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一介】儒家思想及建構性的後現代主義

欄目:快評熱議
發布時間:2013-07-26 12:4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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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一介

作者簡介:湯一介,男,西元一九二七生於(yu) 天津,卒於(yu) 二零一四年,原籍湖北省黃梅人。曾任北京大學儒學研究院院長,北京大學哲學係教授,社會(hui) 兼職中華孔子學會(hui) 會(hui) 長,中國文化書(shu) 院院長,中國哲學史學會(hui) 副會(hui) 長。主要研究中國哲學史,著有《郭象與(yu) 魏晉玄學》《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道教》《中國傳(chuan) 統文化中的儒道釋》《儒道釋與(yu) 內(nei) 在超越問題》等。


 

 

儒家思想及建構性的後現代主義(yi)

作者:湯一介

來源:《人民論壇雜誌》2013年07月23日

時間:2013年07月26日

 

 

 

我們(men) 處於(yu) 什麽(me) 時代?

 

從(cong) 世界角度來看,我們(men) 現處的時代可能被看作是一個(ge) 過渡期,從(cong) 18世紀初期開始的現代資本主義(yi) 社會(hui) 的啟蒙運動到後現代社會(hui) 的“二次啟蒙”。從(cong) 中國角度來看,我們(men) 的時代是在全球化背景下實現偉(wei) 大民族複興(xing) 的嚴(yan) 峻時刻。總之,現在的這個(ge) 時代對人類社會(hui) 來說將是走向新時代的一次難得的機遇。

 

自從(cong) 18世紀的啟蒙時代以來,西方資本主義(yi) 經曆了大約300年,在此期間西方世界實現了令人眼花繚亂(luan) 的“現代化”。但是現在,“現代化社會(hui) ”正在遭遇越來越多棘手的問題。康德主張啟蒙運動的標語應該是理性,但是近年來該“理性”麵臨(lin) 著自身的很多問題。最初,“理性”包含兩(liang) 個(ge) 相關(guan) 的方麵:“工具理性”和“價(jia) 值理性”,這兩(liang) 方麵在人類發展進程中都起著極為(wei) 重要的作用,但是當今世界的現實是“科學萬(wan) 能”以及“工具理性”,已經使得人性化的“價(jia) 值理性”相形見絀,而後者漸漸趨於(yu) 邊緣化。因此,一切都變成了“工具”:人們(men) 成了別人的工具,自然界也變成了人類用來謀取利益的工具。

 

人類毫無節製地開采、破壞、浪費自然資源,已經嚴(yan) 重破壞了人與(yu) 自然之間正常、和諧的關(guan) 係。反過來,自然環境的日益惡化,也威脅著人類的生存。雖然早在1997年12月,人類就在日本東(dong) 京簽署了關(guan) 於(yu) 限製溫室氣體(ti) 排放的《京都議定書(shu) 》,但是有些發達國家在其實施的過程中設置了重重障礙。這說明啟蒙運動所倡導的“理性”正被一些西方領袖改變為(wei) “非理性”和功利主義(yi) 的“工具”。

 

隨著工業(ye) 化的興(xing) 起,“自由市場經濟”促進了人類財富的大幅增長,人們(men) 從(cong) 中獲利匪淺。但不可否認的是它也造成了嚴(yan) 重的貧富兩(liang) 極分化。如果“自由市場經濟”繼續像貪婪的怪獸(shou) 那樣增長,沒有有效的監督、控製或限製,遲早會(hui) 引起經濟危機和社會(hui) 紊亂(luan) 。耶魯大學的保羅·肯尼迪教授認為(wei) 自由主義(yi) 將人們(men) 從(cong) 以前市場經濟時代的桎梏中解放了出來,但是它又將人們(men) 推進了金融危機和社會(hui) 災禍的危險之中。啟蒙運動的另一條標語“個(ge) 性解放”,最初是針對宗教迷信和大眾(zhong) 愚昧,鼓勵人們(men) 全麵意識到自己的長處,從(cong) 而全麵發掘他們(men) “自由的”創造力。但是今天,國家已成為(wei) 統治其他國家的工具,帝國主義(yi) 國家對該工具別有所用,以此來支持自己的霸權,將自己的價(jia) 值體(ti) 係強加在其他國家和民族之上,推動一種普遍主義(yi) 。當今資本主義(yi) 社會(hui) 的畸形發展使得人們(men) 不再追求“理性”,而是沉迷於(yu) 權利欲望及金錢崇拜中。因此,不管何種群體(ti) 的人們(men) 都生活在痛苦以及精神衝(chong) 突中:普通人竭盡全力地在惡劣的環境下生存;知識分子不斷經曆著自責與(yu) 內(nei) 疚,因為(wei) 他們(men) 無力解決(jue) 社會(hui) 混亂(luan) ,無法贏取人們(men) 的信任;政治家生存在自我欺騙的狀態下;企業(ye) 家想方設法地找出自己的路子來解決(jue) 相互矛盾的規則和製度。不管級別和身份,似乎人人都向往的幸福生活難以企及,而幸福躲開了所有人。但是,這不是任何一個(ge) 個(ge) 體(ti) 造成的問題,而是在重要的過渡時期的陣痛中整個(ge) 社會(hui) 難以避免的傷(shang) 痛。因此,這是每個(ge) 人義(yi) 不容辭的責任,我們(men) 每個(ge) 人都應該為(wei) 迎接新時代的到來而努力奮鬥。

 

20世紀90年代在中國興(xing) 起的兩(liang) 種思潮

 

20世紀90年代,在中國的意識形態和文化圈出現了兩(liang) 種意識形態趨勢,顛覆了傳(chuan) 統的“一元論”。一種趨勢是“後現代主義(yi) ”,一種發源於(yu) 西方的思想,旨在解構“現代性”。20世紀80年代初期,“後現代主義(yi) ”已經進入到中國,但那時並沒產(chan) 生多大影響,然而到了90年代,中國的學者突然對它表現出極大興(xing) 趣。另一種趨勢是“國學熱”,一種對複興(xing) 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狂熱追求。事實上,在20世紀80 年代,中國的思想家們(men) 已經大肆宣揚要強調中國傳(chuan) 統文化,但是直到90年代這才成為(wei) 一種迫切的潮流,這時候國學在北京大學悄然興(xing) 起。這兩(liang) 種趨勢的興(xing) 起對我們(men) 意味著什麽(me) 呢?

 

20世紀60年代,為(wei) 了拯救人類社會(hui) ,取締現代性的消極影響,“後現代主義(yi) ”的思潮在西方率先興(xing) 起。在其早期,後現代主義(yi) 是“解構性後現代主義(yi) ”,是被用來解決(jue) 現代社會(hui) 發展進程中出現的問題的一種方法。其目的是解構現代性、顛覆一元論、促進多元化,粉碎權威、徹底消滅現代性的“權威性”和“主宰性”。但是,解構的後現代主義(yi) 既沒有產(chan) 生積極的影響,也沒有為(wei) 新時代勾繪出任何藍圖。

 

在21世紀的轉折點,基於(yu) 過程哲學的“建構性後現代主義(yi) ”主張將第一次啟蒙運動的積極因素與(yu) 後現代主義(yi) 整合在一起,因此呼籲“第二次啟蒙運動”。

 

根據懷德海的過程哲學,“人”不應該被看作是萬(wan) 物的中心。相反,人和自然應該被看成密切相關(guan) 的群體(ti) 。過程哲學的主要奠基者小約翰·柯布認為(wei) ,建構性後現代主義(yi) 對解構的後現代主義(yi) 持有批判的態度。我們(men) 已經將生態主義(yi) 融入了後現代主義(yi) 。在後現代這個(ge) 時代中,人與(yu) 人會(hui) 和諧相處,人與(yu) 自然也是。這個(ge) 時代會(hui) 保留現代性的積極因素,超越二元論、人類中心主義(yi) 和大男子主義(yi) ,這個(ge) 時代旨在為(wei) 了共同利益建構一個(ge) 後現代社會(hui) 。

 

按照過程哲學的觀點,如果第一次啟蒙運動振臂高呼的口號是“解放自我”,那麽(me) 第二次啟蒙運動的口號就應該是“關(guan) 心他者”和“尊重差異”。在他們(men) 看來,如果人們(men) 使用個(ge) 人“自由”的方式損害了群體(ti) 的利益,那麽(me) 他們(men) 勢必會(hui) 削弱自己的“自由”。因此,有必要引進責任和義(yi) 務的概念以及解釋自由和義(yi) 務的內(nei) 在聯係來消除“自由”這一抽象概念,從(cong) 而追求深層的、有責任的“自由”。在西方,建構性後現代主義(yi) 隻是一股細流,影響很小,但是在中國,卻吸引了一批學者的注意力,這些學者熱切盼望民族複興(xing) 。

 

民族的複興(xing) 必須由民族文化的複興(xing) 來支撐。中國學者有機會(hui) 反思我們(men) 自己的傳(chuan) 統文化,主要因為(wei) 傳(chuan) 統中國文化(國學)經過了一個(ge) 多世紀西方文化的衝(chong) 擊。我們(men) 逐漸認識到應該提倡我們(men) 文化中的哪些成分、摒棄哪些成分、吸收哪些成分。一百多年來,中國學者一直致力於(yu) 吸收和消化“西學”,這無疑為(wei) “國學”從(cong) 其傳(chuan) 統意義(yi) 過渡到現代概念奠定了基礎。新的或者現代的“國學”對於(yu) 中國的複興(xing) 來說絕對是強大的精神動力,對於(yu) 人類社會(hui) 的“和平和發展”也是如此。它將幫助中國全麵實現“現代化”,而且避開西方社會(hui) 不斷經曆的困境。

 

換句話說,新的國學應該堅持“返本開新”的原則。隻有“返本”(回到源頭)我們(men) 才能“開新”(開啟新的領域)。“返本”要求我們(men) 深刻理解國學的精髓,堅守我們(men) 自己文化中中流砥柱的性質。而“開新”要求我們(men) 對中國及人類社會(hui) 麵臨(lin) 的新問題有係統的理解,這些問題急需解決(jue) 。這兩(liang) 方麵是不可分割的:隻有深入探索國學的本質我們(men) 才能在適宜的時機開辟新的領域。隻有直麵人類社會(hui) 的問題我們(men) 才能更好地促進和更新國學的精髓。因此21世紀,國學的火焰將會(hui) 再一次被“返本開新”的原則點燃,為(wei) 人類社會(hui) 作貢獻。

 

傳(chuan) 統中國文化很可能對人類社會(hui) 作出劃時代的貢獻

 

中國正處在民族複興(xing) 的過程中,民族的複興(xing) 必須由民族文化傳(chuan) 統的複興(xing) 來支撐。然而,在這個(ge) 全球化的時代,傳(chuan) 統文化的複興(xing) 要求我們(men) 不僅(jin) 麵對自己社會(hui) 的問題,更要麵對世界性問題。這樣就要求我們(men) 在發展中華民族傳(chuan) 統文化的同時,必須注意到它既是民族的,又是世界的。這就要求我們(men) 不僅(jin) 密切關(guan) 注我們(men) 自己文化的實際發展,更要關(guan) 注西方文化的早期趨勢。在此作者提出一種可供討論的可能的趨勢,也就是:國學和建構性後現代主義(yi) 的結合(前者是傳(chuan) 統中國文化的學習(xi) ,後者是西方剛剛萌芽的)能不能為(wei) 中國以及世界的健康、理性發展提供幫助?

 

“人與(yu) 自然是密切相關(guan) 的生命共同體(ti) ”及“天人合一”

 

小約翰·柯布說:“今天我們(men) 承認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我們(men) 生活在一個(ge) 生態共同體(ti) 中。”這說法雖然直接來源於(yu) 懷德海,但它無疑和中國的“天人合一”理念有著密切的關(guan) 係。“天人合一”是中國傳(chuan) 統思想的核心價(jia) 值理念之一,它和在西方長期流行的“天人二分”理論是兩(liang) 種不同的思維模式。

 

早在2500多年前,孔子就告誡人們(men) 既要“知天”,又要“畏天”。“知天”是要求人們(men) 認識自然界,以便使人們(men) 可以自覺地利用自然界為(wei) 人類社會(hui) 謀福祉;“畏天”是要求人們(men) 對自然界有所敬畏,盡到保護自然的責任。中國另一位偉(wei) 大的思想家朱熹認為(wei) ,“天不離人,人不離天”。他告訴我們(men) 的是,天生人之後,人與(yu) 天便形成了一種不可分割的關(guan) 係,這種關(guan) 係要求人類彰顯上天的法則,為(wei) 之負責。

 

眾(zhong) 所周知,人權對我們(men) 而言非常重要,因為(wei) 人不應該被剝奪自由,隻有“自由思考”、“自由演講”、“自由信仰”、“自由運動”等才能實現社會(hui) 進步。然而,如何保護人權的問題經常受到外界力量的幹擾,甚至剝奪。中外都是這樣。許多西方思想家和政治家把人權的概念無限擴大,以至人類可以肆意地破壞自然。所以汪德邁認為(wei) “人”對自然界的權力應該受到限製,應該從(cong) 中國的“天人合一”思想中取得有意義(yi) 的思想資源。

 

根據基督教的信仰,上帝創造了完整的世界,人類不能再為(wei) 之做什麽(me) 了。然而汪德邁認為(wei) ,上帝在創造世界之後,剩下的就是人類的問題了,人類要自己麵對。正如法國文學家安德烈·紀德所說:“謀事在天,成事在人。”儒家思想中的“四海之內(nei) 皆兄弟”與(yu) 另一個(ge) 傳(chuan) 統的觀念相連,即“天下觀”。該觀點認為(wei) 人類最崇高的理想是“天下大同”(或者協和萬(wan) 邦)。正如《大學》中所寫(xie) 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因此任何民族和國家要考慮的不僅(jin) 是自己的利益,而最終要考慮“天下太平”(即全人類的共同利益),我認為(wei) 這應是“人權”中的內(nei) 在含義(yi) 。換句話說,西方的“人權”思想應該可以在其他民族思想文化傳(chuan) 統(如中國)中找到能補充和豐(feng) 富其自身的有價(jia) 值的因素,進而使人類社會(hui) 走向更加合理之路。

 

建構性後現代主義(yi) 的“第二次啟蒙”與(yu) 儒家的“仁學”

 

建構性的後現代主義(yi) 認為(wei) ,如果第一次啟蒙運動的口號是“解放個(ge) 體(ti) ”,那麽(me) 第二次啟蒙運動的口號就應該是“關(guan) 心他人”和“尊重差異”。前者被描述為(wei) “仁”(善),儒家學派的核心價(jia) 值觀念。“仁愛”的起點和基礎是“愛自己的家人”(親(qin) 親(qin) ),但是孔子認為(wei) 我們(men) 不應該僅(jin) 僅(jin) 愛自己的家人更應該去愛別人。同樣,正如儒家另一位重要的繼承者孟子所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的思想也與(yu) 建構性後現代主義(yi) 提倡的“關(guan) 愛他人”相一致。建構性後現代主義(yi) 的學者認為(wei) ,他們(men) 的哲學就是在“保留現代性中某些積極因素”的基礎上(主要是一些西方思想家在理性的基礎上倡導的諸如自由、民主、人權等重要的概念),努力“建構一個(ge) 後現代世界,在此世界中所有生命共同體(ti) 都得到足夠的重視和關(guan) 心”。這可以被看成是“關(guan) 心他人”更為(wei) 深刻的表述。在人類社會(hui) 的發展過程中,文化常常經曆一個(ge) 積累、繼承和創造的過程。後現代主義(yi) 社會(hui) 必須保留現代性的一些積極因素,如“自由”、“民主”、“人權”等,這樣之後“建構一個(ge) 所有生命共同體(ti) 福祉都得到重視和關(guan) 心的後現代世界”的意義(yi) 才得以充分顯現。“尊重差異”可被看作是儒家思想所主張的“道並行而不相悖”的另一種表述。

 

如何從(cong) 中國傳(chuan) 統觀念的“禮”的角度來定義(yi) “人”和審讀“人權”

 

人權對於(yu) 現代社會(hui) 來說是一個(ge) 非常重要的概念。但是每種意識形態和社會(hui) 傳(chuan) 統都應該深入探析如何在建設健康理性的社會(hui) 中扮演積極的角色。就像《通過孔子思考》(該書(shu) 由著名的美國哲學家郝大維和安樂(le) 哲合著)書(shu) 中所言:“我們(men) 要做的不僅(jin) 是研究中國傳(chuan) 統,更要使之成為(wei) 豐(feng) 富和改造我們(men) 自己文化的一種文化資源。儒家學派從(cong) 社會(hui) 角度來定義(yi) ‘人’,這是否可用來修正和加強西方的自由主義(yi) 模式?在一個(ge) 以‘禮’(禮貌、禮儀(yi) )建構的社會(hui) 中,我們(men) 能否發現可利用的資源,來幫助我們(men) 可以更好地理解我們(men) 的根基不足卻富有價(jia) 值的人權觀念?”本段主要討論了以下三個(ge) 問題:第一,西方應該永無止境地學習(xi) 中國的思維及文化,更應該運用這些知識去“豐(feng) 富和重構”自己的文化;第二,有必要了解中國傳(chuan) 統文化從(cong) 社會(hui) 角度來定義(yi) “人”的深刻意義(yi) ;第三,中國的“禮”如果被引進到西方的人權概念中也同樣包含有價(jia) 值的因素。

 

依我之見,郝大維和安樂(le) 哲提出的這三點問題正是針對西方哲學觀念中“根基不足”的現象。第一次啟蒙運動之後,現代社會(hui) 高度重視人類的自由權利,也正是因為(wei) 如此認為(wei) ,社會(hui) 才能夠突飛猛進地發展。自由權利是一種巨大的創造力。也就是說,如果個(ge) 人、國家或者民族在某種情況下濫用自由權利,就會(hui) 對其他個(ge) 人、國家或者民族構成威脅、壓迫,甚至侵犯。中國傳(chuan) 統文化從(cong) 社會(hui) 的角度定義(yi) “人”就意味著“不要從(cong) ‘個(ge) 人’這個(ge) 孤立的角度定義(yi) 人類,因為(wei) 人自誕生以來就必須在各種複雜的關(guan) 係中生活和生長”。那麽(me) 我們(men) 如何處理這複雜的“人的社會(hui) 關(guan) 係”呢?在古代中國,處理這些關(guan) 係時,“禮”被高度重視。雖然“禮”是一種觀念形態的東(dong) 西,但是它對人們(men) 的行為(wei) 確實有著約束力。正如《論語·學而》中所寫(xie) ,“禮之用,和為(wei) 貴”。“禮”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作為(wei) 一種規範社會(hui) 的力量來促進社會(hui) 和諧。《禮記》中寫(xie) 道,“君子禮以坊德,刑以坊淫。”統治者製定“禮”來防治道德規範被破壞,製定刑法來維持社會(hui) 治安。“禮”在我們(men) 的傳(chuan) 統中備受重視的另一個(ge) 原因是人與(yu) 人之間相互關(guan) 係的重要性。《禮記》中這樣寫(xie) 道:“何謂人義(yi) ?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yi) 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yi) 。”也就是說,儒家學派認為(wei) 人與(yu) 人之間的道德關(guan) 係應該是權利和義(yi) 務的關(guan) 係,而不是單方麵地享受權利而不去履行義(yi) 務。為(wei) 了平衡這些社會(hui) 關(guan) 係中的權利和義(yi) 務,中國的“禮”因此誕生。因此,我認為(wei) 中國前現代社會(hui) 是不是可以稱為(wei) “禮法合治”的社會(hui) ?這當然是儒家學派的一種理想。從(cong) 這一點我們(men) 可以設想,在建立“人權公約”的同時是否也該建立一份“責任公約”,用來平衡“權力”和“責任”。這符合郝大維和安樂(le) 哲所認為(wei) 的——“禮”對西方“人權”觀念可能起著“豐(feng) 富和改造”的作用。人們(men) 可以設想“責任公約”會(hui) 保護和強化“人權公約”。小約翰·柯布認為(wei) “傳(chuan) 統的中國意識形態對建構性後現代主義(yi) 有很強的吸引力,但我們(men) 不能全盤歸於(yu) 它”。相反,我們(men) 的後現代主義(yi) 應該通過嚴(yan) 格科學的方法,使自己適用於(yu) 這日益變化的社會(hui) ,來更新自己。前現代傳(chuan) 統應該吸收啟蒙運動的積極因素,如關(guan) 心和尊重個(ge) 人權利,之後才能對後現代社會(hui) 作出貢獻。這段話對於(yu) 研究我們(men) 的意識形態和文化具有深遠意義(yi) 。傳(chuan) 統的或前現代的中國文化需要吸收啟蒙運動以來現代社會(hui) 的一切積極成果,如自由、民主、人權等“對個(ge) 體(ti) 權利的關(guan) 注和尊重”的思想,而非排斥。除此之外,我們(men) 必須將這些積極的理念付諸實踐,這樣我們(men) 才能順利地將傳(chuan) 統的或者前現代的中國文化與(yu) 後現代主義(yi) 結合起來,推進現代社會(hui) 向後現代社會(hui) 的轉型。

 

中國的學者跟建構性後現代主義(yi) 領域的西方學者不僅(jin) 頻頻接觸,而且良好合作。建構性後現代主義(yi) 領域的代表人物也意識到傳(chuan) 統中國文化對其研究很有價(jia) 值,開始從(cong) 中汲取營養(yang) 。同樣,一些中國學者也注意到建構性後現代主義(yi) 幫助人類社會(hui) 走出困境的實際意義(yi) ,正密切關(guan) 注該學說的發展。如果能實現影響力廣泛的“國學熱”和建構性後現代主義(yi) 的有機結合,之後能在中國社會(hui) 深入開展,並且進一步發展,那麽(me) 中國就有可能順利地實現其自身“第一次啟蒙運動”的進程,實現現代化,然後快速進入到以“第二次啟蒙運動”為(wei) 標誌的後現代社會(hui) 。如果真能如此,中國當前文化複興(xing) 中實現的成果必將對人類社會(hui) 產(chan) 生深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