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忠德的起源

作者：歐陽輝純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載於(yu)  《中國傳(chuan) 統儒家忠德研究》之《忠德起源》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正月二十日乙酉

           西曆2015年3月11日

摘要：忠德是傳(chuan) 統倫(lun) 理思想史上一個(ge) 重要的德目。它起源於(yu) 何時，學界有不同的看法。我們(men) 認為(wei) 忠德既不起源於(yu) 原始社會(hui) 蒙昧時期，也不起源於(yu) 西周或春秋戰國時期，而是起源於(yu) 堯舜禹時期。這可以從(cong) 理論上、從(cong) 出土文獻以及傳(chuan) 世文獻中得到很好的證明。西周時期，尤其是春秋戰國時期，不再是忠德的起源問題了，而是忠德的發展、繁榮、總結的時期，是百家爭(zheng) 鳴的時期，是繼往開來的時期。

關(guan) 鍵詞：忠德  起源說  堯舜禹時期

一、問題的提出

忠德是傳(chuan) 統倫(lun) 理思想史上重要的德目之一，其基本內(nei) 涵是盡己為(wei) 人。但它究竟起源於(yu) 什麽(me) 時期？對此學界有不同的看法。

筆者認為(wei) ，忠德不是起源於(yu) 原始社會(hui) 蒙昧時期。原始社會(hui) 時期，人們(men) 的道德意識還處在形成過程中。那時候自然力十分強大，人們(men) 更多是依靠大家共同的勞動，單純的個(ge) 人無法生存，脫離集體(ti) 就意味著死亡，個(ge) 體(ti) 無法選擇獨立生活。他們(men) 隻能盡心盡力為(wei) 集體(ti) 付出，這其實不是出於(yu) 主體(ti) 的自願，而是出於(yu) 外在自然條件的被迫。他們(men) “以群的聯合力量和集體(ti) 行動來彌補個(ge) 體(ti) 自衛能力的不足”。［[1]］

在原始社會(hui) 蒙昧階段，因為(wei) 人的“自覺”和主體(ti) 意識才初步發展，“人的依賴關(guan) 係（起初完全是自然發生的），是最初的社會(hui) 形態，在這種形態下，人的生產(chan) 能力隻是在狹小的範圍和孤立的地點上發展著。”［[2]］他們(men) 服從(cong) 集體(ti) 的意誌和行為(wei) ，忠於(yu) 集體(ti) ，但那也是出於(yu) 被迫，而不是自願。因此，這在很大程度上原始人這種“忠”，不能算是一種“忠德”的行為(wei) 與(yu) 自覺。

德國著名哲學家黑格爾說：“一個(ge) 人做了這樣或那樣一件合乎倫(lun) 理的事，還不能就說他是有德的；隻有當這種行為(wei) 方式成為(wei) 他性格中固定要素時，他才可以說是有德的。”［[3]］對一個(ge) 人是如此，對人類早期道德的萌芽也是可以這樣理解的。比如，我們(men) 說幼兒(er) 有孝敬父母的舉(ju) 動和行為(wei) ，但是我們(men) 不能說幼兒(er) 具有孝的德性。因為(wei) 這種孝的行為(wei) 還不是他的一種固定的習(xi) 慣。不僅(jin) 如此，幼兒(er) 的頭腦中還不能自覺知道孝的意識，他們(men) 的頭腦中還沒有孝德的主體(ti) 意識。同樣原始蒙昧時期人的忠德也可以如此來理解。

倫(lun) 理關(guan) 係是客觀的，但是如果沒有被主體(ti) 領悟和認識，那不能算是一種倫(lun) 理關(guan) 係，也不能算是一種的德性。著名倫(lun) 理學家宋希仁教授認為(wei) ：“隻有形成客觀的關(guan) 係又通過人為(wei) 的有意識的調節，才能構成倫(lun) 理關(guan) 係。”［[4]］“單有這種客觀的物質性的關(guan) 係還不能構成倫(lun) 理關(guan) 係，因為(wei) 動物也有這種關(guan) 係（如父與(yu) 子——引者注）；隻有人具備自覺的意識和思想，能夠領悟這種關(guan) 係，並有相應的觀念和規範調節維係這種關(guan) 係，才能構成倫(lun) 理關(guan) 係。”［[5]］

忠德行為(wei) 是一種屬於(yu) “德性”範疇中的行為(wei) ，而“德性”在道德行為(wei) 過程中凸現是一種道德主體(ti) 的行為(wei) ，而不是一種被動行為(wei) 。黑格爾說：“倫(lun) 理性的東(dong) 西，如果在本性所規定的個(ge) 人性格本身中得到反映，那便是德。”［[6]］還說：“德毋寧應該說是一種倫(lun) 理上的造詣。”［[7]］宋希仁教授也說：“德是在這個(ge) 過程中的主體(ti) 意誌的主觀規定，而主體(ti) 隻有進入客觀的倫(lun) 理關(guan) 係才能形成現實的德。”［[8]］蒙昧時期的原始人處於(yu) 不文明時代，他們(men) 還沒有意識到自我與(yu) 集體(ti) 、社會(hui) 和大自然的區別。因此，我們(men) 說原始蒙昧時期還沒有出現忠德意識與(yu) 規範。

忠德是不是出現在西周或春秋戰國時代呢？也不是。西周或春秋戰國時代忠德的內(nei) 容已經十分豐(feng) 富了。西周以後忠德有了很大的發展，尤其是以孔子、孟子和荀子等為(wei) 代表先秦儒家學派已經係統地總結和發展了忠德理論，而不是忠德的起源問題了。

從(cong) 傳(chuan) 世文獻來看，西周以來忠德已經普遍流行了。《左傳(chuan) 》出現“忠”字72次，《國語》出現52次，《管子》出現34次，《莊子》出現23次，《論語》出現18次。先秦諸子如孔子、墨子、慎到、孟子、韓非子等等對“忠德”有了成熟的分析和論述。有的著作還設有專(zhuan) 門的章節，如《慎子·知忠》篇、《韓非子·忠孝》篇、《呂氏春秋·仲冬·至忠》篇，等等。《左傳(chuan) 》還把“忠”看成是一種美德，是具有廣泛意義(yi) 的道德德目。如：“忠為(wei) 令德，非其人猶不可，況不令乎？”（《左傳(chuan) ·成公十年》）“忠為(wei) 令德，其子弗能任，罪猶及之，難不慎也？”（《左傳(chuan) ·昭公十年》）《左傳(chuan) ·文公十年》還把“孝、敬、忠、信”稱為(wei) “吉德”。《左傳(chuan) ·文公十八年》還稱，“忠、肅、共、懿、宣、慈、惠、和”為(wei) “八元”，“忠”為(wei) “八元”之首。儒家創始人孔子，在三代禮樂(le) 文化基礎上又綜合東(dong) 夷文化遺產(chan) ，采取“述”和“作”的方式，創立了以“仁”為(wei) 核心價(jia) 值的儒家思想，他是第一個(ge) 對“忠德”做了係統的總結和論述的思想家。

因此，忠德在兩(liang) 周時代（包括春秋戰國時代）已經是人們(men) 普遍使用和踐履的道德範疇了。筆者認為(wei) ，在兩(liang) 周時代，尤其是春秋戰國時代，不再是忠德的起源問題了，而是忠德的發展、繁榮、總結的時代，是百家爭(zheng) 鳴的時代，是繼往開來的時代了。著名學者陳來教授說：“研究一種思想的起源，首先是要關(guan) 注此種思想體(ti) 係的諸元素在曆史上什麽(me) 時候開始提出，如何獲得發展，這些元素如何經由文化的曆史演進而演化，以及此種思想的氣質與(yu) 取向與(yu) 文化傳(chuan) 統的關(guan) 聯。”［[9]］筆者認為(wei) 忠德起源於(yu) 人類文明早期時代，具體(ti) 地說起源於(yu) 堯舜禹時期。

二、從(cong) 出土文獻與(yu) 理論上看忠德的起源

堯舜禹時代是真實的存在還是神話傳(chuan) 說？答案是肯定前者。不過，自晚清以來一些學者尤其具有疑古派學者，采取一刀切的辦法，認為(wei) 堯舜時代是一種神話傳(chuan) 說，是不真實的。疑古思潮固然是一種學術研究可取的方法，但是，這種不充分分析證據材料而懷疑一切的思維模式，有時候也很難得出公正的結論。著名學者王國維說：“疑古之過，乃併堯舜禹之人物而亦疑之，其於(yu) 懷疑之態度及批評之精神不無可取，然惜於(yu) 古史材料未嚐為(wei) 充分處理也。”［[10]］

近年來隨著考古資料的出現，已經證實了堯舜禹時代是中國曆史上真實的存在。雖然，儒家對堯舜的“禪讓”具有美化的成分，但是這並不能否定其真實性。

著名學者金景芳認為(wei) ，“堯、舜、禹時代的部族聯合體(ti) 是中國在部落聯盟之後產(chan) 生的一種新的社會(hui) 組織，是中國從(cong) 原始社會(hui) 向國家過渡的一個(ge) 中間環節。部族聯合體(ti) 的組成、管理和領導機構與(yu) 後世的國家機器相比，盡管還很原始、很簡單，但在某些方麵已經初步具備了國家機器的基本特征，我們(men) 稱之為(wei) 準國家或半國家，實質上就是中國的早期國家。”［[11]］這裏金景芳肯定了堯舜時代的存在。

李學勤教授認為(wei) ，“考古研究已經使我們(men) 窺見相當於(yu) 傳(chuan) 說中堯、舜時代的社會(hui) 、文化的真相。例如已有不少報道的山西襄汾陶寺遺址，其年限上限在公元前2500年至前2400年間，下限不晚於(yu) 公元前2000年，正好與(yu) 堯、舜傳(chuan) 說的時代大致相當。陶寺發現了麵積達280萬(wan) 平方米的大型城址，其中有結構複雜的建築基礎，有規模頗大的貴族墓葬，出土了玉器、銅器及陶製的禮樂(le) 器等，還出現了文字。最近發掘的一處特殊建築基址，有學者推測與(yu) ‘觀象授時’可能有關(guan) ，而後者正是《堯典》的一項內(nei) 容。大家知道，陶寺的地理位置同文獻中‘堯都平陽’正好接近。由此看來，認為(wei) 傳(chuan) 說中堯、舜時代文明業(ye) 已初步建立，是妥當的。”［[12]］

王克林先生在《陶寺晚期龍山文化與(yu) 夏文化——論華夏文明的起源》一文中詳細地論述了華夏文化產(chan) 生的種種表現。同時也肯定了堯舜時代的存在。他認為(wei) ：“中國古史記載的唐堯、虞舜，都當是氏族部落名。”［[13]］王克林先生還在另外一篇論文《陶寺文化與(yu) 唐堯、虞舜——論華夏文明的起源》中詳細地論述了唐堯和虞舜所在的地域。［[14]］

錢耀鵬先生認為(wei) ，“在堯舜禪讓傳(chuan) 說故事的背後，至少可能存在著善惡相對獨立的早期國家，與(yu) 五帝時代普遍築城建國、王國林立的曆史發展特點相吻合。”“堯舜禪讓故事可能是有所依據的曆史事實，即堯舜禹三者是聯係在一起的。”［[15]］   

王和先生在肯定了堯舜時代存在的同時，更多地是考察堯舜禪讓的真正原因。他說：“中原地區部落聯合體(ti) 首領的世襲製至少從(cong) 陶唐氏執掌最高權力的時候便已經開始。所以，首領世襲製必須與(yu) 其他因素結合在一起，才能成為(wei) 正確判定前國家時期與(yu) 國家時期分野的標誌。”［[16]］

筆者認為(wei) ，堯舜“禪讓”的美德有其道德渲染的可能性。王國維曾經說過：“上古之事，傳(chuan) 說與(yu) 史實混而不分。史實之中固不免有所緣飾，與(yu) 傳(chuan) 說無異，而傳(chuan) 說之中亦往往有史實為(wei) 之素地，二者不易區別，此世界各國之所同也。”［[17]］但是，不能因為(wei) “禪讓”道德存在“緣飾”的可能性，就否定堯舜禹是曆史存在的事實。因此，筆者還基本認同裴傳(chuan) 永先生的看法，他認為(wei) ：“堯天舜日的時代並非是以物質文明的突出成就而彪炳史冊(ce) ，那個(ge) 時代之所以堪稱盛世，主要是由於(yu) 精神文明特別是社會(hui) 道德的高度發達。”［[18]］忠德是人的德性的一種表現，是人的主體(ti) 與(yu) 自我意識覺醒的體(ti) 現。堯舜時代是人類的文明時代的開始，忠德也是在這個(ge) 時期出現了。

德國著名哲學家雅斯貝爾斯，曾經把公元前8世紀至公元前2世紀，稱之為(wei) “軸心時代”。他認為(wei) 在這個(ge) 時代，中國出現了孔子、老子、孟子等大思想家；在古希臘出現了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ya) 裏士多德等；在印度出現了釋迦牟尼等。雅斯貝爾斯的分析和論述具有重要意義(yi) 。但是，我們(men) 應該看到，“軸心時代”文明的發展與(yu) 繁榮，以及人的主體(ti) “終極關(guan) 懷的覺醒”，不是從(cong) 天而降的，破土而出的。它必然根植於(yu) 產(chan) 生這種思想的文化曆史土壤之中。對中國的“軸心時代”的文明來說，前“軸心時代”中國的文化發展至少已經經曆了一千五百年的曆史，這一千五百年的文明發展中，忠德作為(wei) 一個(ge) 道德範疇，它不是一成不變的，它能夠在西周及春秋戰國時代達到繁榮，成為(wei) “令德”，也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因此，忠德本身也有一個(ge) 起源、發展、演變和繁榮的過程。

中國最早的古書(shu) 之一《尚書(shu) 》開篇就講《堯典》，儒家提倡的聖賢道德典範是從(cong) 堯舜開始的。錢穆先生認為(wei) ：“《尚書(shu) 》始於(yu) 堯、舜，《論語》道古亦僅(jin) 及堯、舜，史記乃上溯黃帝。此從(cong) 孔子與(yu) 六經，實不失為(wei) 謹嚴(yan) 之態度。”［[19]］

李民教授認為(wei) ：“《堯典》所寫(xie) 的社會(hui) 現象雖然是斑駁陸離，但經認真研究仍可看出，其所寫(xie) 的主要方麵正是禹以前的堯、舜時期氏族製度瓦解並向階級社會(hui) 過渡的曆史狀況。”［[20]］

呂紹剛先生說：“若說中國文化史從(cong) 炎黃開始, 則證據顯然不足。對後世影響深遠的諸多文化內(nei) 容, 都可以在堯舜那裏尋到源頭, 再往前推就困難了。我認為(wei) 講中國文化史（原始文化除外）宜從(cong) 堯舜講起。”因為(wei) “國家及相關(guan) 製度以及諸多重要思想觀念萌芽於(yu) 堯舜時代。”［[21]］

著名學者柳詒徵在《中國文化史》中說：“唐虞以降，國家統一，政治組織，漸臻完備。於(yu) 是立國行政，始有確定方針。……據此，是一代有一代所尚之道，其道各有所弊。而夏道進於(yu) 虞，故虞、夏往往連言。”［[22]］“夏道尚忠，本於(yu) 虞。……夏時所尚之忠，非專(zhuan) 指臣民盡心事上，更非專(zhuan) 指見危授命。”［[23]］柳詒徵先生不僅(jin) 指出了忠德的起源，而且指出了忠德起源最初的內(nei) 涵。這種看法是值得肯定的。

裴傳(chuan) 永先生在《忠觀念的起源與(yu) 早期映像研究》一文中說：“堯舜時代是中國曆史上道德昌明的一個(ge) 時代。”“堯舜時代所孕育、產(chan) 生的道德觀念除了孝、恭、信、公、讓、義(yi) 、慈、直、清等之外，還包括忠。”［[24]］

柳詒徵和裴傳(chuan) 永先生肯定了虞夏或堯舜時代忠德的存在，這是有道理的。筆者同意兩(liang) 位先生的觀念。

我們(men) 認為(wei) 忠德起源於(yu) 堯舜禹時代，但是，我們(men) 也很難確定地說出忠德起源於(yu) 何年何月，因為(wei) 道德的起源是個(ge) 逐漸演變發展的過程，它除了受外部的政治、經濟、社會(hui) 曆史條件的製約外，還有忠德自身的發展規律和曆史繼承性。再說，中國的曆史在公元前841年之前沒有準確的年代。因此，要具體(ti) 地說出忠德起源於(yu) 何年何月那是不現實的，也是不負責任的說法。

春秋戰國時代，是忠德百家爭(zheng) 鳴的時代，忠德的內(nei) 涵已經成熟，而且呈現多元化的價(jia) 值維度。如果不是從(cong) 以前的忠德範疇中汲取營養(yang) ，忠德是不可能突然成熟的。如果忠德忽然之間就能成熟起來，如果這樣的話“這未免有點像傳(chuan) 說中的老子，生下來便有了白胡子”。［[25]］所以說，春秋戰國時代忠德的繁榮是有其淵源的，它是不可能速成的，必然有它的曆史發展的脈絡與(yu) 邏輯。

三、從(cong) 傳(chuan) 世文獻看忠德的起源

中國古代社會(hui) ，據說經曆了“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神農(nong) 氏”、“黃帝”等幾個(ge) 階段，但是這隻是一種傳(chuan) 說，是否真實存在，還有待進一步研究。但是堯舜禹時代是中國曆史上真實存在。傳(chuan) 世文獻中有大量的論述。不僅(jin) 如此，這個(ge) 時代也是忠德的起源時代。

《說苑·君道》記載：“禹曰：‘堯舜人之皆以堯舜之心為(wei) 心，今寡人為(wei) 君也，百姓各自以其心為(wei) 心。’”這已經表明，在堯舜時代人們(men) 已經有了忠德的起源，個(ge) 體(ti) 意識的覺醒已經出現。司馬遷在《史記·五帝本紀》中論斷說：“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

《史記·五帝本紀》中說：“堯曰：‘嗟！四嶽：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踐朕位？’嶽應曰：‘鄙德忝帝位。’堯曰：‘悉舉(ju) 貴戚及疏遠隱匿者。’眾(zhong) 皆言於(yu) 堯曰：‘有矜在民間，曰虞舜。’堯曰：‘然，朕聞之。其何如？’嶽曰：‘盲者子。父頑，母嚚，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這裏大概是中國倫(lun) 理思想史上第一次以是否有“德”作為(wei) 人才選拔的標準。堯想自己的帝位傳(chuan) 給後世，西邊的諸侯認為(wei) 他們(men) 自己的德性淺薄，不堪大任，因此推薦有德有才的舜去繼承帝位。

其實，堯有很多的兒(er) 子，他是為(wei) 了氏族部落聯盟的利益，不把帝位傳(chuan) 給兒(er) 子而是傳(chuan) 給了德高才厚的舜。這是忠德“盡己為(wei) 公”的體(ti) 現。《呂氏春秋·孟春紀·去私》中說：“堯有子十人，不與(yu) 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與(yu) 其子而授禹：至公也。”這裏體(ti) 現了堯舜忠於(yu) 集體(ti) 和部族聯盟的忠德勇氣。所以堯的這種德性被稱之為(wei) “美堯”，稱他這種禪讓為(wei) 公的忠德行為(wei) 為(wei) “美堯之事”或“美堯之功”。《尚書(shu) ·堯典》中說稱讚堯“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於(yu) 上下”。孔子也大為(wei) 稱讚堯舜的忠德行為(wei) 。他說：“大哉堯之為(wei) 君也！巍巍乎！唯天為(wei) 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yu) 焉！”（《論語·泰伯》）孔子高度讚揚了堯舜擁有天下而一心為(wei) 公不為(wei) 私的道德品質。

堯在位時為(wei) 了治理了社會(hui) ，他還設立“誹謗之木”。崔豹的《古今注》談到了這件事：“程雅問曰：‘堯設誹謗之木，何也？’答曰：‘今之華表木也。以橫木交柱頭，狀若花也。形似桔槔，大路交衢悉施焉。或謂之表木，以表王者納諫也。亦以表識衢路也。秦乃除之，漢始複修焉。’”（崔豹《古今注·問答釋義(yi) 第八》卷下）堯把這個(ge) “誹謗之木”設在要道上，為(wei) 了讓更多的聽取民眾(zhong) 的意見，以便及時解決(jue) 問題。同時也能讓有權的人受到輿論監督。

不僅(jin) 如此，堯還“巡狩行教，勤勞天下”。《淮南子》中說：“堯之有天下也，非貪萬(wan) 民之富，而安人主之位也，以為(wei) 百姓力征，強淩弱，眾(zhong) 暴寡。於(yu) 是堯乃身服節儉(jian) 之行，而明相愛之仁，以和輯之。是故茅茨不翦，采椽不斫，大路不畫，越席不緣，大羹不和，粢食不毇。巡狩行教，勤勞天下，周流五嶽。豈其奉養(yang) 不足樂(le) 哉？舉(ju) 天下而以為(wei) 社稷，非有利焉。”（《淮南子·主術訓》卷九）堯的這種一心為(wei) 公，忠貞愛民的忠德行為(wei) ，為(wei) 曆代所稱讚。

墨子說：“古者明王聖人所以王天下、正諸侯者，彼其愛民謹忠，利民謹厚，忠信相連，又示之以利，是以終身不饜，歿世而不卷。古者明王聖人其所以王天下、正諸侯者，此也。”（《墨子·節用中》卷六）根據他的這個(ge) “謹忠”、“謹厚”、“忠信相連”標準，堯治理天下的時候做到了。所以，他稱讚堯說：“古者堯治天下，南撫交阯，北降幽都，東(dong) 西至日所出入，莫不賓服，逮至其厚愛。黍稷不二，羹胾不重，飯於(yu) 土塯，啜於(yu) 土形，鬥以酌。俛仰周旋威儀(yi) 之禮，聖王弗為(wei) 。”（《墨子·節用中》卷六）

《呂氏春秋·恃君覽·長利》大為(wei) 稱讚堯大治的時代：“當堯之時，未賞而民勸，未罰而民畏。民不知怨，不知說，愉愉其如赤子。”不僅(jin) 如此，堯還以天下為(wei) 己任，忠心愛民。賈誼在《新書(shu) 》中說：“帝堯曰：‘吾存心於(yu) 先古，加誌於(yu) 窮民，痛萬(wan) 姓之罹罪，憂眾(zhong) 生之不遂也。故一民或饑，曰此我饑之也；一民或寒，曰此我寒之也；一民有罪，曰此我陷之也。’仁行而義(yi) 立，德博而化富。故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治，先恕而後行，是故德音遠也。”（賈誼《新書(shu) ·修政語上》卷九）

堯的繼任者舜，雖然出生在一個(ge) “父頑”、“母囂”、“象敖”（《尚書(shu) ·堯典》）的家庭背景中，但是他也是用自己的實踐行動，證明了自己是忠於(yu) 民眾(zhong) 忠於(yu) 集體(ti) 忠於(yu) 部落聯盟的道德典範。郭店楚簡《唐虞之道》中說，舜做兒(er) 子的時候，能夠做到忠心事父，“古者虞舜篤事瞽盲，乃戴其孝”，做堯的臣子時，能做到“為(wei) 堯也，甚忠”，“忠事帝堯”。［[26]］

舜帝以敬為(wei) 忠，有一顆大公無私的忠德之心。賈誼評價(jia) 說：“帝舜曰：‘吾盡吾敬以事吾上，故見謂忠焉；吾盡吾敬以接吾敵，故見謂信焉；吾盡吾敬以使吾下，故見謂仁焉。是以見愛親(qin) 於(yu) 天下之人，而歸樂(le) 於(yu) 天下之民，而見貴信於(yu) 天下之君。故吾取之以敬也，吾得之以敬也。’”（賈誼《新書(shu) ·修政上》卷九）

舜忠心履行自己的德性，並通過自己的行為(wei) 來感化他人。“曆山之農(nong) 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甽畝(mu) 正。河濱之漁者爭(zheng) 坻，舜往漁焉，期年而讓長。東(dong) 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歎曰：‘耕、漁與(yu) 陶，非舜官也，而舜往為(wei) 之者，所以救敗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處苦而民從(cong) 之。故曰：聖人之德化乎！’”（《韓非子·難一》）舜帝見到曆山的老百姓互相爭(zheng) 奪田產(chan) ，他到那裏耕作，一年後，那裏百姓的田界就很正常了。撈魚為(wei) 生的百姓為(wei) 爭(zheng) 水中的高地而爭(zheng) 論不休，舜前去那裏一年後，老百姓就自願把水中的高地讓給年紀大的。東(dong) 夷人製造的陶器質量不好，不堅固容易破碎，舜到那裏一年後，東(dong) 夷人生產(chan) 的陶器就很堅固了。舜是在用自己的德性感化周圍的人。

舜帝以自己的實際行動驗證了忠德的最初內(nei) 涵，他待人忠厚，忠心做人。不僅(jin) 如此，他在位期間還設立了合理的人才選拔製度：“三歲一考功，三考絀陟，遠近眾(zhong) 功鹹興(xing) 。”（《史記·五帝本紀》）同時，他還對堯時的賢人做了合理的分工：“禹、皋陶、契、後稷、伯夷、夔、龍、倕、益、彭祖自堯時而皆舉(ju) 用，未有分職。於(yu) 是舜乃至於(yu) 文祖，謀於(yu) 四嶽，辟四門，明通四方耳目，命十二牧論帝德，行厚德，遠佞人，則蠻夷率服。”（《史記·五帝本紀》）

舜帝以自己的忠德和德行為(wei) 忠德樹立了很好的榜樣，因而受到曆代思想家的稱讚，尤其是儒家。孔子稱讚虞舜時說：“後世雖有作者，虞帝弗可及也已矣。君天下，生無私，死不厚其子，子民如父母，有憯怛之愛，有忠利之教，親(qin) 而尊，安而敬，威而愛，富而有禮，惠而能散。其君子尊仁畏義(yi) ，恥費輕實，忠而不犯，義(yi) 而順，文而靜，寬而有辨。《甫刑》曰：‘德威惟威，德明惟明。’非虞帝，其孰能為(wei) 此乎？”（《禮記·表記》）

禹（也叫夏禹）是舜帝的繼任者，他為(wei) 了治理洪水，勤奮備至。“禹親(qin) 自操橐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wan) 國。”（《莊子·天下》）他曾經多次路過自己的家門，都沒有進去。“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薄衣食，致孝於(yu) 鬼神。卑宮室，致費於(yu) 溝淢。”（《史記·夏本紀》）大禹為(wei) 了民眾(zhong) 的利益，為(wei) 了徹底治理洪水，他不僅(jin) 盡心竭力，而且節衣縮食，不敢奢侈，自己住簡陋的房子，卻花費大量的物資用來修築溝渠。最終洪水被治理，“事已成，功已立，為(wei) 萬(wan) 世利”（《呂氏春秋·先識覽·樂(le) 成》）。因為(wei) 禹常年在外治理洪水，據說腿部曾經受傷(shang) ，走路一拐一瘸的，被人稱稱之為(wei) “禹步”。後世用“禹步”來讚美他的忠德行為(wei) 。孔子稱讚禹說：“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黼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論語·泰伯》）

禹是夏代的開創者，最後由他的兒(er) 子啟建立夏朝。夏代初期推崇的還是忠德，或者說夏代是真正把忠德作為(wei) 治國之道。也就是說後世講的“夏道”其實就是講的是“禹道”。到了夏朝末期，因為(wei) 夏桀殘暴，放蕩不羈，殘害百姓，拋棄了堯舜禹以來的為(wei) 民而盡忠盡力的忠德，因此，民眾(zhong) 才推翻他的統治。

《禮記·表記》曾經記載了孔子對夏代道德特點的評價(jia) ：“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先祿而後威，先賞而後罰，親(qin) 而不尊。其民之敝，惷而愚，喬(qiao) 而野，樸而不文。”孔子這裏講的夏道，其實就是禹道。孔子認為(wei) 夏代的道德原則是親(qin) 近人，待人忠厚，重獎賞而輕刑罰。“近人而忠”是在孔子看來是夏道“忠德”的基本內(nei) 涵。孔穎達解釋孔子的這句話是說：“‘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者，宗廟在外，是‘遠鬼神’也。朝廷在內(nei) ，是‘近人’也。以忠恕養(yang) 於(yu) 民，是‘忠焉’也。所為(wei) 如此，是‘親(qin) 而不尊’也。”［[27]］

《說苑·修文》篇說：“夏後氏教以忠，而君子忠矣。”《白虎通義(yi) ·三教》說：“夏人之王教以忠，其失野，救野之失莫如敬。”又說：“三教所以先忠何？行之本也。三教一體(ti) 而分，不可單行，故王者行之有先後。何以言三教並施，不可單行也？以忠、敬、文無可去者也。”“人道主忠，人以至道教人，忠之至也；人以忠教，故忠為(wei) 人教也。”《白虎通義(yi) ·三教》認為(wei) ，忠是夏代道德教化的核心，是“行之本”，對於(yu) 夏代統治者來說，盡忠的最高境界是以忠為(wei) 核心“至道教人”。

董仲舒也認為(wei) ，要想把漢代的社會(hui) 治理好，就應當用夏代的策略，實行忠德教化。他說：“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luan) 世者其道變。今漢繼大亂(luan) 之後，若宜少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漢書(shu) ·董仲舒轉》）

司馬遷在《史記·高祖本紀》太史公曰中總結說：“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司馬遷意思是說，夏代的政治教化是教人忠厚老實。不過忠厚老實如果走到極端就會(hui) 使人粗野，所以，殷商統治者就倡導敬天地鬼神。這種敬天地鬼神狀況發展到極點就使人迷信鬼神，所以西周的統治者吸取了殷商統治者的教訓就教人講究禮樂(le) 文明，但是這種禮樂(le) 文明走到極端，就會(hui) 使人鄙薄虛偽(wei) ，所以要改變這種鄙薄虛偽(wei) 的狀況，反過來又倡導忠厚老實的忠德品質。司馬遷好像通過一個(ge) 循環論證的方式，論述了夏、商、周這三代忠德的發展變化。表麵上看，西周的忠德變化好像是重複了夏代忠德的同一內(nei) 涵，其忠德形式相同，但是卻具有不同的內(nei) 涵，而且是一種新的發展，帶有西周社會(hui) 時代的烙印。司馬遷表麵上以一種循環論證的方式，揭開了西周晚期“王綱解紐”、“禮崩樂(le) 壞”、“禮樂(le) 征伐自諸侯出”的道德混亂(luan) 的現實。

忠德為(wei) 什麽(me) 在當時社會(hui) 中普遍流行，圍繞這個(ge) 問題春秋戰國時期的許多思想家如孔子、慎到、孟子等思想家紛紛作出了精到的分析和論述。西周忠德的發展是夏代忠德否定之否定的發展，是對夏代忠德的“揚棄”。夏代的忠是和堯舜禹時代的忠是一脈相承的，是屬於(yu) 忠德的源頭。西周時期尤其是春秋戰國時期，忠德的主體(ti) 和客體(ti) 以及忠行的方式已經呈現多種多樣了，而且在許多情況下還和其它的德目發生衝(chong) 突，例如與(yu) 仁、義(yi) 、孝、悌、信等德目就是如此。

由上所述，我們(men) 認為(wei) 忠德既不是起源於(yu) 原始社會(hui) 蒙昧時期，也不是起源於(yu) 西周時期，更不是起源於(yu) 春秋戰國時期，而是應當起源於(yu) 堯舜禹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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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歐陽輝純著《中國傳(chuan) 統儒家忠德研究》之《忠德起源》（台灣花木蘭(lan) 文化出版社2014年繁體(ti) 字版），發表本刊時略有改動。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