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港澳教師節為(wei) 何是“孔誕日”

作者：龔鵬程(曾任台灣南華大學、佛光大學創校校長，美國歐亞(ya) 大學校長等職，現為(wei) 北京大學中文係教授)

來源：新京報

時間：2013年9月14日

日前，國務院法製辦公布《教育法律一攬子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提出擬將教師節日期由9月10日改為(wei) 9月28日，即孔子的生日。此舉(ju) 引起網絡熱議。

事實上，在台灣、香港、澳門等地區，一直將9月28日視為(wei) “教師節”。

那麽(me) ，這些地區為(wei) 何將9月28日作為(wei) “教師節”？教師節在尊師重教中究竟發揮了什麽(me) 作用？今天，又該如何過“教師節”？

“教師節”掛鉤“孔子誕辰日”

孔子誕辰到底是哪一天，曆來就說不清楚。且曆史上從(cong) 來沒有以孔誕日祀孔的，都在仲春仲秋的上丁日。

說起教師節，還真應了那句古話，叫“古已有之”。怎麽(me) 說呢？現今各行業(ye) 節，在古代多局限於(yu) 該行業(ye) 內(nei) 的人紀念。例如木工祀魯班，在某一天要致祭，要會(hui) 聚，要辦酒，其他行業(ye) 人則與(yu) 之無關(guan) ，並非全社會(hui) 性的節日。

祀孔子卻不然。在北齊天保年間即定製：春秋二仲，釋奠於(yu) 先聖先師，以時修葺祠廟。隋開皇初，又製國學及州縣學均於(yu) 春秋仲月上丁日釋奠。

這時還可說隻是各級學校師生致祭周公孔子而已。但已是國家祀典了。

到了唐德宗貞元二年，更下詔說釋奠時自宰臣以下都要在祝板上署名肅拜。這就是公教人員都須一體(ti) 致敬了。宋朝把釋奠禮的儀(yi) 程、祭器圖，雕版印了分發天下，更強化了這層意義(yi) 。而等到民間老百姓家家戶戶都立著“天地君親(qin) 師”的牌位以後，尊師就益發遍行於(yu) 鄉(xiang) 裏了。

清末變革以後，情況乃大變。廢科舉(ju) 、立學堂之餘(yu) ，孔廟師祀均不獲重視，許多孔廟都廢棄了，不祭孔，也無所謂教師節。

直到一九三一年，中央大學教授邰爽秋、程其保等人才發起訂六月六日為(wei) 教師節，可是拖到一九三九年教育部才響應，並依據金朝孔元措《孔氏祖庭廣記》卷八的記載，定八月廿七為(wei) 教師節。這是孔家人認定的孔子誕辰日，但訂了以後一直爭(zheng) 論不斷。因為(wei) 孔子誕辰到底是哪一天，曆來就說不清楚。而且曆史上從(cong) 來沒有以孔誕日祀孔的，都在仲春仲秋的上丁日。現在忽然改作，頗為(wei) 怪異。

孔子誕辰，古有三說。一是《公羊傳(chuan) 》載的魯襄公廿一年十一月庚子日，二是《榖梁傳(chuan) 》的魯襄公廿一年十月庚子日，三是《史記》的魯襄公廿二年。前二說相差一個(ge) 月，後一說差了一年。曆來儒者於(yu) 此頗多爭(zheng) 論。所以司馬貞《史記索隱》說：”經傳(chuan) 生年不定，致使孔子壽數不明。”實則不僅(jin) 年數不定，月份也不定。而這個(ge) 年月，換算成現代的陽曆到底是哪一天更難確定。

古代曆法通行者有黃帝曆、顓頊曆、夏曆、殷曆、周曆、魯曆，稱為(wei) 古六曆。《公》、《榖》所記，鹹信是夏曆，但與(yu) 現代曆法的換算，諸家推步各有不同。如大陸江曉原、畢寶魁諸先生據儒略曆考之，認為(wei) 該是公元前五五二年十月九日。但也有人用格裏曆推算，謂應為(wei) 公元前五五一年九月廿八。

台港澳皆把教師節定在“9·28”

在台灣，當局的行動，隻是響應著社會(hui) 的心理需求。教師節與(yu) 孔誕日結合，從(cong) 未引起爭(zheng) 論。

在台灣，情況一樣。一直吵到一九五二年，“教育部”才采用程發軔先生所推，定九月廿八為(wei) 孔誕教師節。但據我所知，董作賓、魯實先諸先生就都還有異議。因此這仍是個(ge) 暫時假定的日子。

雖然如此，這個(ge) 日子因與(yu) 孔子相連結，故教師節過得就與(yu) 勞工節、醫師節、護士節等不同。雖也是隻紀念而不放假，可是孔廟借這一天祭孔，“總統”必須親(qin) 臨(lin) 主祭，政府必須發表文告、舉(ju) 行優(you) 良教師表揚大會(hui) 等活動，其熱鬧勁及社會(hui) 關(guan) 注度，皆非其他行業(ye) 節慶所能望其項背。

當時大陸的教師節與(yu) 此不同。一九五一年是與(yu) 勞工節合並了的，定在五一。一九八五年改定在九月十日，均與(yu) 孔子無關(guan) ，因此似乎未獲海外華人認同。香港、澳門參考台灣，馬來西亞(ya) 、韓國也都參考台灣，采用九月廿八作為(wei) 教師節並以此緬懷孔子。

聽我這樣的敘述，諸君或許會(hui) 感覺台灣教師節之受重視，係因政府重視之故，實則不然。國民政府及當時的知識精英，都是繼承“五四”的，高唱民主、科學、現代化，但民間社會(hui) 卻仍維持著傳(chuan) 統老習(xi) 慣，講究“天地君親(qin) 師”。教師在社會(hui) 上，雖極清貧，卻有尊嚴(yan) ，極受尊重，鄉(xiang) 裏宴席必請先生坐首位。碰見教師必鞠躬讓路。介紹職業(ye) ，一聽是做“先生”的，無不肅然。

“先生”，就是教師的古稱。我讀書(shu) 時，第一流學子也必報考師專(zhuan) 、師範，除了公費的誘因之外，這個(ge) 行業(ye) 受人敬重確是極重要的原因。

敬師的根源，則是敬孔，民間不隻把孔子並在天地君親(qin) 裏拜，還獨立拜孔，稱為(wei) “孔子公”。口語上講到孔子也均如此尊稱。另有一些教派專(zhuan) 奉孔子，知識分子哂其無稽，而民眾(zhong) 卻服其勸善。各鄉(xiang) 裏還慶祀文昌帝君，廣建敬惜字紙亭，也拜倉(cang) 頡、朱熹，均有專(zhuan) 祠，這些亦皆輔翼孔子信仰，形成一種社會(hui) 普遍氣氛。所以當局的行動，隻是響應著社會(hui) 的心理需求。教師節與(yu) 孔誕日結合，從(cong) 未引起爭(zheng) 論，厥因此故，與(yu) 大陸的情況迥然異趣。

至於(yu) 以孔誕日祭孔，本是錯的。但將錯就錯，行禮絕不馬虎。各縣市都祭，須政府首長主祭，台北市就由“總統”來，代表“道尊於(yu) 勢”，再大的現實權勢，在聖道之下，也得敬禮。

祭時，須著禮服，沒有穿西裝夷服來祭的。佾舞雅樂(le) ，行禮如儀(yi) 。等儀(yi) 式一結束，民眾(zhong) 就蜂擁而上，搶拔奉祭的牛頭上的細毛，尤以耳朵、眼睛、眉心間的毛最受青睞，稱為(wei) 拔智慧毛。回家給小孩子，可使他開智慧、學聖賢。

“尊孔”也意味著“重教”

教師節固然隆重莊嚴(yan) ，卻也是歡樂(le) 的。何必師生虛飾、送花送禮才能過好這個(ge) 節呢？

當然，時代更新，什麽(me) 典禮都不可能照搬古製，因此也會(hui) 在古禮上略做增飾，以吸引青年。台灣的青少年對教師節或孔誕日本無惡感，故尤易導引。各地政府及孔廟、祀孔團體(ti) 在這方麵，創意新猷甚多，不勝枚舉(ju) 。

我當年即曾為(wei) 台北市政府策劃在這天辦過話劇，由我自己演孔子，與(yu) 弟子相對答。又在孔廟祭孔完之後。請觀眾(zhong) 均席地而坐，舉(ju) 辦儒學會(hui) 講。再請市公車處協助開辟孔廟及書(shu) 院古跡參訪之旅，免費搭載市民參觀，組織講解。同時又在早已辟為(wei) 市民藝文空間的市長官邸舉(ju) 行現代書(shu) 院的山長會(hui) 講等等。

近十餘(yu) 年，各地孔廟及政府所辦，其親(qin) 切活潑、具時尚感，又早已超過我當年的嚐試，所以教師節固然隆重莊嚴(yan) ，卻也是歡樂(le) 的。何必師生虛飾、送花送禮才能過好這個(ge) 節呢？

由於(yu) 社會(hui) 變遷，台灣這些善良風俗，當然也漸漸稀薄或走味了。教師節並不能挽救師生倫(lun) 理日益錯亂(luan) 、社會(hui) 日益輕蔑教師之趨勢。何況主政者日愈漠視教師團體(ti) ，教育焉得不壞？陳水扁、李登輝甚且罕至孔廟致祭，民心焉得不散？這些年，對此類“向下沉淪”之景況，有識者大抵已由痛心疾呼漸至麻木絕望。原先還寄望於(yu) 教改，然而十年教育改革，一片瘡痍，滿目狼藉，主持教改的諾貝爾獎得主李遠哲被罵到臭頭，而爛攤子卻至今無法收拾。台灣這二十年之衰敗，真正症結，其實在此。故回顧教師節之曆程，彌多感觸。

或曰：教師節不過是個(ge) 形式，與(yu) 孔誕掛鉤更是形式，有必要如此重視嗎？是的，上文已說：教師節並不能起教育之沉屙。但教師節乃是教育狀況的反映，連偉(wei) 大教育家孔子都不願尊敬，還會(hui) 尊敬誰？連教師節都玩忽輕蔑之，教育會(hui)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