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仰湘】鄭玄是否注過《孝經》?唐明皇錯了嗎?

欄目:快評熱議
發布時間:2016-10-13 13:5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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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玄是否注過《孝經》?唐明皇錯了嗎?

作者:吳仰湘

來源:“中華書(shu) 局”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九月十三日戊辰

          耶穌2016年10月13日

 

 

 

  



孝經鄭注疏(十三經清人注疏)(繁體(ti) 豎排)

孝經鄭注疏(中華國學文庫)(簡體(ti) 橫排)

﹝清﹞皮錫瑞撰;吳仰湘 點校

 

 

“中華書(shu) 局”微信公眾(zhong) 號編者按:傳(chuan) 統觀點認為(wei) 《孝經》是孔子或曾子所作,南宋時開始懷疑出於(yu) 附會(hui) ,直到後來的古史辨派、新出郭店楚簡的新證,有說出於(yu) 七十子之徒、孟子門人、漢儒或者子思的,眾(zhong) 說紛紜。皮錫瑞認為(wei) 六經、《孝經》皆孔子所作,為(wei) 晚清今文之學張大了旗幟。另一個(ge) 從(cong) 南朝以來一直聚訟的問題是,鄭玄是否注過《孝經》。皮錫瑞通過對鄭注的考校疏證,證明《孝經注》必出鄭玄之手。後來敦煌遺書(shu) 中發現了十餘(yu) 件鄭注《孝經》,進一步證明了皮錫瑞的觀點。

 

《漢書(shu) ·藝文誌》說:“《孝經》者,孔子為(wei) 曾子陳孝道也。夫孝,天之經,地之義(yi) ,民之行也。舉(ju) 大者言,故曰《孝經》。”《孝經》雖在六經之外,漢人卻極為(wei) 重視,以至將《孝經》與(yu) 《春秋》並稱,看得比他經更重,“蓋以《詩》、《書(shu) 》、《易》、《禮》為(wei) 孔子所修,而《春秋》、《孝經》乃孔子所作也”(皮錫瑞《經學曆史·經學開辟時代》),可謂尊崇至極。漢世所傳(chuan) 《孝經》,有今文、古文之分,董仲舒、後蒼、張禹、鄭眾(zhong) 、馬融、鄭玄、何休等名儒各有注解。另有托名孔安國的《古文孝經傳(chuan) 》,始見於(yu) 魏晉之際。其中鄭玄所注今文《孝經》,東(dong) 晉至唐初幾度立學。雖然南齊陸澄公開詰難《孝經鄭注》,隋唐又有陸德明、孔穎達等隨聲附和,但鄭注一直與(yu) 孔傳(chuan) 並行於(yu) 世。

  

 


唐玄宗禦注《孝經》

 

唐玄宗開元七年(719),詔令群儒詳定鄭注與(yu) 孔傳(chuan) 短長,劉知幾立十二驗,指《孝經》非鄭玄所注,主張“行孔廢鄭”,而司馬貞摘駁孔傳(chuan) 之謬,要求鄭注與(yu) 孔傳(chuan) “依舊俱行”(《孝經注疏·孝經序》)。數年後,唐玄宗以《孝經》舊注“踳駁尤甚”,自作新注,令元行衝(chong) 作疏,立於(yu) 學官,“禦注既行,孔、鄭兩(liang) 家遂並廢”(《四庫全書(shu) 總目》卷三十二)。北宋真宗鹹平四年(1001),邢昺受詔校定各經疏,對元疏略加剪截,纂成《孝經注疏》,列入《十三經注疏》,從(cong) 此代代傳(chuan) 習(xi) ,鄭注本、孔傳(chuan) 本漸次佚失。清儒複興(xing) 古學,對《孝經鄭注》大加搜輯,又從(cong) 日本傳(chuan) 回《孝經鄭注》和《古文孝經孔傳(chuan) 》,再次激發《孝經》兩(liang) 種傳(chuan) 本真偽(wei) 之爭(zheng) ,推動《孝經》研究回到兩(liang) 漢。皮錫瑞的《孝經鄭注疏》,由此應運而生。

 

皮錫瑞(1850—1908)字鹿門,一字麓雲(yun) ,湖南善化人,曾自署居室曰“師伏堂”,後學尊稱“師伏先生”。皮錫瑞於(yu) 光緒八年(1882)舉(ju) 順天鄉(xiang) 試,後四赴禮闈報罷,以講學、著述終老。他幼懷經世大誌,後因科場失意,“窮而遁經”,專(zhuan) 究《尚書(shu) 》,兼攻鄭學,晚貫群經,創發大義(yi) 。皮錫瑞一生撰述宏富,經術湛深,雖宗主今文,但治學謹嚴(yan) ,持論平實,在學界享有盛譽。

 

皮錫瑞從(cong) 事《孝經》研究,始於(yu) 光緒二十年(1894)歲暮。他在研讀《孝經注疏》時,感到清儒對《孝經》研究不夠,因此纂輯《孝經古義(yi) 》,從(cong) 中發覺《孝經鄭注》的價(jia) 值,嗣經葉德輝煥彬啟發,萌生疏解《孝經鄭注》之念,翌年正月即著手工作,如《師伏堂日記》正月初四日載:“閱《孝經》及《王製注疏》,知《孝經》皆今文說,鄭注《孝經》皆從(cong) 今文,故與(yu) 諸經注引《周禮》、從(cong) 古文者不同。淺人不知鄭學不專(zhuan) 一家,乃誤疑其非鄭注矣。”廿三日、廿四日相繼記載:“錄陳仲魚所輯《孝經鄭注》,以較玄宗禦注,見其於(yu) 鄭君所引故實,如三老五更、三公四輔、世子迎侯之類皆去之,而取其空言虛辭,足征棄實取虛之風已始於(yu) 唐人,不自宋儒始也。”“以《釋文》較陳仲魚所輯《孝經鄭注》,中有遺脫,亦有訛誤,足征著書(shu) 之難。”廿九日又載:“煥彬至,攜所增輯嚴(yan) 鐵橋《孝經鄭注》本,較陳本遠勝之。”皮錫瑞甫下手即有三點發現:一是從(cong) 《孝經注疏》和《王製注疏》的對讀中,悟到《孝經》及鄭注均屬今文之學,為(wei) 反駁前人對《孝經鄭注》的疑難找到突破口;二是經過對比鄭注與(yu) 禦注,察覺二家一實一虛、此優(you) 彼劣,體(ti) 會(hui) 鄭注詳於(yu) 典禮、征實不誣的特點,所以後來主要用力於(yu) 鄭注所引典禮的疏通證明;三是比較陳鱣和嚴(yan) 可均的《孝經鄭注》輯本,確定嚴(yan) 本遠勝陳本。他從(cong) 葉德輝處借抄嚴(yan) 本後,即集中精力作疏,至四月十二日完成初稿,續經修改,於(yu) 五月初三日撰《孝經鄭注疏自序》,全稿告竣。

 

掐指一算,皮大師居然隻用了百天就寫(xie) 成了不朽之作!

 

《孝經鄭注疏自序》開篇說:“學者莫不宗孔子之經,主鄭君之注,而孔子所作之《孝經》,疑非孔子之舊;鄭君所著之《孝經注》,疑非鄭君之書(shu) ,甚非宗聖經、主鄭學之意也。”釋疑解難,為(wei) 《孝經》及鄭注作辯護,成為(wei) 皮錫瑞作疏的旨趣。

 

前人特別是宋儒因《孝經》開篇有“仲尼凥”三字,書(shu) 中屢有“子曰”,各章又引《詩》、《書(shu) 》,懷疑《孝經》非孔子作,乃曾子門人或漢儒纂輯而成。皮錫瑞指出:“古人著書(shu) ,必引經以證義(yi) ,引禮以證經,以見其言信而有征。孔子作《孝經》,多引《詩》、《書(shu) 》,此非獨《孝經》一書(shu) 有然,《大學》、《中庸》、《坊記》、《表記》、《緇衣》莫不如是。”他承丁晏《孝經征文》之緒,在疏證各句經文時,“更采漢以前征引《孝經》者附列於(yu) 後,以證《孝經》非漢儒偽(wei) 作”。全書(shu) 征引遍及五經傳(chuan) 記、諸子和兩(liang) 漢文章、詔令、奏議、經注、經說,凡與(yu) 《孝經》文字相同或語意相近的文句,搜羅殆盡。這些材料雖不足以證明孔子作《孝經》,卻充分證明《孝經》必是先秦舊籍,絕非出自漢儒。

 

前人懷疑《孝經鄭注》的一大理由,是認為(wei) 漢、晉以來官私記載未明言鄭玄注《孝經》,如劉知幾之倫(lun) ,清儒對此屢有反駁,但斷案甚非易事。皮錫瑞在《孝經鄭注疏》卷上“鄭氏解”題下,指出“近儒駁劉說,辨鄭注非偽(wei) ,是矣,然未盡得要領”,因而針對劉知幾十二驗一一辯駁,滔滔千言,力陳“皆不足證鄭注之偽(wei) ,鄭《六藝論》自言為(wei) 注,無可致疑”。曆來的懷疑論者,更指《孝經注》與(yu) 鄭玄他經注風格不同或持論相異,如陸澄說“觀其用辭,不與(yu) 注書(shu) 相類”,陸德明說“檢《孝經注》,與(yu) 康成注五經不同”,孔穎達說《孝經注》“多與(yu) 鄭義(yi) 乖違”。對此,皮錫瑞在自序中強調:“鄭君深於(yu) 禮學,注《易》箋《詩》,必引禮為(wei) 證。其注《孝經》,亦援古禮。”在具體(ti) 疏證中,他依鄭玄以禮注經的風格,援引鄭玄《三禮注》、《尚書(shu) 注》、《尚書(shu) 大傳(chuan) 注》、《毛詩箋》等,附以孔、賈疏解,以《孝經注》與(yu) 之相同、相合或相近,證明《孝經注》必出鄭玄之手。至於(yu) 《孝經注》中俯拾皆是的今文家說,與(yu) 鄭玄他經注多從(cong) 古文歧互,皮錫瑞從(cong) 他先今後古的學術變化作了解答:“是鄭君注《孝經》最早,其解社稷、明堂大典禮,皆引《孝經緯·援神契》、《鉤命決(jue) 》文。鄭所據《孝經》本今文,其注一用今文家說;後注《禮》箋《詩》,參用古文。陸彥淵、陸元朗、孔衝(chong) 遠不考今、古文異同,遂疑乖違,非鄭所著。”

 

《孝經鄭注疏》的學術成就,主要在兩(liang) 個(ge) 方麵:一是對鄭注的補葺和考校。《孝經鄭注》自元明以來佚失,清代餘(yu) 蕭客、陳鱣、袁鈞、王謨、孔廣林、嚴(yan) 可均、洪頤煊、臧庸等紛起搜輯,其中嚴(yan) 可均依據日本回傳(chuan) 的《群書(shu) 治要》,與(yu) 《經典釋文》、《孝經注疏》等所引鄭注參互考訂,形成一個(ge) 較為(wei) 完善的輯本。皮錫瑞采用嚴(yan) 可均的成果,吸取葉德輝對嚴(yan) 本的補充意見,再作了補葺和審慎考校,對嚴(yan) 本補闕訂訛,使《孝經鄭注》文本更臻完美。二是對鄭注的訓解和疏證。皮錫瑞在自序中明言:“《孝經》文本明顯,邢疏依經演說,已得大旨。茲(zi) 惟於(yu) 鄭注引典禮者為(wei) 之疏通證明,於(yu) 諸家駁難鄭義(yi) 者為(wei) 之解釋疑滯。”他征引《說文》、《爾雅》、《釋名》、《廣雅》等字書(shu) 和先秦兩(liang) 漢各類文獻,對鄭注關(guan) 鍵字句細作訓釋,特別是援引各種經傳(chuan) 注疏和鄭玄他經之注,對鄭注所稱古義(yi) 、所指名物、所涉典禮等大加疏通,旁參互證,暢發無遺,“凡社稷、宗廟、喪(sang) 服、祭享、朝聘、巡狩、郊祀、明堂、辟雍、五等、五服、五孝、五刑諸端,皆原原本本,引據翔實,而以鄭君佗經之注以證此注,尤得匯通之旨”(馬宗霍評語)。此外,皮錫瑞在考訂鄭注、疏解鄭義(yi) 時,還注意辨析各家注疏與(yu) 經文的離合,進而考證經文,發明經義(yi) 。

 

總之,皮錫瑞承繼前賢,撰作《孝經鄭注疏》,通過搜討文獻,補葺殘缺,訓釋字句,稽考名物,疏證典禮,解釋疑滯,在盡力還原《孝經鄭注》文本的同時,用心抉發鄭注中的今文經說與(yu) 古製古義(yi) ,並以鄭明經,昌明今文之學。對此,馬宗霍在給《孝經鄭注疏》作提要時大加稱贊:“鄭注湮廢已久,嚴(yan) 氏粗加理董,其緒未宏,得錫瑞疏,而後鄭君《孝經》之學於(yu) 以大闡。”

 

《孝經鄭注疏》由皮氏師伏堂於(yu) 光緒乙未(1895)年刊行,後收入《師伏堂叢(cong) 書(shu) 》。1934年,上海中華書(shu) 局據師伏堂刻本排印,收入《四部備要》。此次整理,以師伏堂刻本為(wei) 底本,參校《四部備要》本。嚴(yan) 可均輯《孝經鄭注》,則據中華書(shu) 局1985年《叢(cong) 書(shu) 集成初編》所收光緒九年(1883)《咫進齋叢(cong) 書(shu) 》本作對檢。點校工作中,另有若幹事項說明如下:

 

(一)皮氏疏證,底本不作分段,今依注疏體(ti) 例分別提行,以清眉目。

 

(二)凡底本訛、脫、衍、倒之誤,均出校勘記;其顯誤者徑改,並在校記中說明所據。

 

(三)凡避諱字、版刻混用字如“已”、“巳”等,一律徑改,不出校記。

 

(四)凡皮氏引述文字,全部覆檢原書(shu) ,屬於(yu) 節引、撮述大意及無礙文義(yi) 者,不予更動;若有文意歧異或文字訛誤者,則出校說明或據以校正。

 

(五)皮氏之孫皮名振所撰《皮鹿門先生傳(chuan) 略》,和馬宗霍、倫(lun) 明所撰提要,或有助於(yu) 了解《孝經鄭注疏》及皮氏生平、著述,謹附錄於(yu) 後。

 

整理經學著述殊非易事,筆者於(yu) 經學研究又屬半路出家,學識譾陋,功力不逮,點校中必有舛謬,祈望博雅君子不吝指正。

 

丙申立夏後五日,吳仰湘謹識於(yu) 嶽麓書(shu) 院

 

注:本文是《孝經鄭注疏》點校說明,題目為(wei) 編者所擬

 

 

責任編輯: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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