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學家孫機：中國要有自己的“國服”不容易

記者：馮(feng) 雙

來源：澎湃新聞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七月十八日甲戌

          耶穌2016年8月20日

【澎湃新聞編者按】8月19日晚，文物學家、考古學家孫機在上海圖書(shu) 館做了題為(wei) 《中國服裝史上的四次大變革》的演講，這是他在2016年上海書(shu) 展期間的第一場講座。孫機先生在演講中表示，時下中國人的衣食住行，除了“食”還保留傳(chuan) 統與(yu) 特色外，衣、住、行各方麵都已經“與(yu) 國際接軌”，在這種背景下回顧中國服裝的發展曆程有其意義(yi) 。

談起有人提出中國人應有自己的“國服”時，孫機認為(wei) “不太容易”。“‘國服’應該是從(cong) 民間、社會(hui) 生活裏自然而然產(chan) 生的。如果是要恢複明朝以前那種寬袍大袖的傳(chuan) 統服飾，很難適應快節奏的現代社會(hui) 生活；此外，中國有五十六個(ge) 民族，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穿一個(ge) 民族的服飾。曆史是激勵我們(men) 前進的動力，但這和恢複穿著古代著裝是兩(liang) 碼事。”

孫機先生在講座中介紹了中國服裝史上的四次大變革，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對其內(nei) 容擇要摘錄，以饗讀者。

“上衣下裳、束發右衽”

服裝的起源是多元的，日本有貫頭衫、印度有紗麗(li) ，而華夏民族早期的服裝形製是“上衣下裳、束發右衽”——上穿衣、下穿裳，裳即是裙；頭上梳發髻，前襟向右掩。

與(yu) 服裝形製相對應的是生活習(xi) 慣。“上衣下裳”的服飾中，裳（裙）裏沒有內(nei) 褲，褲襠處隻纏一塊布，叫做“褌”。沒有高腳家具的情況下，如果兩(liang) 腿伸開、兩(liang) 膝微曲地坐在席子上，身體(ti) 便不能被完全遮掩，被認為(wei) 是極度失禮的坐姿，稱為(wei) “箕踞”。當時有少數民族父子“相對箕踞”，便被華夏的一些保守人士認為(wei) 與(yu) 禽獸(shou) 無異；《史記》記載，一個(ge) 郭解的遊俠(xia) 乘車經過，有人“箕踞視之”，郭的門客“欲殺之”——“箕踞”的無禮可見一斑。因此古人一般是跪坐，下裳能遮住身體(ti) ，保持禮貌。具體(ti) 而言，兩(liang) 膝著地、臀部坐在後腳跟上稱為(wei) “坐”，臀部抬起稱為(wei) “跪”，挺身直腰則稱“跽”，又叫“長跪”。

 上衣下裳、右衽

下裳外麵還有一個(ge) 類似圍裙形狀的“巿”（fu，也作韍），先秦時，貴族將長長的組玉佩掛在胸前、搭在巿上（不像唐代以後將玉佩垂於(yu) 身體(ti) 一側(ce) ）。

 西周的組玉佩（圖片來自：孫機《周代的組玉佩》）

玉璜、玉珠等玉件組合在一起形成的組玉佩，既有裝飾功能，又是貴族身份在服飾上的體(ti) 現之一。身份越高，組玉佩越長，身份較低者，佩飾就變得簡單短小。這種現象與(yu) 當時貴族間標榜的步態有關(guan) ，身份越高，步子越小，走得越慢，且走路時玉佩的碰撞要合乎樂(le) 律。因此帶上長長的組玉佩可以節製步伐。

身份越高、走得越慢：祭祀中，天子、諸侯行走時，邁出的腳應踏在另一隻腳所留足印的一半之處，可見行動緩慢（1）。大夫的足印則一個(ge) 挨著一個(ge) （2），士行走時的步子間就可以留下一個(ge) 足印的距離了（3）。

第一次變革：胡服騎射

“上衣下裳”的服裝形製到東(dong) 周才有所變化，而催生第一次服裝變革的是戰爭(zheng) 。

中西方古代都有戰車，但唯獨中國有車戰。西周、春秋時，車戰是作戰的主要形式，所謂“千乘之國”，即戰車數量作為(wei) 衡量國力的重要指標。然而戰國以降，車戰逐漸沒落，原因很多：如隻適合開闊地作戰、戰鬥方式特殊、“禮崩樂(le) 壞”對車戰規則的瓦解等等，還有一個(ge) 原因是騎兵的興(xing) 起。在騎兵的優(you) 勢麵前，戰車相形見絀。

騎兵成為(wei) 單獨的兵種始於(yu) 戰國時的趙武靈王。《史記·趙世家》記武靈王的話說：“今吾將胡服騎射以教百姓。”又說，寡人“變服騎射，以備燕、三胡、秦、韓之邊”。

生活在馬背上的遊牧民族發明了褲子和長靴。穿著這種“胡服”作戰騎在馬上，動作靈活方便。趙國“引進”胡服、建立騎兵部隊後，軍(jun) 威大振，在幾年之內(nei) 便成為(wei) 北方強國。

 胡服

而此前華夏民族講究“極敬之所，莫不皆跣”，即在正式場合以赤腳、不穿鞋為(wei) 敬。

 西漢，長信宮燈。漢朝跣足宮女的典型形象。

有了褲子以後，便可以將上衣和下裳連在一起，叫深衣。深衣的下擺叫“曲裾”，可以掩到身後，上麵由腰帶固定住。這種服飾到魏晉南北朝時已經十分流行。女性曲裾很長，可以在下身繞三圈。典型如《女史箴圖》中的貴族婦女形象：

女史箴圖

也就是說，中國曆史上第一次服飾大變革，就是從(cong) “上衣下裳”變成穿褲和深衣。

第二次變革：隋唐“雙軌製”

魏晉南北朝時期，北方統治者多為(wei) 鮮卑人，他們(men) 本是遊牧民族，穿的是“短製褊衣”。隨著鮮卑人對北方社會(hui) 的影響逐漸深入，穿著較為(wei) 便捷的鮮卑服在底層社會(hui) 流行起來；而另一方麵，經過北魏的“全盤漢化”和北周的“胡漢並舉(ju) ”，鮮卑貴族開始在典禮上改穿寬鬆的漢裝。

經過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民族融合，隋唐時期的服飾出現了“雙軌製”現象：普通民眾(zhong) 的穿著屬於(yu) 胡服係統，如“袍”，指上身穿的外衣，圓領、係扣，便捷、緊湊，雖然和鮮卑服裝不同，但差別不大；而寬袍大袖、褒衣博帶的傳(chuan) 統漢族服飾則在高級貴族出席正式場合時出現。

 鮮卑男子常服

胡服常服流行的根本原因也是生活習(xi) 俗的變化。這一時期，建築物上的梁架結構改進了，室內(nei) 的空間增高了。又由於(yu) 佛教的傳(chuan) 入，高坐具如胡床（馬紮）、倚子（起初叫子，後來叫椅子）等出現了。加之發明並推廣了馬鐙，騎馬的姿式矯健可觀，不再認為(wei) 跨鞍近似於(yu) 被人瞧不起的踞坐，高靿靴隨之流行。

 帽子。1、2是鮮卑人的頭巾，圖3是隋朝人。

唐朝人一般戴著襆頭，這是一種方形的包頭軟巾，由鮮卑人的頭巾改進而來。用金屬線撐起巾腳，稱為(wei) 硬腳襆頭。唐代皇帝所服的襆頭用硬腳，稍上曲；五代晚期以後，硬腳漸趨平直。宋朝時成為(wei) “展腳襆頭”，兩(liang) 腳伸長、展開，當時有一種說法認為(wei) 讓官員戴這種帽子能防止朝臣私語。發展到明朝，襆頭就成了烏(wu) 紗帽。傳(chuan) 統中國女性不戴帽而梳發髻，唐朝時部分接受了胡帽，到了宋朝則上層婦女在禮節上必須戴帽。

 宋太宗畫像。帽子是展腳襆頭。

唐朝的女裝和南北朝時期沒有很大變化，追求的是寬鬆——李白所謂“雲(yun) 想衣裳月想容”，把衣服和雲(yun) 的飄逸聯係在一起。到了宋代，文化上趨於(yu) 保守，女裝變化較大，趨向於(yu) 瘦、窄。宋朝士大夫欣賞一種缺陷美、病態美，例如纏足——纏足的罪魁禍首是蘇東(dong) 坡，他和他的蘇門學士都寫(xie) 詩吹捧過小腳。

 唐代女裝加肥的趨勢

（圖片來自：孫機《唐代之女子著男裝與(yu) 胡服》）

清朝、民國的兩(liang) 次變革

第三次大變革是明清易代之際，清朝統治者要求一律穿滿族服裝，男人必須剃發。起初要求婦女不得纏腳，後來有所讓步。

第四次大變革是民國以後，長袍馬褂、中山裝風靡一時。解放後到現在，我們(men) 的服飾逐漸與(yu) 世界接軌，中外差異不大了。

 滿族服飾

 中山裝

（本文根據公開講座整理，未經主講人審訂。）

責任編輯：梁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