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chuan) 統學術引入近代學科是有問題的 中國更傾(qing) 向於(yu) 綜合

受訪者 ：李存山

采訪者： 丁夢鈺

來源：鳳凰國學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六月十二日戊戌

           耶穌2016年7月15日

李存山

鳳凰國學：最近，有些學者提出高校將儒學設立為(wei) 一級學科，引起廣泛關(guan) 注，其中有支持也有批評，也有一些建議，比如說有人認為(wei) 儒學可以作為(wei) 哲學的一個(ge) 門類歸入現代的哲學分科，畢業(ye) 也發哲學學位證書(shu) ，但也有人認為(wei) 這樣無法完整地保持傳(chuan) 統學術的方法等。您怎麽(me) 看？

李存山：我覺得這個(ge) 問題比較複雜。現在大家比較共識的一個(ge) 問題是，如果你把儒學單獨放到哲學裏麵去是有問題的，因為(wei) 儒學不僅(jin) 是哲學。前一段時間爭(zheng) 論經學，說經學作為(wei) 一個(ge) 學科在辛亥革命以後就被去掉了，但是蔡元培當時其實還是要研究經學的，並沒有把經學完全廢除，隻是把這個(ge) 學科去掉，他的一個(ge) 想法就是說把經學分到各個(ge) 具體(ti) 的學科，如文史哲裏麵去，按蔡元培講的，不是一個(ge) 哲學就可以概括得了，比如說《易經》可以放到哲學，但又不僅(jin) 僅(jin) 是哲學，《詩經》可以放到文學，但也不僅(jin) 僅(jin) 是文學，《尚書(shu) 》可以放到史學，也不僅(jin) 僅(jin) 是史學。所以蔡元培當時想的把經學科放到近代以來引入的各個(ge) 分支學科裏麵去，這是有問題的。現在基本上形成了這樣的共識。

之前爭(zheng) 論說“國學”能不能成為(wei) 一個(ge) 學科，我覺得這可以說是兩(liang) 套係統。在中國古代，有自己分類的一套係統，比如說“經史子集”，雖然說是書(shu) 的分類，但是也體(ti) 現了中國傳(chuan) 統的對於(yu) 學術的一個(ge) 分法。另外，比如說中國的“義(yi) 理之學”，可以說和哲學比較相近吧；“辭章之學”可以說和文學、文獻學比較接近；“考據之學”可能跟史學更加接近；然後還有“經濟之學”，就是經世致用的，相當於(yu) 我們(men) 現在社會(hui) 科學裏麵的應用學科範圍，像更加注重社會(hui) 應用的政治學、法學之類的。中國古代有自己分類學術的一套係統，而近代以後更加注重西方的一套學科分類，西方各大學一開始有神學、哲學、法學和醫學，後來日本明治維新以後沿用了在當時被認為(wei) 比較完備的德國的學科體(ti) 係，我們(men) 現在的學科分法的正式使用應該是從(cong) 1902年-1904年以後，廢科舉(ju) 、興(xing) 學校，就是把之前經學的那一套考試方法就去掉了，“原法德國，近興(xing) 日本”，建立了這樣一個(ge) 學科體(ti) 係。這個(ge) 學科體(ti) 係更加注重的是知識的分類。在日本，它最早的分科是六大還是七大學科，其中文學科裏麵包括了經學、哲學、史學，還有語言學，包括日語、漢語、西方的一些語言，相當於(yu) 我們(men) 現在的文科的體(ti) 係。所以那時候日本就是把經學放進了文學科，相當於(yu) 文科。如果我們(men) 現在討論儒學，其實這裏麵爭(zheng) 議比較大，就是儒學和經學是什麽(me) 關(guan) 係？這個(ge) 在學術界也有爭(zheng) 論。有的說，因為(wei) 經書(shu) 在儒家學派之前就已經有了，先王之正典，比如說《詩經》《易經》在孔子之前，然後孔子整理過，但是這個(ge) 問題不大，就儒家來講，儒家還是重視經書(shu) 的。從(cong) 我個(ge) 人來看，儒學就是比經學要更加寬泛一點，廣義(yi) 的經書(shu) 在漢代就是指的“六藝”，實際上是五經，但是漢代也把《孝經》《論語》放在六藝裏，可能最早的圖書(shu) 分類體(ti) 係就是《漢書(shu) ·藝文誌》，然後是《六藝略》，下麵的《諸子略》，那麽(me) 後來形成了經史子集這個(ge) 係統，基本上確實是在隋代了，南北朝那時候有個(ge) 過渡吧。到了宋代以後，形成了“四書(shu) ”的體(ti) 係，四書(shu) 在儒家來講也算是經書(shu) 了，你看像《十三經》裏麵一個(ge) 是五經的部分，再加上《論語》《孟子》《爾雅》，《十三經》的係統更多的是漢唐的係統，隻不過就是把《論語》和《孟子》加進去了，你看《中庸》和《大學》還是在《禮記》裏麵。現在各個(ge) 高校都有國學院了，國學進入現代教育的體(ti) 係中可以說是沒有什麽(me) 阻擋的。

我是覺得中國更加傾(qing) 向於(yu) 綜合，我們(men) 對國學的研究傾(qing) 向於(yu) 綜合，那麽(me) 對儒學的研究其實也是，儒學當然比國學的範圍更小些，但它又是國學的一個(ge) 主幹，比如說國學的主流是儒學、儒學的主幹是經學。而“學科”這個(ge) 概念本身就帶有西方教育的知識分類的特點，就像醫院裏麵分內(nei) 科、外科一樣，“學科”本身就有一個(ge) “分”的性質。儒學它是一個(ge) 學說，當然從(cong) 教育配置來講，它好像是進入正式的一個(ge) 教育體(ti) 製裏，作為(wei) 一個(ge) 學科的合法性更加充足了。但是我覺得這裏麵關(guan) 鍵的是一個(ge) 思想觀念的問題，就像我們(men) 說國學一樣，國學是不是能成為(wei) 一個(ge) 學科？它和其他學科之間是什麽(me) 樣的關(guan) 係？如果成立儒學學科，那它和其他學科是什麽(me) 關(guan) 係？另外還有相當一部分研究道家學說、道教的人，比如陳鼓應先生就一直講在哲學上是“道家主幹”，如果從(cong) 文化來講可以說儒家是主流。當然也有不同說法。所以說儒道之間的關(guan) 係其實一直是有爭(zheng) 論的，因為(wei) 一直都是儒道互補。那麽(me) 如果成立儒學科了，是不是還要成立道學科？是不是還要成立佛學科？那麽(me) 現在提出來說儒學最重要，先成立儒學科，當然也是一種考慮。

我認為(wei) 關(guan) 鍵還是如何去看待，像儒學或國學真的不是一個(ge) 分科研究的學說，它是一個(ge) 綜合性的、完備性的學說，它是跨學科的，即使成立的名字是“儒學科”，它實際上還是一個(ge) 跨學科的綜合研究。像現在的國學院其實就是一個(ge) 綜合性的，比如某方麵強就以某方麵為(wei) 重點，但實際上它和近代以後引入的學科意義(yi) 還是不一樣的，即使有些名字一樣了意義(yi) 也是不一樣的。

可是中國有中國的特色，像現在成立的馬克思主義(yi) 學院，很多學者也有看法，馬克思主義(yi) 是個(ge) 學說，不是個(ge) 學科，那成立學院之後怎麽(me) 設置？你說在學院下設了馬克思主義(yi) 哲學，這個(ge) 就有問題，我在社科院哲學所，那時候占主要是中西馬哲學都有，原來的哲學原理、馬克歲主義(yi) 哲學研究史都會(hui) 有一些問題。但說我們(men) 為(wei) 了突出馬克思主義(yi) 的指導地位什麽(me) 的，讓各個(ge) 高校都必須成立馬院，這個(ge) 在中國是比較特殊的。中國有這個(ge) 特點，可以說從(cong) 近代學科引到中國來就有了這個(ge) 特點。本來日本這個(ge) 學科，文學科裏包含了經學、哲學、史學，還有語言學之類的。等到了中國來以後，把文學科裏的經學單拿了出來。因為(wei) 1902年、1904年清政府學製改革，更加突出經學，所以他把經學放在前麵，等於(yu) 經學就是第一大學科，就相當於(yu) 我們(men) 現在的馬克思學院，然後下麵再分文理科、數理化這些。

但是呢，那次學製改革還有一個(ge) 特色就是把哲學去掉，認為(wei) 哲學太空洞，哲學有危險。到了辛亥革命之後，1912年就成立民國了，蔡元培當教育部長了，哲學這個(ge) 學科才正式進入中國教育體(ti) 製。當然，哲學這個(ge) 概念傳(chuan) 進來是在1895年甲午戰爭(zheng) 之後第二年，而哲學進入中國教育體(ti) 製是從(cong) 1912年，所以北大哲學係慶祝建係100周年就是在2012年。但是蔡元培當時就把經學科取消掉了，我認為(wei) 這裏麵有那時民國剛剛成立的政治原因。因為(wei) 當時清政府的教育方針就是“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實”。蔡元培上來以後把“尚公、尚武、尚實”都繼承下來了，把前麵兩(liang) 個(ge) “忠君、尊孔”就去掉了。他說“忠君”與(yu) 共和政體(ti) 不合，“尊孔”與(yu) 信仰自由相違。蔡元培講“兼容並包”，所以我想他把經學那第一大學科去掉，和這個(ge) 也是相關(guan) 的。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ge) 學理上的考慮，就是說有了文史哲了，經學可以分到文史哲各個(ge) 學科中去進行研究。現在的問題是，經學、哲學和文史哲的關(guan) 係問題。

鳳凰國學：像您講的學科體(ti) 係是曆史沿革下來的這樣一個(ge) 分類，可不可以這樣理解，把傳(chuan) 統儒學作為(wei) 一門學科是有點生硬的，是硬把它往那個(ge) 學科框架裏去套？

李存山：這個(ge) 問題比較複雜，肯定會(hui) 有不同觀點的，會(hui) 有爭(zheng) 論的。如果從(cong) 儒學、儒家來講是可以的，但要考慮包括曆史的、現實的因素。比方說，學位這個(ge) 概念本身也是近代以後，這是西方教育體(ti) 製裏麵弄的一個(ge) 學位。在中國以前沒有學位這樣一個(ge) 概念，我覺得過於(yu) 強求的。像原來博士帽用西方的，現在都穿上漢服。那時候的博士實際上相當於(yu) 國家的官員，國家體(ti) 製內(nei) 的官員，漢武帝立五經博士，等於(yu) 把大儒請到國家裏麵來，相當於(yu) 現在的學部委員、院士級別的。你說現在弄一個(ge) 儒學博士，它實際上和傳(chuan) 統的也有區別。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