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與(yu) 黔中王門的書(shu) 院講學運動

作者：張明（貴州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貴州省陽明學學會(hui) 副秘書(shu) 長、美國夏威夷大學訪問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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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甲午年十一月廿五

         西曆2015年1月15日

摘要：貴州是王陽明龍場悟道之地，故貴州獨得風氣之先，首傳(chuan) 陽明心學。王陽明的黔籍弟子形成了陽明後學中較早的一個(ge) 學派——“黔中王門”。他們(men) 數代相傳(chuan) ，延綿百年，覆蓋全省，成就斐然，蔚為(wei) 大觀，在貴州掀起了幾次大規模的書(shu) 院講學運動高潮，成為(wei) 貴州古代學術史和教育史上的前所未有的盛舉(ju) 。王陽明和黔中王門的書(shu) 院講學運動，對貴州少數民族地區的文化發展作出了重大貢獻。

（一）王陽明“龍場悟道”及其曆史意義(yi)

正德三年（1508），貴州曆史上迎來了一件引人矚目的大事。是年，王陽明因忤權閹劉瑾而謫戍貴州龍場驛（今貴州修文縣）。《王陽明年譜》載：

（正德）三年春，至龍場。先生始悟格物致知。龍場在貴州西北萬(wan) 山叢(cong) 棘中，蛇虺魍魎，蠱毒瘴癘，與(yu) 居夷人鴃舌難語，可通語者，皆中土亡命。舊無居，始教之範土架木以居。時瑾憾未已，自計得失榮辱皆能超脫，惟生死一念尚覺未化，乃為(wei) 石墩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靜一；久之，胸中灑灑。而從(cong) 皆病，自析薪取水作糜飼之；又恐其懷抑鬱，則與(yu) 歌詩；又不悅，複調越曲，雜以談笑，始能忘其為(wei) 疾病夷狄患難也。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語之者，不覺呼躍，從(cong) 者皆驚。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yu) 事物者，誤也。乃以默記《五經》之言證之，莫不吻合，因著《五經臆說》。[1]（1228）

王陽明在生死邊緣之際，仍潛心探究聖賢之道，終於(yu) 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yu) 事物者，誤也。”於(yu) 是提出“心即理”、“心外無物”學說。第二年（1509），又形成“知行合一”學說，這一事件就是中國曆史上著名的“龍場悟道”，標誌著陽明心學體(ti) 係在貴州已經初步形成，有學者將其稱為(wei) “思想史上的一聲驚雷”。[2]王陽明的“龍場悟道”除了宋明理學“內(nei) 在理路”的合理發展之外，同時也與(yu) 貴州少數民族對他的影響也有較大關(guan) 係，正如貴州學者指出：“通過對貴州少數民族的接觸，王陽明找到了自己曾經苦苦追求的問題答案，那就是聖人如何可能，什麽(me) 樣的人可以成為(wei) 聖人。這正是王陽明學說要解決(jue) 的核心問題。”[3]而王陽明在貴州的一係列學術和教育活動，“提高了貴州少數民族的文化素質，促進了民族的團結和進步，給貴州民族地區的文化學術和教育事業(ye) 的發展帶來了巨大的影響。”[4]

王陽明龍場悟道以後，旋即在貴州展開書(shu) 院講學活動。他在龍場修建“龍岡(gang) 書(shu) 院”、“何陋軒”、“君子亭”等，向當地苗夷弟子講授心學。嘉靖《貴州通誌》稱“先生抵龍場，履若中土，居職之暇，訓晦諸夷，士類感慕者雲(yun) 集聽講，居民環聚而觀如堵焉，士習(xi) 丕變。”清代學者田雯在《黔書(shu) •陽明書(shu) 院碑記》中說：“先生之學，以謫官而成，先生之道，其方由龍場而躋於(yu) 聖賢之域也耶？當日坐擁皋比，講習(xi) 不輟，黔之聞風來學者，卉衣駃舌之徒，雍雍濟濟，周旋門庭。”當代貴州學者高度評價(jia) 王陽明在貴州教育史的的重大作用：“龍岡(gang) 書(shu) 院一立，不但開今修文縣教育之先河，而且在當時像一座耀眼的燈塔，光芒四射，通往龍場小道上背著行李而來的求學者絡繹不絕，使龍場成為(wei) 明代貴州教育一大聖地。”[5]當時貴州以及省外士子前來聽課者達數百人。貴陽陳文學、湯冔、葉梧等前往就學於(yu) 門下。湖南蔣信、冀元亨不遠千裏，前來求教，“大有得而歸”。雲(yun) 南朱克相、朱克明兄弟也就教於(yu) 門下，後將陽明學傳(chuan) 到雲(yun) 南並發揚光大。貴州宣慰使安貴榮遣使問候，表達崇敬之情。貴州提學副使毛科、席書(shu) 兩(liang) 次邀請王陽明到貴陽講學。王陽明最終接受席書(shu) 邀請，主講貴陽“文明書(shu) 院”。席書(shu) 親(qin) 率書(shu) 院弟子二百餘(yu) 人“以所事師禮事之。”“諸生環而觀聽者以百數，自是貴州人士始知有心性之學”。[6](卷三)正德四年歲末（公元1510年1月），王陽明升任江西廬陵知縣，離別之際，貴州弟子餞別於(yu) 貴陽城南，並於(yu) 大風雪中將王陽明送至龍裏，[7]依依惜別。王陽明在鎮遠邸店中，作《鎮遠旅邸書(shu) 劄》，囑咐貴州弟子管理書(shu) 院，勉勵“努力進修，以俟後會(hui) ”。

王陽明在貴州雖然隻有短暫的三年，但他的悟道和書(shu) 院講學活動，卻是貴州史上第一次破天荒的大規模學術活動。不僅(jin) 為(wei) 貴州播下了陽明心學的種子，而且也揭開了貴州持久的書(shu) 院講學活動的序幕，開創了貴州全新的學風、民風。其《教條示龍場諸生》、《龍場諸生問答》等重要教育理論著作，明確提出：“以四事相規，聊以答諸生之意。一曰立誌，二曰勤學，三曰改過，四曰責善，其慎聽，毋急！” [1]（974） 龍岡(gang) 書(shu) 院“立誌、勤學、責善、改過”四大院規，成為(wei) 貴州書(shu) 院講學運動的旗幟和指針。故江右王門後學郭子章在《黔台校藝錄》中稱：“海內(nei) 談聖學，半宗餘(yu) 姚；餘(yu) 姚之學，成於(yu) 龍場”。王陽明因教化邊地之功，被貴州學者稱為(wei) “黔學之祖”。清代學者翁同書(shu) 在道光《貴陽府誌序》中稱：“黔學之興(xing) ，實自王文成始……良知之理，用是風勵學者，而黔俗丕變”。民國貴州著名學者陳矩在《重修王文成公祠堂碑記》中稱：“終明之世，吾黔學祖，斷以文成為(wei) 開先，信不誣也！”而當今國內(nei) 外陽明學界則一致將貴州稱為(wei) “王學聖地”。[8]

（二）黔中王門的形成和發展

王陽明創辦龍場“龍岡(gang) 書(shu) 院“，主講貴陽”文明書(shu) 院”，真正揭開了明代貴州書(shu) 院講學之風的序幕。王陽明離黔後，其在貴州的及門弟子，大力發揚乃師大興(xing) 文教之風，在貴州進行書(shu) 院講學活動，弘揚陽明心學，“承良知之派，以開黔學”[6](卷三)。他們(men) 逐漸結成一個(ge) 規模可觀的學術群體(ti) ，陽明後學的第一個(ge) 地域性學派——“黔中王門”應運而生。“（貴州）真正地域性思想學派的形成，仍要到王陽明龍場悟道之後，才具備了較為(wei) 成熟的曆史條件和地域條件。換句話說，龍場悟道即意味著心學思想體(ti) 係的誕生，而心學思想體(ti) 係的傳(chuan) 播則是通過龍岡(gang) 書(shu) 院與(yu) 文明書(shu) 院的講學活動得以展開和推廣的。‘黔中之有書(shu) 院，自龍岡(gang) 始也，龍岡(gang) 之有書(shu) 院，自王陽明先生始也。’正是在王陽明的影響下，貴州不僅(jin) 出現了大規模的書(shu) 院講學活動，開辟了一種新的精神發展方向，使心學思想得以迅速傳(chuan) 播，而且通過講學活動也涵化培育了一批地方心學人才，擴大了儒家學者話語言說空間，形成了全國較早的地域性心學派別——黔中王學。”[9]黔中王門以早期的陳文學，湯冔、葉梧和發展成熟期的馬廷錫、李渭、孫應鼇為(wei) 主要代表。以下簡要論述他們(men) 的心學成就。

陳文學，湯冔、葉梧為(wei) 王陽明在貴州的親(qin) 炙弟子，是開創黔中王門的關(guan) 鍵人物。他們(men) 早在十餘(yu) 歲時，就以諸生身份就學於(yu) “龍岡(gang) 書(shu) 院”，後隨王陽明到貴陽“文明書(shu) 院”。他們(men) 潛心向學，學業(ye) 大進，深受陽明讚許。“黔人爭(zheng) 知求心性，得其傳(chuan) 者，首推陳宗魯（陳文學）及先生（湯冔）；宗魯得陽明之和，先生得陽明之正。”[6](卷三)王陽明離開貴州後，他們(men) 繼續勇猛精進。他們(men) 先後中舉(ju) ，並外出做官。[10]葉梧在湖南新化教諭任上，與(yu) 王陽明浙中王門弟子徐愛交往。徐愛將黔中王門的情況匯報王陽明，王陽明有《與(yu) 葉子蒼》、《寄貴陽諸生》等書(shu) 劄。[11]

值得注意的是，王陽明（1529）逝世後，明朝廷剝奪王陽明的爵位，定王學為(wei) “偽(wei) 學”，禁止天下講習(xi) 陽明心學。陳文學、湯冔、葉梧等黔中王門弟子，於(yu) 是相繼棄官，返歸貴州故裏。他們(men) 並不為(wei) 朝廷禁令所動，尊奉陽明先生如初，慨然以弘揚師說為(wei) 己任，真體(ti) 實踐，證悟師說，相互唱和，使陽明心學在貴州得以繼續傳(chuan) 播。“親(qin) 炙文成，以開黔南學業(ye) ”，“承良知之派，以開黔學。”[6](卷三)在王陽明逝世五年之後（1534），黔中王門弟子仍在家遙祭陽明，或者親(qin) 到龍場祭奠，裏巷歌聲猶然“藹藹如越音”。[12]是時，陽明浙中私淑弟子王杏巡按貴州，湯冔、陳文學、葉梧於(yu) 是聯絡黔中及門弟子數十輩，恭請王杏興(xing) 建“王公祠”，以作“陽明書(shu) 院”。王杏允其所請，並親(qin) 撰《新建王公祠碑記》，“以慰士民之懷”，“以激勸邊人”。嘉靖14年（1534），貴州“陽明書(shu) 院”建成，是為(wei) 中國最早的陽明書(shu) 院之一。嘉靖18年（1539），王陽明楚中王門弟子蔣信提學貴州，置龍場龍岡(gang) 書(shu) 院祠田，重修貴陽文明、陽明兩(liang) 書(shu) 院，又新建正學書(shu) 院。[13]貴州在當時全國禁毀陽明學說的背景下，貴州率先形成了龍岡(gang) 、文明、陽明、正學四大心學書(shu) 院鼎立的盛況，表明陽明心學在貴州已經深入人心。

此外，為(wei) 適應書(shu) 院講學之風在貴州擴大的實際需要，貴州思南府進士田秋又會(hui) 同王杏上疏明世宗，請求在貴州單獨開科取士。嘉靖17年（1537），貴州首次獨立舉(ju) 行鄉(xiang) 試，1000餘(yu) 人踴躍參考，中舉(ju) 者25名，次年（1538），4人同中進士，這是貴州建省125年以來（1413－1538）來中舉(ju) 和中進士最多的一次，以後貴州每屆科舉(ju) 名額25人成為(wei) 定製。由此可見，早在嘉靖年間（1530年代），以貴陽為(wei) 中心，以陳文學，湯冔、葉梧為(wei) 代表，以龍岡(gang) 、文明、陽明、正學四大心學書(shu) 院為(wei) 標誌、以貴州獨立科舉(ju) 考試為(wei) 象征，表明陽明後學中的較早一個(ge) 的地域性學術派別——黔中王門已經正式形成了。        

嘉靖至萬(wan) 曆年間（1540年代--1570年代），黔中王門得到迅速發展，進入到成熟階段。黔中王門第二代著名人物——馬廷錫、李渭、孫應鼇等出現了。其所處的時代，正是王門弟子遍及海內(nei) ，陽明心學風流天下的時期。黔中王門順應時代潮流，潛心理學，努力求索，形成了具有篤實特點的黔中王門心學體(ti) 係，他們(men) 集黔中王門心學之大成，其學術成就受到其他王門的重視，因此被稱為(wei) 貴州“理學三先生”。

馬廷錫，字朝寵，號心庵，貴州宣慰司（今貴陽人）。幼年受陽明書(shu) 院講學之風影響。嘉靖18年（1539），王陽明楚中王門弟子蔣信提學貴州，重舉(ju) 陽明宗旨，馬廷錫受學於(yu) 門下，粹然有成，卒成“貴陽名士”[14]（卷四十五《鄉(xiang) 賢列傳(chuan) 二•理學傳(chuan) 》）。次年（1540）中舉(ju) ，任四川內(nei) 江知縣，後棄官求學，奔走湖南桃岡(gang) 書(shu) 院，再師蔣信。五年後，馬廷錫學業(ye) 已達精熟之境，乃返歸故裏，於(yu) 貴陽城南漁磯構棲雲(yun) 亭（今甲秀樓址），一意講明心學，前後達三十餘(yu) 年。“南方學者爭(zheng) 相負笈請業(ye) ，漁磯、棲雲(yun) 間，儼(yan) 嗣桃岡(gang) 之盛。”[6](卷四)隆慶4年（1570），按察使馮(feng) 成能於(yu) 貴陽城東(dong) 隅，別建陽明書(shu) 院（今貴陽省府路），移馬廷錫講學其中。馮(feng) 成能時時來會(hui) ，聽者常數百人。馬廷錫講誨不倦，興(xing) 起者甚眾(zhong) ，“蓋自陽明、道林後僅(jin) 見雲(yun) ”。[6](卷四)馬廷錫撰有《自警辭》、《警愚錄》、《漁磯集》、《漁磯別集》等著述，惜皆亡佚。萬(wan) 曆間，貴州提學沈思充上奏朝廷，稱馬廷錫有“理學升堂”、“清恬勵世”之譽，準祀鄉(xiang) 賢祠。[15]

李渭，字湜之，號同野，學者稱同野先生，貴州思南府水德司（今思南）人，嘉靖14年（1534）中舉(ju) ，居鄉(xiang) 講學。嘉靖19年（1539），蔣信提學貴州，李渭前往請學，與(yu) 馬廷錫同為(wei) 蔣信門人，此後在外為(wei) 官30餘(yu) 年。曆任華陽（今四川成都）知縣、出韶州知府，晉廣東(dong) 副使，升雲(yun) 南左參政。李渭發憤好學，世稱“好學君子”。他遍交天下名賢，與(yu) 著名學者湛若水、羅近溪、耿楚侗兄弟切磋磨礪。李渭以精通陽明心學而聞名，並隨處講學，“生平無日不以講學為(wei) 事”。萬(wan) 曆年間（1570年代），以年老歸裏，建思南“為(wei) 仁書(shu) 院”、“川上學舍”等，著書(shu) 立學，教民化俗，開一方學風，“遠近問學者以千計”，培育眾(zhong) 多黔中王門後學，如李廷謙、李廷言、李廷鼎、羅國賢、羅明賢、羅廷賢、熊時憲、安岱、李宗堯、江西賴嘉謨、徐雲(yun) 從(cong) 等。李渭之學，一意實踐，力倡“先行”。江右名士鄒元標對李渭之學大為(wei) 讚同。萬(wan) 曆17年（1589），李渭卒，葬於(yu) 思南城東(dong) 萬(wan) 勝山麓，明神宗賜聯曰：“南國躬行君子，中朝理學名臣。”[16]著有《先行錄》、《毋意篇》、《大儒治規》等。

孫應鼇，字山甫，號淮海，貴州清平衛（今凱裏爐山)人。嘉靖23年（1545），泰州王門著名學者徐樾提學貴州，孫應鼇就學門下。次年（1546），中舉(ju) 第一。嘉靖32年（1553）進士後，與(yu) 馬廷錫請學於(yu) 蔣信，“學術純正，識見高明”。孫應鼇宦遊20餘(yu) 年，累官至陝西提學副使、四川右參政、僉(qian) 都禦史、巡撫湖北鄖陽。是當時名滿天下的陽明心學大師，與(yu) 耿楚侗、趙大洲、羅近溪齊名，海內(nei) 以“名臣大儒”稱之。著名江右王門學者胡廬山稱：“宇內(nei) 講明正學，楚有黃安耿公，蜀有內(nei) 江趙公，黔有清平孫公，吾豫章有南城羅公，皆賢人也。”[14]（卷十七學校誌下•孫文恭公祠碑記）隆慶三年（1569），因遭謗辭官歸裏，在清平城西築“平旦草堂”，與(yu) 蔣見嶽講學其中。萬(wan) 曆元年（1573），複起。萬(wan) 曆五年（1577），告病返鄉(xiang) ，屢詔不出，築“學孔書(shu) 院”、“山甫書(shu) 院”，一意著書(shu) 講學，以傳(chuan) 教化俗自任。又與(yu) 馬廷錫、李渭相互論學。著名學者吳國倫(lun) 、鄒元標親(qin) 往拜訪。萬(wan) 曆十二年（1584）卒，奉祀“蜀大儒祠”。著有《淮海易談》、《四書(shu) 近語》、《學孔精舍論學匯編》、《學孔精舍詩鈔》、《學孔精舍匯稿》、《督學文集》等。清代莫友芝稱其為(wei) ：“以儒術經世，為(wei) 貴州開省以來人物冠，即以詞章論，亦未有媲於(yu) 先生者。”[6] (卷五)當代學者稱：“黔中王門成就最著、影響最大、地位最高者，當推孫應鼇。”[17]

萬(wan) 曆36年（1608），王陽明悟道講學100年之際，江右王門著名學者郭子章巡撫貴州，刊印出版了《黔記》60卷。 該書(shu) 收錄黔中大量史料，特別是收集了黔中王門的曆代弟子的珍貴資料，並特為(wei) 孫應鼇、李渭、馬廷錫三人作《理學傳(chuan) 》。郭子章鼓勵黔中王門弟子“上下切磨”，“得如三公者”。這是王門後學對黔中王門進行的第一次比較係統的總結，為(wei) 後人研究王陽明和黔中王門提供了便利條件。

（三）黔中王門的書(shu) 院講學運動

王陽明龍場悟道和他親(qin) 自主持龍岡(gang) 、文明兩(liang) 大書(shu) 院的講學活動，不僅(jin) 是明代貴州文化史的重大標誌性事件，揭開了黔中王門書(shu) 院講學運動的序幕，而且標誌著陽明心學正式從(cong) 黔中高原起源和傳(chuan) 播開去，進而席卷天下，並遠達東(dong) 亞(ya) 日本。[18]此後一百年間，貴州書(shu) 院由最初的屈指可數的幾所，迅速增加到40多餘(yu) 所，即每三年左右增加一所，這是貴州書(shu) 院講學運動最為(wei) 興(xing) 盛的時期，從(cong) 此中原儒學大規模進入貴州，黔中王門高舉(ju) 陽明心學旗幟，與(yu) 其他王門學派形成的相互呼應之勢，明代學術文化遂籠罩在陽明心學之下。故黃宗羲讚歎陽明後學“門徒遍天下，流傳(chuan) 逾百年”。為(wei) 便於(yu) 從(cong) 總體(ti) 上了解黔中王門書(shu) 院講學運動的概況，特將明代貴州書(shu) 院匯總列表如下：

明代貴州書(shu) 院一覽表（以時間為(wei) 序）

資料來源：據萬(wan) 曆《貴州通誌》等資料並參考張羽瓊《論明代書(shu) 院的發展》一文匯總得到此表。孔令中主編《貴州教育史》統計明代貴州書(shu) 院為(wei) 28所，似有誤。

陽明先生大力提倡的貴州書(shu) 院講學之風，經過黔中王門四代一百年（1508—1608）的大力弘揚[19]，使陽明心學在貴州得到廣泛傳(chuan) 播。特別是萬(wan) 曆年間，泰州王門巨子羅近溪遊曆貴州龍場，江右王門名士、東(dong) 林黨(dang) 領袖鄒元標謫戍都勻衛，形成了泰州、江右兩(liang) 大王學名流與(yu) 黔中王門“理學三先生”同現黔省的盛況。他們(men) 相互論學，增建書(shu) 院，培植人才，陽明心學覆蓋貴州全省，黔中王門達到極盛時期，從(cong) 而出現了以龍場、貴陽、思南、清平、都勻五大王學重鎮[20]為(wei) 中心的書(shu) 院講學運動，形成了貴州古代教育史和學術史上的前所未有的盛舉(ju) 。茲(zi) 梳理明代貴州的五大書(shu) 院講學中心簡論如下：

龍場作為(wei) 王陽明悟道之地，被視為(wei) 陽明心學起源之地，故天下王門弟子曆來將其作為(wei) 朝拜的聖地。嘉靖8年（1529），王陽明逝世後，黔中王門弟子和貴州士民走祭龍場龍岡(gang) 書(shu) 院，香火終年不斷。嘉靖18年（1539），楚中王門蔣信提學貴州，重修龍岡(gang) 書(shu) 院，並置祠田。[6]（卷四）陽明祠儼(yan) 然成為(wei) 天下王門的祖庭。嘉靖30年（1551），貴州提學謝東(dong) 山重修“王文成公祠”。嘉靖31年（1552），貴州巡撫劉大直拜謁龍場陽明遺像。嘉靖32年（1553），貴州巡撫趙錦重建龍岡(gang) 書(shu) 院，黔中王門弟子陳文學作《何陋軒歌》，江右王門著名羅念庵撰《碑記》，其雲(yun) ：“先生去龍場四十有三年，而後有祠，又三年，而餘(yu) 始為(wei) 記。須野公持節來鎮，夷獠底定，群公當藩維之寄，庶政修和……言於(yu) 千裏外，果何所慕也哉！後之觀者試思之。”（羅念庵《羅洪先集》）。萬(wan) 曆5年（1577），泰州王門巨子羅近溪遊曆龍場，題詩於(yu) 陽明洞石壁，至今保存。明代龍場“龍岡(gang) 書(shu) 院”的薪火相傳(chuan) ，不僅(jin) 凝聚了貴州本土學者的學術向心力，而且促進了黔中王門與(yu) 其他王門學派的心學交流和聯係。

貴陽是黔中王門最重要的中心，這裏會(hui) 聚了來自全省的優(you) 秀學子。他們(men) 以文明、正學、陽明三大書(shu) 院為(wei) 依托，進行持續的講學活動。嘉靖14年(1535)，陽明浙中私淑弟子王杏巡按貴州，在城東(dong) 白雲(yun) 庵舊址修建了陽明祠（兼作陽明書(shu) 院）。嘉靖18年（1539），楚中王門弟子蔣信提學貴州，修葺陽明、文明書(shu) 院，並新建正學書(shu) 院，大力弘揚心學。特別是馬廷錫歸裏後，在“棲雲(yun) 亭”和陽明、文明、正學三大書(shu) 院的講學活動，長達30餘(yu) 年之久，大倡私人講學之風，直契陽明講學宗旨。隆慶5年（1571），提學萬(wan) 士和請馬廷錫講學修葺一新的陽明書(shu) 院，其辭雲(yun) ：“惟先生顏似冰壺，形如野鶴。棄榮名而修性命，脫凡近以遊高明……庶幾明公為(wei) 眾(zhong) 領袖，務使多士範我馳驅。”[14](卷四十五《鄉(xiang) 賢列傳(chuan) 二•理學傳(chuan) 》)馬廷錫在一亭三書(shu) 院的拚命講學，以及貴州大員的冗禮延請，成為(wei) 貴州學術史上的一段佳話，貴州明代心學講學運動達到了“蓋自陽明、道林後僅(jin) 見”的又一個(ge) 新高潮。此時“距桃岡(gang) 歸裏時，又三十餘(yu) 年。”[6]（卷四）貴陽的書(shu) 院講學活動，培養(yang) 出了大批黔中王門後學。如湯冔的子、孫、曾孫三代，“在明三世，皆能世其家”。[6]（卷三）馬廷錫及其子、孫三輩均也有功於(yu) 陽明心學。[21]貴陽湯、馬兩(liang) 氏，堪稱貴陽陽明心學世家。

思南是遠離省城的邊遠之地，苗蠻雜處，風俗各異。李渭晚年講學二十載，開邊地苗夷一方學風。“回翔郡邑蓋有廿載”[14](卷十五《藝文誌下》)，“李渭倡理學，重躬修，教孝弟，行《四禮》，排釋老，返樸還淳，士駸駸慕孔孟，習(xi) 俗一歸於(yu) 正” [22]（卷二《地理門》），“遠近問學者以千計”。[6]（卷三）培養(yang) 出著名的黔東(dong) 心學弟子群體(ti) ：李渭三子（李廷謙、李廷言、李廷鼎）、思南三羅（羅國賢、羅廷賢、羅明賢）、冉宗孔、胡學禮、蕭重望、田惟安、熊時憲、安岱、李宗堯，以及江西賴嘉謨、徐雲(yun) 從(cong) 等。他們(men) 繼承李渭之業(ye) ，著書(shu) 立說，傳(chuan) 教一方，如：冉宗孔“闡揚正學，繼李渭而起”。江西賴嘉謨“好學不倦，日夜與(yu) 門人相切，後數年歸，成進士，曆官四川左參政”。江西徐雲(yun) 從(cong) “聞郡人李同野興(xing) 學黔中，負笈遠從(cong) ，終身不忘”。“貴築之學倡自龍場，思南之學倡自先生” [23]（卷九《藝文門》）。受李渭講學的影響，鄰近印江、務川等地的學風也蔚然興(xing) 起，見證了陽明心學對邊地少數民族產(chan) 生的重大影響。

清平衛是滇黔驛道上苗夷聚居之地。萬(wan) 曆五年（1577），孫應鼇因病告歸，與(yu) 蔣信的另一親(qin) 傳(chuan) 弟子蔣見嶽主講“平旦草堂”、“學孔書(shu) 院”、“山甫書(shu) 院”在此開拓了一方心學天地。遠近求學者接踵而至，盛極一時，“遠近問學者履盈戶”。如孫應鼇著名弟子陝西三原人溫純“沐教廿年”，累官至湖廣參政、河南參議、浙江巡撫，拜南京戶部、工部尚書(shu) 等。萬(wan) 曆年間，“明七子”之一的吳國倫(lun) 提學貴州時，親(qin) 晤孫應鼇於(yu) “山甫書(shu) 院”。江右名士鄒元標謫黔，也“首訪李渭、孫應鼇，所至講學必稱兩(liang) 先生”。[6]（卷三）孫應鼇、蔣見嶽在清平的書(shu) 院講學活動，開創了陽明心學教化苗疆文化之先河，據統計，明清兩(liang) 代，清平縣中進士者達19人，中舉(ju) 人者達86人。[23]使清平在明清兩(liang) 代成為(wei) 苗疆人文薈萃之地。

都勻衛是連接貴州與(yu) 廣西的交通要衝(chong) ，以都勻為(wei) 中心的黔南民族地區，也深受心學影響。嘉靖29年（1550），泰州王門著名弟子趙大洲因與(yu) 奸相嚴(yan) 嵩不和，被貶貶謫荔波，給黔南帶來了心學之光。萬(wan) 曆5年（1577），江右王門巨子、東(dong) 林黨(dang) 領袖鄒元標被張居正謫戍都勻衛。他居都勻六年（1577--1583），築茅屋講舍“講學草堂”，聚徒講學，黔南弟子雲(yun) 集其門下。“日惟講明王守仁良知之學”，“與(yu) 勻士共相切劘”，“問學者何啻百數”。“陽明之學，成於(yu) 龍場，爾瞻之學，定於(yu) 都勻。”[14] (卷四十二)以都勻為(wei) 中心的黔南民族地區深受影響，出現了一批著名的黔中王門後學，如都勻“三先生”（陳尚象，餘(yu) 顯鳳、吳鋌）、都勻陸氏兄弟（陸從(cong) 龍、陸德龍）、麻哈艾氏兄弟（艾友芝、艾友蘭(lan) 、艾友芸）等。其中，陳尚象中進士，因力言建儲(chu) 事，削籍歸，他在都勻20餘(yu) 年（1592--1613），“惟以興(xing) 起學術為(wei) 事”，“不負所學，不愧師門也已”。餘(yu) 顯鳳從(cong) 鄒元標最久，“所得尤深”，“州人講正學，有科名，並自鞏縣（餘(yu) 顯鳳）起”。吳鋌於(yu) 鄒元標離開都勻後，也“毅然以師道自任”。為(wei) 表彰鄒元標的傳(chuan) 教之功，眾(zhong) 弟子建都勻“南皋書(shu) 院”，為(wei) 明清時期黔南民族地區文化的興(xing) 起起到重大推動作用。

（四）餘(yu) 論：黔中王門書(shu) 院講學運動的影響

王陽明謫黔貴州是貴州乃至中國史上的重大事件。王陽明在龍場悟道和貴陽講學的一係列活動，不僅(jin) 使中原儒學開始大規模進入貴州，而且揭開了貴州大規模書(shu) 院講學之風的序幕，從(cong) 而促成了黔中王門的形成。從(cong) 本文論述可知，王陽明於(yu) 1508年“龍場悟道”，到江右王門郭子章1608年著成《黔記•理學傳(chuan) 》共100年間，黔中王門前後經曆一百年。黔中王門的主要貢獻在於(yu) 不斷興(xing) 建書(shu) 院，大倡書(shu) 院講學之風。據初步統計，從(cong) 王陽明到達貴州時（正德初年）貴州僅(jin) 有幾所書(shu) 院，至萬(wan) 曆末年一百餘(yu) 年間，貴州書(shu) 院增加到41所，貴州在明代大約平均每二三年興(xing) 建一所書(shu) 院，這些書(shu) 院與(yu) 黔中王門弟子有密切的關(guan) 係。明代貴州書(shu) 院以貴陽為(wei) 中心，發展到省內(nei) 邊遠民族地區，使貴州原有的質樸民風為(wei) 之一變。黔中王門弟子憑借書(shu) 院，在貴州大力傳(chuan) 播陽明心學，使貴州士人不再安於(yu) 土俗，他們(men) 潛心向學，人才蔚然興(xing) 起。故民國學者楊恩元說：“（貴州）人才極盛，實在明中葉以後。”據統計，明代貴州1720餘(yu) 名舉(ju) 人中，王陽明之前僅(jin) 有350餘(yu) 人；王陽明之後則有1360餘(yu) 人，增加約4倍。另外，明代以前，貴州幾乎沒有經學著作，而明代貴州的經學著作約有18部，它們(men) 絕大部分都是王陽明的黔中王門弟子所著。由此可見，王陽明開啟和黔中王門繼承的書(shu) 院講學運動，對加快貴州少數民族地區社會(hui) 與(yu) 文化的發展作出了極大的貢獻。

參考文獻：

[[1]]（明）王守仁撰，吳光、錢明等編校.王陽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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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清)黎兆勳采詩、莫友芝傳(chuan) 證.黔詩紀略[M]. 貴州省圖書(shu) 館藏本.

[7]龍裏衛，在貴陽東(dong) 六十裏。王陽明《諸門人送至龍裏道中二首》有“雪滿山城入暮天，歸心別意兩(liang) 茫然。”由此可知，黔中王門弟子於(yu) 大風雪中將王陽明先生送至龍裏衛，依依惜別。

[8]日本學者矢崎勝彥、岡(gang) 田武彥稱龍場為(wei) 陽明心學的聖地，他們(men) 的觀點得到學術界公認。見《貴陽王陽明研究會(hui) 大事記6》.王曉昕主編.王陽明與(yu) 貴州.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348-349頁；又見《日本九州大學名譽教授岡(gang) 田武彥先生致詞》.蔣希文、吳雁南主編.王陽明國際學術討論會(hui) 論文集.貴陽：貴州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0頁。

[9]張新民.論王陽明龍場悟道的深遠曆史影響——以黔中王門為(wei) 中心視域的考察[J].教育文化論壇.2010(1).

[10]王陽明離開貴州後，王陽明的黔中及門弟子考中舉(ju) 人或進士者有：越榛，正德6年（1511）舉(ju) 人，官知縣；葉梧，正德8年（1513）舉(ju) 人，官知縣；鄒木，正德9年（1514）舉(ju) 人，官教諭；陳文學，正德11年（1516）舉(ju) 人，官知州；湯冔，正德16年（1521）進士，官南戶部郎、知府。

[11]王陽明.新刊王陽明先生文錄續編.卷一書(shu) 類.貴州省圖書(shu) 館複印本.

[12]王杏：《新建王公祠碑記》。

[13]蔣信：《新建正學書(shu) 院落成記》雲(yun) ：“‘正學’何為(wei) 者也？‘正學’者，‘心學’也。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所謂學也。譬之正路然，自夫此學弗講，士惟旁蹊曲徑之趨，甚者臨(lin) 荊棘赴坑塹，莫有極也。貴之士樸野尚僅(jin) 存焉，可無望於(yu) 此乎？是‘正學’之所以名也。”

[14]（明）郭子章.黔記[M].貴州省圖書(shu) 館複印本.

[15]（萬(wan) 曆）《貴州通誌》卷四。

[16]（民國）貴州通誌·人物誌[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6頁.

[17]蔣希文、吳雁南主編.王陽明學術討論會(hui) 論文集[M].貴陽：貴州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502頁.

[18]張明.陽明心學對近代東(dong) 亞(ya) 世界的影響[J].當代貴州.2013(15).

[19]從(cong) 王陽明於(yu) 1508年“龍場悟道”，到江右王門郭子章1608年刊印《黔記·理學傳(chuan) 》，是為(wei) 黔中王門首尾兩(liang) 大標誌性事件，表明黔中王門經曆整整一百年。

[20]張明.王陽明與(yu) 黔中王門[J]，張新民主編.陽明學刊.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4.

[21]]張明.王陽明黔中再傳(chuan) 弟子馬廷錫及其家族考證[J].貴陽學院學報2012(6).

[22]思南府續誌[M].貴州省圖書(shu) 館藏本.

[23]孔令中主編.貴州教育史[M],貴陽：貴州教育出版社2004.第8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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