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熾成】一部不凸顯“孟”的巨著 ——評王其俊主編的《中國孟學史》

欄目:新書快遞
發布時間:2014-01-16 23:28:07
標簽:
周熾成

作者簡介:周熾成,男,西元1961年生,2017年卒,廣東(dong) 鬱南人。曆任華南師範大學政治係助教、講師、副教授、教授。著有《史海探真:為(wei) 中國哲人申辯》《孔子回家——海歸讀<論語>》《荀韓人性論與(yu) 社會(hui) 曆史哲學》《複性收攝——高攀龍思想研究》《荀子韓非子的社會(hui) 曆史哲學》《海歸:中西文化衝(chong) 擊波》《少年留學,三思而行——一個(ge) 大留學生對小留學生的忠告》等。


 

 

一部不凸顯“孟”的巨著

       ——評王其俊主編的《中國孟學史》

作者:周熾成

來源:作者惠賜《儒家郵報》

時間:扣工資2564年暨耶穌2014116

 

 

 

王其俊主編的《中國孟學史》於(yu) 2012年由山東(dong) 教育出版社出版。該書(shu) 100多萬(wan) 字,光從(cong) 這個(ge) 角度來說,它確實是一部巨著。就我的有限視野而言,似乎以前還沒有過這麽(me) 大部頭的孟學或孟學史著作。在收集資料、整理前人研究成果等方麵,本書(shu) 確實有貢獻。不過,下麵我著重談它的不足,以冀求教於(yu) 主編、作者和同行專(zhuan) 家。

 

一、“與(yu) ”的敘說框架使“孟”不凸顯

 

本巨著敘說孟學史的基本框架是:“某某與(yu) 孟學”,例如,董仲舒與(yu) 孟學、傅玄與(yu) 孟學、王通與(yu) 孟學、陸九淵與(yu) 孟學、王守仁與(yu) 孟學、王夫之與(yu) 孟學、康有為(wei) 與(yu) 孟學、梁啟超與(yu) 孟學、唐君毅與(yu) 孟學、牟宗三與(yu) 孟學……這種“與(yu) ”框架下的內(nei) 容,大概占了全書(shu) 的三分之二。在我看來,“與(yu) ”的框架不是一種好的修史框架。

 

粗略地說,書(shu) 中不帶“與(yu) ”的部分,一般寫(xie) 得不錯,例如,《葉適的非孟》、《陳士元著<孟子>雜記》等,都給人以較明確的信息量。但是,帶“與(yu) ”的部分,一般不能令人滿意。例如,在《顧炎武與(yu) 孟學》一節中,共約四千字,而實際上跟孟子或孟學直接有關(guan) 的隻有兩(liang) 處,一處是:“顧炎武考《周禮》、《史記》、《法言》、《鹽鐵論》、《梁書(shu) 》、《顏氏家訓》、《廣韻》等書(shu) 而發現其中有引《孟子》之文而今本《孟子》無之者,因此猜測《孟子》可能有‘外篇’。”(第521頁);另一處則說到顧炎武對孟子關(guan) 於(yu) “恥”的引用與(yu) 評論。兩(liang) 處文字,總共不超過五百字。其他三千多字用於(yu) 論述顧炎武的生平、著作、啟蒙思想等,而這些與(yu) 一般中國哲學史或中國思想史方麵的書(shu) 的論述完全一致。在號稱孟學史的著作中,這樣的安排是合理的嗎?孟子《外書(shu) 》問題,是孟學史上的一個(ge) 重要問題。但是,遺憾的是,本巨著對這個(ge) 重要問題的論述僅(jin) 僅(jin) 限於(yu) 剛引的不足100個(ge) 字。起碼在這裏可以充分討論顧炎武對《外書(shu) 》問題的全部論述,並把它們(men) 與(yu) 其他人的說法作比較。一般性地論述顧炎武的生平、著作、啟蒙思想等時,可以洋洋灑灑,充分展開,而偏偏對這個(ge) 孟學史上的重要問題卻惜墨如金。孟學史的著作居然會(hui) 這樣寫(xie) ,實在令人不解。東(dong) 漢趙岐在注孟時,已發現《外書(shu) 》“其文不能宏深,不與(yu) 內(nei) 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後世依放而讬之者也。”(焦循:《孟子正義(yi) 》,中華書(shu) 局1987年版,第15頁)但是,本巨著在說到趙岐時,完全不提他的這一發現。現在學界已公認:今存孟子《外書(shu) 》是偽(wei) 作,肯定不是趙岐所看到的版本。前賢、今人已對這個(ge) 問題有大量的研究成果,一部中國孟學史不能吸收這些成果,實在令人遺憾。在“與(yu) ”的框架下,作者著眼於(yu) 從(cong) 整體(ti) 上敘述作為(wei) 思想家的顧炎武,而對他關(guan) 於(yu) 孟學的說法作了輕描淡寫(xie) 的處理(似乎僅(jin) 僅(jin) 是作為(wei) 說明顧炎武的思想的例證)。再如,《陸隴其與(yu) 孟學》一節,本應集中講他的《孟子集注大全》和《四書(shu) 講義(yi) 困勉錄》中關(guan) 於(yu) 《孟子》的部分,但是,我們(men) 在本節讀到的主要是他的宗朱子與(yu) 反陽明的思想傾(qing) 向。陸隴其的孟學特色就這樣完全被“與(yu) ”沒了。《曾國藩與(yu) 孟學》一節,引他在翰林院供職時立的12條(靜坐、早起、讀史、養(yang) 氣、保身、夜不出門等)而說明他的所謂“孟學視野下的個(ge) 體(ti) 道德修養(yang) ”,但是,我們(men) 讀後隻能說,這12條基本上沒有孟學特色。曾國藩的德治、仁政、人本等思想也很難體(ti) 現這方麵的特色。《陳獨秀與(yu) 孟學》一節在談陳獨秀對孟子“仁”的思想的體(ti) 認的時候事實上談的基本上是作者自己這方麵的體(ti) 認,而不是陳的體(ti) 認,這實際上是以作者自己的看法作為(wei) 陳獨秀的看法。陳獨秀明確說民貴君輕、民為(wei) 邦本等與(yu) 民主“絕非一物”,但作者卻說陳獨秀體(ti) 認了孟子的民本思想。這樣的“與(yu) ”顯然曲解了陳獨秀對孟子的說法。

 

本巨著的“與(yu) ”式寫(xie) 法,實在令人失望。在“某某與(yu) 孟學”的框架中,“某某”往往置於(yu) 中心地位,而孟學則被邊緣化;前者被強化,後者被弱化。這樣寫(xie) 出來的中國孟學史,就會(hui) 與(yu) 中國哲學史、中國思想史、中國儒學史沒有太明顯的區別。跟其他孟學史著作相比較,我們(men) 更容易看出這種寫(xie) 法的毛病。黃俊傑的《孟學思想史論》第二卷(在大陸出版時易名為(wei) 《中國孟學詮釋史》,社會(hui) 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完全不用“與(yu) ”式寫(xie) 法,而是每一章都凸顯孟學思想或孟學解釋。試比較一下:在黃著中,第六章是《王陽明思想中的孟子學》,而在王著中,第二十三章第三節是《王守仁與(yu) 孟學》;在黃著中,第七章是《黃宗羲對孟子心學的發揮》,而在王著中,第二十五章第二節是《黃宗羲與(yu) 孟學》;在黃著中,第八章是《戴震的孟子學解釋及其含義(yi) 》,而在王著中,第二十七章第一節是《戴震與(yu) 孟學》……隻要看標題,就知道哪一種寫(xie) 法能更有效地敘說孟學史了。另外,李峻岫的《漢唐孟子學述論》(齊魯書(shu) 社2010年版)事實上就是一部漢唐孟學史,共有五章:《西漢孟子學的沉浮》、《東(dong) 漢孟學的勃興(xing) 》、《魏晉南北朝孟學變遷及其影響》、《隋唐孟子地位的上升及孟學發展的新動向》,完全也不含“與(yu) ”。李暢然的《清代<孟子>學史大綱》(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也不用“與(yu) ”式寫(xie) 法。有比較才有鑒別,請有心的讀者認真對照王著和其他孟學史著作,看看我對王著“與(yu) ”式寫(xie) 法的批評有沒有根據。

 

本巨著還有另一種“與(yu) ”式寫(xie) 法:“孟子與(yu) 某某”。在“某某與(yu) 孟學”中,全書(shu) 重前者而輕後者,而在“孟子與(yu) 某某”中,它又重後者而輕前者。例如,《孟子與(yu) <大學>》一節共13頁(第152——164頁),其中單獨討論《大學》的約9頁,而討論孟子繼承、發展《大學》的隻有約5頁。《孟子與(yu) <中庸>》一節共25頁(第164——188頁),其中單獨討論《中庸》的約15頁,而討論孟子繼承、發展《中庸》的隻有約10頁。這種“與(yu) ”式寫(xie) 法跟前一種“與(yu) ”式寫(xie) 法一樣,都體(ti) 現了作者輕孟而重他的傾(qing) 向。一部《中國孟學史》,重心不在孟,怎能令讀者滿意呢?

 

二、係統論話語衝(chong) 淡孟學特色

 

 在上個(ge) 世紀80年代,係統論、控製論、信息論這三論曾經對中國學界產(chan) 生了很大的影響。二三十年過去後,我們(men) 可以比較客觀地看待這些影響了。本巨著以係統論來解釋孟學,認為(wei) “孟子的思想體(ti) 係就是由個(ge) 體(ti) 論、社會(hui) 論、天人論三個(ge) 相互聯係、相互作用的子係統構成的係統整體(ti) ……孟子所追求的個(ge) 體(ti) 的完善、社會(hui) 的協調、天人的和諧,構成了孟學體(ti) 係的主要內(nei) 容。”(第104頁)遵循王其俊先生的理路,我們(men) 難道不可以把孔子、荀子、董子、朱子等大儒的思想體(ti) 係,都看作是由個(ge) 體(ti) 論、社會(hui) 論、天人論三個(ge) 子係統構成的整體(ti) 嗎?難道他們(men) 不也同樣追求個(ge) 體(ti) 完善、社會(hui) 協調、天人和諧嗎?顯然,係統論的研究方法難以突顯孟學在儒學中的特色。

 

作為(wei) 孟子研究專(zhuan) 家,王先生應該深知性善說、仁政說、民貴君輕論、大丈夫精神、養(yang) 氣說、重義(yi) 輕利論等是孟學中最有特色的東(dong) 西。但是,在係統論的視野下,這些最有特色的東(dong) 西卻沒有成為(wei) 亮點。雖然本巨著也經常說到這些內(nei) 容,但卻似乎沒有對它們(men) 在孟學史上的演變作深入、細致的討論(籠統地說某人繼承了孟子性善論等並不能滿足我們(men) 對孟學史探究的學術願望)。確實,係統論太泛了。係統論話語隻會(hui) 衝(chong) 淡孟學特色。

 

王先生還以多樣性、有序性、開放性這三性作為(wei) 孟學的基本特征(第140——144頁)。這應該也是源自係統論的運用(根據係統論,任何係統都具有這三性)。下麵這兩(liang) 個(ge) 問題是不能不麵對的:第一,難道不是太多的思想體(ti) 係都具有這三性嗎?第二,難道荀子、董子、朱子等大儒的思想體(ti) 係不也具有這三性嗎?王先生如何以這三性說明孟學與(yu) 荀學、董學、朱學等的區別呢?

 

當我們(men) 實事求是地麵對孟子思想及其曆史演變時,我們(men) 應該看到:具體(ti) 地闡釋性善論、大丈夫精神、民貴君輕論等孟學中最有特色的東(dong) 西及其發展,應該要比用“三論”(個(ge) 體(ti) 論、社會(hui) 論、天人論)和“三性”(多樣性、有序性、開放性)來概觀之更有信息量。概括性越強的東(dong) 西,可能就越沒有信息量。“明天或者下雨或者不下雨”這樣的話,概括性最強了,但是,我們(men) 從(cong) 這類話中得不到具體(ti) 的信息。

 

三、以“封建”說孟學毛病太多

 

“封建主義(yi) ”話語的濫用,是二十世紀後五十年中國大陸的一大景觀。直到現在,很多人還會(hui) 脫口而出地用它來說中國傳(chuan) 統。王其俊主編的《中國孟學史》仍然高頻率地以“封建”來說孟學和孟學史:“封建帝王對孟子的尊崇推至極點。”(第1頁)“兩(liang) 宋時期,封建王朝為(wei) 了維護大一統的封建統治而極力尊崇孟子。”(第16頁)“一般地說,他們(men) 繼承、吸取了孟學中凝聚、積澱著體(ti) 現中華民族優(you) 良傳(chuan) 統和民族心理素質中積極、有利的部分,為(wei) 改革封建弊政、維護中華民族的生存和推動中國社會(hui) 的前進服務。”(第35頁)“本書(shu) 采用郭沫若先生的戰國封建說……在由奴隸製向封建製轉變的春秋時代,社會(hui) 的政治結構發生了重大變化……戰國初期,新興(xing) 地主階級先後奪取了各諸侯國的政權……戰國中期……封建社會(hui) 政治、經濟結構在各諸侯國……基本確立……士階層日益活躍起來……孟子,是新興(xing) 地主階級士階層的突出代表。”(第51——64頁)顯然,與(yu) “封建”話語相關(guan) 的,還有“階級”話語和“地主階級”話語等。

 

王先生的以上說法,曾經一度被太多的中國人所接受。不過,作為(wei) 孟學研究專(zhuan) 家,他應該清楚:現在研究孟學的人,多數已經不用“封建”話語、“階級話語”和“地主階級”話語來說孟學了,例如,前麵提到的黃俊傑、李峻岫、李然暢等學者就是如此。當然,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裏。如果王先生認為(wei) 這幾種話語是真理,故以它們(men) 來說孟學體(ti) 現了真理,那他當然有權堅持真理。不過,我有自己的看法獻之於(yu) 後,請王先生指正。

 

首先,被濫用的“封建”話語遠離了“封建”的本義(yi) 。從(cong) 中文來看,“封建”是“封邦建國”的簡稱,是指西周時國王把土地和人民分封給他的兄弟、親(qin) 戚以及其他人的一種製度。顧頡剛對它下過準確的定義(yi) :“國王把自己的土地和人民分給他的子弟和姻戚叫做‘封建’,封是分畫土地,建是建立國家。”(《周室的封建及其屬邦》,《顧頡剛古史論文集》第2集,中華書(shu) 局1988年版,第329頁)典型的封建製存在於(yu) 西周時代,到東(dong) 周時代慢慢瓦解。秦始皇用郡縣製取代封建製,是中國曆史上影響深遠的一件大事,自此之後,典型、完整的封建製逐漸退出中國曆史舞台。既然如此,說戰國時確立“封建”製度,實在令人驚訝不已。再從(cong) 英文來看,作為(wei) “feudalism”的漢譯,封建主義(yi) 是指一種封臣以領地的形式從(cong) 領主手中獲得土地的製度,這種製度存在於(yu) 歐洲中世紀中、後期,大概始於(yu) 八、九世紀而終於(yu) 十五、十六世紀。在歐洲的封建社會(hui) 中,小國林立,不存在強大、單一而管治遼闊疆土的中央政府。在這種意義(yi) 上,封建意味著分權,意味著專(zhuan) 製(即集權)的反麵。就此而言,“大一統的封建統治”是一個(ge) 自相矛盾的詞。說“傳(chuan) 統帝王”就好了,為(wei) 什麽(me) 一定要說“封建帝王”呢?

 

其次,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曆史上,以“反封建”的名義(yi) 反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給民族心靈造成了巨大的傷(shang) 痛。在反“封建”與(yu) 反中國傳(chuan) 統文化難解難分的情況下,後者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厄運。由於(yu) 反“封建”的口號簡單、明了,它的普及程度很高,以致到了國人皆知的地步。把所謂“封建主義(yi) ”與(yu) 中國傳(chuan) 統文化聯係起來,導致了太多的冤假錯案。給“封建主義(yi) ”正名,是平凡這些冤假錯案的基本前提。王先生作為(wei) 過來人,應該對此深有體(ti) 會(hui) 吧。

 

再次,現實中的種種不好的或惡的現象,本來是今人造成的或者主要是今人造成的,今人應該負起最大的責任。但是,“封建”話語的濫用,卻把今人的責任推給古人。於(yu) 是,今人所作的惡就變成古人所作的惡。例如,很多人都認為(wei) ,“文革”是“封建主義(yi) ”登峰造極的年代。但是,事實上,跳“忠”字舞等對領袖的現代迷信,不是古代“封建主義(yi) ”孽種的再生,而是完全是現代人所作的新孽。以批評過去來替代批評現實,以批評古人來替代批評今人,現代人作惡的種種責任,便被推得幹幹淨淨,這可能是濫用“封建”的人所意想不到的。

 

麵對以上理由,如果王先生仍然堅持以“封建”來說孟學,我隻能無語。

 

四、其他硬傷(shang)

 

如果上一部分說的“封建”話語有爭(zheng) 議的話,那麽(me) ,這一部分所顯示的本巨著的硬傷(shang) 則不會(hui) 有爭(zheng) 議。這些硬傷(shang) 主要可以概括為(wei) 幾個(ge) 方麵:

 

史實錯誤。書(shu) 中有些話毫無根據,例如,“董仲舒在闡述他的人性觀點時,對荀子的‘性惡論’予以了批駁。董仲舒對荀子的‘性惡論’的批駁主要集中在一點,就是指出荀子人性論中否定了人性中有善的成分是一個(ge) 缺陷,認為(wei) 如果人性中沒有善的因素,那麽(me) 王教就不可能使其化成善人。”(第286頁)這完全是作者自己想當然的說法。在今存董仲舒的著作中,我們(men) 看不到任何他批駁荀子人性論的話。不知作者是否想以董仲舒以下的話作為(wei) “批駁”的證據:“性者,天質之樸也;善者,王教之化也。無其質,則王教不能化;無其王教,則質樸不能善。”(《春秋繁露·實性》)事實上,這些說法絕對不是批評荀子的,恰恰相反,它們(men) 與(yu) 《荀子·禮論》中的論述簡直是如出一轍:“性者,本始材樸也;偽(wei) 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wei) 之無所加;無偽(wei) ,則性不能自美。”無論是從(cong) 文字上看,還是從(cong) 思想上看,董、荀的話都高度一致。董仲舒所說的“王教”,就是荀子所說的“偽(wei) ”的最重要部分。董仲舒所說的“質樸”與(yu) “王教”的結合,非常接近於(yu) 荀子的“性偽(wei) 合”。董的“性者,天質之樸也”與(yu) 荀的“性者,本始材樸也”一致;董的“善者,王教之化也”與(yu) 荀的“偽(wei) 者,文理隆盛也”一致;董的“無其質,則王教不能化”與(yu) 荀的“無性,則偽(wei) 之無所加”一致;董的“無其王教,則質樸不能善”與(yu) 荀的“無偽(wei) ,則性不能自美”一致。這些一致肯定不能用巧合來解釋,而隻能用董仲舒吸收和繼承荀子來解釋。不知本巨著的作者是否還可以在董仲舒的其他話中找到所謂“批駁”的證據呢?我認為(wei) 絕對找不到。本巨著又說:“在對人的本性的認識上,孔子提出‘性相近也,習(xi) 相遠也’的命題。從(cong) 他關(guan) 於(yu) 愛人是人的共同本性的主張來看,這一命題雖然蘊含性善論的傾(qing) 向,但人的本性究竟是善是惡,孔子並未作出明確的回答……孔子相近的本性主要是‘仁’”(第149頁)孔子並未提出愛人是人的共同本性的主張,也沒有這方麵的暗示。王先生能舉(ju) 出任何孔子自己的話(不是後人假托孔子所說的話)來證明他有這種主張嗎?所謂“性相近”也不是指人人都有仁的本性。程朱等理學家極力讚成孟子的性善說,但他們(men) 也不認為(wei) 孔子所說的相近之性是善的。請看朱熹對這話的解釋:“此所謂性,兼氣質而言者也。氣質之性,固有美惡之不同矣。然以其初而言,則皆不甚相遠也。但習(xi) 於(yu) 善則善,習(xi) 於(yu) 惡則惡,於(yu) 是始相遠耳。程子曰:‘此言氣質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則性即是理,理無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四書(shu) 集注》,中華書(shu) 局1983年版,第175——176頁)本巨著還說:“在唐宋之交的‘孟子升格運動’中,王安石是一個(ge) 至為(wei) 關(guan) 鍵的人物……他又折中了孟子的性善說和揚雄的性惡說。”(第368——369頁)王安石真的是“唐宋之交”(也就是唐宋之際)的人物嗎?揚雄提出過性惡說嗎?把《龜山集》作為(wei) 程顥的作品(第376頁),這種史實錯誤太明顯了。它的作者是楊時,也稱楊龜山。巨著又說:“辛亥革命後,梁啟超企圖使革命派與(yu) 清政府妥協。”(第620頁)辛亥革命後,清政府還存在嗎?梁怎麽(me) 能使革命派和一個(ge) 不再存在的政府妥協?以下的話錯得更離譜:“美國哥倫(lun) 比亞(ya) 的東(dong) 亞(ya) 研究所已開辦新儒學研究討論會(hui) ,夏威夷大學出版《東(dong) 西哲學》、《中國哲學誌》等,目的是激揚儒學研究。”(第969頁)美國有“哥倫(lun) 比亞(ya) 大學”,但似乎沒有“哥倫(lun) 比亞(ya) ”這個(ge) 地方。《中國哲學誌》應該是“Journal of Chinese Philosophy”的誤譯,正確的翻譯是《中國哲學雜誌》。它發的論文不限於(yu) 儒家,而含道家、名家、法家、佛教等。至於(yu) 說《東(dong) 西哲學》“目的是激揚儒學研究”,那就更是鬧國際笑話了,因為(wei) 這本雜誌以刊登東(dong) 西哲學比較的論文而有名,不僅(jin) 登中國哲學與(yu) 西方哲學比較的論文,而且也登印度哲學與(yu) 西方哲學比較、日本哲學與(yu) 西方哲學比較等方麵的論文。

 

邏輯錯誤。本巨著一開頭就犯邏輯錯誤:“所謂孟學,從(cong) 廣義(yi) 上說,就是指孟子的思想或學說及其在後世的演變、流傳(chuan) 和影響。研究和編著《中國孟學史》,是為(wei) 了探討、述評孟學產(chan) 生、發展、演變、流傳(chuan) 和影響的曆史軌跡和規律。”(第1頁)第一句話把孟學(孟子的思想或學說)和孟學史(孟學在後世的演變、流傳(chuan) 和影響)搞混。第二句話把中國孟學史和《中國孟學史》搞混。作者要研究的是中國孟學史,而不是他(他們(men) )自己寫(xie) 《中國孟學史》吧。合符邏輯的說法是:研究中國孟學史,編著《中國孟學史》。“研究和編著《中國孟學史》”當然是邏輯混亂(luan) 的說法。本巨著還有不少相互矛盾的地方,例如,作者一方麵說:“在兩(liang) 宋以前,孟子的地位一直不高。”(第932頁),另一方麵又說:“孟子死後,尊崇孟子的當首推西漢王朝……隨著統治者對儒學的重視,孟子的政治地位出現了不斷提高的趨向。在兩(liang) 漢隋唐時期,許多思想家對孟學予以注釋和探究,促進了孟學的傳(chuan) 播……被改造的孟學,逐漸成為(wei) 統治階級的正統思想。”(第6——8頁)這不是明說了孟子在宋以前的地位已經很高了嗎?兩(liang) 種相互矛盾的說法並存於(yu) 一書(shu) 中,作者的邏輯錯誤令讀者難以容忍。本巨著最後一篇的標題是《港台地區及海外學者的孟學研究》。從(cong) 邏輯上看,這裏的“海外學者”就是指“外國學者”,而且是全稱,也就是所有外國學者,包括日本學者、美國學者、法國學者、英國學者等等。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全書(shu) 的標題就不應該是“中國孟學史”,而是“世界孟學史”了!但是,遺憾的是,本篇所論說的“海外學者”隻有三人:杜維明、成中英、餘(yu) 英時,他們(men) 是在最後一章《當代海外學者的孟學研究》中被討論的。這三人是在美國長期生活或曾經長期生活過的學者。怎麽(me) 不說日本學者、法國學者、英國學者等的孟學研究呢?從(cong) 邏輯上說,起碼要說一下他們(men) 才能與(yu) 本篇和本章的標題相一致。

 

文字錯誤。第378頁的“其失與(yu) 荀子性惡論相同”,“失”應該是“實”。第439頁的“程遙田”應為(wei) “程瑤田”。第649頁的“《陳獨秀文章選編》(上冊(ce) ),533頁”應該為(wei) “《陳獨秀文章選編》(上),353頁”。當然,因為(wei) 篇幅所限,還有其他文字錯誤難以一一盡列,再有其他類型的錯誤也難以一一盡列。

 

王其俊先生是我的長輩。如果晚輩看到他主編的著作有那麽(me) 多問題而極力粉飾,那才是對他的不尊重。正因為(wei) 我尊重他,我才會(hui) 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如有不當之處,請王先生指正。

 

作者附識:《光明日報》20131216日以《一部沒有凸顯“孟”的孟學史》為(wei) 題發表了本文的壓縮版。

 

作者惠賜儒家中國網站發表

 

責任編輯:葛燦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