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靈附體(ti) ：紫荊山的權力分配

——太平天國秘事之二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四月初十日癸卯

           耶穌2015年5月27日

如何與(yu) 遙遠的“天國母體(ti) ”保持血脈聯係，成為(wei) 塑造太平天國權力結構的重要因素。從(cong) 拜上帝會(hui) 創立到太平天國與(yu) 清政府分庭抗禮，洪天王的權力臍帶曾幾易其手，每一次易手，都導致權力結構發生重要改組。從(cong) 這個(ge) 角度來看，我想將太平天國的曆史分為(wei) 四個(ge) 階段：拜上帝會(hui) 草創初期；拜上帝會(hui) 後期至太平天國建立初期；天京前期以及天京後期。

在拜上帝會(hui) 草創於(yu) 廣西紫荊山初期（1844年至1848年初），洪秀全作為(wei) 天父的次子、拜上帝會(hui) 的精神領袖，自然是這個(ge) 宗教組織的最高領袖，位於(yu) 權力金字塔的頂端。馮(feng) 雲(yun) 山作為(wei) 拜上帝會(hui) 的創始人，則是當然的第二把手。至於(yu) 洪仁玕，由於(yu) 沒有跟隨洪秀全、馮(feng) 雲(yun) 山到廣西傳(chuan) 教，也沒有參加金田起義(yi) ，暫時進入不了權力核心。楊秀清與(yu) 蕭朝貴等人，此時雖已加入拜上帝會(hui) ，但還未與(yu) 洪秀全建立密切聯係。

未來的南王馮(feng) 雲(yun) 山是洪秀全“發小”（開襠褲朋友），為(wei) 人忠義(yi) ，又極具組織才幹，拜上帝會(hui) 是在他手裏發展、壯大起來的。據太平天國後期封王——忠王李秀成的自述，“謀立創國者出南王之謀，前做事者皆南王也”。有了馮(feng) 雲(yun) 山打理一切，教主洪秀全才可以將主要精力用於(yu) 建構意識形態，他對照《聖經》的描述參研他的異夢，從(cong) 中參悟上天的玄機。

有時候，洪秀全還會(hui) 與(yu) 馮(feng) 雲(yun) 山率領著拜上帝會(hui) 的兄弟四處破壞神廟。在拜上帝會(hui) 草創之初，洪秀全的目標還不是推翻清廷統治，而是跟具有官方背景的儒教、廣西的民間俗信體(ti) 係爭(zheng) 奪“真理”與(yu) 權力。

簡單地說，未來的天王根據丁酉異夢與(yu) 《聖經》記述，初步建立了一套恪屬於(yu) 他的權力解釋體(ti) 係，用於(yu) 論證他的權力乃天命所歸，不管是現在打倒邪神偶像的權力，還是後來推翻“妖官”統治的權力。天道無窮，天國遙遠，但上天的旨意就在他的夢境中。

不過，洪秀全很快就失去了對上蒼旨意的控製權。

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初，馮(feng) 雲(yun) 山因為(wei) 率眾(zhong) 搗毀廣西象州的甘王爺廟，被當地士紳王作新帶人捉住，扭帶官府治罪。洪秀全為(wei) 了營救馮(feng) 雲(yun) 山，去了廣州找關(guan) 係。廣西的拜上帝會(hui) 一下子群龍無首。

這一年三月初三，拜上帝會(hui) 成員、燒炭工人楊秀清首次獲得了代天父傳(chuan) 言的權力——在天父附體(ti) 的時候發布來自上天的旨意——暫時取代洪秀全、馮(feng) 雲(yun) 山領導拜上帝會(hui) 。數月後因營救馮(feng) 雲(yun) 山無果而返回紫荊山的洪秀全，承認楊秀清所代言的確是天父的聲音。三月初三成了後來太平天國的六個(ge) 法定節日之一：爺降節。這一年的九月初九，同樣是燒炭出身的蕭朝貴也在神靈附體(ti) 的狀態下代天兄傳(chuan) 言。洪秀全同樣認可了蕭朝貴作為(wei) 天兄代言人的角色。九月初九也成了太平天國的哥降節。

天父和天兄通過楊秀清與(yu) 蕭朝貴之口，賦予了他們(men) 高人一等的權力。就在天兄首次顯靈之後不久，洪秀全同再次下凡的天兄有了一次對話：

天王說：“天兄，太平時（即起事時）軍(jun) 師是誰乎？”

操著客家方言的天兄說：“馮(feng) 雲(yun) 山、楊秀清、蕭朝貴俱是軍(jun) 師也（請注意，這時候馮(feng) 雲(yun) 山的排名還在楊蕭之前）。洪秀全胞弟，日頭是爾，月亮是爾妻子。馮(feng) 雲(yun) 山有三個(ge) 星出身，楊秀清亦有三個(ge) 星，蕭朝貴有二個(ge) 星。楊秀清、蕭朝貴他二人是雙鳳朝陽也。”

所謂“三個(ge) 星”、“二個(ge) 星”，指馮(feng) 楊蕭三人在天上的排序，並對應他們(men) 在凡間應當獲得的權力值，似乎帶星出身的人才能當上“軍(jun) 師”。“軍(jun) 師”是太平軍(jun) 領導體(ti) 製中的最高層職位。太平天國的權力分配，很大程度上就取決(jue) 於(yu) 各人在天國的神性血統。

在天兄的另一次降凡中，地主出身的韋昌輝也被天兄賦予進入權力核心的資格。天王詢問天兄：“韋正（即韋昌輝）在高天與(yu) 小弟們(men) 是同胞否？”天兄說：“他同朕們(men) 總是共條腸也。”既然與(yu) 未來的天王“共條腸”，具有神性血統，當然也是軍(jun) 師級領袖。

雖然楊蕭馮(feng) 韋均是軍(jun) 師，但天兄又在下凡時告訴洪秀全：楊蕭才是“十分幫手”，“秀全，朕天父天兄若不是差秀清、朝貴二人下來扶爾，爾實難矣。”暗示楊蕭的地位又高於(yu) 馮(feng) 韋。

當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五月，拜上帝會(hui) 的組織天才與(yu) 靈魂人物馮(feng) 雲(yun) 山擺脫了官府羈押（他甚至巧舌如簧地說服兩(liang) 名押解他回原籍的官差皈依拜上帝會(hui) ），回到紫荊山時，這個(ge) 他手創的組織的權力結構已經發生了非同小可的變化。

洪秀全作為(wei) 上帝次子的神性身份與(yu) “作太平主”的天命所歸，在天父與(yu) 天兄的一次次下凡傳(chuan) 旨中，被再三確認，他不用再煞費苦心地修飾、引證他的異夢來俘獲人心了。然而，承認楊秀清與(yu) 蕭朝貴的傳(chuan) 言特權，也意味著洪秀全拱手讓出了他對上蒼意旨的話語權，從(cong) 此他的與(yu) 天國母體(ti) 血脈相連的權力臍帶，將攥在他人手裏。對於(yu) 神權政治而言，這是一個(ge) 潛在的致命缺陷。好比是，天父給了洪秀全一張幾乎可以無限支取的權力信用卡，但信用卡的密碼卻為(wei) 別人所掌握。

被天父天兄欽命下凡扶助天王、“乃真十分幫手”的楊秀清與(yu) 蕭朝貴，則順理成章地當上了拜上帝會(hui) 的第二把手與(yu) 第三把手，馮(feng) 雲(yun) 山盡管也“有三個(ge) 星出身”，但畢竟不及楊蕭的“雙鳳朝陽”，隻好屈尊為(wei) 第四把手。兩(liang) 年後天王洪秀全敕封五王，東(dong) 王楊秀清稱九千歲，西王蕭朝貴稱八千歲，南王馮(feng) 雲(yun) 山稱七千歲，北王韋昌輝六千歲，翼王石達開稱五千歲。“所封各王，俱歸東(dong) 王節製”。我們(men) 不妨將“×千歲”當成一個(ge) 代表權力值的數目字。除了萬(wan) 歲洪秀全之外，楊秀清的權力值最大，蕭朝貴次之。

楊秀清、蕭朝貴不僅(jin) 在太平天國的正式權力結構中地位顯赫，還掌握著間接指揮天王的隱權力。在他們(men) 代表天父、天兄降凡傳(chuan) 言的時候，高居權力金字塔頂端的洪秀全，不再是人間的最高主宰，而必須以兒(er) 子或弟弟的身份，謙虛地向楊秀清與(yu) 蕭朝貴請教，恭敬地接受天國父兄的訓示。

責任編輯：葛燦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