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為(wei) 的三大思想遺產(chan) ：國教論、孔教會(hui) 論、虛君共和論

——蔣慶先生論康有為(wei) 書(shu)

作者：蔣慶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四月十五日戊申

           耶穌2015年6月1日

康有為(wei)

【按：日前，某就學界公羊學熱及所謂“康有為(wei) 主義(yi) ”，致函請益蔣慶先生。先生長函以複，評議康子謹嚴(yan) 公允，為(wei) 先生著述中所不多見者。現征得先生同意，由中國儒教網、伟德线上平台全文刊發，以饗讀者。文中四個(ge) 注釋，皆某所加。慕朵生西曆2015年5月31日。】

慕生如晤：

來函收悉,內(nei) 情盡知。汝言近來公羊學熱與(yu) 康有為(wei) 主義(yi) 出現不少問題，我深以為(wei) 然。以康子論證社會(hui) 主義(yi) 固不倫(lun) ，而否定康子之“孔教論”，則是不知近現代中國已非昔日之中國，若儒教在民間無團體(ti) 性之法律存在方式，即便“王官學”有所實現，則社會(hui) 層麵之“保教”必無以存之。何以故？此乃因現代任何一種宗教必以法律方式存在，非如古昔儒教是自然生存，故社會(hui) 層麵若無團體(ti) 性之儒教存在，則無以同其他宗教競爭(zheng) （現代宗教社會(hui) 學有“宗教市場說”），如此必然會(hui) 導致儒教在社會(hui) 層麵完全失守，他教會(hui) 完全占領民間社會(hui) 也。是故，就算政治上之“複古更化”實現，因應現代中國社會(hui) 已無紳士群體(ti) 與(yu) 宗族組織之現狀，團體(ti) 性之儒教亦必不可少，因隻有團體(ti) 性之儒教方有力量——如中國古代之紳士群體(ti) 與(yu) 宗族組織之有力量——從(cong) 事中國民間社會(hui) 之教化也。康子所謂“保教”，既有“政治保教”，又有“社會(hui) 保教”，在社會(hui) 中建立製度化組織化之團體(ti) 性儒教，是所謂“社會(hui) 保教”也。對此“社會(hui) 保教”，康子用心之深，陳子[①]弘教之切，時人豈可以“效耶教”一語否之哉！又有不可思議者，百年來國人於(yu) 西方或效其思想，或效其政治，或效其法律，或效其經濟，或效其教育，不一而足，均全盤效之，而為(wei) 何獨不可效其宗教乎？效其宗教又何故是反儒家乎？西方宗教作為(wei) 製度性之存在已團體(ti) 化組織化兩(liang) 千餘(yu) 年，其中自有可效法處，若當今儒教欲團體(ti) 化組織化，西方宗教可效者多矣。試問：效西方之政治、經濟、法律可，效西方之宗教獨不可，是何理耶？吾所謂效西方之宗教如耶教者，非謂效西方宗教之義(yi) 理，乃謂效西方宗教之製度有補於(yu) 儒教團體(ti) 性存在者，而吾儒教之義(yi) 理亙(gen) 古自足義(yi) 勝，自不須效也。君不見，春秋夫子“綜合改製”有取法“時製”一維，今之“時製”有所謂“西製”者，此效西方宗教之製度擇其善者補於(yu) 儒教團體(ti) 性之存在，非夫子所倡之“綜合改製”而何！故吾人於(yu) 今日，可理直氣壯坦言效法西方宗教乃至人類其他宗教(如伊斯蘭(lan) 教)之製度性所長，以輔助建立民間團體(ti) 化組織化之儒教也。夫如是，義(yi) 理仍是吾儒教義(yi) 理，隻是製度上取其所長為(wei) 吾義(yi) 理之用，何來喪(sang) 失儒教自性而與(yu) 夷犾主中國耶？論者不思之甚也。

至於(yu) 康有為(wei) ，吾嚐言其思想遺產(chan) 之大端有三：國教論、孔教會(hui) 論、虛君共和論是也。此“三論”乃康子本於(yu) 儒教義(yi) 理又因應時代挑戰而形成之思想精華，合於(yu) 夫子損益改製之旨，康子欲使儒教在“現代性”主宰中國之翻天覆地新曆史條件下不至淪亡澌滅，又不至在西化浪潮中喪(sang) 失儒教文明之中國性，而孤身一人獨立蒼茫抗拒時代潮流，致力於(yu) 儒教之新生轉進。嗟呼！其心之苦，其情之哀，其願之宏，其事之難，論者不深體(ti) 而悲憫之，反謂其整體(ti) 思想反儒家而棄絕之，是何心哉！是何心哉！康子思想固複雜多歧，然上述“三論”斷斷乎根於(yu) 儒家思想而損益“時製”奮起“保教”於(yu) 不墜，吾人正須深體(ti) 康子之衷曲而深憫之，奈何竟謂康子整體(ti) 思想反儒家，視康子與(yu) 章太炎、吳虞、胡適、魯迅、陳獨秀之輩為(wei) 同流，吾真不知其所以也。試問：有“保教”“尊孔”之反儒家者乎？或有之，吾不知也。

然因康子思想複雜多歧，吾人並不諱言康子思想存在諸多問題：如受西方啟蒙理性影響倡言“人類公理”而有激進傾(qing) 向，受佛教眾(zhong) 生平等思想影響主張廢除家庭而不合儒教傳(chuan) 統，以曆史直線進步觀解釋春秋“張三世”而有違儒教經義(yi) ，於(yu) 儒教經典中比附西方民主而多乖刺不類，所擬之民國憲法西化色彩太濃而與(yu) 西化派所擬之民國憲法無大區別，以及分判今古文經太嚴(yan) 而自小經學資源，辨偽(wei) 太過而啟“古史辨”之曆史虛無主義(yi)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故當時之人葉氏[②]有“貌孔心夷”之說，辜氏[③]有“中國雅各賓”之論，而顧氏[④]對康子辨偽(wei) 曾三致意焉。雖然，今日吾人繼承康子思想遺產(chan) ，須深入辨析，可繼承者繼承之，不可繼承者擱置之，不可因其思想存在之問題而否認其思想遺產(chan) 之價(jia) 值，亦不可因其思想遺產(chan) 之價(jia) 值而無視其思想存在之問題。夫如是，康子仍是儒家之康子，即是去其思想存在問題之儒家康子也。

西曆五月三十日蔣慶於(yu) 陽明精舍

【注釋】 

[①] 陳子，即陳煥章。

[②] 葉氏，即葉德輝。

[③] 辜氏，即辜鴻銘。

[④] 顧氏，即顧頡剛。

責任編輯：葛燦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