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cong) 民間宗教實踐感知“中國”

作者：何蓉

來源：《中國民族報》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六月十八日己亥

          耶穌2017年7月11日

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當代宗教研究室主任陳進國力耘於(yu) 民間宗教領域，成果卓著。其新書(shu) 《救劫：當代濟度宗教的田野研究》近期由社科文獻出版社出版。該書(shu) 結合深刻的理論反思、豐(feng) 富的田野資料與(yu) 曆史文獻，以民間的信仰實踐為(wei) 線索，以“濟世度人”為(wei) 焦點，揭示了活躍於(yu) 閩粵贛諸省、港澳台地區乃至東(dong) 南亞(ya) 華人社區的生機勃勃的宗教實踐。

什麽(me) 是實踐中的中國宗教？如何從(cong) 民間宗教看中國？

大致來說，中國民間社會(hui) 中多樣的宗教信仰現象，往往被士人大夫斥為(wei) 荒誕不經，較少得到客觀的認識，從(cong) 而成為(wei) 遊離於(yu) 主流敘事之外的、一種麵目模糊而危險的存在。其講論與(yu) 實踐，在中國社會(hui) 經曆現代化過程之前，被正典-淫祀（或曰正統-異端）的二元對立遮蔽。經曆現代化之後，又被東(dong) 方-西方、科學-迷信、進步-落後等對立所遮蔽。

因此，從(cong) 事當代宗教研究，一方麵需要理論的支撐，另一方麵必須了知各種定義(yi) 、術語背後的“言外之意”和理論反思的自覺性。

《救劫：當代濟度宗教的田野研究》提出了“濟度宗教”這一概念，辨析、整合了“救世”“救贖”“救劫”“濟”“度”等宗教理想，具有理論統合與(yu) 創新的意義(yi) 。所謂濟度宗教，主要是指明清以來以“應世救劫”為(wei) 母題進行創教演教的本土宗教運動。其特征表現為(wei) “治身、濟世、救贖等宗教性氣質和社會(hui) 性品質的相互貫通，即凡而聖（濟）、超凡入聖（度），兼顧此岸與(yu) 彼岸、世俗性與(yu) 神聖性；兼顧生活和信仰、身體(ti) 與(yu) 精神。特別是道（教）門以救劫母題為(wei) 中心的應世使命，既有非常鮮明的經世致用、濟世救世的理性化入世一麵，也有追求神秘體(ti) 證、探尋內(nei) 外超越的身體(ti) 化出世的一麵”。

而晚清民國以降的濟度宗教，更具有宗教本土運動的鮮明特色。此一概念從(cong) 宗教的理想、對信徒的意義(yi) 等入手，統合了宗教現象的宏觀、中觀與(yu) 微觀層次，統合了西方理論與(yu) 中國宗教的特定經驗，超越了單純的教義(yi) 、儀(yi) 式或組織的形態描述，對於(yu) 理解五花八門的民間宗教實踐來說，提供了一個(ge) 共同的意義(yi) 平台。

例如，書(shu) 中所涉及的晚清至民國時期眾(zhong) 多的宗教團體(ti) ，在理教、同善社、道德學社、悟善社、萬(wan) 國道德會(hui) 、道院、先天道、歸根道、一貫道、空道教等，都可以在同一個(ge) 平台上進行共性的探討，討論其共同的時代課題與(yu) 各自的應對策略，並可以進一步認識到這些教門一方麵以複興(xing) 傳(chuan) 統來應對近世社會(hui) 巨變，一方麵積極致力於(yu) 救世濟人，從(cong) 而兼具保守與(yu) 進步、傳(chuan) 統與(yu) 創新的複雜特征。

對於(yu) 理解中國民間宗教實踐來說，濟度宗教具有較普遍的理論潛力。近代以來道（教）門的創生、興(xing) 盛與(yu) 傳(chuan) 播，是為(wei) 應對殖民主義(yi) 的時代衝(chong) 擊，以複興(xing) 或傳(chuan) 承傳(chuan) 統文化為(wei) 主導的宗教運動。在這個(ge) 意義(yi) 上，民間宗教提供了看中國、看中國人的特定視角。

所謂從(cong) 民間宗教看中國，指的是近代濟度宗教的興(xing) 起與(yu) 傳(chuan) 播，提供了中國近代曆史的另一條敘事線索。既往的近代史敘事，在刺激-反應、或外來的衝(chong) 擊-自我的調適等類似模式之下，呈現出咄咄逼人的西方與(yu) 步步退縮的東(dong) 方之兩(liang) 端，華夏“亡國滅種”的悲情與(yu) 激憤，鑄就了“隻爭(zheng) 朝夕”的焦慮。

這些處於(yu) 曆史與(yu) 社會(hui) 邊緣的組織，對內(nei) 承接中華之道統理想，以醒世、治世、救世為(wei) 使命，對外應對、吸納新的發展要素，守護傳(chuan) 統的文化模式，在近世社會(hui) 巨變、民人流離等背景之下，表現出古老文化自我更新、應對新事物、吸納新變化，試圖在動蕩社會(hui) 中再造中華之秩序。

例如，緣起於(yu) 清末潮汕地區扶乩結社潮流的香港金蘭(lan) 觀，以道教信仰為(wei) 主體(ti) ，以三教合一為(wei) 基本理念，行善、積德與(yu) 教化、靈修相結合，在中西文化交流碰撞的香港，持守著傳(chuan) 統中國的文化本色。近代教（道）門的興(xing) 起與(yu) 海外傳(chuan) 播，其“文化主體(ti) 性”“家族相似性”的保持（即強調天人合一、物我貫通、人神同質等），為(wei) 我們(men) 展示出古老的中國文化內(nei) 在的活力、應變與(yu) 存續的能力。

從(cong) 民間宗教還可看中國人。特別是有助於(yu) 理解中國人何以在多次經曆禮崩樂(le) 壞的危機、甚或流落異國他鄉(xiang) 的境況之下，仍然能夠保持中國認同。

以書(shu) 中所述青蓮教為(wei) 例，19世紀40年代中期以後，由於(yu) 受到清朝政府的多次打壓，道祖遂興(xing) 布化夷域之議，率眾(zhong) 下南洋開道場。而又由於(yu) 英國殖民地歡迎外來移民、聽任自由傳(chuan) 教等有利政策，青蓮教得以在南洋承祖命、興(xing) 教務，將經濟與(yu) 傳(chuan) 教事業(ye) 密切結合起來，“以商弘道”“經商養(yang) 道”。這一宗教網絡，又是商業(ye) 活動網絡，更是維持族裔認同的族群與(yu) 文化網絡。

一貫道、真空道等案例，也無不表明：“在多元種族社會(hui) 中，華人社會(hui) 除了借助血緣、地緣關(guan) 係及族群紐帶的維係之外，也經常借助濟度宗教的區域網絡構建，即宗教本土運動的文化保存，來降低作為(wei) 少數族裔的生存危機感，強化族群的文化認同。”

作為(wei) 一種文化傳(chuan) 承、傳(chuan) 播與(yu) 創新的機製，中國的民間宗教在悠久的曆史長河中，為(wei) 華夏後裔提供了精神的家園、記憶的依托。無論世事滄桑，而神道貫穿始終。因此，在為(wei) 文化把脈、為(wei) 民間發聲的意義(yi) 上，《救劫：當代濟度宗教的田野研究》堪稱是一部優(you) 秀的、兼具學術價(jia) 值與(yu) 政治意義(yi) 的著作。

責任編輯：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