窟居筆記》 之二：

上山的路

作者：範必萱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載於(yu) 《月窟居筆記》（範必萱 著）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七月初一日壬戌

           耶穌2015年8月14日

山路盤旋在這座山與(yu) 那座山之間，將山與(yu) 山相連；山路蜿蜒在村寨與(yu) 村寨之間，將這個(ge) 村與(yu) 那個(ge) 村相連；山路從(cong) 城市延伸到雲(yun) 盤山，將現代城市與(yu) 儒家書(shu) 院陽明精舍相連。

陽明精舍建在離王陽明先生成道的龍場鎮不遠的雲(yun) 盤山。這裏原是一片荒野，稀有人煙，沒有公路。以後陽明精舍建立，到這裏學習(xi) 訪問的人多了，陽明精舍才修了一條可以通汽車的簡易山路。可是，這條路走起來並不容易。

從(cong) 貴陽出發到陽明精舍，路途不算遙遠，幾十公裏的路程，卻要經過四種不同等級的路麵：先是省級高速公路，再是縣級柏油路、村級土石路，然後是陽明精舍自己修築的簡易砂石路。此外，在陽明精舍的院牆外，還有一條坑坑窪窪的泥路，是由經過這裏的牛群長年累月踩踏出來的，當地人稱之為(wei) “牛路”。

當年在沒有路的山林裏建設書(shu) 院，遇到的困難常人難以想象。從(cong) 城裏買(mai) 回一車建築材料，一路要更換好幾種交通工具：卡車從(cong) 修文縣城出發，經過縣級柏油路到與(yu) 村級公路的交叉口，汽車停下來，將材料裝到拖拉機上。因為(wei) 村級公路十分逼仄，還要經過一片樹林，汽車無法通行；過了村級公路，前麵的山路更為(wei) 崎嶇陡峭，拖拉機有時也無能為(wei) 力了，隻得改用馬車；馬車的運載量有限，一卡車建材，得用馬車來來回回跑好幾趟；再往前走，到了山邊的羊腸小道，馬車也無法行進了，又隻好將材料卸下，靠人肩挑手抬，一部分一部分地搬往建築工地……

所以，蔣先生不止一次說過，在這一學絕道喪(sang) 的時代，儒家成了“遊魂”，喪(sang) 失了所有資源，儒家修書(shu) 院與(yu) 佛家修廟相比，不知要艱難多少倍！

陽明精舍建好後，山門裏麵是一片果園。果園裏原來沒有路，以後開辟了一條小路，是用從(cong) 山上新開采的砂石鋪就的。石子還帶著棱角，有的很鋒利，來這裏的駕駛員行駛在上麵，總是小心翼翼，生怕劃傷(shang) 了車胎。有的駕駛員心疼車胎，見此情況就幹脆不往前開了，叫車上的人統統下來步行。不過，來訪者倒也高興(xing) ，因為(wei) 步行在石子路上，有一種別樣的感覺，一路走，還可以領略一路的果園風光。

果園道路兩(liang) 旁堆放著一堆堆亂(luan) 石，是鋪路用剩的。山長蔣先生舍不得將它們(men) 運走，說可能以後還派得上用場。蔣先生很節儉(jian) ，不僅(jin) 是用剩的石頭，就是精舍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他都十分愛惜。因為(wei) 這裏的一切都傾(qing) 注著他的心血和感情，都飽含著各界朋友的支持。陽明精舍是民間書(shu) 院，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從(cong) 基本建設到開展學術活動，都離不開朋友們(men) 的支持。要維持書(shu) 院的正常運轉，不精打細算怎麽(me) 行呢？！

為(wei) 尋找維持精舍的經濟來源，蔣先生也曾進行過不少嚐試。精舍曾經種過果樹、蔬菜、蓮藕，養(yang) 過鴨，但都因為(wei) 需要投入的人工、材料成本太大，最後均因無力支撐而告終。我對此有些沮喪(sang) ，流露出一些悲觀情緒。但是蔣先生卻保持樂(le) 觀態度，他說：“比起陽明先生當年在龍場的情景，我們(men) 不知要好多少倍呢！現在既然開不了源，我們(men) 就節流吧！”這是到過精舍的客人都知道的，這裏不論用水、用電、以及筆墨紙張，都堅持著“厲行節約”的原則。

說到陽明精舍的建設過程，蔣先生向我講述了1993年在龍場憑吊陽明先生的那段經曆：那是中國文化凋零的季節，蔣先生為(wei) 在龍場建立陽明先生銅像籌款，特地到龍崗書(shu) 院進行考察。到了龍崗，雖然能夠見到洞奇樹幽，山色依舊，但龍崗書(shu) 院的故址卻使他深感悲涼。由於(yu) “文革”浩劫，陽明聖跡凋敝，古物零落，門楣冷清。最可悲的是，原龍崗書(shu) 院講堂的堂柱遭白蟻侵蝕，搖搖欲墜，當時是另用一根木柱勉強支撐著。陽明畫像雖置於(yu) 龕中，但風浸雨濕，盒身斷裂，畫像傾(qing) 斜；祭台空空蕩蕩，碎石雜陳，蛛網積塵遍布。祠堂因長年無人祭祀，形同虛設。蔣先生曆來崇敬陽明先生的博大精神和偉(wei) 大人格，見此情形，見儒家先賢遭到如此境遇，不禁悲從(cong) 中來。返回貴陽後，他心情沉重，枯坐帳中，淚如泉湧……

數日之後，他與(yu) 好友張建建、張秋林、危開建、王良範等一行十六人，乘車前往修文，專(zhuan) 程到龍崗書(shu) 院祭拜陽明先生。他們(men) 沿街請購了祭品，在陽明祠堂的祭台上燃香燭、上供果，按祭祀儀(yi) 軌設祭，列隊於(yu) 祭台前，恭敬肅立。由張建建先生主祭，蔣先生代表眾(zhong) 人致祭詞。蔣先生在祭詞中寫(xie) 道：“吾公英靈，浩浩長存；惺惺良知，昭昭靈明；……天道往複，衰極必盛；良知不死，傳(chuan) 薪有人。” 這是修文縣自民國初年以來八十年間第一次有人祭奠陽明先生！門外圍觀者眾(zhong) 多，都被這莊嚴(yan) 肅穆的場景所感染，四周俱靜，隻聞鼻息，真有“天地閉氣，萬(wan) 物凝神”之氣氛！

1994年，蔣慶先生在貴州修文籌辦“陽明心學國際會(hui) 議”期間，又住龍崗書(shu) 院舊址。一夜，月朗風清，他獨自徘徊在庭院中。這時他思緒萬(wan) 千，情不自禁地寫(xie) 下一首《龍崗夜吟》。麵對當時院中危欄殘碑，他感歎“斯文未振”、“露滿荒階”。他回顧儒學千百年來興(xing) 衰的曆史，立誌要重振儒家價(jia) 值，恢複儒學尊嚴(yan) ！他發心要建一所書(shu) 院，為(wei) 往聖繼絕學。1996年，蔣先生便開始實施他理想藍圖的行動。經過幾年努力，終於(yu) 在雲(yun) 盤山建起了陽明精舍。這是自1905年中國書(shu) 院製度消失後，以及第一代大陸新儒家修建書(shu) 院的努力失敗後，中國大陸民間創立的第一所儒家書(shu) 院。

我想，這些年蔣先生為(wei) 振興(xing) 中國文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緣於(yu) 他的真性情，緣於(yu) 他對古聖先賢精神人格的真崇敬，緣於(yu) 他對中國文化的真感情。

蔣先生用他生命的實踐，鋪就了一位儒者為(wei) 實現自己人生價(jia) 值的理想之路。

在這條路上，他努力為(wei) 後學修築了一個(ge) 可以相依相托的精神家園----“精舍”。“精舍”，本義(yi) 是指儒家的修學道場，而按照管子的另一種說法，是指心，即所謂精神所居之所。實踐證明，陽明精舍已逐漸成為(wei) 儒生們(men) 的心靈居所、儒家的精神家園。

在碌碌塵世中，我們(men) 有許多人也立誌、也發心、也勾畫各種各樣的理想藍圖，但是由於(yu) 理想的目標距離實現太遠，沒有現成的道路可走，因此有許多人放不下利益的牽絆，沒有勇氣和毅力去腳踏實地地建築那條通向理想之路，因而他們(men) 的“發心”被擱淺、“理想”被閑置。他們(men) 心中的那條理想之路，永遠停留在遠方。

在雲(yun) 盤山，我目睹了蔣先生修築的“路”，這崎嶇的道路就在腳下。同時，我也看到了這條通向遠方的路，看到它連接著人間正學的未來！

2004年夏記於(yu) 陽明精舍月窟居

責任編輯：葛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