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仁愛精神曆久彌新

作者：李存山

來源：《人民日報》（2015年06月15日07 版）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四月廿九日壬戌

           耶穌2015年6月15日

仁愛精神是儒家文化的重要特色，具有超越時空的魅力和價(jia) 值。儒家仁愛精神內(nei) 涵深邃，核心可以歸結為(wei) 孝悌與(yu) 博愛。

《論語》載，有若說：“孝弟（悌）也者，其為(wei) 仁之本與(yu) ！”即以孝親(qin) 敬長為(wei) 仁的本始。孔子對此是肯定的，故說：“弟子入則孝，出則弟（悌），謹而信，泛愛眾(zhong) 而親(qin) 仁。”孟子說：“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qin) 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qin) 親(qin) ，仁也；敬長，義(yi) 也。無他，達之天下也。”這也是強調孝悌對於(yu) 仁義(yi) 的基礎作用。

孔子說的“泛愛”，實際上就是“博愛”。《論語》載：“樊遲問仁，子曰：‘愛人。’”此“愛人”就是泛愛所有的人，亦即“愛類”。孟子說：“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又說：“親(qin) 親(qin) 而仁民，仁民而愛物。”這裏的“愛人”與(yu) “仁民”同義(yi) ，也就是“達之天下”、普遍愛人的意思。所謂“親(qin) 親(qin) 而仁民”，是講由孝悌以至博愛；所謂“仁民而愛物”，是講仁者愛人，亦可兼及“泛愛萬(wan) 物”。

先秦儒家的仁愛精神被秦後儒家所繼承。如漢儒董仲舒說：“仁之法在愛人……質於(yu) 愛民以下，至於(yu) 鳥獸(shou) 昆蟲莫不愛……仁者，愛人之名也……故王者愛及四夷……”唐儒韓愈說：“博愛之謂仁”。宋代的理學家對仁有“愛之理，心之德”之說。近代康有為(wei) 說：“仁者無不愛，而愛同類之人為(wei) 先。”相關(guan) 例證，不勝枚舉(ju) 。

儒家的仁愛精神以孝悌為(wei) 仁之本始，近代以來遭受兩(liang) 方麵的詬病：從(cong) 社會(hui) 進化來說，認為(wei) 它是宗法社會(hui) 的產(chan) 物；從(cong) 中西文化比較來講，認為(wei) 它有違古希臘的道德源自“至善”理念和基督教的道德源於(yu) “恭愛上帝”。實際上，重視家庭關(guan) 係不僅(jin) 是中國傳(chuan) 統社會(hui) 的特點，而且是人類社會(hui) 生活的“常道”。西方文化中關(guan) 於(yu) 道德的起源也有休謨、亞(ya) 當·斯密等人的“同情心”之說，與(yu) 儒家的“親(qin) 親(qin) ”之情或“惻隱之心”說較為(wei) 接近。

人一生下來就成長在父母的關(guan) 愛中，體(ti) 驗到人與(yu) 人之間真摯而溫暖的“親(qin) 親(qin) ”之情，儒家的仁愛精神就是以此為(wei) 道德的本始。但儒家文化同時認為(wei) ，僅(jin) 僅(jin) 停留於(yu) “親(qin) 親(qin) ”之情是不夠的，必須對之進行擴充。如孟子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wei) 而已矣。”“推恩”也就是推己及人的擴充，即孔子所說“吾道一以貫之”的行仁之方，即“忠恕”之道。

上世紀90年代，世界各大宗教的代表人士曾聚會(hui) 倡導建構“全球倫(lun) 理”，並在其《宣言》中說：“數千年以來，人類的許多宗教和倫(lun) 理傳(chuan) 統都具有並一直維係著這樣一條原則：己所不欲，勿施於(yu) 人。或者換用肯定的措詞，即你希望人怎樣對待你，你也要怎樣待人。這應當在所有的生活領域中成為(wei) 不可取消的無條件的原則，不論是對家庭、社團、種族、國家和宗教，都是如此。”由此可見，儒家以“親(qin) 親(qin) ”之情為(wei) 道德的本始，以“忠恕”之道為(wei) “一以貫之”的行仁之方，具有人類道德的普遍意義(yi) 。

著名社會(hui) 學家費孝通曾以“差序格局”來描述中國傳(chuan) 統社會(hui) 的倫(lun) 理結構，認為(wei) 此結構中最大的毛病是“私”。這指出了中國傳(chuan) 統社會(hui) 的一個(ge) 弊病。但中國傳(chuan) 統社會(hui) 也確有梁漱溟所說的“倫(lun) 理本位，互以對方為(wei) 重”的優(you) 點。中國傳(chuan) 統的“差序格局”之所以有陷於(yu) “私”的弊病，並非“仁”的本義(yi) 如此，而是由於(yu) 存在“分殊之蔽”的曆史局限或認識局限所造成的。在現代社會(hui) ，把孝悌與(yu) 博愛、個(ge) 人與(yu) 社會(hui) 、情感與(yu) 理性、道德與(yu) 法治有機結合起來，需要對儒家的仁愛精神作出創造性詮釋和創新性發展。

費孝通在論述中華民族“多元一體(ti) 格局”時指出，中華民族由“多元”而形成“一體(ti) ”，“高層次的認同並不一定取代或排斥低層次的認同，不同層次可以並行不悖，甚至在不同層次的認同基礎上可以各自發展原有的特點，形成多語言、多文化的整體(ti) ”。用這種認識來評價(jia) 儒家的仁愛精神，可以說儒家道德是從(cong) 孝悌擴充到博愛，但博愛並不否認孝悌是仁之本始；儒家的“愛類”思想是世界主義(yi) 的，但這種世界主義(yi) 並不能取代我們(men) 對民族文化的高度認同；儒家的“仁民愛物”思想具有生態環保意義(yi) ，但並不與(yu) “愛同類之人為(wei) 先”相矛盾。這種多層次認同而並行不悖的思想，應是儒家文化對於(yu) 中華民族乃至人類文明的一個(ge) 重要貢獻。

（作者為(wei) 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

責任編輯：葛燦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