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窟居筆記》之四十三：

讀辜鴻銘《中國婦女》劄記

作者：範必萱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載於(yu) 《月窟居筆記》（範必萱 著）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七月初一日壬戌

           耶穌2015年8月14日

蔣先生要我閱讀辜鴻銘的《中國人精神》一文。他說，“‘五·四’對儒家婦女觀的批判是不符合實際的，是站在西方的立場來歪曲儒家的誣蔑不實之詞。上世紀20年代以後，儒家也沒有回應西方關(guan) 於(yu) 女性觀方麵的攻擊，隻有零星的感想式文章，沒有係統完整的婦女觀方麵的回應。儒家在此沒有話語權，是儒家自己放棄了話語權。辜鴻銘在《中國人精神》中談到中國婦女，雖然將近一百年的時間了，但是依舊是值得一讀的好文章。”

辜鴻銘先生的《中國婦女》是他在《中國人的精神（春秋大義(yi) ）》中的一篇。《春秋大義(yi) 》是辜鴻銘一生最有影響的代表作，以英文寫(xie) 成。1915年北京每日新聞社首版，1922年北京商務印書(shu) 社再版。我讀的是由黃興(xing) 濤等翻譯、海南出版社出版的版本。

辜鴻銘（1857—1928），祖籍福建同安，生於(yu) 馬來西亞(ya) 檳榔島。1869年前後赴歐洲求學，曆時十一載，遊學英法德意諸國。主修文學，受浪漫主義(yi) 大師卡萊爾、愛默生影響至巨，重視心靈道德，對近代資本主義(yi) 文明多有不滿，歸國後即服膺於(yu) 儒家文化。晚清時擔任張之洞幕僚近20年，曾官至外務部左丞。民國初年任北京大學教授，主講英國文學和拉丁語。晚年曾應邀赴日講學三年。

清末明初，麵對來自西方的民族歧視和文化歧視，麵對國內(nei) 日益強烈的反傳(chuan) 統傾(qing) 向，辜先生極力維護中國人的尊嚴(yan) ，傳(chuan) 播儒家文明的價(jia) 值，他的著作和思想在西方受到廣泛重視。

辜先生說：“一個(ge) 民族的女性正是該民族的文明之花，是該文明國家的國家之花。”女性在一個(ge) 民族的文明傳(chuan) 承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是不可低估的，她們(men) 作為(wei) 母親(qin) 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她們(men) 作為(wei) 家庭的守護神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

文章從(cong) 不同的角度提出了中國女性的社會(hui) 價(jia) 值和道德價(jia) 值觀點。

首先，辜先生從(cong) 其他民族的角度看理想女性。他從(cong) 《聖經》裏提到的關(guan) 於(yu) 一個(ge) 男人娶他已故妻妹的一場辯論引出了關(guan) 於(yu) 女性、女性理想（feminine ideal）的問題。古希伯萊人的理想女性，是一個(ge) 丈夫完全信任，早起做飯、手上總在幹活、能給全家溫暖的婦人，是一個(ge) 智慧、善言，而且精心照管孩子而不吃閑飯的聖使。

他以現代歐洲的理想女性進行比較分析。風靡一時的文學作品《茶花女》反映現代歐洲的理想女性，小仲馬的小說將汙穢墮落的女人視作理想女性。辜先生用古希伯萊女性和“那個(ge) 沒有丈夫、因而也用不著考慮丈夫衣著，而自己卻打扮得華貴體(ti) 麵，且最後胸前放一朵茶花腐爛而終的茶花女”相比較後指出：“那麽(me) ，你就會(hui) 懂得什麽(me) 是真實的，什麽(me) 是虛偽(wei) 和華而不實的文明。”

第二，辜先生提出“什麽(me) 是中國人的女性理想？”“中國婦女的女性理想以及她們(men) 與(yu) 這種理想的關(guan) 係又如何？” 他從(cong) 中國儒家傳(chuan) 統理念來讚美中國的婦女。他引用了《中庸》中的“道不遠人，人之為(wei) 道而遠人，不可以為(wei) 道”。他說，中國人的理想女性，從(cong) 遠古時代留傳(chuan) 下來的，就一直被概括在“三從(cong) ”“四德”裏。於(yu) 是他詳述了漢朝史學家班固之妹曹大家（班昭）在《女誡》中所寫(xie) 的“三從(cong) ”和“四德”。（“三從(cong) ”即在家從(cong) 父，出嫁從(cong) 夫，夫死從(cong) 子。即中國婦女的主要生活目標就是做個(ge) 好女兒(er) 、好妻子、好母親(qin) ；“四德”即女德、女言、女容、女工。）

從(cong) 上述兩(liang) 方麵我們(men) 可以看出，辜先生在闡述理想女性與(yu) 女性理想兩(liang) 個(ge) 方麵的標準是不同的，前者側(ce) 重於(yu) 社會(hui) （主要是男性）對理想中女性的價(jia) 值標準的評判和選擇，後者則依據古代普遍認同的關(guan) 於(yu) 理想女性的價(jia) 值標準，提出女性該如何修身養(yang) 性，如何在社會(hui) 的有序和家庭的和睦中做出必要的自我犧牲。

第三，辜先生闡述了中國的“納妾製”的道德價(jia) 值。一是讚揚中國婦女的無私無我，同時也從(cong) 另一角度闡述擔負養(yang) 家和社會(hui) 責任的丈夫們(men) 也同樣是無私無我的，上至皇帝，下至百姓。辜先生在此引出了“無我教”。他指出這種“無我教”就是中國婦女尤其是淑女或賢妻之道，相對於(yu) 男人來說，他提出的是“忠誠教”，即中國的君子之道。

他說這種“無我教”使妻子能夠允許丈夫將另一個(ge) 女人帶進家中，正是這種“無我教”，可以保護妻子內(nei) 心免於(yu) 受到傷(shang) 害，也就是使她沒有受傷(shang) 害的感覺。他還說，由於(yu) 中國紳士完美的分寸掌握，使得納妾在中國不僅(jin) 可能，而且並非不道德。

對此，我隻能認為(wei) 這是當時女性屈服於(yu) 現實的無奈，隻能是社會(hui) 輿論對她們(men) 的精神導引，抑或是“男尊女卑”偏見的一種文化的認同。

但是，辜先生並不否定男女間的真愛。在這裏，他還例舉(ju) 了唐代詩人元稹悼念亡妻的長詩，以說明中國丈夫們(men) 具有的“真實的愛”。這種深摯的愛絕不隻是所謂的性愛，不同於(yu) 西方不負責任的“一夜之愛”。

第四，辜先生通過傳(chuan) 統婚禮習(xi) 俗看夫婦之平等。他引用《禮》經中的“三日廟見”、“不廟見不成婦”，說明中國傳(chuan) 統婚姻儀(yi) 式的慎重，說明中國婚姻不僅(jin) 是一個(ge) 女子與(yu) 男人之間的事，而是那個(ge) 女子和他丈夫家庭之間的事，是她進入了他的家庭。

他說，在歐美，人們(men) 的婚姻可稱為(wei) “情人婚姻”，那種婚姻隻基於(yu) 單個(ge) 男人和女人。而在中國，則是一種社會(hui) 婚姻，一種婦人和夫家的契約，她不僅(jin) 要對丈夫本人負責，還要對他的家庭負有責任——通過家庭維係社會(hui) 或公民秩序。

第五，辜先生勾畫了中國人理想的婦女形象。他說真正的中國人的“溫文爾雅”在中國婦女那裏，變成了神聖的、奇特的溫柔。他說，中國人理想的婦女形象中這種至善至美的溫柔特性，從(cong) 其他任何民族的理想女性形象中都無法找到，——沒有任何文明，無論是希伯萊、希臘還是羅馬，都不具備這種特性。……隻有在基督教文明臻於(yu) 極致的文藝複興(xing) 時期才能找到。

第六， 辜先生指出，毋庸諱言，中國自宋朝以來，那些可稱作孔教禁欲主義(yi) 的宋代理學家們(men) 把孔教弄窄了，使其變得狹隘和僵化了，而且在這一思維途徑下，孔教精神，中國文明的精神被庸俗化了。從(cong) 那時起，中國的女性丟(diu) 掉了許多優(you) 雅和嫵媚。因此，如果你想在真正的中國人理想的女性形象中看到優(you) 雅和嫵媚，你將不得不去日本，在那裏直到今天還依然保留著唐朝時期純粹的中國文明。

對中國理想女性形象的描述，他引用了《詩經》：“關(guan) 關(guan) 雎鳩，在河之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還有《中庸》對幸福家庭的一段描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le) 且耽。宜爾室家，樂(le) 爾妻帑。”——他說，這種家庭簡直是人間天堂。

辜先生在文章的末尾說道：中國的女人，那些淑女和賢妻，以其輕鬆快活、殷勤有禮的嫵媚和優(you) 雅，以其貞潔、靦腆，一句話，以她的“無我教”，成為(wei) 中國的家庭——那人間天堂的守護神！

時間過去了將近一百年，人類曆史經曆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文中關(guan) 於(yu) “納妾製”等陳舊的習(xi) 俗已被人類文明的進程所淘汰，但是麵對當下中國女性在道德理想等方麵的困惑和迷茫，重溫辜鴻銘先生的這篇文章，依舊可以領悟到它的現實意義(yi) 和道德價(jia) 值，能夠從(cong) 中找回中國女性的自信與(yu) 自尊。男女平等的基本國策為(wei) 今天的中國婦女提供了法律保障，而建立和諧有序的社會(hui) 環境卻向中國現代女性提出了更高更新的社會(hui) 責任和道德要求。

2008年6月寫(xie) 於(yu) 陽明精舍月窟居

責任編輯：葛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