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科舉(ju) 與(yu) 國學的關(guan) 係轉換成特定選官製度與(yu) 儒學的關(guan) 係，雖然略有出入，談起來卻可以具體(ti) 深入許多。簡單的說，科舉(ju) 是國家政府的選官製度，而這個(ge) 權力機構是以皇帝及其利益集團為(wei) 軸心；儒學是文化道術，它反映代表的是整個(ge) 社會(hui) 的生活方式和價(jia) 值原則。通過考試儒學出仕朝廷為(wei) 官，實際跟“察舉(ju) ”一樣，是封建時代“霸王道雜之”或曰“外儒內(nei) 法”的政治格局下的製度安排或選擇。這樣一種製度，對於(yu) 儒學來說，就像對於(yu) 王權一樣，具有某種雙刃劍的性質。從(cong) 這樣一個(ge) 視角觀照可以比較清楚地看出科舉(ju) 製與(yu) 國學的關(guan) 係乃是多維立體(ti) 複雜辯證的。

從(cong) 曆時性上說，它經曆了一個(ge) 二者由相對衝(chong) 突對立到相對穩定統一的過程；從(cong) 共時性上說，它一方麵使儒學的政治功能、社會(hui) 權威得到相當程度的實現和強化，另一方麵又使儒學的道義(yi) 目標、理論生機受到相當程度的限製和抑製。

先說第一點。作為(wei) 製度性選官渠道，科舉(ju) 製所否定取代的是“九品中正製”。九品中正製是漢代察舉(ju) 製的極端化或變形。察舉(ju) 製是漢代實行的一種自下而上推選人才為(wei) 官的製度。這與(yu) 武帝聽從(cong) 董仲舒建議而“更化”，標榜“以孝治天下”有關(guan) 。這使得“儒宗地主”日益發展。到三國兩(liang) 晉南北朝，皇權弱小，不得不借重這一集團進行權力爭(zheng) 奪和社會(hui) 統治，於(yu) 是“組織部長”的權利就被門閥世族所壟斷了。隋文帝統一中國後，皇權重新獲得對社會(hui) 力量的控製權，九品中正製被自上而下的科舉(ju) 考試製度替代就成為(wei) 必然。武則天強化推進科舉(ju) ，同樣也是因其以“後黨(dang) ”柄國，需要在仍然具有相當影響的世族地主之外培養(yang) 一支忠於(yu) 自己的幹部隊伍。“重詩賦而輕明經”的科舉(ju) 製邊緣化世族地主以及與(yu) 其關(guan) 係淵深的儒學之用意十分明顯。著名的牛李黨(dang) 爭(zheng) ，也有此深層背景在。唐代裴行儉(jian) 說“士之誌遠，先器識，後文藝”，以及後來“進士專(zhuan) 尚屬辭，不本經術”、“讀書(shu) 當以經義(yi) 為(wei) 先”的議論，都是指向當時科舉(ju) 重才能技能輕德行境界這點。

黃袍加身的宋太祖從(cong) 自己的經驗出發定下抑武揚文的祖製，為(wei) 儒學的複興(xing) 打開了政治空間。宋神宗熙寧時，王安石認為(wei) “少壯時，正當講求天下正理，乃閉門學作詩賦，及其入官，世事皆所不習(xi) ，此科法敗壞人者致不如古。”於(yu) 是罷詩賦而課經義(yi) ，確立了我們(men) 所知的科舉(ju) 與(yu) 儒學的製度性結合。

再說第二點。儒學的理想是行王道，“士之仕也，行其義(yi) 也”。但秦漢之後，“君子不器”、“誌於(yu) 道”的儒生不得不妥協降格為(wei) “器”或“技”以獲得進入霸道體(ti) 製的可能。公孫弘被譏為(wei) “曲學阿世”，董仲舒也不免。科舉(ju) 製使天下英雄盡入皇帝彀中，儒學自然更是不複孟子時代“說大人物則藐之”的浩然之氣。這既不能怨儒生，也不能怪科舉(ju) ，而是莫之如何的曆史必然。

另一方麵，元、明、清均用王安石定下的考試方法，明清兩(liang) 朝的經義(yi) 以《四書(shu) 》、《五經》的文句為(wei) 題，規定文章格式為(wei) 八股文，解釋須依朱熹《四書(shu) 集注》等書(shu) 。這使得儒學經典淪落成為(wei) 讀書(shu) 士子的記誦文本。牽文拘義(yi) 、循規蹈矩、重守成而輕創新自然而然就成為(wei) 思維和人格上的習(xi) 慣和傾(qing) 向，豐(feng) 富的曆史文化也被簡單地解讀為(wei) “十六字心傳(chuan) ，五百年道統，聖人之學不外乎是”的僵化教條。儒學向生活世界的開放度越來越小，其因應時事與(yu) 時俱進的生機和活力也越來越低。

儒學作為(wei) 文化道術，其整體(ti) 的文化功能因這樣一個(ge) 政治製度的搭載而有相對穩定的發揮實現，但並不能說沒有科舉(ju) 就沒有儒學。不要忘了廢科舉(ju) 之議正是張之洞、康有為(wei) 等儒士大夫為(wei) 了國家富強民族振興(xing) 提出來的。在科舉(ju) 製廢棄後，儒學的其它功能（如文化認同、身心安頓等）如何實現？這才是今天必須麵對的問題。

作者授權儒家中國網站（www.biodynamic-foods.com）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