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培路】論孔子“正心”的育人觀

欄目:散思隨劄
發布時間:2016-07-04 22: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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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孔子“正心”的育人觀

作者:馬培路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載於(yu) “春耕園書(shu) 院”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五月廿七日甲申

           耶穌2016年7月1日


摘要:孔子德育教育的核心問題是正心。為(wei) 糾正當時人心不正、上下尊卑關(guan) 係不清的時弊,孔子給西周教學內(nei) 容的六種技能——“六藝”賦予新意,使“禮”具有抑製人性、規製人心膨脹的意義(yi) ,使“射”具有人心之正、校正人心偏邪的意義(yi) ,使“樂(le) ”具有升華人心、從(cong) 而達到仁心高度的意義(yi) 等等,並以此訓練和培養(yang) 學生的道德人格,實現他的道德理想。這些,形成了他正心的育人觀。這種正心的育人觀,對後儒產(chan) 生了一定的影響,對我們(men) 今天仍有非常重要的借鑒意義(yi) 。

 

 

 

作為(wei) 中國最重要的教育家,孔子關(guan) 於(yu) 德育教育的理論涉及麵很廣,而其核心就是正心。這裏“正心”一詞是修正人(己)心、修養(yang) 人(己)心之意,有時也指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之心。本文擬從(cong) 正心是孔子德育教育的核心、孔子正心育人觀產(chan) 生的背景、正心的方法及其在當代的意義(yi) 幾個(ge) 方麵略陳管見,敬祈方家指教。

 

一、“正心”一詞首先見於(yu) 《大學》。《大學》開宗明義(yi) 便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qin) 民,在止於(yu) 至善……古之欲明明德於(yu) 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自天子以至於(yu) 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wei) 本。”“明明德”是儒家“內(nei) 聖”的功夫,“親(qin) 民”是“外王”的事業(ye) ,“止於(yu) 至善”是理想的實現與(yu) 完成。從(cong)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看,前三項的目的是正心,正心和修身的目的是後三項。因而,正心在儒家由“內(nei) 聖”到“外王”的事業(ye) 中,居於(yu) 中心位置。再從(cong) “自天子以至於(yu) 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wei) 本”看,在儒家“內(nei) 聖外王”的理想中,“內(nei) 聖”為(wei) 主,修身為(wei) 本,而修身的前提是正心,正心亦是“內(nei) 聖”功夫的核心。

 

儒學大家徐複觀先生,在逝世前幾個(ge) 月曾說,他最近才真正體(ti) 悟到,孔學的精髓在“為(wei) 己之學”(轉引自劉述先:《儒家思想與(yu) 現代化》,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第三頁注釋)。孔子說:“古之學者為(wei) 己,今之學者為(wei) 人。”(《論語·憲問》)這有兩(liang) 層含義(yi) :一是由於(yu) 孔子是複古派,這裏肯定的是前者,而非後者;二是“為(wei) 己”不是要人自私自利,而是要人修己。這是徐先生“為(wei) 己之學”的佐證。

 

 

 

那麽(me) ,孔子“為(wei) 己之學”的關(guan) 鍵是什麽(me) 呢?孔子育人的目標在於(yu) 培養(yang) 道德人格,也就是把學生培養(yang) 成君子。《論語·憲問》說:“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修己顯然就是“為(wei) 己之學”,“敬”字道出了其關(guan) 鍵。“敬”,不是做表麵文章,無論是敬神、敬祖,還是敬尊、敬事,都不是做給別人看的,而是君子的一種內(nei) 在修養(yang) ,必須發自內(nei) 心深處,從(cong) 而擺正自己的位置,擺正自己心的位置。修己就為(wei) 正己之心。

 

再從(cong) 孔子的一貫之道看。《論語·裏仁》說:“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可見,孔子的一貫之道,曾子理解為(wei) 忠恕。何謂忠恕?朱熹的解釋是:盡己之心謂忠,推己及人謂恕。從(cong) 字型看,“忠”字

 

上“中”下“心”,“中”為(wei) 中正,中心即是正心。“恕”字上“如”下“心”,是正心之外發。《聲類》說:“以心度物為(wei) 恕。”由此可以看出,正心在孔子一貫之道中的重要地位。胡適在《中國哲學史大綱》中說:“大凡人生哲學(即論理學)論人生行為(wei) 的善惡,約分兩(liang) 大派,一派注重‘居心’,注重‘動機’,一派注重行為(wei) 的效果影響,孔子的人生哲學屬於(yu) ‘動機’一派。”無論是動機,還是居心,強調的都是念頭。而念頭發自於(yu) 心。胡適在該書(shu) 中提到正名主義(yi) ,認為(wei) 是孔子政治學說的中心問題。政治是“外王”的事業(ye) ,中心問題是正名,而“內(nei) 聖”的功夫,中心問題是正心,他雖沒有明說,其意大抵如此。

 

二、孔子教育學說的重點是德育教育,即培養(yang) 人的道德人格。而孔子德育教育的核心問題是正心,可以說孔子的育人觀是正心的育人觀。那麽(me) ,孔子為(wei) 什麽(me) 以正心育人呢?

 

讓我們(men) 先從(cong) 正心的來源看。《大學》的格、致、誠、正、修、齊、治、平的遞進關(guan) 係說明,正心由格物、致知、誠意之後方能達到,是後天培養(yang) 的。孔子也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論語·衛靈公》)他不相信好德之心是天然具有的,但是,正心卻可以由後天的培養(yang) 得成。孔子說:“性相近也,習(xi) 相遠也。”(《論語·陽貨》)人的氣質之性是相近的,無所謂正邪、善惡,由於(yu) 後天的習(xi) 慣不同,才有心之正邪,行之善惡。倘若不斷培養(yang) 道德習(xi) 慣,培養(yang) 得純熟了,變成個(ge) 人的品行,動容周旋無不合理,如孔子說的:“從(cong) 心所欲,不逾矩”(《論語·為(wei) 政》),心自然歸正,正心也會(hui) 自然流露。然而,道德習(xi) 慣的培養(yang) 受到環境的製約,而孔子所處的時代又不利於(yu) 人心之正。

 

孔子所處的時代,邪說暴行,“禮崩樂(le) 壞”,人心不正、社會(hui) 混亂(luan) ,孔子認為(wei) ,隻有恢複周禮,審定音樂(le) ,推行教化,糾正人心,才能改變這種局麵。作為(wei) 教育家,應用到教學方麵,他是通過禮、樂(le) 、射等方麵培養(yang) 和訓練學生的道德習(xi) 慣並端正其心的。禮、樂(le) 、射、禦、書(shu) 、數作為(wei) “六藝”,在西周前就有,有些從(cong) 小學就學,有些是大學的必修課,培養(yang) 的是學生的六種技能。而孔子雖然提倡“複禮”,卻不是對周禮的簡單恢複,而是進行刪削和重鑄。重鑄的基本思想是,把“六藝”中能從(cong) 技藝上升到培養(yang) 道德習(xi) 慣的內(nei) 容挖掘出來,發揮到仁心的高度,應用到正心方麵加以強調,加以發揮闡釋,使其在教學和實踐中起到正心作用。

 

(一)以禮正心。孔子說:“克己複禮為(wei) 仁。”(《論語·顏淵》)克己的意思是要克勝自己的私欲,複禮表示禮有內(nei) 在的根源。《論語·八佾》載:“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yu) 其奢也,寧儉(jian) 。喪(sang) ,與(yu) 其易(治理、周到)也,甯戚(哀)。’”孔子還說:“禮雲(yun) 禮雲(yun) ,玉帛雲(yun) 乎哉”(《論語·陽貨》)。禮重要的是不在表麵儀(yi) 節方麵,而在規範人心的意義(yi) 方麵。《禮記·樂(le) 記》也說:“中正無邪,禮之質也。”禮的本質是使人心中正無邪。由此看來,禮的內(nei) 在根源就在正心。

 

對於(yu) 傳(chuan) 統的禮製,孔子就是從(cong) 其內(nei) 在根源出發的。這從(cong) 兩(liang) 個(ge) 方麵可以看出:一是對周禮的斟酌損益。孔子對周禮不是照搬照抄,而是根據當時的時代和正心的需要,對周禮進行了重新審視,有人說:“一般來講,孔子對於(yu) ‘禮’的觀念,隻是繼承與(yu) 綜合,有斟酌損益,但沒有創造。”(馬中:《中國哲人的大思路》,陝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64頁)其實,這“斟酌損益”就意味著創造了。二是對舊禮賦予具有正心意義(yi) 的新意。舊禮是儀(yi) 節,孔子賦予其規製人心和培養(yang) 道德習(xi) 慣方麵的意義(yi) 。比如喪(sang) 禮,如今有些地區依舊使用的相當繁褥的儀(yi) 節——跪棚、醜(chou) 孝、叩拜、送葬、安墳等。通過這些儀(yi) 節,一方麵要喪(sang) 家從(cong) 心中感戴敬尊死者;另一方麵,也有貶損喪(sang) 家,去其驕傲之氣之意。

 

禮最先是人神關(guan) 係、人際關(guan) 係的規範化,其後才發展到政治關(guan) 係。禮對人神關(guan) 係的規範具有神聖性,通過祭神、祭祖貶抑人性,防止人心的膨脹。禮對人際關(guan) 係的規範具有道德性,通過日常的生活準則規製人心,防止人心思邪。無論對人神關(guan) 係還是對人際關(guan) 係的規範,都強調禮的恭、敬精神。而“恭見於(yu) 外,敬主乎中”(朱熹:《論語集注》)。因而可以說,禮之本為(wei) 敬,敬是君子的一種內(nei) 在修養(yang) 。“敬主乎中”,敬在心中,心不正則無敬,亦不知禮。可以說,禮培養(yang) 的是君子敬人敬事之心。

 

禮還是外在規矩。禮是極其具體(ti) 明細的行為(wei) 儀(yi) 節格式,體(ti) 現出“預防為(wei) 主”的社會(hui) 治理原則。《禮記》雲(yun) :“子雲(yun) :小人貧斯約,富斯驕;約斯盜,驕斯亂(luan) 。禮者,因人之情而為(wei) 之節文,以為(wei) 民坊(防)者也。”(《坊記》)“故朝覲之禮,所以明君臣之義(yi) 也;聘問之禮,所以使諸侯相尊也;喪(sang) 祭之禮,所以明臣子之恩也;鄉(xiang) 飲酒之禮,所以明長幼之序也;婚姻之禮,所以明男女之別也。夫禮,禁亂(luan) 之所由生,猶坊(防),止水之所自來也。”(《經解》)“坊(防)民之所不足者也。”(《坊記》)“子雲(yun) :夫禮者,所以彰疑別微,以為(wei) 民坊(防)者也。故貴賤有等,衣服有別,朝廷有位,則民有所讓。”(《坊記》)這些外在規矩的功能,是防止人們(men) 的思想和行為(wei) 發生過失,就思想方麵講,也是正心。

 

孔子以禮正心的具體(ti) 做法有二。第一,習(xi) 禮。就“學習(xi) ”一詞講,學自然必要,但習(xi) 也同樣重要。“習(xi) ”是複習(xi) 、演習(xi) 。據《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去曹適衛,與(yu) 弟子習(xi) 禮大樹下。”可見,孔子與(yu) 學生在周遊列國途中,盡管顛沛流離,但仍不忘時時習(xi) 禮,使禮的精神滋潤於(yu) 學生心中。第二,行禮。按照《禮記·儀(yi) 禮》的“八禮”說,禮有冠、婚、喪(sang) 、祭、射、鄉(xiang) 、朝、聘,如果再加上“賓主之禮”和“軍(jun) 旅之禮”,共10種,是廣義(yi) 的社會(hui) 生活準則。細繹之,有所謂“經禮三百,曲禮三千”之說。孔子儒家特別強調禮,就是要人們(men) 時時依禮行事,從(cong) 而潛移默化,使人心歸正。

 

(二)以《詩》、樂(le) 正心。孔子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語·為(wei) 政》)朱熹引程子的話解釋說:“‘思無邪’者,誠也。”(《論語集注》)本文以為(wei) 思無邪就是心正。學《詩》是為(wei) 了正心。《詩》與(yu) 禮樂(le) 都是陶融身心,養(yang) 成道德習(xi) 慣的利器,都是正心的手段。

 

《論語·泰伯》載:“子曰:‘興(xing) 於(yu) 《詩》,立於(yu) 禮,成於(yu) 樂(le) 。’”朱熹解“興(xing) 於(yu) 《詩》”曰:“《詩》本性情,有邪有正,其為(wei) 言既易知,而吟詠之間,抑揚反複,其感人又易入。故學者之初,所以興(xing) 起其好善惡惡之心而不能自已者,比於(yu) 此而得之。”指出了“興(xing) 於(yu) 《詩》”的目的是使人興(xing) 起“好善惡惡之心”。他解釋“成於(yu) 樂(le) ”道:“樂(le) 有五聲十二律,更唱迭和,以為(wei) 歌舞八音之節,可以養(yang) 人之性情,而滌蕩其邪穢,消融其渣滓。故學者之終,所以至於(yu) 義(yi) 精仁熟而自和順於(yu) 道德者,必於(yu) 此而得之。”可見,樂(le) 的意義(yi) 是養(yang) 性情、去邪穢,和順於(yu) 道德。當然,並非所有的樂(le) 都具有這方麵的意義(yi) 。聲有奸聲正聲之分,“凡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淫樂(le) 興(xing) 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和樂(le) 興(xing) 焉。”(《禮記·樂(le) 記》)因而樂(le) 有淫樂(le) 、和樂(le) 之別。以上所說樂(le) 的意義(yi) ,指的是和樂(le) ,淫樂(le) 對於(yu) 人心的作用自然不同。而孔子所處的時代是淫樂(le) 起、和樂(le) 衰的時代,即所謂“禮崩樂(le) 壞”。如當時所盛行的“桑間濮上之音”,即被認為(wei) 是“亡國之音”;“鄭衛之音”,被認為(wei) 是“亂(luan) 世之音”(《禮記·樂(le) 記》)。為(wei) 了使“奸聲亂(luan) 色不留聰明,淫樂(le) 慝禮不接心術,惰慢邪僻之氣不設於(yu) 身體(ti) ,使耳目鼻口、心知百體(ti) 皆由順正,以行其義(yi) ”(《禮記·樂(le) 記》),孔子要反其道而行,興(xing) 和樂(le) ,抑淫樂(le) 。

 

首先,孔子對前人遺留下的音樂(le) 進行了編審。《禮記·樂(le) 記》載:子夏對魏文侯說:“鄭音好濫淫誌,宋音燕女溺誌,衛音趨數煩誌,齊音敖辟喬(qiao) 誌。此四者,皆淫於(yu) 色而害於(yu) 德。”故此,孔子編審時,去鄭宋衛齊之音,留《韶》、《武》、《雅》、《頌》之音。《韶》、《武》、《雅》、《頌》之音能“使其聲足樂(le) 而不流,使其文足論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瘠、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氣得接焉”(《禮記·樂(le) 記》)。所以,孔子說:“吾自衛反魯,然後樂(le) 正,《雅》、《頌》各得其所。”(《論語·子罕》)

 

其次,孔子對經他編審的《詩》配樂(le) 以歌。“古者《詩》三千餘(yu) 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yu) 禮義(yi) ……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le) 至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史記·孔子世家》)在此基礎上,孔子還沿襲周朝傳(chuan) 統,大力推行樂(le) 教。即使在陳蔡之困,仍“講誦弦歌不衰。”(《史記·孔子世家》)

 

孔子推行樂(le) 教的作用有四:1、調節人的真性情,即所謂“樂(le) 也者,情之不可變者也。”(《禮記·樂(le) 記》)。2、善人心。“樂(le) 也者,聖人所樂(le) 也,而可以善民心”(《禮記·樂(le) 記》),樂(le) 教能去人心之邪穢,和順於(yu) 道德,從(cong) 而改善人心。3、防邪氣入心。由於(yu) 人的“好惡無節於(yu) 內(nei) ,知誘於(yu) 外”(《禮記·樂(le) 記》),所以,邪氣容易侵入人心,樂(le) 教能防止邪氣的入侵,使人心思正。4、升華人心。“仁近於(yu) 樂(le) ”(《禮記·樂(le) 記》),儒家的道德理想是“仁”,因而,樂(le) 能使人的道德之心升華,達到仁的高度。此四點,可以歸結為(wei) 一點,就是正心。孔子推行樂(le) 教的意義(yi) 也在這裏。

 

(三)以射正心。在中國文化裏,中與(yu) 正有必然聯係。中是正中,適中,中必然正,正必然中,“中正意味著有獲(善),悅目(美),正確(真)。”(馬中:《中國哲人的大思路》第510頁)而中字的原始涵義(yi) 就是射、射箭。甲骨文裏的“中”與(yu) 現在相仿,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說,其原意是“以矢著正”。從(cong) 字型看,金文裏的“中”,上、下對稱,像飄揚的旗,中間一圈一豎。郭沫若在《扶風齊家村器群釋文》中說:“一圈示的,一豎示矢,乃會(hui) 意字。”“中”與(yu) 射箭的原始關(guan) 係中,射不僅(jin) 主張中的,而且強調貫革(皮靶)。可知孔子之前的“射”僅(jin) 僅(jin) 是一種技能,貫革的意義(yi) 在於(yu) 射傷(shang) 、射死獵物或敵人,因而肯定是強調力的。因為(wei) 無力不能貫革,便不可言“中”。

 

然而,到了孔子,主射就有不同。《論語》說:“子不語怪、力、亂(luan) 、神。”(《述而》)“子曰:‘射不主皮,為(wei) 力不同科,古之道也。”(《八佾》)其實孔子隻是托古而已,“射不主皮”並非“古之道”。孔子又說:“俎豆之事(祭祀)則嚐聞之,軍(jun) 旅之事未之學也。”(《衛靈公》)由此可見,孔子主射,不在狩獵和打仗之類的實用價(jia) 值,也不單純是一種體(ti) 育活動。否則,不會(hui) 不強調力和貫革。

 

那麽(me) ,孔子主射的意義(yi) 何在呢?孔子說:“君子無所爭(zheng) ,必也射乎!”(《八佾》)君子沒有什麽(me) 可爭(zheng) 的,如果爭(zheng) 的話,看射時誰中。《禮記·射義(yi) 》也說:“射者,進退周環必中禮。內(nei) 誌正,外體(ti) 直,然後持弓矢審固。持弓矢審固,然後可以言中。此可以見德行矣。”這裏首先強調的是,射箭時的亦步亦趨都必須遵循射禮,其次才是“中的”要領,並且從(cong) 中可以看出德行的好壞。又說:“射者,仁之道也。求正諸己,己正而後發;發而不中,則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把射上升到仁的高度,說要射中,必先正己;倘“發而不中”,不要抱怨“勝己者”,要從(cong) 自身找原因,“反求諸己”。可以看出,孔子主射的目的是訓練人心,體(ti) 悟中道,培養(yang) 道德人格。所謂“射者,禮也”,就是射與(yu) 禮有相同的作用,那就是正心。至於(yu) “可以見德行矣”,隻是從(cong) 比賽的過程和結果,看你正心的效果而已。而射,對於(yu) 正心的訓練,主要不在賽場上,而在於(yu) 習(xi) 射,即平時訓練射箭。射必求中,為(wei) 中,必“內(nei) 誌正,外體(ti) 直”、“持弓矢審固”,久之,達到凝神貫注和正心的目的。

 

如果說禮規製了人心的膨脹,那麽(me) ,射校正的是人心的偏邪,《詩》樂(le) 是對道德人格的提升。孔子的時代,“邪說暴行有作”,“處士橫議”,人心不正。孔子育人,為(wei) 規製人心之膨脹,正位於(yu) 心,才以禮定規矩,厘清上下尊卑關(guan) 係,各司其事,不覬覦其他;為(wei) 防人心之偏邪,正心於(yu) 中,才以射定心位,潛移默化,培養(yang) 中正之德和凝神貫注之習(xi) ;為(wei) 提高人的道德人格,升華人心,才以《詩》、樂(le) 浸潤之,從(cong) 而滌除心垢,調節性情,陶冶情操,和順於(yu) 道德。所有這些,總括為(wei) 一點,那就是正心。

 

關(guan) 於(yu) 孔子所教“六藝”中的禦、書(shu) 、數,在可資利用的古代典籍中記載極少。就“禦”方麵,我們(men) 可以找到的資料有《論語·鄉(xiang) 黨(dang) 》中記載的孔子升車之容:說孔子“升車,必正立執綏。車中,不內(nei) 顧,不疾言,不親(qin) 指”。朱熹解該句時引範氏曰:“正立執綏,則心體(ti) 無不正,而誠意肅恭。蓋君子莊敬無所不在,升車則見於(yu) 此也。”(《論語集注》)從(cong) 朱熹的解釋,以及“不內(nei) 顧,不疾言,不親(qin) 指”的行為(wei) 做派,應該說,孔子執禦升車是有一定的禮數和規矩的。因而,不能說沒有正心的意義(yi) 。就“書(shu) ”的方麵,典籍記載極少,而今人說法也不一。有的說,“書(shu) ”單純指的是書(shu) 法寫(xie) 字,有的說還應包括識字、讀書(shu) 甚至寫(xie) 文章。僅(jin) 就毛筆書(shu) 法書(shu) 寫(xie) 姿勢的要求看,便不能說與(yu) “禮”、“射”的正心意義(yi) 沒有相似之處。比如,要求端坐,上體(ti) 直,紙放正,筆尾對準鼻尖等等。書(shu) 法亦在於(yu) 正心,身正、心正才能字正。有資料說明,西周時就有了毛筆,隻是筆毫紮於(yu) 筆杆頭的周圍,到了孔子的時代,對毛筆進行了改進。作為(wei) 孔子教學內(nei) 容的“書(shu) ”,或應包括毛筆書(shu) 寫(xie) 。至於(yu) 書(shu) 寫(xie) 方麵孔子是否賦予其正心的意義(yi) ,尚不得而知。至於(yu) “數”的演算技能,既非孔子發明,孔子之後也發展為(wei) 單一學科,遊離出儒學的範圍。雖然孔子仍以“數”教人,卻不為(wei) 後儒強調發揮,就是可想而知的了。

 

三、雖然禮、射作為(wei) 正心的手段,隨著禮製社會(hui) 的結束已經過時,但樂(le) 對人生價(jia) 值的提升仍然具有時代意義(yi) 。而且,孔子正心的育人觀在今日社會(hui) 顯得更加重要。第一,道德人格雖然不再是今日人唯一的理想追求,社會(hui) 也還需要科學家、企業(ye) 家和藝術家,但是,倘若人們(men) 不在正心方麵有所追求,心的偏邪和是非不分,就會(hui) 走向違背人性、乃至違背人類的歧途。人類也會(hui) 在無止境的物資生活和所謂精神的生活——支配欲、占有欲以及所謂自我實現的追求中喪(sang) 失自我。現實社會(hui) 中存在的犯罪猖獗、黑社會(hui) 組織、道德淪喪(sang) 、惟利是圖,以及種種腐敗現象就是例證。第二,我們(men) 雖然開始步入法治的社會(hui) ,然而,法律隻能規範人的行為(wei) ,不具有規範人心的意義(yi) ,而且完全依靠法律的懲罰和震懾也不是一個(ge) 良好的社會(hui) 。良好社會(hui) 的標準是既有法律的公正,又有道德的風尚,而且道德方麵,我們(men) 的社會(hui) 應該注重的也不僅(jin) 僅(jin) 是道德的規範意義(yi) ,更應該是自律道德的建設。在這方麵,我們(men) 應該能從(cong) 孔子正心的育人觀中得到有益的啟示。

 

首先,正心不是依靠單純的說教所能形成的,而要從(cong) 現實生活和學習(xi) 中找到些契合點,從(cong) 此入手培養(yang) 人的道德習(xi) 慣。孔子利用了“六藝”中有利於(yu) 培養(yang) 和升華道德人格的方麵,使其由技能訓練轉換成正心的手段。難道我們(men) 不能改變過去那種說教的道德教育方法和思想工作方法,從(cong) 生活中找到具有正心意義(yi) 的契合點,加以改造利用?當代美國著名成人教育家戴爾·卡耐基先生對成人的教育訓練,能夠改善人的心理素質,使人由失敗走向成功,我們(men) 也能通過一定的訓練和培養(yang) 方法,使人由道德的“必然王國”走向“自然王國”。

 

第二,正心的培養(yang) ,既是個(ge) 人的係統工程,也是社會(hui) 的係統工程。作為(wei) 個(ge) 人的係統工程,需從(cong) 生活的方方麵麵做起。像孔子所說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論語·顏淵》)我們(men) 不妨改成“非正勿視,非正勿聽,非正勿言,非正勿動”,視、聽、言、動都以正心的標準嚴(yan) 格要求,才能到達“從(cong) 心所欲,不逾矩”的道德高峰,即像孔子的“魚餒,肉敗,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史記·孔子世家》)作為(wei) 社會(hui) 的係統工程,首先需要哲學的指導;其次需要社會(hui) 中道德人格的典範;再次需要社會(hui) 輿論的氛圍。實際上就是要充分發揮教化的作用。

 

 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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