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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彥軍作者簡介:陳彥軍(jun) ,筆名東(dong) 民,男,西曆一九七二年生,湖北棗陽人。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宗教所儒教方向研究生畢業(ye) ,現為(wei) 三亞(ya) 學院南海書(shu) 院研究員、學術服務中心副主任,研究方向為(wei) 儒學儒教與(yu) 大學教育,在《原道》、《儒學與(yu) 古典學評論》、《國家治理》等刊物發表學術論文十多篇,出版《從(cong) 祠廟到孔教》(知識產(chan) 權出版社2016年版)。 |
康有為(wei) 孔教思想並非源於(yu) 基督教影響
作者:陳彥君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正月廿七日丙戌
耶穌2016年3月5日
注:此文裁取自作者將出的新書(shu) 《從(cong) 祠廟到孔教》
梁啟超在1901年所做《康南海先生傳(chuan) 》中言:“吾中國非宗教之國,故數千年來,無一宗教家。先生幼受孔學,及屏居西樵,潛心佛藏,大澈大悟,出遊後,又讀耶氏之書(shu) ,故宗教思想特盛,常毅然以紹述諸聖、普度眾(zhong) 生為(wei) 己任。先生之言宗教也,主信仰自由,不專(zhuan) 祟一家排斥外道,常持三聖一體(ti) 、諸教平等之論。然以為(wei) 生於(yu) 中國,當先救中國;欲救中國,不可不因中國人之曆史習(xi) 慣而利導之。又以為(wei) 中國人公德缺乏,團體(ti) 散渙,將不可以立於(yu) 大地;欲從(cong) 而統一之,非擇一舉(ju) 國人所同戴而誠服者,則不足以結合其感情,而光大其本性。於(yu) 是乎以孔教複原為(wei) 第一著手。”梁認為(wei) 康有為(wei) 的孔教是“進步主義(yi) ,兼愛主義(yi) ,世界主義(yi) ,平等主義(yi) ,強立主義(yi) ,重魂主義(yi) ”,“先生所以效力於(yu) 國民者,以宗教事業(ye) 為(wei) 最偉(wei) ;其所以得謗於(yu) 天下者,亦以宗教事業(ye) 為(wei) 最多。蓋中國思想之自由,閉塞者已數千年,稍有異論,不曰非聖無法,則曰大逆不道”,“先生謂宜立教務部,以提倡孔教;非以此為(wei) 他教敵也,統一國民之精神,於(yu) 是乎在。今日未到智慧平等之世,則宗教萬(wan) 不可缺。諸教雖各有所長,然按曆史、因民性,必當以孔教治中國。”[1]梁啟超這種認為(wei) 康有為(wei) 創立孔教的思想受西學和基督教的重大影響的觀點,對後世影響很大,蕭公權的《近代中國與(yu) 新世界:康有為(wei) 變法與(yu) 大同思想研究》即以此論評價(jia) 康有為(wei) 的孔教實踐。但西學和基督教的對康有為(wei) 的早期影響僅(jin) 在於(yu) 康有為(wei) 在香港、上海等地看到西人“治術有本”,不再“以古舊之夷狄視之”,他的早期閱讀和生活體(ti) 驗,還是儒學傳(chuan) 統和晚清基層社會(hui) 。康有為(wei) 孔教思想的根源,還要到中國既有的學問和問題中去發掘。
康有為(wei) 求學期,正值清代後期的宋學複興(xing) 。他的老師朱九江就是宋學複興(xing) 中一個(ge) 思深行堅的儒者。在1882年所做《南海朱先生墓表》中,康有為(wei) 指出:“治血氣,治覺知,治形體(ti) ,推以治天下;人之覺知、血氣、形體(ti) ,通治之術。古人先聖之道,有在於(yu) 是。八達六辟,罔不羅絡。其治法章所在,曰《詩》、《書(shu) 》,曰《禮》、《樂(le) 》、《易》、《春秋》。後人聖孔氏,奉袚飾之以為(wei) 教,尊之曰‘經’,演之曰‘史’,積其法曰‘掌故’,撢其精曰‘義(yi) 理’,行之遠曰‘文詞’,以法古人道治也。聖人歿而學術裂,儒說紛而大道歧,有宋朱子出,實統聖人之道,恢廓光複,日晶星麗(li) ”;而心學敵,考據盜,變亂(luan) 局麵,“風俗殆至嘉道而極矣”,南海朱先生“其治身之條目,敦行孝弟,崇尚氣節,變化氣質,檢樹風儀(yi) 。其治用之章,曰經,曰史,曰掌故,曰義(yi) 理,曰文詞。其說平實敦大,皆出於(yu) 心得之餘(yu) ,絕浮囂,屏窈奧,學者由而行之,始於(yu) 為(wei) 士,終於(yu) 為(wei) 聖人”;“先生抑可謂人治之上賢者也”。這表明康有為(wei) 所繼承的就是經過清代樸學洗禮後重新煥發的以修身與(yu) 經世為(wei) 中心的宋明朱王之學。杜維明說:“中國社會(hui) 的儒學化在清代達到了頂點。清朝皇帝以儒家王者的模範自居,在這方麵勝過了明代王室。他們(men) 精心地把儒家學說轉變成為(wei) 政治的意識形態,即一種象征型的統治機製,十分警覺地維護自己作為(wei) 儒學真義(yi) 最後詮釋者的帝王特權。透過嚴(yan) 苛的措施如文字獄,他們(men) 實際上消磨了學者傳(chuan) 授儒道的能力。”[2]此處不細辨儒者傳(chuan) 道能力弱化的根本原因,儒學社會(hui) 教化能力的弱化確實造成了清代後期諸多問題無法得以化解。康有為(wei) 的孔教思想和實踐,其起點端在於(yu) 此。
“孔教”一名,康有為(wei) 之前極不常用。檢索電子版四庫全書(shu) 發現,“孔教”一名,偶爾用在與(yu) 他教對舉(ju) 之處,如南朝梁釋僧祐《弘明集》“既違釋典,複乖孔教”、“弱齡出家,早違俗務,遊心釋風,誌乖孔教”,唐釋道宣《廣弘明集》“公謂佛經為(wei) 妄,廣亦謂孔教不真”,《明儒學案》載泰州學派管誌道言“孔教與(yu) 二教峙,故不期佛老之徒爭(zheng) 而自爭(zheng) ”等,也偶爾用在一些駢文中,如宋葉適《習(xi) 學記言》“家尋孔教,人誦儒書(shu) ”,明李東(dong) 陽《懷麓堂集》“我皇重孔教,廟祀嚴(yan) 春秋”等。
康有為(wei) 最早用“孔教”,在1886年所著《康子內(nei) 外篇·性學》中,並將之與(yu) 佛教、耶教並論。康有為(wei) 對孔教、佛教、耶教之間的差別做了辨析:
“天地之理,惟有陰陽之義(yi) 無不盡也,治教亦然。今天下之教多矣:於(yu) 中國有孔教,二帝、三皇所傳(chuan) 之教也;於(yu) 印度有佛教,自創之教也;於(yu) 歐洲有耶酥;於(yu) 回部有馬哈麻,自餘(yu) 旁通異教,不可悉數。然餘(yu) 謂教有二而已。其立國家,治人民,皆有君臣、父子、夫婦、兄弟之倫(lun) ,士、農(nong) 、工、商之業(ye) ,鬼、神、巫、祝之俗,詩、書(shu) 、禮、樂(le) 之教,蔬、果、魚、肉之食,皆孔氏之教也,伏羲、神農(nong) 、黃帝、堯、舜所傳(chuan) 也。凡地球內(nei) 之國,靡能外之。其戒肉不食,戒圭不娶,朝夕膜拜其教祖,絕四民之業(ye) ,拒四術之學,去鬼神之治,出乎人情者,皆佛氏之教也。耶穌、馬哈麻、一切雜教皆從(cong) 此出也。聖人之教,順人之情,陽教也;佛氏之教,逆人之情,陰教也。故曰:理惟有陰陽而已。
“然則此二教者,誰是誰非,誰勝誰負也?曰:言不可以若是也。方不能有東(dong) 而無西也,位不能有左而無右也,色不能有白而無黑也。四時無上下,以當令為(wei) 宜;八音無是非,以諧節為(wei) 美。孔子之倫(lun) 學民俗,天理自然者也,其始作也;佛教之去倫(lun) 絕欲,人學之極致者也,其卒也。孔教多於(yu) 天,佛教多於(yu) 人;孔教率其始,佛教率其終;孔教出於(yu) 順,佛教出於(yu) 逆;孔教極積累,佛教極頓至;孔教極自然,佛教極光大。無孔教之開物成務於(yu) 始,則佛教無所成名也。狗子無佛件,禽獸(shou) 無知識、無煩惱,佛可不出。人治盛則煩惱多,佛乃名焉,故舍孔無佛教也。佛以仁柔教民,民將複愚,愚則聖人出焉,孔教複起矣,故始終皆不能外孔教也。然天有毀也,地有裂也,世有絕也,界有劫也,國有亡也,家有裂也,人打折也,皆不能外佛教也,故佛至大也。是二教者終始相乘,有無相生,東(dong) 西上下,迭相為(wei) 經也。”
陽教陰教之分,是康有為(wei) 貫穿始終的觀點,所以,對於(yu) 基督教的不足,康有為(wei) 認識得很清楚,建孔教不是學基督教,而是孔教本義(yi) 就是不離人倫(lun) 日用,組織形式的改變,隻是時代差異,關(guan) 於(yu) 孔教為(wei) 什麽(me) 要建立組織,康有為(wei) 後來的一些文章還有講到。以上關(guan) 於(yu) 孔佛的區別和聯係,要注意的是,康有為(wei) 從(cong) 無孔教獨尊的念頭,他深刻地認識到佛教一類的不可缺失,隻是因為(wei) 這些雜教的陰教特點,使它們(men) 不能成為(wei) 政治性的宗教。國教之義(yi) ,恰恰在於(yu) 政治共同體(ti) 的社會(hui) 教化能力問題,化民成俗必須要找到合適的路徑。
康有為(wei) 還思考過為(wei) 什麽(me) 曆史上孔教不向外傳(chuan) 教,在“地勢”篇中,他說:“非聖人能為(wei) 之也,天也。以環境皆山,氣無自出,故孔子之教,未嚐遠行。數幹年未聞有如佛之高僧,耶酥之神父,投身傳(chuan) 教於(yu) 異域者,蓋地勢使然。人民感其氣而生,無以易之也。惟日本、高麗(li) 因我孔子之教者,以日本為(wei) 天山、金山之餘(yu) 氣。出既複矣,氣既薄矣,不能複生聖人。”還以地勢來推論佛教、耶教及泰西政教盛行亞(ya) 洲:“若印度則為(wei) 昆侖(lun) 中龍,故能自出聖人,造為(wei) 文學、政教。川原平衍八千裏,故使其教多仁而平等也。中國地域有截,故古今常一統,小分而旋合焉。印度、泰西山川極散,氣不團聚,故古今常為(wei) 列國,即偶成一統,未幾而散為(wei) 列國焉。其師之教亦祀佛之說,而以平等為(wei) 教,亦以地氣為(wei) 之也。”“佛法能東(dong) 來,而儒教不能西行者,何哉?蓋印度之為(wei) 國向南.襟帶南海,海水東(dong) 流,故能至中國也。”“地中海水瀉而東(dong) 來,泰西之政教盛行於(yu) 亞(ya) 洲必矣。亞(ya) 墨利加洲山川麵向於(yu) 東(dong) ,有朝宗歐洲之意,此歐洲之教政所以操柄風行於(yu) 美洲也。若是者,亦非人為(wei) 之也,天也。”
這樣的思考,也決(jue) 定了康有為(wei) 不可能模仿耶教來造作孔教,決(jue) 定了康有為(wei) 的孔教之思立足在中國,而所謂海外傳(chuan) 教,從(cong) 後來的一些論述看,除了日本、南洋這樣地氣相連之地立孔廟設教官之外,其他則就是依托於(yu) 學堂(如今的孔子學院?)。
對於(yu) 佛教、耶教那樣與(yu) 政治拉開距離的合理性,康有為(wei) 在“肇域”篇中也有思考,這也是他後來創立孔教會(hui) 的一些基礎。他說:“人民之先,未有不君師合一,以行其政教,如中國者。事勢既極,而後師以異義(yi) 稱而釋然也,離於(yu) 帝王之以為(wei) 教焉。後起者如耶穌之於(yu) 歐洲亦是也。昔疑耶酥仍能於(yu) 羅馬立教,觀於(yu) 佛氏之立而釋然也。中國陸、王之學,離政教而言心,亦是也。”
在1886年《教學通義(yi) 》中,康有為(wei) 開始係統思考如何解決(jue) 百姓失教的問題。梁啟超說《教學通義(yi) 》是他老師後來廢棄的早期習(xi) 作,確實是誤解了老師。研究康有為(wei) 的孔教思想的真義(yi) ,《教學通義(yi) 》是一把重要的鑰匙。近來的研究者如曾亦、唐文明都十分重視此書(shu) 。
《敘目》開篇,“朝無才臣,學無才士,閫無才將,武無才卒,野無才農(nong) ,府無才匠,市無才商”之句觸目驚心。早在鴉片戰爭(zheng) 之前,龔自珍就揭示過這種“萬(wan) 馬齊喑”的局麵。清朝取代明朝,鞏固了中華疆域,豐(feng) 富了多民族國家內(nei) 部交往和治理經驗,但以小部族集團為(wei) 核心的政權建構無疑在多方麵束縛了政治製度、思想文化和經濟建設等的發展,隱藏下種種危局。常州莊存與(yu) 、劉逢祿推動公羊學複興(xing) ,其改製之意正在於(yu) 如何以大格局來解危濟困。其時,康有為(wei) 還沒有進路到公羊學,他從(cong) 朱子晚年製禮不成推衍到周公製禮,周官之學成為(wei) 康有為(wei) 改製思想的第一階梯。康有為(wei) 把“萬(wan) 馬齊喑”局麵的形成歸結為(wei) “上無禮,下無學”,重修“教學”之製被作為(wei) 解困之道。
在《原教》第一中,康有為(wei) 指出:“今推虞製,別而分之,有教、有學、有官。教,言德行遍天下之民者也;學,兼道藝登於(yu) 士者也;官,以任職專(zhuan) 於(yu) 吏者也。下於(yu) 民者淺,上於(yu) 士者深;散於(yu) 民者公,專(zhuan) 於(yu) 吏者私。先王施之有次第,用之有精粗,而皆以為(wei) 治,則四代同之。微為(wei) 分之,曰教、學;總而名之,曰教。後世不知其分擘之精,於(yu) 是合教於(yu) 學,教士而不及民;合官學於(yu) 士學,教士而不及吏;於(yu) 是三者合而為(wei) 一。而所謂教士者,又以章句詞章當之,於(yu) 是一者亦亡,而古者教學之法掃地盡矣。二千年來無人別而白之,治之不興(xing) 在此。”施之於(yu) 全體(ti) 士民的教民之法正是康有為(wei) 針對時弊要藉興(xing) 孔教所要恢複的,或者說要以複興(xing) 的旗號而著手建設的。
《六經》第九:“自漢以後,周公之治道掃地,惟孔子六經、《論語》之義(yi) 尚存於(yu) 人心。惟治既不興(xing) ,則教亦不遍,且無以捕教,而孔子義(yi) 理之學亦浸亡矣。今中國圓顱方趾四萬(wan) 萬(wan) 人,而荷擔《論語》,負任道統,日以教為(wei) 事者,竟寡其人,孔子之道亦可雲(yun) 衰矣。作君作師,本分二道,不必強合,反不能精。今複周公教學之舊,則官守畢舉(ju) 。莊子所謂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wei) 常,以衣食為(wei) 主,蕃息畜藏,老幼孤寡為(wei) 意,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外王之治也;誦《詩》、《書(shu) 》,行《禮》、《樂(le) 》,法《論語》,一道德,以孔子之義(yi) 學為(wei) 主,內(nei) 聖之教也。二者兼收並舉(ju) ,庶幾周、孔之道複明於(yu) 天下。”顯然,康有為(wei) 所憂慮的正是“日以教為(wei) 事者,竟寡其人”。
《亡經》第十:“周公避位,孔子獨尊,以六經出於(yu) 孔子也。然自是周公百宮之學滅矣。經雖出於(yu) 紮子,而其典章皆周公經綸之跡,後世以是為(wei) 學,豈不美哉?雖然,以之教學則可,然亡官守之學則不可。六經言官守之學,道本燦然。然封建已廢,井田世祿不行,君日尊,民日遠.地日大,雖用六經為(wei) 教,而六經之治則掃地,是名雖尊孔子,而實非孔子之學矣。然六經之言治雖不宜用,而六經之言道則講之日精,此則全為(wei) 孔子之學,而不得屬之周公矣。後世之民不幸,不得見周公之治,遇官學之全明,在數係末度,蕃息蓄藏,備養(yang) 民之理,稱神明之容。”康有為(wei) 指出了後世尊孔子學而不行周公之治使教化脫離了民生日用。
《立學》第十二:“古者道與(yu) 器合,治與(yu) 教合,上與(yu) 民合。公學務於(yu) 有用,則凡民皆遍習(xi) 而不限。”“夫以太宗學製之詳、諸生之盛,未嚐不仿佛三代之規也,然卒遠不及古人者,則小學非德行、道藝之教,大學無樂(le) 德、樂(le) 言、樂(le) 舞之學故也。善乎!水心葉氏曰:古之為(wei) 教,若舜、周公之製是也。漢以後,傳(chuan) 經師章句而已。”“古者公學、官學之盛,蓋自周末王製破壞,自是禮樂(le) 不興(xing) 。不幸立學者為(wei) 田蚡、孫弘,以分經教士,誘之祿利,課以章句,於(yu) 是先王教學之大體(ti) 不可複起矣。”“夫禮、樂(le) 、射、禦、書(shu) 、數者,凡人類不得已必然之公學,得之而後有用。有生失之,則無以為(wei) 用.無以為(wei) 生。而今自學土不能通之,何論民庶也?是大寒天雪,終歲織鐵而不能為(wei) 衣;大旱饑饉,終日種玉而不能為(wei) 食也。後世禮樂(le) 雖失,而未失於(yu) 朝廷之上;義(yi) 理雖壞,而不忘於(yu) 魁壘之儒。此漢、唐二千年來所由苟且為(wei) 治也。惟養(yang) 民、教民之學,則無複幾微少存者。”由此,康有為(wei) 給自己定下了複興(xing) “養(yang) 民、教民之學”的目標。
《從(cong) 今》第十三:“今言教學,皆不泥乎古,以可行於(yu) 今有為(wei) 用。六藝官寧,鹹斯旨也。朱子曰:古禮必不可行於(yu) 今,如有大本領人出,必掃除更新之。至哉是言也。”在《尊朱》第十四中對朱子教學加以褒揚,但指出:“惟孔子改製之學,未之深思,析義(yi) 過微,而經世之業(ye) 少,注解過多”,“孔子改製之意隱而未明,朱子編禮之書(shu) 遲而不就,此亦古今之大會(hui) 也。朱子未能言之,即言之,而無征不信,此真可太息也。”就是說教不及民緣於(yu) 禮樂(le) 喪(sang) 失,緣於(yu) 不明孔子改製,經世之業(ye) 少,朱子雖有編禮,無如晚年未就。這裏,康有為(wei) 已經有了孔子改製的思想,而孔子改製的目標所指,正在於(yu) 經世濟民,教養(yang) 萬(wan) 民。孔教之端,在於(yu) 化民成俗。
《德行》第十六;“朱子《小學》一書(shu) ,名雖小學,而中引古今嘉言善行,實言德行之書(shu) 也。若汰其高深,別其體(ti) 例,敘六德為(wei) 統宗,以諸法附之,分六行為(wei) 門目,綴嘉言善行於(yu) 其下,以經為(wei) 經、以儒先之言行為(wei) 傳(chuan) ,兼明禍福之報,以聳天下之氏,頒之於(yu) 鄉(xiang) 學,令民皆諷誦,州裏僻壤廣設學堂.朔望與(yu) 聖渝、國律同講,民無有不聽。不聽者以為(wei) 無教,人共擯之。”《敷教》第二十八:“今為(wei) 敷教之書(shu) ,上采虞氏之五倫(lun) ,下采成周之六德、六行,純取經義(yi) 切於(yu) 民質日用,兼取鬼神禍福之根,分門列目,合為(wei) 一經,詳加注釋,務取顯明,別取儒先史傳(chuan) 之嘉言懿行為(wei) 之傳(chuan) 以輔之。以諸生改隸書(shu) 院,以教官專(zhuan) 領敷教事,學政領之,統於(yu) 禮部。每州縣教官分領講生,隸之義(yi) 學,以敷教講經為(wei) 事,以《大清通禮》、《律例》、《聖諭》之切於(yu) 民者,以幼稚書(shu) 數之通於(yu) 世事者輔之。常教則為(wei) 童蒙。朔望五日敷宜,則男女老孺鹹集。朔望大會(hui) 益盛,其儀(yi) 其義(yi) 簡而勿繁,淺而勿深.務使愚稚鹹能通曉,推行日廣,遠方山穀,務使遍及,苗黎深阻,一體(ti) 推行。愚氓樸誠,聳勸為(wei) 易;性善之良,人所同具;興(xing) 善遠罪,共興(xing) 於(yu) 行。下美風俗,上培國命,為(wei) 政孰大於(yu) 是。講生開一善堂,於(yu) 德行、道藝宜許之以彰癉之事,以勸風化。其大者上之教官轉達學政,有所獎罰,興(xing) 行自易,此諫救讓罰之義(yi) 也。”敷教之書(shu) ,相當編製聖經,傳(chuan) 布之法,粗被後日公車上書(shu) 之論。這裏可以看到,康有為(wei) 的孔教依乎朝廷,與(yu) 基督教顯然存在著很大的差異。
關(guan) 於(yu) 敷教依乎朝廷,一方麵固然在於(yu) 想要恢複周公之製,但聖王之出幾不可遇,故還在於(yu) 康有為(wei) 認為(wei) 中國君主挾獨尊之勢,便於(yu) 推行,直到民國建立,中國君臣之義(yi) 淪失,才完全放棄了依政行教的念頭。所以,切不可以為(wei) 康有為(wei) 國教之說,就隻是革新政治,實有行教之義(yi) 。在《康子內(nei) 外篇》“闔辟”篇中,康有為(wei) 就曾指出:
“天下移人最巨者何哉?莫大於(yu) 言議、覺議矣。父子之親(qin) ,天性也,而佛氏能奪之而立
師徒;身命之私,至切也,舊聖人能奪之而詢君父。夫以其自有之身,及其生身之親(qin) ,說一法立一義(yi) 而能奪之,則天下無有不能奪者矣。故明此術者,何移而不得!故善為(wei) 君師者,明於(yu) 闔辟之術,塞其途,墐其戶,令之梯而登天、穴而入地,誘於(yu) 其前,鞭於(yu) 其後,若驅群羊……天倫(lun) 之大,身命之重,猶可以虛言易之,況以政事束民,而禮樂(le) 潤色之,焉求的不可?匹夫倡論,猶能易風俗,況以天子之尊,獨任之權,—嚬笑若日月之照臨(lin) 焉,一喜怒若雷雨之震動焉,卷舒開合,撫天下於(yu) 股掌之上!但精神能運之,氣魄能鎮之,則意指所屬,顧盼自定。故居今日地球各國之中,惟中國之勢獨能之。非以其地大也.非以其民眾(zhong) 也,非以其物產(chan) 之豐(feng) 也,以其君權獨尊也。其權之尊,又非勢劫之,利誘之,積於(yu) 二帝、三王之仁,漢、唐、宋、明之義(yi) ,先聖群賢百千萬(wan) 人、百千萬(wan) 牛年求崇獎激勵而成之。故民懷舊俗,而無外思,臣慕忠義(yi) ,而無異論;故惟所使也。故挾獨尊之權,誠如闔辟之術,則人材之乏不足患,風俗之失不足患,兵力之弱不足患,一二人謀之,天下率從(cong) 之,以中國治強,猶反掌也,惟此時之勢為(wei) 然……王、霸之辨,辨於(yu) 其心而已。其心肫肫於(yu) 為(wei) 民,而導之以富強者,王道也;其心規規於(yu) 為(wei) 私,而導之以富強者,霸術也。吾惟哎生民之多艱,故破常操,壞方隅,孜孜焉起而言治,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雖堯、禹之心,不過是也。所以不能不假權術者,以習(xi) 俗甚深,言議甚多.不能力輕重開塞以傾(qing) 聳而利導之。若人心既服,風俗既成,則當熙熙皞皞,以久導化之。”
當地球大通之時,康有為(wei) 也在考慮全球通行之教法。他的《萬(wan) 身公法書(shu) 籍目錄提要》(1888年前)列了五種,一是實理公法全書(shu) ,二是公法會(hui) 通,三是禍福實理全書(shu) (此書(shu) 為(wei) 恐公法不及治以補之),四是地球正史,五是地球學案,後兩(liang) 書(shu) 都將以教為(wei) 首,“於(yu) 地球教術,尤為(wei) 加詳”,“地球學案”實等於(yu) 一個(ge) 世界宗教史。惜乎,康有為(wei) 隻完成了前兩(liang) 種。在《實理公法全書(shu) 》(1888年前)凡例中,康有為(wei) 說:“是書(shu) 於(yu) 地球上諸教所有製度,其非大背實理者,必盡輯無遺。雖顯背實理,而地球上之人猶有行用者,亦盡輯無遺。必既背實理,又力複有行用之人者,始不登錄。其兩(liang) 教相同之製度,則按語中亦詳言之,此外更參以新得之公法及比例之法。”可見,康有為(wei) 始終是重視各教會(hui) 通的,對於(yu) 孔教的改革也不單是因為(wei) 世易時移,形式要變,內(nei) 容也要多方學習(xi) 而加以革新。
在“教事門”中,康有為(wei) 列實理為(wei) :“教之實理有二:一則即其人之智與(yu) 才力而增長之,且使其能增長愛性及保守信性也;一則以五洲眾(zhong) 人所發明之精理及有益之製度與(yu) 其人,使其人享受利益而有以化其惡性,去其習(xi) 染而得之詐術,然後智與(yu) 才力不致誤用也。”列公法為(wei) :“教與(yu) 治,其權各不相涉。”康有為(wei) 認為(wei) “治教本有自然分為(wei) 二事之形,蓋—人不能同時兼任二事,且事體(ti) 不同,則人性多各有所長”,“行教者可侵政權”與(yu) “教事以行政者主之,教士應得之權,行政之人,得以無理相製”都有害,隻能是比例之法。關(guan) 於(yu) “祭”,康有為(wei) 所列實理為(wei) “陰陽相隔”,所列公法為(wei) “凡欲祭則以心祭,不用祭物,亦不用儀(yi) 文,不限時,亦不限地。其前代有功之人,許後人擇可立像之地,則立其像以寄遐思,有過之人亦可立其像以昭炯鑒。且器物皆可銘其像焉。若有所愛之亡故,亦許私銘其像於(yu) 器物,以寄餘(yu) 愛。惟其人本無功,則不許借用立像於(yu) 地上之禮。其上帝及百神本無像之可立,皆不許立。”這實際上是“以不立法為(wei) 立法”。“凡祭則用祭物及儀(yi) 文,亦限時限地”是愚,智學未開,現在還存在,也隻能是比例之法。
康有為(wei) 對於(yu) 萬(wan) 身公法一段時間裏孜孜講求,定了浩大的編著計劃,包括“推定聖經”,他說:“萬(wan) 身公法之書(shu) 籍,博大浩繁,非孩童所能記誦也。今複集海內(nei) 之書(shu) ,俟每五年於(yu) 修定公法各書(shu) 之後,則並以眾(zhong) 論推定聖經數本,俾便於(yu) 孩童記誦。”據此可看《新學偽(wei) 經考》(1891年)、《孔子改製考》(1892-1898年),是不是在為(wei) 按照實理公法重新擇選經典敞開道路呢?《孔子改製考》有“儒教為(wei) 孔子所創考”、“孔子為(wei) 製法之王考”、“孔子創儒教改製考”、“六經皆孔子改製所作考”、“孔子改製托古考”、“魯國全從(cong) 儒教考”、“儒教遍傳(chuan) 天下戰國秦漢時尤盛考”、“漢武帝後儒教一統考”等。這裏用“儒教”很有意思,表示對曆史叫法的尊重,還是區別於(yu) 康有為(wei) 自己提出的“孔教”呢?《實理公法全書(shu) 》在康有為(wei) 生前隻以抄件流傳(chuan) ,顯然不能為(wei) 當時保守的中國學術界認可,隻有走大家熟悉的經學道路,而今文經學富有創製性,清代後期已從(cong) 常州莊存與(yu) 、劉逢祿開始流行,康有為(wei) 應該有很多機會(hui) 接觸到今文經學,並開始采用。
一般認為(wei) 康有為(wei) 1890年晤廖平於(yu) 廣州廣雅書(shu) 局,改崇以《周禮》為(wei) 代表的古文經學轉為(wei) 以《公羊春秋傳(chuan) 》為(wei) 代表的今文經學。但實際上康有為(wei) 的思想有著一貫性,早期《教學通義(yi) 》所體(ti) 現的《周禮》色彩一直沒有褪色。梁啟超在提到康有為(wei) 學術與(yu) 廖平的差異時,寫(xie) 道:“康先生之治《公羊》,治今文也,其淵頗出自井研(廖平),不可誣也。然所治同,而所以治之者不同。疇昔治《公羊》者皆言例,南海則言義(yi) 。惟牽於(yu) 例,故還珠而買(mai) 櫝;惟究於(yu) 義(yi) ,故藏往而知來。以改製言《春秋》,以世言《春秋》者,自南海始也。”後來的熊十力將《周禮》與(yu) 公羊學融合,也是有康有為(wei) 這個(ge) 榜樣,雖然,熊十力批評康有為(wei) 保皇。
《新學偽(wei) 經考》和《孔子改製考》是康有為(wei) 孔教實踐的重要內(nei) 容,中心就在於(yu) 用當時學術界熟悉的考據法把《教學通義(yi) 》中提出的孔子改製說落實。《新學偽(wei) 經考》是要說劉歆變亂(luan) 孔子改製之聖法,《孔子改製考》則把孔子改製放到春秋戰國百家爭(zheng) 鳴的大時代環境中加以突出。康有為(wei) 清醒地認識到中國又處在了一個(ge) 和兩(liang) 千多年前孔子改製類似的時代,他要拯世濟民,必須挺身而出。他的著書(shu) 立說和政治活動是孔教實踐的不可分割的部分。這顯然與(yu) 所謂基督教影響完全無關(guan) 。
注釋:
[1]參閱梁啟超《南海康先生傳(chuan) 》第六章,引自康有為(wei) .我史[M].羅崗,陳春豔,編.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249-253.
[2]杜維明.儒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75.
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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