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上演，台灣之殤

——寫(xie) 在錢穆先生120周年誕辰之際

作者：濟楚（複旦大學哲學學院博士生）

來源：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首發

時間：西曆2015年8月8日

     2015年7月30日，是被稱作20世紀最後一位通儒的國學大師錢穆先生120周年誕辰，大陸方麵的媒體(ti) 和學屆自發進行了追思紀念活動，鳳凰網、光明網，騰訊網、搜狐網、澎湃新聞等主流媒體(ti) 以及伟德线上平台都做了專(zhuan) 題紀念活動，而常州市（錢先生是無錫人，無錫清末時屬常州府）則舉(ju) 行了紀念錢穆誕辰120周年的學術論壇，甚至出版其全集的九州出版社，還有幾家網上書(shu) 店也在當天針對錢先生的著作優(you) 惠出售，以此緬懷這位巨人。

     這個(ge) 一生守護中華文化、在兩(liang) 岸三地孜孜不倦教書(shu) 育人近八十年，生後留下1700多萬(wan) 高質量著作的文化巨匠，正在大陸被越來越多的人記起與(yu) 崇仰。而對岸的台灣，則顯得靜悄悄的，興(xing) 許台灣的學術屆還不會(hui) 完全忘記錢先生，但一個(ge) 不爭(zheng) 的事實是，錢穆先生其人其書(shu) ，包括他所終身為(wei) 之護命的中華文化，在台灣社會(hui) 整體(ti) 已顯得很落漠，並且會(hui) 越來越落漠。而這一點兒(er) ，錢先生晚年或許便已偵(zhen) 知，因為(wei) 如果不是被陳水扁等民進黨(dang) 人煎逼而被迫遷出已然住了二十多年的家（即素書(shu) 樓），錢先生也不會(hui) 在三個(ge) 月後便含憤離世！

     錢穆先生是在大陸如火如荼開展文化大革命時移居台灣的，他在那裏度過了晚年的最後二十二年，寫(xie) 下了不朽的《朱子新學案》等宋明理學研究專(zhuan) 著。據其夫人錢胡美琦女士回憶，當年身在香港的錢穆聞知大陸開始了文化大革命，憂心如焚，“他日夜在那長廊上走來走去，一語不發，這樣持續了一兩(liang) 個(ge) 月。他說他在想，有什麽(me) 方法可以挽救這一危機？有一天，忽然說想要編一部《人人自修國文讀本》，以挽救文化中斷危機。”此時台灣的蔣介石政權針鋒相對地開始了“中華文化複興(xing) 運動”，聞知錢穆先生有移台居住的打算，立刻盛情相邀並堅持為(wei) 錢穆夫婦在台北外雙溪建了一棟兩(liang) 層的小樓贈為(wei) 居舍，錢先生夫婦將之命為(wei) “素書(shu) 樓”，在這個(ge) 小樓的一層，錢先生設為(wei) 簡單教室，為(wei) 慕名而來的後生學子堅持開課多年，誨人不倦。

     八十年代末，台灣解除戒嚴(yan) ，開放黨(dang) 禁，伴隨著政治民主化浪潮，也使得一些黨(dang) 外抗爭(zheng) 運動演化成公開的去中國化的台獨訴求。1990年，時任民進黨(dang) 立委的陳水扁及市議員周伯倫(lun) 指控錢穆侵占公產(chan) （指“素書(shu) 樓”當年由蔣政府出資興(xing) 建），病中的錢穆不願背負罪名，不做任何抗辯毅然搬出住了二十二年的家，憤鬱難平，三個(ge) 月後即病故。作為(wei) 一個(ge) 在兩(liang) 岸三地及全世界範圍內(nei) 廣受尊敬與(yu) 愛戴的一代國學大師及文化托命人，這樣的晚年遭遇可謂巨大的羞辱，人何不痛？

     錢穆夫人在其逝世二十年後沉痛地寫(xie) 下這樣的文字：“在他生命中的最後兩(liang) 年，不幸成為(wei) ‘台灣式民主’的祭品。”（錢胡美琦2010年所寫(xie) 《錢穆逝世二十周年——百感交集二十年》文），她說時代變了，這表示“禮賢下士”的時期，在台灣已經結束。對照著2014年台灣大學生的“太陽花學運”和2015年正在上演的台灣高中生“反課綱學運”中年輕世代對中華文化的仇視，對中國人包括漢人身份的努力剝離，如若錢夫人在世，她又將何其悲痛？而泉下有知的錢穆先生，又將情何以堪？他哪能料到，曾讓大陸付出慘痛教訓的文化大革命結束三十九年之後，對岸的台灣在無恥政客、不良媒體(ti) 的反複教唆特訓下，年輕學生竟然在島內(nei) 重新接棒上演起了文革？

 台灣學生發起“太陽花學運”，反服貿占領“立法院”

    在李登輝、陳水扁政府先後執政的二十年時間裏，一步一步修改中學曆史教科書(shu) ，向青年學生灌輸台灣本土意識和台獨理念，馬英九政府上台後的七年，未遑“撥亂(luan) 反正”，在2015年終於(yu) 推出針對舊課綱的“課綱微調”版本，卻上演了類於(yu) 第二次“太陽花學運”的極端激烈的反課綱抗議活動。所謂“微調”，主要集中在一些措辭和表達上，比如將“中國”改稱“中國大陸”；將早期台灣史的“國際競逐時期”加上“漢人來台”，變成“漢人來台及國際競逐時期”；將“鄭氏”時期，改稱“明鄭”時期；將“清代統治”時期，改稱“清庭統治”時期，將“日本統治”時代，改稱“日本殖民統治”時代；將1945年的國民政府“接收台灣”，改稱“光複台灣”；因為(wei) 原課綱完全不涉及抗日戰爭(zheng) ，這次課綱微調時還新增了“台人與(yu) 抗日戰爭(zheng) ”。為(wei) 此。原版課綱裏將明代鄭成功、清朝及日本對台灣的統治使用同等措辭，同等視為(wei) 外來政權，並諱言“漢人來台”，否認不論是台灣本省人、外省人還是客家人，本質上都是漢人的基本事實，這些無視、掩飾曆史的意識，讓人匪夷所思、瞠目結舌，而在島內(nei) 尤其是年輕人裏則已蔚為(wei) 主流。而將福建、台灣等地通用的閩南話硬性改稱“台灣話”，以撇清與(yu) 大陸的地理聯係，則是更多年前的事情了；抱有台獨意識的人更自欺欺人地認為(wei) 台灣所寫(xie) 的繁體(ti) 字為(wei) 台灣獨有，以區別於(yu) 大陸的“殘體(ti) 字”（對大陸簡體(ti) 字的惡意稱呼）並自稱台灣不同、獨立於(yu) 對岸。

     除了中學教科書(shu) 將台灣史與(yu) 中國史分開、以台灣意識為(wei) 幌子持續灌輸台獨意識，民進黨(dang) 等台獨團體(ti) 還將黑手直接伸進校園，從(cong) 此民進黨(dang) 多年的街頭運動經驗交棒給了台灣年輕學生，而已積蓄了強烈反中情緒的學生則直接瞄準政府的立法機關(guan) 、行政機關(guan) ，一次又一次來操練他們(men) 的台式民主。2014年3月18日晚間打著“反黑箱服貿”口號，大學生們(men) 突破立法院警力，占領立法院議場，23日晚逾千名學運分子又突破警方防線，衝(chong) 入台灣“行政院”，後遭行政院長江宜樺強力清場，以故年底九合一選舉(ju) 後，為(wei) 國民黨(dang) 慘敗負責而辭去行政院長的江宜樺，欲重回台大教書(shu) ，卻因其當初動用警力驅離學運學生而遭到台大學生聯名抵製未果。直到4月10號馬政府事實上退回服貿的全麵妥協後，學生在癱瘓24天立法機關(guan) 議事後凱旋搬師、退出議場。

     2015年3月底，台灣當局試圖加入亞(ya) 投行，台灣黑色島國青年陣線等7個(ge) 社運團體(ti) 號召民眾(zhong) 突襲馬英九辦公室，反對“黑箱入亞(ya) 投行”，警察及維安人員攔阻時，雙方爆發激烈衝(chong) 突，部分示威者被抬離現場，後來台灣則果然“如願”未能獲允加入大陸主導的亞(ya) 投行。剛剛過去的7月23號深夜，反課綱微調的台灣高中生硬行闖入教育部，後被警察強行驅離帶走，在筆者寫(xie) 這篇文章的時候，一直堅持聲言要對這些不法闖入者提告的教育部長吳思華宣布教育部撤告。而自7月30號反課綱微調北高發言人林姓學生燒炭自殺，反課綱學生以及民眾(zhong) 當晚再度集結，先衝(chong) 擊“立法院”未果，隨後便在“教育部廣場”前紮營結寨、長期抗爭(zheng) ，他們(men) 不買(mai) 賬馬政府新舊新綱並行、爭(zheng) 議部分不列入考試內(nei) 容的事實妥協，堅持要求“撤回課綱”並要求教育部長吳思華下台。

     而在台灣的多個(ge) 政論節目中，反課綱學生領袖與(yu) 課綱微調檢核小組總召集人王曉波先生唇槍舌劍，比如新課綱認為(wei) 一些教科書(shu) 中的“自願為(wei) 日軍(jun) 當慰安婦”措辭不妥，要求將“自願”改為(wei) “被迫”，而這名反課綱學生領袖嗆聲王曉波教授，你怎麽(me) 知道慰安婦都是被迫的？有沒有一個(ge) 是自願的？這樣的對話除了讓人感到憤怒，也覺得可笑，以至於(yu)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改天就報道稱，許多人擔心若“反課綱”運動成功了，台灣將成為(wei) 世界上第一個(ge) 承認慰安婦是自願而不是被迫的地區。另一檔政論節目裏，反課綱運動很積極的學生領袖王品蓁對質王曉波教授，說對“日本殖民統治”的說法表示不接受，因為(wei) 馬關(guan) 條約已經將台灣割給日本了，怎麽(me) 能說是“殖民統治”呢？這樣的說法，日本人會(hui) 不會(hui) 憤怒？言論一出，大陸網友一片嘩然。

     同一檔電視節目中，因課綱微調將“多元文化發展”改為(wei) “中華文化與(yu) 多元文化的發展”，王品蓁則對“台灣是深受中華文化影響的地區”這一說法表示置疑，其理由是：“台灣是一個(ge) 多元文化社會(hui) ，中華文化隻是其中之一，我們(men) 還有台灣文化等等，你怎麽(me) 能突顯一中意識？”台灣學生們(men) 的種種可笑論調，在我們(men) 這些曾密切關(guan) 注過2014年春季以反黑箱服貿為(wei) 由頭、逢中必反的“太陽華學運”、熟悉他們(men) 的種種驚人言辭後，已經不覺得奇怪，隻是悲哀仍在。

     在這個(ge) 全球化和網絡時代，早已經在FACEBOOK和PTT上將藍營攻擊得體(ti) 無完膚、毫無還口招架之力的台灣年輕學生，為(wei) 了反一個(ge) 他們(men) 並不熟悉的、據說還吃不起茶葉蛋的水生火熱的對岸中國，他們(men) 不惜洗脫切斷自己與(yu) 中華文化、中華民族的全部聯係。除了不要服貿這樣的對台讓利太多而顯得極可疑的經濟聯係，還要從(cong) 種族身份上、國家認同上、曆史文化上，都跟對岸切割得幹幹淨淨：他們(men) 不想承認自己是中國人，他們(men) 更覺得自己的曆史與(yu) 文化跟中華文化沒任何關(guan) 係，比如這次他們(men) 對“課綱微調”最感積憤的指控之一，便是課綱調整的提議者和審定委員的研究領域多是研究中國哲學思想、中國現代史、兩(liang) 岸及台灣現況發展、東(dong) 亞(ya) 史、西方文明和國際關(guan) 係等，而“幾乎沒有以台灣史為(wei) 專(zhuan) 業(ye) 的研究者”。

     換言之，由在台灣還研究中國史、中國文學、中國哲學這些專(zhuan) 業(ye) 的學者來編台灣的“課綱”，在他們(men) 眼裏根本就是政治不正確，雖然他們(men) 其實搞不清楚課綱到底“微調”了什麽(me) 內(nei) 容，鳳凰衛視及其他台灣媒體(ti) 在采訪這些高中生時，大多數受訪者表示不清楚新課綱內(nei) 容到底微調了什麽(me) ，但就是不能接受向大中華意識靠攏的據說要對他們(men) 洗腦的課綱。而像我這樣深切關(guan) 心中華傳(chuan) 統文化命運的人，麵對台灣同齡人這一兩(liang) 年不斷上演的反智狹隘偏激戲碼，則更覺悲哀，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了隔了一條香江的錢穆先生，當年麵對大陸文革的那份夙夜憂懷，不遑啟處的心境。

參加“反課綱”的高中生周天觀（中間被摟住的年輕人）對父親(qin) （右二）怒吼：我在為(wei) 台灣未來努力！你做了什麽(me) 貢獻！

    而引起兩(liang) 岸民眾(zhong) 驚呼台灣上演現實版文革的標誌性事件，則發生在31號淩晨，一對台灣父母因擔心參與(yu) 反課綱運動的兒(er) 子的過激行動，到教育部廣場尋找，卻被兒(er) 子反駁“離我遠一點”，父子扭打成一團，一旁的母親(qin) 則泣不成聲。這位打父親(qin) 的周姓高中生當天上午還意猶未盡地在FACEBOOK上發文宣告：“嚴(yan) 正聲明，本人為(wei) 高二升高三之學生，我以一個(ge) 學生的身分發表此聲明，雖然我未成年，但是這場革命，我必須參與(yu) 在其中！這是我一生最光榮的時刻，我不容許任何人破壞，就算是家人也一樣，我已經和政府革命，我並不介意在家裏再來一次！反正我都已經動手打我爸了……這個(ge) 夏天， 我們(men) 的戰鬥！我很快就會(hui) 回去！”學生教老師，學生集會(hui) 批鬥教育部領導，學生以極端方式宣告打倒拒絕自己所從(cong) 屬的那個(ge) 曆史文化傳(chuan) 統，作為(wei) 子女的學生與(yu) 家庭反目，這場文化大革命，正在台灣真實地上演！生前便已成為(wei) “台式民主”祭品的錢先生，如若泉下有知，目睹此時此境“綠衛兵”們(men) 無知無畏、大義(yi) 凜然上演的荒唐文革戲碼，會(hui) 不會(hui) 歎一聲“台灣之殤”？

 錢穆先生與(yu) 《國史大綱》

    在錢穆先生120周年誕辰之際，麵對台灣這塊也曾經淪為(wei) 殖民地的祖國寶島上的種種亂(luan) 象，我越發深切地懷念起錢穆先生，他50年代在香港白手起家、苦心創辦、慘淡經營新亞(ya) 書(shu) 院薪火承傳(chuan) 中國傳(chuan) 統文化，最終與(yu) 崇基書(shu) 院等合並成香港中文大學——香港這塊殖民地曆史上第一所用中文授課的高等學府。麵對台灣年輕學生種種媚日及對曆史無知的言行，我越發深切地懷念起一生為(wei) 故國文化招魂的錢穆先生，他30年代在抗日戰爭(zheng) 中寫(xie) 出不朽的名著《國史大綱》，並在扉首特別揭示：

     “讀本書(shu) 請先具下列諸信念：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隨一種對其本國以往曆史之溫情與(yu) 敬意；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曆史有一種溫情與(yu) 敬意，至少不會(hui) 對其本國已往曆史抱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yi) 。”

濟楚

草於(yu) 2015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