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本清源才能讀懂孔子

——訪孔子研究院院長楊朝明

作者：楊朝明

記者：李超

來源：中國藝術報

時間：2014年4月11日

2013年11月，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到山東(dong) 曲阜考察，在孔子研究院，習(xi) 總書(shu) 記饒有興(xing) 趣地翻看了孔子研究院係列研究成果的書(shu) 籍和刊物，當看到《孔子家語通解》 《論語詮解》兩(liang) 本書(shu) 時，他拿起來翻閱，說：“這兩(liang) 本書(shu) 我要仔細看看。 ”習(xi) 總書(shu) 記還同包括孔子研究院院長楊朝明在內(nei) 的有關(guan) 專(zhuan) 家學者代表座談，聽取他們(men) 發言後表示，中華民族有著源遠流長的傳(chuan) 統文化，也一定能創造中華文化新的輝煌。研究孔子和儒家思想要堅持曆史唯物主義(yi) 立場，堅持古為(wei) 今用，去粗取精，去偽(wei) 存真，因勢利導，深化研究，使其在新的時代條件下發揮積極作用。

隨後，孔子研究院繼續堅持學術研究和業(ye) 務建設，成功申報“中國曲阜儒家石刻文獻集成”等國家重點社科項目；與(yu) 世界各地有關(guan) 機構互動交流，建立合作夥(huo) 伴關(guan) 係；參加“儒學工作專(zhuan) 家座談會(hui) ”等，為(wei) 弘揚傳(chuan) 統文化，建設社會(hui) 主義(yi) 核心價(jia) 值體(ti) 係繼續貢獻著自身的力量。日前，本報記者對《孔子家語通解》 《論語詮解》兩(liang) 本書(shu) 的主編、孔子研究院院長楊朝明進行了專(zhuan) 訪，詳細解讀了《孔子家語通解》和《論語詮解》 ，以及以孔子和儒家思想為(wei) 代表的傳(chuan) 統文化在當下的時代意義(yi) 。

記者：楊院長， 《論語》對普通讀者來說可能是耳熟能詳了，但是《孔子家語》卻相對陌生一些，您簡單介紹一下《孔子家語》和《論語》有哪些不同和聯係？

楊朝明：簡單來說， 《孔子家語》和《論語》具有相同的價(jia) 值高度。但今天看來， 《論語》就顯得比較簡略了，因為(wei) 它形式上是精心編排的語錄體(ti) 。而《孔子家語》匯集了孔子的大量言論，再現了孔子與(yu) 弟子、時人談論問題的許多場景，還有經過整理的孔子家世、生平、事跡以及孔子弟子的材料。與(yu) 《論語》相比， 《孔子家語》內(nei) 容豐(feng) 富，具體(ti) 生動，首尾完備。我個(ge) 人認為(wei) ， 《孔子家語》是“孔子研究第一書(shu) ” 。

《論語》是孔門弟子和再傳(chuan) 弟子所編撰這是共識，而《孔子家語》中很多與(yu) “子張書(shu) 諸紳”類似的記載，也可以看出其成書(shu) 與(yu) 編纂的過程。

孔子當年教學的時候，弟子各有所記，例如《論語·衛靈公》裏提到的“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裏，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yu) 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yu) 衡也，夫然後行。 ’子張書(shu) 諸紳” ，就是當年子張請教孔子如何行事行得通，孔子教育他一番，子張覺得老師講得好，就解開腰間的帶子記下來。《孔子家語》中這樣的例子也很多，如《入官》中的“子張既聞孔子斯言，遂退而記之” ； 《論禮》裏“子夏蹶然而起，負牆而立，曰： ‘弟子敢不誌之？ ’ ” ； 《五刑解》裏“冉有跪然免席，曰： ‘言則美矣，求未之聞。 ’退而記之” 。不僅(jin) 如此， 《七十二弟子解》載孔子弟子叔仲會(hui) 、孔琁，“每孺子之執筆記事於(yu) 夫子，二人迭侍左右” 。這些都說明孔子講課的時候，他的弟子都在記錄整理。而到了孔子去世以後，弟子們(men) 失去了精神支柱，他們(men) 就把自己的“筆記”拿出來，匯集在一起，取其“正實而切事者”為(wei) 《論語》 ，其餘(yu) “則都集錄之”形成了《孔子家語》的原型。之後《孔子家語》經過了戰國、秦漢時期的顛沛流離，流傳(chuan) 至三國時期，由王肅整理注釋，流傳(chuan) 下來。

《孔子家語》的流傳(chuan) 過程很複雜，研究過程也很複雜，因此長期以來被視作“偽(wei) 書(shu) ” ，不過近年來隨著相關(guan) 文獻的不斷出土，逐漸證實了《孔子家語》的真實性和價(jia) 值。今天看來， 《孔子家語》從(cong) 篇幅上看超過了四書(shu) （ 《論語》 《孟子》 《大學》 《中庸》 ）的總和，與(yu) 《論語》相比， 《孔子家語》有著豐(feng) 富的語言環境，其中的孔子學說也可以相互印證，對研究孔子思想的學術價(jia) 值非常巨大。

記者：請您談談《孔子家語通解》和《論語詮解》的編著過程。

楊朝明：《孔子家語通解》我做得更早一些，在我讀碩士的時候，從(cong) 老師那得知安徽阜陽發現的一批竹簡，證明《孔子家語》不是偽(wei) 書(shu) 。當時雖然我沒去研究，但這件事深深地印在了腦海裏，因為(wei) 《孔子家語》如果不是偽(wei) 書(shu) 的話，整個(ge) 孔子學說的研究情況將是另外一個(ge) 樣子。再後來接觸到《孔子家語》就到了跟李學勤先生讀博士時期，當時有一個(ge) 研究項目，其中很多言論引自《孔子家語》 ，而且解釋了很多疑惑，於(yu) 是我認定《孔子家語》有著非比尋常的價(jia) 值。博士畢業(ye) 以後，我就開始全力以赴研究《孔子家語》 ，研讀一段又一段，一篇又一篇。後來，我在曲阜師範大學孔子文化學院做院長的時候，組織了一批人一起讀《孔子家語》 ，我們(men) 一點點地讀。每次讀完後都做匯讀，各抒己見，相互印證。於(yu) 是，我們(men) 形成了一些關(guan) 於(yu) 《孔子家語》的研究觀點，後來覺得出版更有意義(yi) ，最早2005年在台灣出版了繁體(ti) 字版本，接下來經過幾年的準備和重新整理， 2009年在齊魯書(shu) 社正式出版。這就是《孔子家語通解》的編著出版過程。

關(guan) 於(yu) 《論語》 ，因為(wei) 之前有太多的人進行過解讀，我們(men) 本打算不做這項工作了。但後來越來越發現，人們(men) 對《論語》的誤讀太深了，其中的問題也太多了，以至於(yu) 一句話有很多不同的解釋。比如“唯女子與(yu) 小人難養(yang) 也”中的“女子”明明指的是女人和孩子，有些解釋卻不顧前後文聯係，斷章取義(yi) 成歧視女性。發現了很多的誤讀之後，我們(men) 決(jue) 定還是要對《論語》進行嚴(yan) 謹的解讀。 《論語詮解》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了，我們(men) 出這本書(shu) 絕不是為(wei) 了湊熱鬧。

記者：如您剛才所說， 《論語》被解讀過無數遍，其中也存在很多誤讀，您主編的《論語詮解》對哪些誤讀進行了糾正、有了哪些新見解？

楊朝明：首先要說《論語》開篇第一章：子曰： “學而時習(xi) 之，不亦說（悅）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le) 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按照傳(chuan) 統的理解，本章分別講學習(xi) 、交友、人不知的問題。但我們(men) 研究後認為(wei) ，這樣的看法可能並不符合孔子的本義(yi) 。因此我們(men) 編著的《論語詮解》認為(wei) 這三節應該概括了學者的思想主張與(yu) 社會(hui) 實際關(guan) 係可能遇到的三種不同情況，勉勵學者端正態度，樹立堅持真理的君子精神，表現的是孔子本人的人生態度。本義(yi) 應當是孔子說： “如果我的學說被時代（或社會(hui) ）所采用，那不就太值得高興(xing) 了嗎？ （退一步說，如果時代沒采用， ）可是有很多讚同我的學說的人從(cong) 遠方而來（和我一同討論問題） ，不也很快樂(le) 嗎？ （再退一步說，不但社會(hui) 沒采用，而且人們(men) 也不理解我的學說， ）我也不惱怒，不也是一位具有道德修養(yang) 的君子嗎？ ”這樣理解，與(yu) 孔子一生的進退比較符合。弟子們(men) 了解孔子的苦悶，在編排《論語》時，自然會(hui) 綜合孔子的人生態度與(yu) 政治命運，將能夠貫穿和概括孔子政治生命的重要言論放在突出位置。

孔子研究院  孔勇  攝 

再比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我們(men) 認為(wei) 應該理解為(wei) 孔子強調修身、修己，強調君、臣、父、子都要恪盡其責，按照自己身份所應當承擔的義(yi) 務做好該做的事情。而到後來，就逐漸演變成片麵的君權和父權了，強調上下、尊卑關(guan) 係，其實這就偏離了孔子的願意。因此，認真研究孔子“禮”的思想，不難發現其內(nei) 涵非常豐(feng) 富，其實質在於(yu) 社會(hui) 的和諧與(yu) 秩序。但後人有時候缺乏全麵準確的把握，尤其“五四”以來，很多人往往將孔子“禮”的思想等同於(yu) “封建的禮教” ，認為(wei) 孔子維護封建宗法等級製度，從(cong) 而對其持堅決(jue) 的否定態度。在談到孔子這一思想時，人們(men) 首先作為(wei) 批判對象的，就像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這樣的情況十分普遍，而且至今依然如此。

還有像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這樣誤解。以往，人們(men) 認為(wei) 這是孔子主張采取愚民政策的證據，以為(wei) 這裏所說是隻要“民”去做，不要讓他們(men) 知道“為(wei) 什麽(me) ”之類的問題。有人翻譯這句話為(wei) ：“老百姓，可以使他們(men) 照著我們(men) 的道路走去，不可以使他們(men) 知道那是為(wei) 什麽(me) 。 ”人們(men) 對這句話的理解產(chan) 生錯誤，一方麵是由於(yu) 疏通文義(yi) 時對整個(ge) 儒家思想把握不準，另一方麵，該句的斷句本身也有錯誤。我們(men) 認為(wei) 該句可斷為(wei)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意思是要按照民眾(zhong) 的恒常之性去教導，人民就服從(cong) 命令，如果民眾(zhong) 不服從(cong) 命令，就要盡力去弄清其原因。這才是對該句話的正確理解，也正好體(ti) 現了儒家所高揚的修己主張。

關(guan) 於(yu) 類似的誤讀還有很多，我們(men) 做的就是理清脈絡，補偏救弊。隻有關(guan) 注原始儒學，才能分清真假孔子。

記者：孔子學說和儒家思想是我國寶貴的思想文化積澱，但現在大眾(zhong) 對孔子和儒學其實有著不同的聲音，您覺得為(wei) 什麽(me) 會(hui) 出現這樣的情況？如何才能正確認識和讀懂孔子和儒家思想？

楊朝明：這個(ge) 問題和上一個(ge) 問題是相聯係的。近代以來，中國經曆了貧窮落後，人們(men) 在反思原因的時候，就轉嫁遷怒於(yu) 傳(chuan) 統文化，孔子和儒學思想自然首當其衝(chong) ，包括新文化運動時期的“打倒孔家店”等全麵否定儒家學說的一係列運動。但是原始儒學和後代演變的儒學其實存在很大差異，近代以來，很多人反對儒學，也有很多人守護儒學。實際上，人們(men) 批判的孔子和儒學思想，恰恰是變異後的儒學，即所謂的“假孔子” ；而守護儒學的一派守護的是原始儒學，所以說，兩(liang) 邊打架沒打一塊去。

就像之前說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如果按照誤解或者變異後的版本翻譯，那就是愚民政策，當然要批判。但事實上，這句話是存在標點錯誤，應當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這樣就是另外一番意思了。

如果想真正理解孔子和儒家文化的價(jia) 值，必須正本清源。儒家文化既是修身學說也是為(wei) 政學說，作為(wei) 修身學說要求每個(ge) 人做一個(ge) 有素養(yang) 的人，做一個(ge) 合格的社會(hui) 人；作為(wei) 為(wei) 政學說要求管理者為(wei) 政以德，治國以禮，明禮修身，循道而行，這有什麽(me) 錯誤呢。所以，如果真正了解儒學的話，就能理性看待孔子思想和儒家文化了。事實就是這樣，別人可以慢慢琢磨琢磨我說的對不對。

記者：最後一個(ge) 問題，目前中國蓬勃發展，進入了一個(ge) 嶄新的時代，您談一下孔子和儒學思想對當代社會(hui) 的價(jia) 值？

楊朝明：孔子和儒學思想的價(jia) 值實際上就是傳(chuan) 統文化的價(jia) 值，因為(wei) 她是傳(chuan) 統文化的主幹，也是我們(men) 中國人幾千年留存下來的立身處事、為(wei) 政治國的學問。去年，我給習(xi) 總書(shu) 記匯報時就提到了儒家思想的當代價(jia) 值，共有五個(ge) 方麵。第一個(ge) 是世界意義(yi) ，孔子是和蘇格拉底、柏拉圖齊名的世界級哲學家，他的思想是人類文明的基本組成部分，中華文化走出去的根本標誌就是孔子思想走出去。第二個(ge) ，孔子思想是整個(ge) 中國和華夏文明的共同紐帶，是中華民族最深層的精神追求。孔子提出家國同構、以天下為(wei) 己任，都是全球華夏兒(er) 女共同的追求，哺育了一代一代的華夏子孫。第三，孔子思想是馬克思主義(yi) 中國化最深厚的文化土壤，中國特色社會(hui) 主義(yi) 也是以孔子思想為(wei) 豐(feng) 厚的土壤。第四，孔子思想對於(yu) 我們(men) 現在社會(hui) 的治理、黨(dang) 風廉政建設具有很大意義(yi) ，孔子提出的為(wei) 政以德、為(wei) 國以禮、富而後教、修己以敬、義(yi) 利觀、中和，都對治國有影響。第五，孔子思想還有提高個(ge) 人修養(yang) 的作用，以及對青少年思維觀培養(yang) 的價(jia) 值。

中華文化哺育了我們(men) 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當代中國的發展不能割斷曆史，必須重視傳(chuan) 統文化，紮根於(yu) 我們(men) 中華文化的肥沃土壤。孔子和儒學思想就是教會(hui) 人們(men) 如何修身做人，她超越時代，超越國度，如此而已。

責任編輯：葛燦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