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擱淺是福分

作者：阿米·拉托爾

譯者：吳萬(wan) 偉(wei)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二月廿六日癸酉

           耶穌2018年4月11日

本文認為(wei) 我們(men) 有時候應該歡迎生活中的困境。

你渴望從(cong) 生活中得到什麽(me) ？幸福？舒服？安全？像很多與(yu) 存在主義(yi) 有聯係的哲學家一樣，馬丁·海德格爾強調相反人生體(ti) 驗的潛在好處，如人生小船擱淺時的不舒服和不安全感等。一旦陷入困境，我們(men) 就不知所措，沒有辦法前進了。我們(men) 動彈不得。海德格爾並沒有明確鼓吹人們(men) 去主動尋找這種體(ti) 驗，他無意將其道德化，隻是解釋了為(wei) 什麽(me) 我們(men) 通常不會(hui) 陷入困境，一旦非常罕見地陷入困境時到底會(hui) 發生什麽(me) ，以及如何導致我們(men) 進行倫(lun) 理學反思。

在很多方麵，海德格爾裏程碑式代表作《存在與(yu) 時間》就是有關(guan) 社會(hui) 分析的書(shu) 。海德格爾描述了他看到的東(dong) 西，我們(men) 通常存在和說話的“日常生活”方式受到“一般人”（das Man）的很大影響。“一般人”是海德格爾用來指代社會(hui) 影響這種現象的術語。在海德格爾看來，我們(men) 思考、行動、說話和感受的大部分內(nei) 容都是被“一般人”闡明的，這個(ge) “一般人”通常被翻譯成“他們(men) ”（The they）或者“那個(ge) 人”（the One）。但是，這兩(liang) 種翻譯都容易產(chan) 生誤解，因為(wei) 該概念既不意味著群體(ti) 也不意味著特定個(ge) 人。“他們(men) ”根本不是人而是發生在我們(men) 身上的事情，確立思考立場的方式，是產(chan) 生於(yu) 人的社會(hui) 性的現象。要理解海德格爾眼中的“一般人”意味著什麽(me) ，就有必要首先《存在與(yu) 時間》中的其他幾個(ge) 關(guan) 鍵概念：理解、情緒（attunement或德語Stimmung）和話語。

理解、情緒和話語

在海德格爾看來，人之所以不同於(yu) 其他存在是因為(wei) 我們(men) 用可能性眼光看這個(ge) 世界。我們(men) 的行為(wei) 和思想不是被本能決(jue) 定，我們(men) 有選擇的機會(hui) ，因為(wei) 我們(men) 有理解能力。在海德格爾看來，理解是一種“見識”，人類通過它從(cong) 可能性的視角看這個(ge) 世界，看自己和世界上的其他存在。因此，理解作為(wei) 開啟世界和人類自身可能性的見識是“揭示性的”---它會(hui) 暴露和啟示某些東(dong) 西。

海德格爾說，因為(wei) 我們(men) 是擁有理解能力的存在，我們(men) 將自己“投射”到未來，未來也因此被納入到當下的現實中。如果思考未來，我們(men) 做的幾乎每件事都擁有將來的某種因素。我起床是要到另外一個(ge) 房做事，要追求一種可能性，我把這些字打印出來以便諸位隨後可以閱讀。我們(men) 現在的行動動機是考慮到了將來的需要，認為(wei) 將來僅(jin) 僅(jin) 是還未發生的未來之事似乎不夠準確，未來還是我們(men) 當前體(ti) 驗的組成部分。

在海德格爾看來，人的另一個(ge) 話語元素是情緒。情緒投入我們(men) 的世界和生活中。在海德格爾看來，世界和我們(men) 的存在之所以對我們(men) 來說非常重要就是拜情緒所賜。那是我們(men) 對世界和我們(men) 在世界上的存在的感受，向我們(men) 展現出一種意義(yi) 感和目的感。在很罕見的情況下，我們(men) 的情緒也向我們(men) 顯現出如下事實：我們(men) 最初並沒有把自己投射到存在中－－－我們(men) 是被扔進這個(ge) 世界的，處於(yu) 被投射到將來的存在狀態。最明顯地揭示出我們(men) 被扔進這個(ge) 世界的情緒是焦慮和疏遠等令人不安的情緒，它們(men) 提醒我們(men) 意識到自己在這個(ge) 世界上並非如魚得水，我們(men) 將自己投射到前麵，但我們(men) 不能“藏到身後”以便為(wei) 自己的選擇提供穩定的基礎。

按照海德格爾的說法，人們(men) 也參與(yu) 到話語之中，那是人們(men) 參與(yu) 的第三個(ge) 重要模式。當我們(men) 與(yu) 他人分享存在的某些方麵如可能性和情緒時就出現了話語，通常是依靠語言實現的。這種分享由理解和情緒構成，反過來又幫助塑造了我們(men) 的理解和情緒。我們(men) 分享理解和情緒的內(nei) 容，而我們(men) 分享的具體(ti) 可能性和情緒反過來相互向對方打開了理解之門。

他們(men) ：被劫持的話語

海德格爾看到，人作為(wei) 投射到將來和被扔進這個(ge) 世界的存在有可能成為(wei) “一般人”的獵物，但也可能有另類存在方式，這被他稱為(wei) 真實的存在（authentic existence）。首先，讓我們(men) 看看當我們(men) 被“他們(men) ”指導的話，海德格爾認為(wei) 的話語能力--我們(men) 的理解和情緒---會(hui) 發生什麽(me) 。

在“他們(men) -性”（they-hood）的掙紮中，個(ge) 人在理解時抓住的可能性和她體(ti) 驗到的情緒在很大程度上與(yu) 周圍人保持協調一致。她很可能不是首先辨認出自己是擁有獨特可能性和對世界有獨特情感參與(yu) 的個(ge) 人，而是追求“一般人”所追求和感受的可能性的群體(ti) 的成員之一。

海德格爾認為(wei) “一般人”抑製因素在很多方麵是抗拒其對多數人的影響。或許最重要的是，我們(men) 的環境給我們(men) 一種意識，以為(wei) 我們(men) 在道路和判斷上很自在、很安全、很舒服，僅(jin) 僅(jin) 因為(wei) 人員眾(zhong) 多而獲得了力量和可靠性。我們(men) 認為(wei) 我們(men) 知道我們(men) 知道的東(dong) 西，僅(jin) 僅(jin) 是因為(wei) 這東(dong) 西是其他人知道的；我們(men) 認為(wei) 我們(men) 做我們(men) 應該做的事，僅(jin) 僅(jin) 是因為(wei) 這事其他人也都在做。以一般人那樣思維創造了一種被扔進這個(ge) 世界的人渴望的有根性（groundedness）感覺。如果沒有它，我們(men) 將不得不承擔起巨大的個(ge) 人責任來親(qin) 自對付各種事物，而且很可能要單槍匹馬地孤獨麵對。“他們(men) ”則提供了一種舒適感。  

在《存在與(yu) 時間》中有特殊的篇幅談論受到一般人影響的日常生活話語，這種話語劫持了我們(men) 揭示世界、自我和他人的方式。海德格爾稱這種日常生活話語為(wei) “閑談”（idle talk）。當我們(men) 以閑談的方式交流時，我們(men) 並沒有能就所談論的東(dong) 西投入自己的理解和情緒；我們(men) 不過是“傳(chuan) 聲筒而已”。我覺得海德格爾的意思是說，閑談的時候，我們(men) 並沒有進行批評性的思考，而是簡單地全盤接受一群人或我們(men) 文化的某個(ge) 方麵認可的話語、信念、渴望和判斷，我們(men) 不過是隨大流。海德格爾說，閑談通過指明什麽(me) 值得看什麽(me) 值得做而引導我們(men) 的選擇。他描述日常生活體(ti) 驗是膚淺的存在，與(yu) 他人融合隨波逐流，根本沒有能觸及我們(men) 自己的理解和情緒。因為(wei) 在塑造理解和情緒方麵，話語扮演了關(guan) 鍵角色，一般人的話語實際上涵蓋了通過理解和情緒所能抓住的真實可能性。

小船擱淺

在闡明人生的小船擱淺意味著什麽(me) 時，人被“扔進這個(ge) 世界”的工程形象非常有用。想象你自己是被拋入急流淺灘的一艘小船，這條河就是“他們(men) ”。你用來把握前進方向的船舵壞掉了；但是光有河流還不足以驅動你的小船前進，還需要你的發動機推動你前進。你在往前走，河流也裹挾著你向前走。若要真正控製航線（你的可能性），就需要某些東(dong) 西轉動你的操縱係統。

小船擱淺就是為(wei) 你提供了開啟自己操縱係統的機會(hui) 。換句話說，小船擱淺，當某個(ge) 東(dong) 西突然打斷你的“隨波逐流”時，沒有東(dong) 西指導你了。缺少外來指導，你將意識到隻能依靠自己的思考引導自己前進的事實：你有能力反思，能自己思考和判斷，看看眼前都實際存在什麽(me) 可能性，開啟你與(yu) 這個(ge) 世界和他人進行情感互動的過程。

那麽(me) ，人生的小船是如何擱淺的呢？海德格爾常常討論擺脫“他們(men) ”的影響是是突如其來的奇跡，是自發性的稍縱即逝的罕見情況。我們(men) 常常受到情緒如極度的無聊和焦慮的困擾，我們(men) 意識到“他們(men) ”提供的安全感和舒適感其實是假的。在這樣的情緒中，我們(men) 意識到要想真正感到自己是有根的，我們(men) 就必須滿足如下的條件：即我們(men) 作為(wei) 個(ge) 體(ti) 恢複了自己的理解和情緒，根據自己的話語定位自身立場，看到現狀之外的可能性，以更具個(ge) 人特色的方式生活，以更多的情感投入參與(yu) 世界。

你的小船有兩(liang) 條實現理想的途徑。你可以將船舵投入水中來探索離開擱淺海灘的方式，帶著新找到的個(ge) 人能動性意識返回事物和人的世界，你要自己決(jue) 定人生的軌跡。這條途徑要求投入很多能量，承擔很多責任，最重要的是陷入人生大問題的痛苦掙紮之中。另外一條途徑是你匆忙返回到“他們(men) ”的潮流，那裏有指導力量，讓你擺脫自己探索航向時的嚐試和痛苦，選擇更消極和更舒服的人生道路。順流而下是更容易的選擇；但是探索自己思想的旅程往往更真實，因為(wei) 你其實是個(ge) 擁有自己話語能力的個(ge) 體(ti) 。　

在有關(guan) 擱淺的若幹機會(hui) 以及在真實存在的持久性影響力方麵，雖然海德格爾有些疑慮，但我充滿希望：我認為(wei) ，海德格爾所說的非常特殊和罕見的小船擱淺時刻經常出現。比如，當我們(men) 長期以來堅持的信念發生動搖或遭到反駁時，我們(men) 就擱淺了。或者當我們(men) 詢問自己長期以來擁有的信念的源頭何在，或者當別人問我們(men) 同樣的問題時，我們(men) 就擱淺了。當我們(men) 詢問自己為(wei) 什麽(me) 做現在正在做的事時，我們(men) 就擱淺了。當然，必須有東(dong) 西來打破我們(men) 的慣性－－－如果繼續使用上文的類比“擱淺”，它可能是一本書(shu) 、一篇激動人心的故事、親(qin) 人的離世、甚至一場簡短的對話。我相信這些幹擾並非供不應求。我們(men) 需要做的不過是在小船擱淺時願意多呆一些時間，以便聽見自己內(nei) 心的聲音，並有足夠的勇氣開啟自己的導航係統罷了。

作者簡介：

阿米·拉托爾（Amée LaTour），作家，擁有佛蒙特州馬爾波羅學院（Marlboro College）的哲學學位。

譯自：The Gift of Becoming Stranded by Amee LaTour

https://philosophynow.org/issues/125/The_Gift_of_Becoming_Stranded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