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維明：尋找儒家文明的普適性

作者：陳濤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正月二十乙酉日

           耶穌2015年3月10日

2014年出版的新書(shu) 《二十一世紀的儒學》 中，杜維明再提“儒學第三期”的概念。他並沒有拘泥於(yu) 儒家傳(chuan) 統，而是基於(yu) 儒家傳(chuan) 統，努力探討其普適性以及與(yu) 現代世界對接的方式。

北大的未名湖已經結冰，學者杜維明就住在湖邊一棟國際交流學者的公寓裏。中式木椅和櫥櫃，旁邊卻是歐式沙發與(yu) 跑步機;木櫃上放著陶瓷的觀音雕像，上頭卻掛著一幅抽象派油畫。

今年74歲的杜維明，穿著黑色唐裝搭配藍色牛仔褲，黑色略卷曲的頭發讓他看上去比實際歲數年輕很多。常駐北大已有四年，2010年時，他從(cong) 哈佛大學退休來到中國大陸，以外教的身份出任北大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長。

事實上，從(cong) 上世紀80年代初，杜維明就已經蜚聲海內(nei) 外。他那時就常來中國大陸，比如湯一介就曾邀請他做中國文化書(shu) 院的導師。如今真正生活在這裏，他最初還不大習(xi) 慣。

“像我們(men) 這一代海外學者，大概除了我以外，回來那麽(me) 長時間，並和大陸學者密切交流的，沒有其他例子了。”杜維明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在他身後，還掛著一幅對聯，“聚才俊會(hui) 讀論語，擇善言大道中庸。”這是他七十大壽時，友人所贈。

對聯很符合他儒學研究者的身份。杜維明是當今國際上最活躍的儒學專(zhuan) 家，也是新儒家第三代的重要代表。但他並不喜歡這樣的稱呼，他發展了牟宗三的說法，更願意說當代新儒家是儒學的第三期。

“文明對話”

在他2014年出版的新書(shu) 《二十一世紀的儒學》中，也提到了“儒學第三期”的概念。

“第一期是從(cong) 曲阜的地域文化發展為(wei) 中原文明的主體(ti) ，主要是從(cong) 先秦發展到兩(liang) 漢;第二期的宋明儒學，是從(cong) 中國文化發展到東(dong) 亞(ya) 文明;第三期的發展，主要是現當代儒學的全球化，是麵向世界的。”杜維明向《中國新聞周刊》解釋，“用新和舊的說法，常常會(hui) 造成一種誤會(hui) 。我覺得儒家還是儒家，大家的根源還是孔孟，但儒家進入了一個(ge) 新的時代，有新的發展方向，這個(ge) 是可以肯定的。”

在新書(shu) 裏，他再次提到了“文化中國”與(yu) “文明對話”等概念，這些年他做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國際交流，探討儒學的很多觀念是否能為(wei) 整個(ge) 世界和人類提供一種普世價(jia) 值。

早在上世紀40年代，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提出“軸心文化”，將古希臘、猶太基督教、伊斯蘭(lan) 教、佛教以及中國的儒家、道家都納入“軸心文明”。60年代末，德國學者馬丁·布伯提出了不同文明間對話的模式。而進入90年代，最著名的是亨廷頓的“文明衝(chong) 突”說，以及福山提出的“曆史的終結”說，即全球發展隻有走西方現代化這條路。1996年至2008年，杜維明是哈佛大學燕京學社的社長，他對以上兩(liang) 位哈佛同事分別做出了回應，重申了“文明對話”的重要性。

“文化多樣性越來越明顯了，價(jia) 值觀也有多元性，我認為(wei) 將來可能會(hui) 出現多種現代性。對於(yu) 我們(men) 儒家傳(chuan) 統，它是否具有普適性，並適用於(yu) 不同的文明，這一直是我們(men) 探討的。”杜維明說，“舉(ju) 個(ge) 簡單的例子，‘己所不欲勿施於(yu) 人’，在人類文明對話的過程中，這個(ge) 是最低的要求，比起基督教‘己所欲施於(yu) 人’的金科玉律，更能夠適應人與(yu) 人之間的對話。”

在《二十一世紀的儒學》中，還收錄了杜維明《文化多元、文化間對話與(yu) 和諧：一種儒家視角》《對話的問題》等演講稿或訪談。實際上，論文《二十一世紀的儒學》之前發表過英文版和日文版，“中文版本來就是一個(ge) 征求意見稿，後來中華書(shu) 局說，可以作為(wei) 一個(ge) 中文版，再加上幾篇訪談之類的”，便成了一本書(shu) 。

回國後，2013年，北京大學出版社還出版了杜維明三卷本的早期隨筆，即《龍鷹之旅》《邁進“自由之門”的儒家》《現龍在田》。近幾在北大高研院，杜維明還邀請了歐美、印度及東(dong) 亞(ya) 等地區的學者來北大做交流和講座。事實上，杜維明參加了很多關(guan) 於(yu) 文明對話的活動。2001年時，時任聯合國主席安南邀請他參加了“傑出人士小組”，他和瑞士神學家孔漢斯、德國總理施羅德等共同提交了報告《跨越分歧：文化對話》。

每五年舉(ju) 辦一次的、被譽為(wei) 哲學界“奧運會(hui) ”的世界哲學大會(hui) ，2013年8月在希臘雅典召開，這次會(hui) 議還有一項議程是選出下一屆舉(ju) 辦地。北大高研院的院長杜維明和北大哲學係係主任王博等爭(zheng) 取到了2018年即第24屆的該會(hui) 議在北京大學舉(ju) 辦，這是該會(hui) 百年史中首次在中國舉(ju) 辦。

題目是‘人的維度’，這是我建議的，翻譯得典雅一點就是‘學以成人’。”杜維明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在《二十一世紀的儒學》中，也有一小節提到“何為(wei) 人：儒家視域下的人”，這像是個(ge) 提綱，他說以後會(hui) 詳細地討論這個(ge) 主題。

而他第一次參加世界哲學大會(hui) 是在1968年的維也納，那一年他剛好拿到了哈佛的博士學位，並在普林斯頓大學當助教。而從(cong) 這一屆起，他每次的發言都離不開儒家的哲學。

“有圈子沒問題，但要開放”

杜維明在美國讀書(shu) 、定居和教學四十多年，但作為(wei) 研究儒學的學者，他終究更願意選擇回到儒家的發源地，中國大陸。1940年，他出生在昆明，1949年隨家人從(cong) 上海到了台北。

早在讀大學前，他已經確立了自己日後研究儒學的選擇。在中學時期，他旁聽了牟宗三的“中國哲學課”，並拜見了徐複觀和唐君毅。1957年，他並沒有像很多同學那樣，在台北讀書(shu) ，而是去了台中的一個(ge) 新學校東(dong) 海大學，並從(cong) 英文係轉入中文係，師從(cong) 徐複觀在中文係讀儒學。“我們(men) 這一代人，我了解到的，在中學以後基本上都走上自然科學，當時最熱衷的是學物理。”杜維明回憶說。

從(cong) “五四”倡導科學與(yu) 民主以來，以胡適、魯迅等為(wei) 代表的文人都宣稱“打倒孔家店”，事實上，儒學變成了一個(ge) 邊緣學科。熊十力、梁漱溟、馮(feng) 友蘭(lan) 、張君勱、賀麟等稱為(wei) 新儒家第一代的代表，而徐複觀、牟宗三、唐君毅、方東(dong) 美、錢穆等人被稱為(wei) 第二代，幾乎都在港台或海外，由於(yu) 曆史原因這一代人後來從(cong) 未回過大陸。杜維明和餘(yu) 英時、成中英、劉述先等生長在港台的學者剛好是第二代新儒家的學生，所以被看作第三代，又稱“港台新儒家”。

1978年，還在伯克利加州大學任教的杜維明跟隨美國一個(ge) 學術團第一次回到中國大陸，待了一個(ge) 月。1980年，他又到北京師範大學曆史係作學術報告，待了8個(ge) 月之久。後來又在北大哲學係教授儒學課，並受湯一介邀請加入中國文化書(shu) 院。他還記得“中國文化書(shu) 院文庫”與(yu) 《走向未來叢(cong) 書(shu) 》《文化：中國與(yu) 世界》三大叢(cong) 書(shu) 曾掀起過的“國學熱”和“文化熱”。

“張岱年、馮(feng) 友蘭(lan) 、梁漱溟，他們(men) 都出來講學，所以那時候都能和他們(men) 見麵，還常去梁漱溟家裏看望他。”杜維明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但大陸的這些重要學者，給他的感覺很不一樣，“這個(ge) 道路非常曲折”。

“曲折”是指受到兩(liang) 個(ge) 潮流的影響，一個(ge) 是五四的反傳(chuan) 統，另外一方麵是馬克思主義(yi) 。“這兩(liang) 個(ge) 經驗我都沒有，所以我切入儒學的角度和他們(men) 應該有很大的不同。”杜維明說。

1988年，海內(nei) 外儒學研究者在新加坡有一個(ge) 集中亮相的討論會(hui) ，杜維明主編了這次會(hui) 議的論文集《儒學發展的宏觀透視》。如今，他指著參會(hui) 的34人名單回憶，“裏麵有屬於(yu) 傳(chuan) 統的，有全盤西化的，也有不同政治意見和價(jia) 值傾(qing) 向的。”

他承認學術界也一定會(hui) 有“圈子”，但一個(ge) 圈子必須是開放的。“還要有一種多元的意識，你有你的圈子，人家有人家的圈子，你有你的長處，人家也有。所以圈子有一定的自我反饋係統，讓你知道自己的不足。”

如今，如果還想集合幾十位重要學者，或者組織一個(ge) 那種類型的會(hui) 議，“在任何地方都不容易了，中國思想界的潮流很多，學者間的觀點不同，互相的交流也不多。”杜維明有些惋惜地說。

提名理由

2014年出版的新書(shu) 《二十一世紀的儒學》 中，杜維明再提“儒學第三期”的概念。他並沒有拘泥於(yu) 儒家傳(chuan) 統，而是基於(yu) 儒家傳(chuan) 統，努力探討其普適性以及與(yu) 現代世界對接的方式。

杜維明

1940年生於(yu) 中國昆明，祖籍廣東(dong) 南海。中國當代著名學者，現代新儒家學派代表人物，當代研究和傳(chuan) 播儒家文化的重要思想家。哈佛大學亞(ya) 洲中心資深研究員，北京大學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長，國際儒學聯合會(hui) 副會(hui) 長，國際哲學學會(hui) 名譽院士(代表中國)。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