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孔子民族觀的曆史地位

作者：歐陽輝純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三月二十日戊寅

           耶穌2016年4月26日

一、引言

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在1949年出版的《曆史的起源與(yu) 目標》一書(shu) 中，提出“軸心時代”的概念，認為(wei) 在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之間，人類曆史上產(chan) 生了偉(wei) 大的文化導師和精神領袖，古希臘有蘇格拉底、柏拉圖、亞(ya) 裏士多德，以色列產(chan) 生了猶太教的先知，古印度有釋迦牟尼，古代中國有老子、孔子、莊子等。他說：“這個(ge) 時代的新特點是，世界上所有三個(ge) 地區的人類全部都開始意識到整體(ti) 的存在。”［1]P8著名學者劉澤華教授也指出：“在後來長達兩(liang) 千多年的封建社會(hui) 曆史長河中，各式各樣的思想差不多都可以從(cong) 先秦諸子百家思想庫裏找到原型或雛形。直到今天，社會(hui) 科學中的許多問題，或多或少地還可以從(cong) 諸子中找到相應的命題或源頭。”［2]P42通常我們(men) 說，中國傳(chuan) 統文化是以儒家為(wei) 主體(ti) ，以釋、道文化為(wei) 兩(liang) 翼，而奠定整個(ge) 中國文化主流地位的是先秦孔子之道。因此，孔子之道對整個(ge) 後世中國文化的影響是深遠的，基本上確定了中國文化的特質和中國人的價(jia) 值取向。同樣，反映在民族觀上也是如此。

二、以血緣為(wei) 主體(ti) 的民族觀

《禮記·王製》說：“東(dong) 曰夷、西曰戎、南曰蠻、北曰狄。”可見，先秦時代已經有東(dong) 夷、南蠻、西戎和北狄的說法了。

東(dong) 夷，主要是指居住在離西周核心政治區較遠的部落與(yu) 方國民族的總體(ti) 稱呼，並不是指東(dong) 夷族。東(dong) 夷，分很多種民族。《後漢書(shu) ·東(dong) 夷傳(chuan) 》說：“夷有九種，曰畎夷、於(yu) 夷、方夷、黃夷、白夷、赤夷、玄夷、鳳夷、陽夷。”此外，還有“淮夷”（《史記·周本紀》：“召公為(wei) 保，周公為(wei) 師，東(dong) 伐淮夷。”）、“藍夷”（《竹書(shu) 紀年》：“仲丁即位，征於(yu) 藍夷。”）、“鳥夷”（也作島夷）（《史記·夏本紀》：“鳥夷皮服”。《尚書(shu) ·禹貢》：“鳥夷卉服。”）、“嵎夷”（《尚書(shu) ·禹貢》：“嵎夷既略，濰、淄其道。”）、“萊夷”（《尚書(shu) ·禹貢》：“萊夷作牧。”）。

南蠻是對長江流域、珠江流域、雲(yun) 貴高原地區民族的總稱呼。蠻族也有很多種民族。《尚書(shu) ·周書(shu) ·武成》說：“華夏蠻貊，罔不率俾。”《詩經·大雅﹒蕩之什》說：“以先祖受命，因時百蠻。”《史記·孔子世家》也說：“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使無忘職業(ye) 。”由此可見，蠻族是南方多種民族的總稱，而不是僅(jin) 僅(jin) 指蠻族這個(ge) 民族。

西戎是對中國境內(nei) 西部民族的總稱，也不是指單一的西戎族。西戎族，包括羌（薑）族、鬼戎、驪戎、狐戎等。據說都是炎黃的後代。《左傳(chuan) ·哀公九年》

說：“炎帝火師，薑姓其後也。”西戎在先秦的主要居住區是在秦國的西部，以隴山山脈為(wei) 中心地帶。

北狄是指我國古代北方民族總體(ti) 的稱呼。北狄主要分為(wei) 赤狄、白狄、長狄等。每個(ge) 狄族由很多的部落氏族組成。如赤狄主要由皋落氏、潞氏、留籲氏、甲氏、鐸氏、廧咎如氏等六大氏族組成。［3]P226-227

孔子生活在“禮崩樂(le) 壞”的時代，東(dong) 夷、南蠻、西戎、北狄等民族也開始紛紛建立自己的諸侯國。西周政權內(nei) 部“禮樂(le) 征伐自諸侯出”，西周政權外部則是“四夷交侵”。從(cong) 曆史上看，西周的華夏族統治區域是十分有限的，大概相當於(yu) 當時中國的五分之一，其它五分之四地區是四夷民族居住區。宋代洪邁在《容聊隨筆》中說：“成周之世，中國之地最狹，以今地裏考之，吳、越、楚、蜀、閩皆為(wei) 蠻。淮南為(wei) 群舒。秦為(wei) 戎。河北真定、中山之境，乃鮮虞、肥、鼓國。河東(dong) 之境，有赤狄、甲氏、留籲、鐸辰、潞國。洛陽為(wei) 王城，而有楊拒、泉皋、蠻氏、陸渾、伊雒之戎。京東(dong) 有萊、牟、介、莒皆夷也。杞都雍丘，今汴之屬邑，亦用夷禮。邾近於(yu) 魯，亦曰夷。其中國者，獨晉、衛、齊、魯、宋、鄭、陳、許而已，通不過數十州，蓋於(yu) 天下特五分之一耳。”（《容聊隨筆·周世中國地》卷五）到秦統一中國，華夏族的活動和勢力範圍已經東(dong) 至大海，東(dong) 北抵今東(dong) 北地區，北達大漠南，西臨(lin) 今甘肅、寧夏，南暨今兩(liang) 廣。到漢代，這個(ge) 範圍更加擴大。［3]P12-14

先秦時代的東(dong) 夷、南蠻、西戎、北狄等並不是我們(men) 現在所說的少數民族，而是對西周周邊地區民族的總體(ti) 稱呼，他們(men) 不是少數民族集團。

春秋時代，中國的文明其實已經相當成熟。孔子采取“述而不作”的方式，對三代以來的文化（自然包括東(dong) 夷、南蠻、西戎和北狄民族的文化）作了總結、損益和傳(chuan) 承，同時又汲取了各個(ge) 民族文化和民俗文化，如巫、史、儒（孔子創立儒家之前的神職人員）等文化，創立了儒家。孔子民族觀是儒家體(ti) 係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開創之日起就具有開放性、平等性和包容性的特點。

三、以文化為(wei) 核心的民族觀

孔子之前的夏商周三代王朝是從(cong) 血緣的角度來劃分民族，認為(wei) 諸夏民族是優(you) 等民族，而四夷是劣等民族，經常對他們(men) 采取戰爭(zheng) 來俘獲大量奴隸，從(cong) 事繁重的生產(chan) 勞動。《左傳(chuan) 》、《國語》、《穆天子傳(chuan) 》、《詩經》、《韓非子》等書(shu) 都有豐(feng) 富的關(guan) 於(yu) 征四夷的戰爭(zheng) 記載和描述。諸夏認為(wei) ，四夷其實是畜生的後代，比起諸夏民族要差一等。《國語·魯語上》說:“故有虞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堯而宗舜；夏後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鯀而宗禹。”

從(cong) 血緣關(guan) 係上說，血緣民族觀論者認為(wei) 夏是黃帝的後代，是正統。《大戴禮記·帝係》說:“黃帝產(chan) 昌意, 昌意產(chan) 高陽, 是為(wei) 帝顓頊。”又說：“顓頊產(chan) 鯀, 鯀產(chan) 文命, 是為(wei) 禹。”《史記·夏本紀》中也說:“禹之父曰鯀, 鯀之父曰顓頊, 顓

頊之父曰昌意, 昌意之父曰黃帝, 禹者, 黃帝之玄孫而顓頊之孫也。”這也就證明禹是與(yu) 黃帝部落具有直接的血緣關(guan) 係，所以，諸夏各族認為(wei) 華夏文明的真正人文始祖是黃帝。

諸夏認為(wei) ，四夷民族不是黃帝的後代，因而是野蠻民族，所以，四夷民族的名稱基本都是以反犬旁或者是以動物名稱為(wei) 偏旁來起名的。如《後漢書(shu) ·南蠻傳(chuan) 》中有段神話般的描述：“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訪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將吳將軍(jun) 頭者，購黃金千鎰，邑萬(wan) 家，又妻以少女。時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槃瓠。下令之後，槃瓠遂銜人頭造闕下，群臣怪而診之，乃吳將軍(jun) 首也。帝大喜，而計槃瓠不可妻之以女，又無封爵之道，議欲有報而未知所宜。女聞之，以為(wei) 帝皇下令，不可違信，因請行。帝不得已，乃以女配槃瓠。槃瓠得女，負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所處險絕，人跡不至。於(yu) 是女解去衣裳，為(wei) 仆鑒之結，著獨力之衣。帝悲思之，遣使尋求，輒遇風雨震晦，使者不得進。經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槃瓠死後，因自相夫妻。織績木皮，染以草實，好五色衣服。製裁皆有尾形。其母後歸，以狀白帝，於(yu) 是使迎致諸子。衣裳班蘭(lan) ，語言侏離，好入山壑，不樂(le) 平曠。帝順其意，賜以名山廣澤。其後滋蔓，號曰蠻夷。外癡內(nei) 黠，安土重舊。以先父有功，母帝之女，田作賈販，無關(guan) 梁符傳(chuan) 、租稅之賦。有邑君長，皆賜印綬，冠用獺皮。名渠帥曰精夫，相呼為(wei) 姎徒。今長沙武陵蠻是也。”這段話，我們(men) 至今無法考證其真實，但是卻反映了一個(ge) 事實：夏商周三代諸夏民族認為(wei) ，四夷民族就是某種動物的後代。他們(men) 從(cong) 血緣關(guan) 係上就比諸夏民族低一等。這反映了三代以來民族血緣不平等的關(guan) 係。

孔子作為(wei) 三代以來文化集大成者和儒學的開創者，他否定了三代以來血緣論不平等的民族觀。孔子認為(wei) ，民族之間的不平等，不是體(ti) 現在血緣關(guan) 係上，而是體(ti) 現在文化教養(yang) 的高低上。他認為(wei) 華夏族之所以是先進的民族，主要體(ti) 現在禮樂(le) 文化上。他說：“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論語·八佾》）孔子認為(wei) ，諸夏文化鼎盛，而四夷地方則是文化荒漠，保留了很多落後的風俗習(xi) 慣。

《漢書(shu) ·地理誌》記載先秦北狄燕地就有“賓客相過，以婦侍宿”的陋習(xi) ，東(dong) 夷齊國一些地方，“民家長女不得嫁，名曰‘巫兒(er) ’”，甚至一些地方娼妓盛行。如趙國和中山國地區。但是像鄒魯這樣的國家，深受華夏文明的洗禮，就很少見到有關(guan) 於(yu) 娼妓盛行的記載。司馬遷說：“鄒、魯濱洙、泗, 猶有周公遺風，俗好儒，備於(yu) 禮。”（《史記·貨值列傳(chuan) 》）

孔子作為(wei) 夏商西周文化的總結者，他整理《詩》、《書(shu) 》、《易》、《禮》、《春秋》作為(wei) 培養(yang) 弟子的教材，同時又開創了民間私人辦學的先河，采取“有教無類”方式平等招收弟子。他在教學過程中，闡述了自己的民族觀。孔子的民族觀，不是從(cong) 血緣關(guan) 係上討論“夷夏之辨”、“尊夏卑夷”、“尊夏攘夷”。《論語》裏記載了一件事，“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論語·子罕》）孔子認為(wei) ，凡是禮儀(yi) 文化存在的地方就不是簡陋的地方，即便

是像偏遠的夷地亦是如此。因此，在民族觀上，他希望將禮儀(yi) 文化簡陋的四夷之地變成周禮文化盛行的地方，由四夷變諸夏，由諸夏而入周道。所以，他說：“齊一變, 至於(yu) 魯；魯一變, 至於(yu) 道。”(《論語·雍也》) 楊樹達說：“《春秋》之義(yi) ，夷狄進於(yu) 中國，則中國之。中國而為(wei) 夷狄，則夷狄之。蓋孔子於(yu) 夷狄之界，不以血統種族及地理與(yu) 其他條件為(wei) 準，而以行為(wei) 為(wei) 準。”［4]P44齊國管仲，奉行“尊王攘夷”，忠實地捍衛著華夏文明，這得到了孔子的高度讚揚。孔子說：“管仲相桓公, 霸諸侯, 一匡天下, 民到於(yu) 今受其賜。微仲, 吾其被發左衽矣。”（《論語·憲問》）用文化來界定一個(ge) 民族的先進與(yu) 落後，這是孔子民族觀在中國民族發展史上的突破與(yu) 超越。這大概也是孔子從(cong) 事教育，成為(wei) 偉(wei) 大的教育家和思想家的一個(ge) 內(nei) 在動機吧！

由上可知，以孔子為(wei) 代表的儒家對於(yu) “夷夏之辨是著眼於(yu) 文化角度, 較少地域之分和種族之別, 這對於(yu) 促進華夏族和周邊諸族的交融, 提高經濟、文化水準, 鞏固和發展中華民族的團結、和睦, 產(chan) 生了許多正麵積極的作用。”［5]P42 因此，孔子民族觀在曆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參考文獻】

［1]［德國]雅斯貝爾斯.曆史的起源與(yu) 目標［M].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

［2]劉澤華、葛荃.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史［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92.

［3]王鐘翰.中國民族史［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

［4]楊樹達.論語疏證［M].南昌: 江西人民出版社，2007.

［5]黃德昌.儒家與(yu) 夷夏之辨［J].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hui) 科學版），2003(3).

責任編輯：葛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