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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文利作者簡介:任文利,筆名溫厲,男,西元一九七二年生,內(nei) 蒙古錫林浩特人,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中國哲學專(zhuan) 業(ye) 博士。現為(wei) 北京青年政治學院東(dong) 方道德研究所副研究員。著有《心學的形上學問題探本》(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治道的曆史之維:明代政治世界中的儒家》(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等。 |
蒙師培元:從(cong) 心所欲不逾矩——寫(xie) 在蒙培元先生七十壽際
作者:任文利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載於(yu) 《中華讀書(shu) 報》2008年9月3日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三月廿九日癸巳
耶穌2015年5月17日
人稱七十為(wei) 古稀之年,如果讓我給吾師蒙培元先生的七十歲一個(ge) 定位或祝福的話,更願借用孔子自況之語,“七十而從(cong) 心所欲不逾矩”,非敢謂我師已造聖人之境,但取聖人言語中居於(yu) 老境的一份爽朗、通透。馮(feng) 友蘭(lan) 先生晚年所屢屢自道的“海闊天空我自飛”,庶幾近之。
兩(liang) 三年才帶一個(ge) 博士生
師道之尊嚴(yan) 體(ti) 現於(yu) 何處?就我從(cong) 蒙先生那裏所見到的而言,卻體(ti) 現在一份寬容之中。
蒙先生的寬容,遠在我研究生麵試的時候就有所領會(hui) 了。麵試的地點在社科院哲學所,麵試的內(nei) 容有一些閑聊的成分,也有一些比較棘手的問題,具體(ti) 內(nei) 容多已不能記起,最後一個(ge) 問題是關(guan) 於(yu) 《論語》中子貢的一句話,“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yu) 天道不可得耳聞也”,究竟作何理解。這句話從(cong) 字麵上講並無任何費解之處,至於(yu) 其中有待詮釋的內(nei) 容,我當時並無思考,也沒有思考此問題的能力,既為(wei) 考試,不免要硬著頭皮說下去,回答可想而知,難得要領。蒙先生聞言之後,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日後讀書(shu) 多了,思考多了,慢慢地就會(hui) 對這個(ge) 問題有所體(ti) 會(hui) 。當時聽了不免心下忐忑,日後卻知道老師當時不過是以實言相告,並無責備之意。
蒙先生之寬容還體(ti) 現在授課上,從(cong) 碩士到博士,讀書(shu) 六年,蒙先生隻給我們(men) 講過一門課——嚴(yan) 格地講,或許是半門課更為(wei) 確切。究其原因,並非如今日高校之博士成群,導師根本無暇顧及。蒙先生直至退休,僅(jin) 帶過兩(liang) 個(ge) 碩士生,四個(ge) 博士生,碩士生帶過一屆,博士生每兩(liang) 三年帶一個(ge) 。在蒙先生看來,讀書(shu) 是一個(ge) 悠遊涵泳的過程,故不急於(yu) 灌輸什麽(me) 。博士培養(yang) 計劃的重頭是一大串書(shu) 目,由學生自行安排讀書(shu) 進度。其間雖然也開設一些專(zhuan) 業(ye) 課,但課程的主旨還是讀書(shu) 。書(shu) 讀了多少,讀到什麽(me) 程度,也由學生自行掌握。當然,老師並非一無所知,這就涉及到我們(men) 進行專(zhuan) 業(ye) 學習(xi) 的最主要方式——聊天,或探討問題。
於(yu) 是,定期、不定期地和蒙先生聊天、探討問題就成為(wei) 我讀研期間直至今日進行專(zhuan) 業(ye) 學習(xi) 的主要方式,同時,也成為(wei) 一種習(xi) 慣與(yu) 樂(le) 趣。讀一本書(shu) ,觸動了思想的某處靈感,對某一問題有了新的思考,對有些問題不得其解,乃至於(yu) 什麽(me) 也讀不下去,思想一片懵懂,都會(hui) 在和老師的聊天中找到某種啟迪、激發。如果在談話過程中你不能作一個(ge) 思想躍動的聽者,那麽(me) ,蒙先生或許不是一個(ge) 足夠好的言說者。不過,蒙先生卻首先是一個(ge) 足夠好的傾(qing) 聽者,不管我們(men) 思考的問題多麽(me) 零亂(luan) 、不成熟,表述出來的語言如何難以達意,蒙先生總是能夠敏銳地捕捉到你所言說、所思考的問題的要害。或藉追問使你的問題清晰化,或引導你在已有的思路上將問題進一步深化,或者讓你給出所思考問題的更多可能性,所謂循循善誘,正是一種本真意義(yi) 上的思想遊戲。蒙先生有時也會(hui) 說出自己或他人對相關(guan) 問題的思考,當然,這並非一個(ge) 標準答案式的解答,更像是禪師所施設的種種方便,有待於(yu) 你進一步考量,體(ti) 悟。
蒙先生也是一個(ge) 很好的讀者。專(zhuan) 業(ye) 課的結課論文,平時寫(xie) 的什麽(me) 文字,蒙先生總是要看的,文中的別字乃至誤用的標點,總是代為(wei) 更正。文章的好與(yu) 壞,我們(men) 是不會(hui) 從(cong) 蒙先生那裏得出直接結論的,蒙先生所關(guan) 心的還是文章中提出的問題、思考問題的方式——不是通過評語加以點評,而是在麵談中對相關(guan) 問題進一步加以探討。時日久了,蒙先生評判文章好壞的標準還是能夠有所體(ti) 會(hui) ——提出的問題有沒有價(jia) 值,有沒有深入地思考,有沒有足以觸發人的一點思想的靈光,標準即集中在“思想”上。
讀研究生期間按規定是要發表文章的,涉學術乃至學術界未深的學生往往隻能通過老師的推薦發表文章。蒙先生會(hui) 從(cong) 我們(men) 平日所作的論文中選擇推薦,選擇的標準有時會(hui) 讓我們(men) 略感吃驚——不在於(yu) 論文之成熟與(yu) 否,而在於(yu) 有沒有一點自己真正的思想體(ti) 會(hui) 。故而有些很不成形的文章會(hui) 入選,而那些四平八穩貌似“學術論文”的卻往往無緣。我們(men) 知道,空洞無物的官樣文章是不可以作的。
蒙先生的教育心得是有所授受的,他經常和我們(men) 提及馮(feng) 友蘭(lan) 先生的一個(ge) 比喻,教學生就像教遊泳,置於(yu) 水中任其撲騰,如不會(hui) 溺死,也就自然學會(hui) 遊泳了。聽起來有幾分殘酷,但實情也確實如此。不過,寬容也好,放任也好,蒙先生對學生總是有很強的責任心的。
讀碩士還是打基礎的時候,社科院的研究生課程由導師自行設計,授課老師也由導師通過私人關(guan) 係自行邀請,研究所會(hui) 提供一點具有象征性意味的講課費。蒙先生當時學生隻有兩(liang) 人,請老師授課不易,但每一門課程都會(hui) 盡力邀請到此方麵的研究專(zhuan) 家。其中一門現代西方哲學史課程是邀請王炳南先生會(hui) 同哲學所現代西方哲學研究室的老師們(men) 一同講授的,學生隻有兩(liang) 個(ge) ,老師卻有六七人。其他的課程則多在授課老師家中進行,不但要負責講課,還要解決(jue) 學生的吃飯問題。授課內(nei) 容消化在頭腦中,且穀方、王葆玄與(yu) 高正諸位老師家中飯菜的口味尚能憶起。道家哲學和宋明理學則是在北大旁聽陳鼓應與(yu) 陳來老師的研究生課程,宋明理學是專(zhuan) 業(ye) 課———研究生時的研究方向即是宋明理學,本應由蒙先生主講,既在北大聽過陳來老師的課程,在蒙先生那裏就以聊天代替講授了,這也是我前麵所說半門課程的來曆。
在哲人與(yu) 現代知識分子之間
蒙先生是一個(ge) 哲人,也是一個(ge) 現代知識分子。哲人作為(wei) 思想與(yu) 文化的守護者,總要保守著什麽(me) 。作為(wei) 一個(ge) 現代知識分子,對現實的種種關(guan) 切總會(hui) 和抽象之思想糾結於(yu) 一處,形成種種焦慮。曾有人問蒙先生,你講傳(chuan) 統是不是隻講好的東(dong) 西,蒙先生笑而不答。也有人問蒙先生,您講的儒家的東(dong) 西很好,但是不是要有一個(ge) 現代轉化的問題?蒙先生答雲(yun) ,如果你覺得好,接受就可以了嘛,有什麽(me) 現代轉化問題麽(me) ?也許在一個(ge) 哲人眼中,保守與(yu) 現代之間本身就不存在什麽(me) 不可逾越的鴻溝。故而對待中國的傳(chuan) 統,蒙先生在慎思之中能保有一份輕鬆,對於(yu) 現代西方,也始終有一種開放的心態。思想上如此,日常生活中也是如此。
蒙先生是西北人,喜好秦腔,於(yu) 是聽秦腔就成為(wei) 其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娛樂(le) ,平日裏也收集到不少秦腔名角的音像製品,然最苦惱的還是名角、經典於(yu) 今日難得一見。某地方電視台有一秦腔專(zhuan) 欄,蒙先生曾經是每周必看的,但後來對於(yu) 節目之不斷“創新”乃至屢屢夾雜的一些所謂“現代”元素不堪忍受,曾去信質疑。欄目編輯尚屬負責,特回複一信,加以教育,謂藝術乃為(wei) 大眾(zhong) 、為(wei) 現代社會(hui) 服務雲(yun) 爾,令人哭笑不得。每談及此,蒙先生不禁羨慕於(yu) 京劇,以其各大師、流派乃至經典,今日傳(chuan) 人猶在,傳(chuan) 衍不絕。今人動輒創新,率爾轉化,豈知不曾浸淫於(yu) 經典,回到“原點”,創新轉化,談何容易。近來郭德綱的相聲頗為(wei) 風靡,回複相聲傳(chuan) 統,從(cong) 老段子說起,應該是一個(ge) 主要原因,至於(yu) 進一步的創新、轉化,則視其人的才氣與(yu) 造化了。
蒙先生喜歡體(ti) 育運動,年輕時打羽毛球。讀博士期間,我曾有幸一睹花甲之年的老師與(yu) 年輕人於(yu) 場上搏殺的情景。上年紀以後,蒙先生由運動改為(wei) 觀看,所喜歡的體(ti) 育節目除羽毛球外,有網球,有NBA,堪稱時髦。不過,蒙先生所津津樂(le) 道的NBA還是喬(qiao) 丹時代的NBA,喬(qiao) 丹以後隻是於(yu) 季後賽時偶爾一看。姚明登陸NBA之後,比賽則看得更少了,非不喜姚明,隻是不喜歡打開電視,全是姚明,似乎NBA隻是姚明的NBA了。也有一段時間偶爾會(hui) 談及CBA,以為(wei) CBA學NBA經營上百年的傳(chuan) 統還有幾分樣子,後來就甚少提及了。當然,絕口不提的還是中國足球。
足球、籃球起源於(yu) 西方,風靡於(yu) 西方,隻能老老實實地去學,規規矩矩地拿來。思想中的很多東(dong) 西,也是如此,隻是拿來的難度要高。當然,也有的如邯鄲學步的隱喻,自家的丟(diu) 了,別人的又學不來,最後隻好爬著走了。蒙先生近年以來所關(guan) 注的情感與(yu) 理性問題、生態問題,就是如此。以生態問題而言,蒙先生以為(wei) ,西方傳(chuan) 統是典型的人類中心主義(yi) ,中國傳(chuan) 統則是非人類中心主義(yi) 的。但人類中心主義(yi) 在現代生活中也有其關(guan) 注生態問題的途徑,雖然不是根本之道,但在今日,西方的生態問題解決(jue) 得的確比我們(men) 好。此間,他們(men) 的傳(chuan) 統處於(yu) 不斷地自我調適、自我解決(jue) 過程中。而我們(men) 呢,不及學他人步法,先已將自己如何走路忘卻了。
言及此,想起十幾年來蒙先生的幾次搬家。起初住在北大的蔚秀園,一家人擁擠於(yu) 鬥室之中,然環境尚佳,園內(nei) 以及北大,可隨意漫步。後住房改善,遷居至望京,因難堪其喧鬧,於(yu) 近年遷至京城北郊。所居與(yu) 環境俱佳,隻是僻處一隅,弟子們(men) 亦少聊天、請益的機會(hui) 了。
責任編輯:葛燦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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