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立儒學為(wei) 一級學科勢在必行

原標題：中國儒學作為(wei) 一級學科何以可能

作者：顏炳罡（山東(dong) 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山東(dong) 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副院長，中華孔子學會(hui) 副會(hui) 長）

來源：《孔子研究》2016年第4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七月十六日壬申

           耶穌2016年8月18日

《孔子研究》編者按：當今推動儒學發展繁榮，一靠傳(chuan) 承，二靠創新；傳(chuan) 承與(yu) 創新需要有長效機製：即把儒學納入現行教育體(ti) 係，在高等學校設立儒學一級學科，吸引優(you) 秀人才以儒學的研究和教學為(wei) 專(zhuan) 業(ye) ，付出數十年“術業(ye) 有專(zhuan) 攻”的努力，必有收獲；源源不斷地培養(yang) 儒學人才，輸出儒學人才，使儒學發展事業(ye) 後繼有人。這就為(wei) 儒學的發展繁榮提供了製度上的支撐和保障。今年6月11日在成都舉(ju) 行的中國儒學學科建設暨儒學教材編纂座談會(hui) 上，首次發出了把儒學設為(wei) 一級學科的倡議，引起了學術界和教育界的重視和討論。

儒學順應中華民族上古、三代文化的大流、主流發展而來，中國儒學作為(wei) 一級學科何以可能是中國文化上下五千年連續性與(yu) 統一性的重要保證與(yu) 憑借。劉勰《文心雕龍·原道》中指出：“人文之元，肇自太極”“庖犧畫其始，仲尼翼其終”“玄聖創典，素王述訓”，劉勰的說法承漢人觀點而來。《漢書(shu) ·藝文誌》認為(wei) ，易為(wei) 大道之源，而易道經過了“人更三聖，世曆三古”的曆史演進過程。三聖即伏羲畫八卦、文王重卦、孔子作十翼，三古即上古、中古、近古。劉勰認為(wei) ，易道是中國人文教化的開始，伏羲畫卦是開始，孔子作“十翼”是終結與(yu) 完成，孔子是中華文化的傳(chuan) 人。我們(men) 認為(wei) ，這一說法合乎曆史事實。孔子隻以中華文化的傳(chuan) 人自居，主觀上他並不想開創一個(ge) 學派，即使客觀上他開創了儒家學派，這個(ge) 學派也是為(wei) 了傳(chuan) 承中華文化，所以，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章學誠在《文史通義(yi) ·原道》繼承了劉勰這一思想並作了進一步發揮。他重新詮釋孔子“集大成”之意義(yi) ，認為(wei) 孔子是集伏羲、神農(nong) 、黃帝、顓頊、堯、舜、三代之大成，而不是集伯夷、伊尹、柳下惠之大成，應該說章學誠在劉勰的基礎上，進一步厘清了孔子與(yu) 上古、三代之關(guan) 係，強化了孔子在中華文化大統與(yu) 大流中的地位與(yu) 意義(yi) 。無論是劉勰，還是章學誠，都認為(wei) 以孔子為(wei) 代表的儒學是根源於(yu) 中華文化的文教傳(chuan) 統，它本身就是中華文化的根幹，而不是枝蔓。

誠然，韓愈道統說似乎比劉勰、章學誠的原道影響更大，任何人都不能忽視。韓愈認為(wei) ，道統的道就是仁義(yi) 之道。這個(ge) 道堯傳(chuan) 舜，舜傳(chuan) 禹，禹傳(chuan) 湯，湯傳(chuan) 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chuan) 孔子，孔子傳(chuan) 孟軻，孟軻死後這個(ge) 道就不得其傳(chuan) 了。韓愈的道統始自堯、舜，與(yu) 劉勰、章學誠的追至伏羲不同，韓愈的說法更多地強調“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的人文譜係，將道濃縮為(wei) 仁義(yi) 之道，以仁義(yi) 作為(wei) 根脈接續中華道之傳(chuan) 承。而仁義(yi) 是孔孟學說的核心價(jia) 值觀，從(cong) 價(jia) 值觀意義(yi) 上講，道統從(cong) 堯、舜講起自然有它的道理。韓愈的說法與(yu) 劉勰、章學誠說法並不矛盾，而且可以相互印證。

仁義(yi) 之道即人道，人之所以為(wei) 人之道，是中國人的核心價(jia) 值趨向，是中華文明的精神象征。作為(wei) 中國文化的主體(ti) 、代表著中國文化根本精神與(yu) 價(jia) 值觀念的儒學，在現代體(ti) 製化的大學中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這不是儒學的悲哀，而是中國大學的缺憾。因而我們(men) 認為(wei) 在現代教育體(ti) 製內(nei) 設立中國儒學一級學科對其進行專(zhuan) 門的研究、傳(chuan) 承與(yu) 學習(xi) ，這是文化自信、教育自信的重要表現。

作為(wei) 中華文明主體(ti) 的儒學既需要薪火相傳(chuan) ，代代守護，又需要推陳出新，與(yu) 時俱進，設立儒學一級學科是“傳(chuan) ”“守”“進”“新”的客觀保證。習(xi) 近平同誌2016年5月17日在哲學社會(hui) 科學座談會(hui) 上指出：“中華文明延續著我們(men) 國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脈，既需要薪火相傳(chuan) 、代代守護，也需要與(yu) 時俱進、推陳出新。”中華文明說到底是以儒家文化為(wei) 主體(ti) 的文明樣態，孝、悌、忠、信、禮、義(yi) 、廉、恥等儒家核心價(jia) 值是中華文明的DNA；在家盡孝，為(wei) 國盡忠，是中華民族每一個(ge) 分子所恪守的行為(wei) 準則。眼下，中國佛教有幾十家佛學院培養(yang) 著佛教傳(chuan) 人，中國佛學院既有本科生的培養(yang) ，也有研究生的培養(yang) ；中國道教在北京、上海、浙江、四川等地都建有道教學院，道教學院既培養(yang) 大學本科生，也培養(yang) 著碩士研究生；而百餘(yu) 家基督教神學院，更是從(cong) 南到北，從(cong) 東(dong) 到西，從(cong) 中心城市到鄉(xiang) 村，遍布神州大地。佛學院還在培養(yang) 佛教傳(chuan) 人，道教學院還在培養(yang) 著道教傳(chuan) 人，神學院還在培養(yang) 著基督教的神職人員，儒學傳(chuan) 人培養(yang) 的場所在哪裏？近代中國，儒家的命運最為(wei) 悲催，隨著中國社會(hui) 由傳(chuan) 統向現代的轉化，佛、道、耶、回等等都還保留著自己的道場，還在培養(yang) 著薪火相傳(chuan) ，代代守護的人才，儒家在這場變革中卻成了無所棲身的孤魂野鬼。我們(men) 認為(wei) ，在中華民族重拾文化自信的今天，這種局麵必須改變，否則文化自信就無從(cong) 談起。設儒學為(wei) 一級學科，在有條件的高等院校進行儒學傳(chuan) 人和研究人才的培養(yang) ，不是十分必要的嗎？

學科設置自主權代表著中國人的文化自信與(yu) 自覺，而儒學設立一級學科應是中國人在當代教育領域文化自覺與(yu) 自信的見證。任何一個(ge) 主權國家都有自己的教育自主權，而教育自主權必然包含著學科設置的自主權，那種跟在西洋學科設置的後頭亦步亦趨的時代應該結束了，中華民族在文化上自我主宰的時代應該到來。中國由傳(chuan) 統走向現代化過程中，在學科設置上經曆一個(ge) 由中而西，進而全盤西化的過程。曆史上，中國傳(chuan) 統教育體(ti) 係是儒家觀念下的教學與(yu) 學科設置體(ti) 係，中國古典教育是儒學教育的一統天下，儒家經典教育不僅(jin) 貫穿國子學、太學，四門學、鄉(xiang) 校、書(shu) 院、私塾等教育機構教學的始終，而且也是傳(chuan) 統專(zhuan) 科教育如律學、書(shu) 學、算學、醫學等等學科的價(jia) 值支撐與(yu) 理論基礎。清末，中國教育史第一次革命性變革即全國上下紛紛改書(shu) 院為(wei) 學堂，中國學科設置先是模仿日本，後是模仿歐美、蘇俄，再模仿歐美的過程，這一過程恰恰與(yu) 由儒家價(jia) 值觀念在教育領域的全覆蓋到儒家的全麵退場同步，也與(yu) 整個(ge) 中國社會(hui) 的現代化過程相契合，不可否認，有其曆史的必然性，也有其合理性。

然而，人類曆史畢竟進入21世紀，在“地球村”時代裏，每一個(ge) 民族都會(hui) 凸現“我”之所以為(wei) “我”的意義(yi) ，中華民族已經參與(yu) 到全球化進程且成為(wei) “地球村”公民，同樣需要以文化作為(wei) 民族自我認同的標記。在學科設置領域，那種在西洋人後麵亦步亦趨、生硬模仿時代應該隨著全球化的到來而被超越或揚棄，根據自身的文化特點、民族特性、精神氣質、生活方式等建立起自己學科設置體(ti) 係的時代應該到來。然而，中國高等教育的現狀並不令人樂(le) 觀，百餘(yu) 年來所形成的唯西人馬首是瞻的曆史慣性並沒有從(cong) 根本上改變，如在西方人評價(jia) 體(ti) 係與(yu) 價(jia) 值坐標體(ti) 係裏，中國不少高校製定了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目標，為(wei) 實現這一目標，竟然以外語講《論語》《莊子》等作為(wei) 國際化辦學的標誌，我們(men) 認為(wei) 這是中國高等教育不長進、不受世人尊重的重要原因！而作為(wei) 中華文明主體(ti) 的儒學在現在高等教育的學科係統裏竟然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難道這種現狀合理嗎?

儒學在長期的曆史發展過程中，形成了相對完善的學科係統，設儒學為(wei) 一級學科不僅(jin) 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行的。《後漢書(shu) ·文苑傳(chuan) 》：“安得孔仲尼，為(wei) 世陳四科”。孔子所陳四科即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科。韓愈、李翱認為(wei) 四科是一個(ge) 由低向高、由淺入深、邏輯嚴(yan) 謹的學科係統。“凡學聖人之道始於(yu) 文，文通而後正人事，人事明而後得於(yu) 言，言忘矣而後默識己之所行，是名德行，斯入聖人之奧矣。”（韓愈《論語筆解》）孔門四科類似於(yu) 儒學一級學科下的四個(ge) 二級學科。曾國藩將孔子“四科”視為(wei) 為(wei) 學之術。他說：“為(wei) 學之術有四：曰義(yi) 理，曰考據，曰經濟，曰辭章。義(yi) 理者，在孔門為(wei) 德行之科，今世目為(wei) 宋學者也。考據者，在孔門為(wei) 文學之科，今世目為(wei) 漢學者也。辭章者，在孔門為(wei) 言語之科，從(cong) 古藝文及今世製義(yi) 詩賦者皆是也。經濟者，在孔門為(wei) 政事之科，前代典禮政書(shu) 及當世掌故皆是也。”（《勸學篇示直隸士子》《雜著》卷四）“為(wei) 學四術”其實就是四門學問係統即“義(yi) 理之學”“辭章之學”“經濟之學”“政事之學”，這是前人經過多年的探索，概括、總結出來儒學的學科體(ti) 係。

儒家非常重視文化傳(chuan) 承，文化傳(chuan) 承的手段是教與(yu) 學，文化傳(chuan) 承依賴的載體(ti) 則是儒家的經典係統。孔子刪《詩》《書(shu) 》，定《禮》《樂(le) 》，讚《周易》，著《春秋》，有人認為(wei) 孔子是經學之鼻祖，是經學的建立者與(yu) 開創者，我們(men) 認為(wei) 這個(ge) 說法是有道理的。孔子開創經學旨在以經載道，繼往聖，開來學，維係華夏斯文於(yu) 不墜。經過孔子整理的“六經”，後來發展為(wei) 六藝之教。《禮記·經解》指出：“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wei) 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shu) 》教也；廣博易良，《樂(le) 》教也；絜靜精微，《易》教也；恭儉(jian) 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荀子在《勸學》篇中指出：“故《書(shu) 》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禮》之敬文也，《樂(le) 》之中和也，《詩》《書(shu) 》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間者畢矣。”在先秦儒家那裏，“六經”是個(ge) 經典體(ti) 係，也是教化體(ti) 係。在後世曆史演變中，從(cong) “五經”“七經”“九經”“十一經”“十三經”，隨著經典篇目的增多，儒家經學體(ti) 係的內(nei) 涵也在不斷走向深化。經學是中國古已有之的傳(chuan) 統，中國傳(chuan) 統的讀書(shu) 人沒有不接受經學教育的。民國建立，經學作為(wei) 一個(ge) 建製化的學科被強硬地肢解為(wei) 三大塊，詩歸於(yu) 文學，易歸於(yu) 哲學，春秋等歸於(yu) 史學，嚴(yan) 重影響了經學學科的完整性、係統性。

根據儒學學科體(ti) 係的特點，結合現代學科設置的有關(guan) 經驗，我們(men) 認為(wei) ，儒學作為(wei) 一級學科，下麵可以設若幹個(ge) 二級學科，如經學、義(yi) 理學、政事學、明倫(lun) 學、六藝學等等。

經學二級學科下設經學通論、中國經學史、尚書(shu) 學、詩學、春秋學、易學、四書(shu) 學等三級學科。

義(yi) 理學二級學科下設義(yi) 理學概論、中國義(yi) 理學史、程朱理學、陸王心學、現代新儒學、儒釋道三教比較研究、儒家義(yi) 理學與(yu) 西方哲學比較研究等三級學科。

政事學二級學科下設經世學、儒家家政學、儒家社區治理學、儒家治國方略、儒家天下學等為(wei) 三級學科。

明倫(lun) 學二級學科下設修身學、孝道學、儒家倫(lun) 理學、儒家生態學等為(wei) 三級學科。

六藝學二級學科下設中國武術、禮儀(yi) 典章、琴棋書(shu) 畫等為(wei) 三級學科。

儒學學科本科學製四年，碩士研究生學製三年，博士研究生學製四年，完成學業(ye) ，達到要求的學生分別授予儒學學士、儒學碩士、儒學博士學位。

有的學者指出，儒學不隻是一種單純的哲學或宗教，而是一套全麵安排人間秩序的思想體(ti) 係。仿此，我們(men) 也可以說，儒學是即哲學即宗教，它不僅(jin) 是全麵安排人間秩序的一套思想體(ti) 係，更是一套生活方式、一種文明樣態。舉(ju) 凡中國傳(chuan) 統學問如天文、曆數、文學、史學、天文、教育、中醫中藥、建築等等，無不浸漫著儒學的因素，刻上儒家的印跡。可以說，在現代高等教育學科體(ti) 係裏沒有一個(ge) 一級學科能與(yu) 儒學相對應或涵蓋儒學，因而設立儒學為(wei) 一級學科勢在必行。

中華民族正走在偉(wei) 大複興(xing) 的路上，中華民族的偉(wei) 大複興(xing) 需要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的複興(xing) 作為(wei) 支撐，而中華文化的複興(xing) 必然包含著作為(wei) 中華文化的主體(ti) 、作為(wei) 中國人最基本的價(jia) 值觀、生活方式的儒家文化的複興(xing) 。中華文化的複興(xing) 急需一大批既能薪火相傳(chuan) 、代代相護，又能與(yu) 時俱進，推陳出新的儒學人才，需要一大批從(cong) 事中國文化尤其是儒學研究、教學的高端人才，中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孔廟、古老書(shu) 院（如白鹿洞書(shu) 院、嵩陽書(shu) 院、東(dong) 林書(shu) 院、泰山書(shu) 院、尼山書(shu) 院、洙泗書(shu) 院等等）需要一批管理者，民間社會(hui) 急需一大批儒學的推廣者、宣傳(chuan) 者、踐行者、示範者，而中華文化走向世界同樣需要一大批文化使者，中國高校現行的文、史、哲等對儒學學科分塊的、零片化的人才培養(yang) 模式已遠遠不能適應社會(hui) 對儒學人才的需要，設立儒學一級學科不僅(jin) 理論上可行，而且也是中華民族偉(wei) 大複興(xing) 的客觀要求，是中國夢實現的重要保證。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