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鉤 著《知宋：寫(xie) 給女兒(er) 的大宋曆史》出版暨序言

書(shu) 名：《新民說·知宋：寫(xie) 給女兒(er) 的大宋曆史》

作者：吳鉤

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9年03月

【內(nei) 容簡介】

盡管從(cong) 軍(jun) 事和國土麵積來看，宋朝是個(ge) 虛弱的朝代，但就經濟和社會(hui) 角度來看，宋朝卻*繁榮昌盛、極具人文精神。那麽(me) ，宋朝何以如此輝煌？作者認為(wei) ，這是因為(wei) 宋朝擁有一套理性、完備的政治製度。

在本書(shu) 中，作者通過給女兒(er) 講故事的形式，選取了25個(ge) 極具代表性的曆史典故，溫情講述了宋朝的種種政治製度，包括仁祖之法、虛君共治、台諫係統、文官製、公議、科舉(ju) 製、封駁製、回避製、獨立審判等，完整地呈現了大宋的政治文明成就。通過分析宋朝權力的架構、製衡、運作和得失，作者為(wei) “宋朝何以如此繁榮”以及“後來如何走向沒落”提供了一個(ge) 生動而形象的答案。

【作者簡介】

吳鉤，宋史研究者，資深宋粉，騰訊大家的簽約作家。多年來致力於(yu) 研究宋朝文明，主張“重新發現宋朝”“重新闡釋傳(chuan) 統”，著有《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宋：現代的拂曉時辰》等作品。

【目錄】

父親(qin) 序：故事裏的宋朝製度 

女兒(er) 序：從(cong) 宋朝故事中感受一朝盛衰

一位開國之君的角色意識 

一枚“吃瓜群眾(zhong) ”的發跡變泰 

一場締結百年和平的談判 

一個(ge) 受到褒獎的“貳臣” 

一位“百事不會(hui) ，卻會(hui) 做官家”的君主 

一位貴族的夢想 

兩(liang) 處名勝背後的腐敗故事 

一名仕途受攔截的皇親(qin) 國戚 

一代名臣留下的千年傳(chuan) 奇 

一場今人難以理解的議諡之爭(zheng)  

一名婢女之死 

一起由買(mai) 房子引發的政壇震蕩 

一名“憤青”對皇帝的抨擊 

一場關(guan) 於(yu) 皇帝應怎麽(me) 稱呼生父的爭(zheng) 論 

一次司法大辯論 

一場針對小人李定的阻擊戰 

一起劫殺案的餘(yu) 波 

一樁弑母案激起的權爭(zheng)  

一宗著名“文字獄”的另一麵 

一次通奸行為(wei) 的罪與(yu) 罰 

一位經筵官的“頂層設計” 

一場為(wei) 了捍衛封駁權的抗議 

一個(ge) “坑爹”的衙內(nei)  

一塊黨(dang) 人碑後的朋黨(dang) 政治 

一個(ge) 王朝的最後掙紮 

【父親(qin) 序】

一

大約十八年前，我還是一名初出茅廬的小夥(huo) 子，對各類知識都充滿饑渴。我居住的小城並無圖書(shu) 館，也沒有多少書(shu) 店，書(shu) 店裏擺放的也多半是中小學教輔，那時候互聯網也未如今天這般普及，想獲得知識遠不如現在便利。因此，我每次到來省城廣州辦事，都要順便到購書(shu) 中心一趟，帶幾本書(shu) 回去。

記得是在2000年左右，我帶回的是旅美作家林達夫婦的三本“近距離看美國”：《曆史深處的憂慮》（1997年三聯書(shu) 店初版）、《總統是靠不住的》（1998年三聯書(shu) 店初版）、《我也有一個(ge) 夢想》（1999年三聯書(shu) 店初版）。對於(yu) 一名對美國製度其實並無多少了解的小夥(huo) 子來說，這三本書(shu) 帶給我的閱讀體(ti) 驗是難忘的。林達夫婦用非常平實的筆觸，在致國內(nei) 友人的通信中，講述了一個(ge) 又一個(ge) 具有製度史意義(yi) 的美國故事。通過這娓娓道來的故事，我第一次真切地看到美國製度的種種精妙，比閱讀枯燥的論著論文體(ti) 會(hui) 得更深切、更真實。

轉眼十幾年過去。如今資訊之發達已遠非昔日可比，對許多中國人來說，大洋彼岸的製度已不複陌生，我們(men) 已經可以自己寫(xie) 文章，洋洋灑灑闡述美國人的立國精神與(yu) 製度構建，追溯美國製度背後的普通法傳(chuan) 統與(yu) 基督教信仰淵源。事實上，我的許多朋友，都已具有了對西方製度演進說三道四的知識儲(chu) 備，回頭再看林達夫婦的“近距離看美國”，未免又覺得有些“淺現”了。

而我自己，也搬入省城，並成了一名有誌於(yu) 探索中國傳(chuan) 統製度演變的自許的“研究者”，或者更準確地說，我對宋代製度更有研究的興(xing) 趣。而在探究宋朝製度的過程中，有一種感受也越發強烈：對於(yu) 為(wei) 數眾(zhong) 多的中國人來說，他們(men) 對於(yu) 傳(chuan) 統製度與(yu) 文明的興(xing) 趣、感情與(yu) 了解程度，也許真的都不如對於(yu) 西方曆史。

許多人言必稱“兩(liang) 希文化”，卻對中國的“孔孟”有一種本能的排異反應。傳(chuan) 統文化於(yu) 他們(men) 而言有如陌生的“他者”，而遙遠的西方文明則成了他們(men) 熟悉而親(qin) 切的“知音”。我們(men) 的政治史、法學史、製度史敘述多是以對待“他者”的筆調來講述本國傳(chuan) 統，不管是自由主義(yi) 者的敘述，還是正統派人士的敘述。這構成了一百年來中國的一道比較奇特的文化景觀。

排異，是出於(yu) “他者”的心態。而“他者”的心態，或許來自“陌生化”，對本土傳(chuan) 統的“陌生化”。譬如說宋朝文明，盡管學界對於(yu) 宋代的政治製度、軍(jun) 事製度、經濟製度、司法製度等等，都已經有非常深入的研究，成果累累，但學界的研究成果於(yu) 大眾(zhong) 而言，其實是陌生的學術知識。而通俗曆史敘述作者對宋朝的講述，則基本上還是深陷於(yu) “皇權專(zhuan) 製”、“積貧積弱”的陳舊成見，或者隻獵奇地關(guan) 注“宮闈”與(yu) “官場”。

那個(ge) 時候，我生出了一個(ge) 心願：能不能借鑒十八年前林達夫婦的寫(xie) 作經驗，也來講述一組具有製度史意義(yi) 的宋朝故事？

二

之所以選擇以講故事的方式來呈現宋朝製度文明，主要是出於(yu) 兩(liang) 方麵的考慮：

首先，我相信對大眾(zhong) 來說，閱讀一個(ge) 情節曲折的故事，會(hui) 比閱讀幹巴巴的論文更有興(xing) 趣與(yu) 熱情。再說，曆史（History）本來就是由故事（Story）構成，有故事的曆史敘述才是生動的，沒有故事的曆史敘述，倘若隻剩下一堆生硬的數據、概念、術語，那隻會(hui) 拒人於(yu) 千裏之外。我不希望華夏曆史上的宋朝文明成就最終隻能呈現為(wei) 大眾(zhong) 不感興(xing) 趣的“學術知識”，當然更希望有越來越多的人能夠了解與(yu) 理解自己的傳(chuan) 統。

其次，從(cong) 製度史研究的角度來說，故事裏出現的製度，才是活的製度、被執行的製度。我講宋朝故事，當然並不是僅(jin) 僅(jin) 想講幾個(ge) 有趣的故事（情節），而是嚐試通過故事來講述宋朝製度被執行的過程。

宋史研究大家鄧小南教授曾經倡導“‘活’的製度史”研究：“官僚政治製度不是靜止的政府型態與(yu) 組織法，製度的形成及運行本身是一動態的曆史過程，有‘運作’、有‘過程’才有‘製度’，不處於(yu) 運作過程之中也就無所謂‘製度’。”我覺得，故事就是呈現“製度的形成及運行這一動態過程”的最好載體(ti) ，從(cong) 故事的發生、參與(yu) 人物、演繹過程、結局，我們(men) 往往可以發現一係列製度如何被激活、如何相互發生關(guan) 係、又如何發揮效用。

也因此，對於(yu) 選擇哪些宋朝故事來講述，我設了兩(liang) 條標準：其一，故事本身要好看，具有一定的情節性，最好有點“一波三折”的感覺，能夠引人入勝（但這一點似乎可遇不可求）；其二，故事的演繹能夠體(ti) 現宋朝製度被執行的動態過程。

這些年，我寫(xie) 過不少介紹宋代政治、司法、社會(hui) 救濟諸方麵之成就的文章，啟發了一些表示認同的朋友，也引來了一些反駁，其中的一個(ge) 反駁理由是：紙麵上的規定都是很動聽的，執行起來呢？那麽(me) ，現在我講述發生在故事裏（而不是寫(xie) 在紙麵上）、已經被執行起來的製度及其運作過程，是不是更有說服力一些呢？

這裏我還要順便申明，盡管我講的是故事，卻不是我或其他人杜撰出來的文學故事，所有的故事都出自史料記載，基本上都可以在《續資治通鑒長編》、《宋史•列傳(chuan) 》中找到，我隻是用自己的方式將它們(men) 轉述出來，並略加闡發，闡發的無非是故事蘊含的製度意義(yi) 。

宋朝人理解的“故事”，通常指“過去存在之事例”，含有“先例”、“故典”、“習(xi) 慣法”之義(yi) ，與(yu) 英倫(lun) 的普通法精神頗有相通之處。我這裏願意使用的“故事”定義(yi) ，實際上更接近宋人的理解。在我的期待中，宋朝“故事”並不是“他者”的傳(chuan) 說，而是內(nei) 在於(yu) 傳(chuan) 統的曆史經驗。

三

講故事的時候，我對故事的時代背景並未刻意進行篩選，隻要是發生在宋代的故事，符合我前麵提到的兩(liang) 條標準就行。等到一組故事講完，才發現我講述的故事，正好始於(yu) 宋太祖開國，終於(yu) 靖康年北宋滅亡，庶幾可以呈現北宋的興(xing) 亡盛衰。

更有意思的是，我講的大部分故事都發生在宋仁宗朝與(yu) 宋神宗朝。這樣的背景分布，也跟宋代製度演進的軌跡恰好相契合。

自宋太祖、宋太宗開國創製，宋真宗守成、鞏固之後，宋仁宗時代可謂是宋朝製度最為(wei) 完備和穩定的時期。從(cong) 發生在仁宗朝的故事中，我們(men) 更多地看到了君主與(yu) 宰相、政府與(yu) 台諫的相互製衡；看到了禮官的據“禮”力爭(zheng) 、台諫官的據理力爭(zheng) ；看到了仁宗皇帝寬鬆的君主風格；也看到了他因為(wei) 私人感情而對製度略有不顧，最終卻被製度逼回去的生動過程。

而宋神宗時代則是宋朝祖製麵臨(lin) 變革的重要時期，原來比較穩定的分權製衡製度開始有些動搖了，以禮相待的政治溫情也逐漸讓位於(yu) “法庭上見”的法治理性。因而，我們(men) 從(cong) 發生在神宗朝的故事中，更多地看到了君臣之間、政府與(yu) 台諫之間的緊張關(guan) 係；看到了政治製衡方麵的因素正在弱化，法治方麵的因素又正在強化，於(yu) 是我們(men) 講述的幾個(ge) 神宗朝故事都跟司法、詔獄有關(guan) 。反觀仁宗朝四十餘(yu) 年，詔獄比較少見。

宋朝的製度由宋太祖奠定，由於(yu) 我們(men) 並沒有用太大篇幅講述太祖時代的故事，因此我要借著寫(xie) 這篇小序的機會(hui) ，補充一點我對太祖皇帝創製的理解。

宋太祖開國，從(cong) 製度構建的角度來看，似乎有兩(liang) 種選擇：一是完全推倒殘唐—五代亂(luan) 糟糟的政製，另起爐灶，重新設計出一套全新的製度。但即便人有天縱之聖明，也是理性有限，如何可能設計出完美製度？二是因循承襲既有製度，蕭規曹隨。但殘唐—五代的政製雜亂(luan) 無章，為(wei) 亂(luan) 世產(chan) 物，又如何能夠維持長治久安？

趙匡胤選擇了第三條道路：承認既成事實，沿用唐—五代形成的製度框架，並在內(nei) 部作漸進之改良，其中他對諸州“馬步院”的改造，堪稱中國司法製度史上的“神來之筆”。

按唐製，各州郡設有州院，置司法參軍(jun) ，掌一州司法。但唐季以降，藩鎮專(zhuan) 權，私設馬步院，架空州院，濫用酷刑，恣意殺人。馬步院之設，可謂是五代最黑暗的製度之一。但宋太祖立國後，並沒有一舉(ju) 廢除諸州已普遍設立的馬步院，而是保留下來，並加以改造：將其更名為(wei) 司寇院（後又改稱司理院）；選派進士出身的文官出任司理參軍(jun) ，代替武人擔任的馬步判官；重新劃定司理參軍(jun) 的權限，讓其負責審清刑事被告人的犯罪事實。

原來的司法參軍(jun) 也保留下來，但將其職權調整為(wei) “議法斷刑”。這便形成了中國曆史上獨一無二的“鞫讞分司”製度，有點像英美普通法體(ti) 製下，陪審團負責確認犯罪是否屬實，法官負責法律的適用，“事實審”與(yu) “法律審”相分離。

設立“鞫讞分司”的司法製度，並不單純是為(wei) 了遷就馬步院的曆史遺留，更是出於(yu) “事為(wei) 之防，曲為(wei) 之製”的分權製衡之考慮，用宋人的話來，“獄司推鞫，法司檢斷，各有司存，所以防奸也。”這一分權製衡的製度構建原則，其實貫穿於(yu) 宋朝的一整套政治與(yu) 司法製度安排之中。

所以，如果讓我總結宋太祖的立法創製智慧，我會(hui) 用這麽(me) 一段話來概括：以“漸進的改良”為(wei) 建立製度之路徑，以“分權與(yu) 製衡”為(wei) 建立製度之宗旨，“自成一王之法”。

從(cong) 太祖立國到宋哲宗朝，宋朝的製度盡管在具體(ti) 層麵累有修補、修訂，但“分權製衡”的大框架與(yu) 基本精神卻一直未有變化。到宋徽宗朝，“分權製衡”之製才被昏君權臣大麵積破壞，而此時，離北宋亡國也為(wei) 時不遠了。

宋室南遷，曆史進入南宋時段。不過南北宋之分，隻是後人看曆史的習(xi) 慣，曆史上的兩(liang) 宋其實是一個(ge) 整體(ti) ，皇室血統是一脈相承的，國祚是連接的，宋太祖確立的治理體(ti) 係與(yu) 基本製度、北宋時期取得的文明成就，也是延續至南宋時期。我們(men) 講的故事，雖然主要發生在北宋，但故事背後的製度文明，包括不誅大臣與(yu) 言官的祖宗家法、相權與(yu) 台諫相製相維的權力製衡結構、中書(shu) 舍人與(yu) 給事中的封駁機製、鞫讞分司與(yu) 翻異別勘的司法程序、慎刑恤獄的司法理念，等等，都由南宋朝廷繼承、發展。因此，我要特別說明，本書(shu) 所呈現的大宋製度文明，是貫穿整個(ge) 兩(liang) 宋時期的，並非北宋獨有。

四

我講述的宋朝故事，形式上都是寫(xie) 給我的女兒(er) 看的。

我女兒(er) 高中將畢業(ye) 。她一直接受的都是國際教育，對英文的熟悉程序遠勝於(yu) 對中國曆史的了解。不過，不知是不是受了家庭氛圍潛移默化的影響，她對曆史也表現出興(xing) 趣。

我記得她讀初中時，有一次上語文課，語文老師在介紹宋詞時，順便批判了李後主，說李後主沉溺於(yu) 享受，導致亡國雲(yun) 雲(yun) 。我女兒(er) 很不服氣，站起來說老師誤解了李煜。老師說你還是小朋友，還應該好好學習(xi) 。我女兒(er) 看過幾本李煜的傳(chuan) 記，對李煜的詞很喜歡，她又上網搜集了很多南唐史料，寫(xie) 了一篇跟她老師辯論、也是為(wei) 李煜辯護的作文，交給老師。

我女兒(er) 的具體(ti) 觀點其實並不重要。我比較讚賞的是她獨立思考、搜集史料挑戰老師成見的學習(xi) 態度。也許對於(yu) 曆史與(yu) 傳(chuan) 統，對於(yu) 宋朝故事與(yu) 製度的理解，我們(men) 都應該告別人雲(yun) 亦雲(yun) 的習(xi) 慣，重新體(ti) 認屬於(yu) 我們(men) 自己的文明淵源。

以我女兒(er) 現在的年齡，讀得懂這些宋朝故事了。她也是本書(shu) 的第二個(ge) 讀者，我要求她讀完打印稿，既幫我校對錯漏之處，同時也可以讓她稍深入一點去了解宋朝曆史，進而能夠理解以宋製為(wei) 代表的傳(chuan) 統的華夏製度文明。

本書(shu) 其實也是寫(xie) 給我女兒(er) 的同齡人與(yu) 她（他）們(men) 的家長，以及所有對宋朝曆史感興(xing) 趣的朋友們(men) 。我真誠希望，我講述的這些宋朝故事有助於(yu) 一些朋友糾正過去對華夏曆史與(yu) 傳(chuan) 統的偏見、成見。

【女兒(er) 序】

每年寒暑假之前，我都不得不在雙親(qin) 的“威逼利誘”下製定假期計劃。上學期末，我便“被迫”訂了一個(ge) 寒假裏必須完成的“小目標”，比方說，校對完我爸的一本新書(shu) 稿。

我爸是一名勤勤懇懇研究宋史多年的“老司機”，我非常擔心他會(hui) 洋洋灑灑寫(xie) 下幾十篇冗長的文章，大談宋代製度、宋朝文化的優(you) 越性，給我的校對工作增加無比的負擔（畢竟他的前兩(liang) 本書(shu) 《宋：現代的拂曉時辰》《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確實不薄），還好，這次他並沒有寫(xie) 枯燥的長篇大論，而是講了一個(ge) 又一個(ge) 有趣的宋朝故事。

盡管我爸一直埋頭苦幹鑽研宋朝，但我對宋朝的觀感一直被教科書(shu) 塑造著：“弱宋”、“積貧積弱”、“窩囊”……，這就是宋朝曆史留給我的第一印象。現在我爸的這本書(shu) 稿，刷新了我對宋朝的看法。我就讀的學校曾有一段時間圍繞著“Stereotype”（刻板印象）和“Prejudice”（成見偏見）為(wei) 學習(xi) 主題，看完我爸的書(shu) 稿後，我突然覺得，自己確實陷入了無知而導致的Stereotype／Prejudice當中。

現在，在我的眼裏，趙匡胤從(cong) 狡詐專(zhuan) 權的武夫變成一個(ge) 尊重禮製的一國之君；澶淵之盟從(cong) 屈辱的條約變成堪稱一絕的和平協議；皇親(qin) 國戚從(cong) 橫行霸道變為(wei) 被完善的條貫“禁錮”；小蘇從(cong) 蘇軾身旁的綠葉變成敢於(yu) 直言極諫的紅花；“罵皇帝”從(cong) 必死無疑變成“不加罪於(yu) 言事者”；聖旨從(cong) 全憑皇帝一人主張到可以被封還詞頭……事實上，我所看到的宋朝文明隻是冰山一角，甚至可以說是隻簡單地流於(yu) 表麵。

宋代的政治文明與(yu) 風氣讓我總是在閱讀中驚歎，並總是抑製不住地想將它們(men) 與(yu) 現代製度進行聯係與(yu) 比較。我常想，宋人所一直提倡的“虛君實相”理想狀態，與(yu) 英國的君主立憲製是不是有幾分相似；有時我也好奇為(wei) 什麽(me) 其中一些優(you) 秀的製度無法在近現代繼續施行。這些想法，我從(cong) 前是從(cong) 沒有過的，或許是以前對華夏文明並無多少了解與(yu) 理解的緣故。

我就讀的學校，推行的是雙語教學，西方文化也受到高度推崇，但我爸好像頗為(wei) 不滿，他倒不是排斥西方文明，而是覺得，我們(men) 少年人在學習(xi) 西方文明的同時，也應該深入了解自己的文明傳(chuan) 統。我曾經與(yu) 他爭(zheng) 辯過，但最後總是因為(wei) 我對中西方兩(liang) 邊的理解都比較膚淺而憤憤不平地輸了。

因此，我常花大量時間跟我爸聊天，討論中西文化，也確實被科普了不少知識，比如“推鞫”、“錄問”、“翻異別勘”、“斷由”、“封案”這些流行於(yu) 宋代的詞，都是我以前未曾聽說過的。這些詞都與(yu) 法律有關(guan) ，從(cong) 中能大致感受到宋代刑法發展之先進。

想起小時候，常和我爸一起看電視連續劇《大宋提刑官》，劇中宋慈發現了很多冤假錯案，並一一為(wei) 其翻案。那時候我隻覺得宋慈這個(ge) 人很了不起，就像大名鼎鼎的“包青天”。看了我爸書(shu) 稿中的《一起劫殺案的餘(yu) 波》、《一次司法大辯論》，才知道不僅(jin) 宋慈本人了不起，宋代的司法製度與(yu) 司法文化也很了不起，比如“翻異別勘”製度的設置，比如法官對法律適用疑問的錙銖必較。

讀我爸這本書(shu) 稿，我個(ge) 人最感興(xing) 趣的東(dong) 西，還是黨(dang) 爭(zheng) 這方麵的內(nei) 容，也許是因為(wei) 以前讀明史時反複看到如東(dong) 林黨(dang) 、閹黨(dang) 、浙黨(dang) 的故事，總是因為(wei) 情節的跌宕起伏而緊張得無法釋懷，以至於(yu) 看到宋朝黨(dang) 爭(zheng) 的故事時，我的心情與(yu) 其說是緊張，不如說是扼腕。不管是對新黨(dang) 與(yu) 舊黨(dang) 反反複複的彈劾，還是對新黨(dang) 勝利後的“餘(yu) 震”（例如“烏(wu) 台詩案”），我總是有一種為(wei) 宋王朝的政治文明感到擔心和惋惜的感受。

當我看到宋朝大臣就算在廷上辯論激烈仿佛不共戴天但卻絲(si) 毫不損私人關(guan) 係時，則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欣慰之情。但是，相較之下，新舊黨(dang) 爭(zheng) 卻仿佛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戰鬥，尤其是看“元祐黨(dang) 人碑”時，整個(ge) 人無比憤慨，對章惇、蔡京等人特別氣憤，隻想給他們(men) 送上一個(ge) 糟糕的“私諡”。

不過，也是在這時，我才開始醒悟，原來做皇帝真是難！雖說宋朝士大夫總努力往“虛君實相”的理想狀態靠近，但宋朝惡化的朋黨(dang) 政爭(zheng) ，也有他們(men) 的一份“貢獻”。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作為(wei) 一名讀者，看著黨(dang) 爭(zheng) 發生時，確實想要去指手畫腳一番。然而，倘若我是宋朝的皇帝，在當時的條件下，光是該拜誰為(wei) 相我都無從(cong) 下手，更別說怎麽(me) 處理政務了。

校對書(shu) 稿的時候，我便經常因為(wei) 這類聯想而“走了神”，緊接著一整天都陷入對王安石為(wei) 扶李定上馬而不擇手段的憤怒、對“司馬牛”固執地全盤廢除新法的無奈、到底該如何做皇帝的苦惱之中，十分影響校對的效率。

其實我爸這本書(shu) 稿選擇的故事，我覺得還是挺符合我這個(ge) 高中生的閱讀口味的，比如說，書(shu) 稿中談宋英宗該如何稱呼他的生父，作為(wei) 一個(ge) “標題黨(dang) ”，我的“八卦”之魂頓時熊熊燃燒起來。雖說我無比支持“皇伯”這個(ge) 稱呼，但出於(yu) 人之常情，在角色代入成宋英宗時，又難免會(hui) 感到點委屈，心想還是叫“親(qin) ”這個(ge) 模糊的說法為(wei) 好。盡管故事的結局確實如此，但我既為(wei) “皇伯派”的“滑鐵盧”而可惜，又為(wei) 他們(men) 死揪著不放而擔心他們(men) 會(hui) 傷(shang) 害一個(ge) 皇帝的情感。

確實得承認，我的許多看法都帶著一點這個(ge) 年紀特有的幼稚，但在閱讀時，我依舊全身心將感情投入到那些宋朝故事當中，我想這應該是書(shu) 稿十分有吸引力和能夠喚起同理心（Empathy）的體(ti) 現吧。

最後讓我感慨頗深的，還是我與(yu) 我爸的書(shu) 一起成長的過程。他十年前寫(xie) 《隱權力》時，我還是一個(ge) 讀童話書(shu) 的小學生，隨著時間的沉澱，我爸的書(shu) 也越寫(xie) 越厚，而我，也慢慢從(cong) 看簡單的連環畫到閱讀完《上下五千年》，並且在我爸的鼓勵下看了一部分《劍橋中國史》；從(cong) 囫圇吞棗到開始有自己的小見解；從(cong) 興(xing) 趣寬泛的隨便翻翻到仔細了解某一方麵的史料……

2015年，讀完我爸《宋：現代的拂曉時辰》，我曾想過，以後讀大學時就選擇翻譯係，這樣可以將我爸出的幾本書(shu) 翻譯成外文，開拓一下外國市場，也可以讓那些沐浴在西方文化光輝下的人們(men) 感受一下宋代中國文化的魅力。

最後，我想我應當感謝我爸，能夠給我這樣一個(ge) 有意思的閱讀經曆。雖說這次幫他校對文字特別煩瑣，我也因為(wei) 自己知識儲(chu) 備的不充足，將書(shu) 稿中幾處原本正確的地方改錯了，被我爸“笑話”，讓我有點難為(wei) 情，但我也確實發現了不少書(shu) 稿中寫(xie) 錯了的字詞，讓我爸刮目相看。

總而言之，幫我爸校對書(shu) 稿這個(ge) 小目標，I made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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