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器、觀物與(yu) 成人：儒學工夫實踐的三個(ge) 向度

來源：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

時間：西元2025年3月18日

2025年3月11日，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舉(ju) 辦 “汲古論壇”第三十五場學術活動，以“製器、觀物與(yu) 成人：儒學工夫實踐的三個(ge) 向度”為(wei) 題，邀請中國政法大學人文學院哲學係呂明烜副教授、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宮誌翀副教授出任主講，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秦燕春研究員、穀卿副研究員參與(yu) 對談。四位學者圍繞諸多學術議題展開討論：儒學視域中的器用和技藝，從(cong) 工夫視角理解人性自然的教化實踐，心性之學與(yu) 體(ti) 物的工夫，觀象、造物、用器的整體(ti) 把握，人與(yu) 器的相互塑造，儒學實踐智慧在數字時代的創造性發展等。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彭誌副研究員主持討論。在京多家高校與(yu) 研究機構、出版單位的學者和特邀媒體(ti) 代表近40人參加活動。

呂明烜的演講圍繞“儒學視域中的器用、技術”展開。首先簡要回顧了中國哲學界本世紀初以來的趨勢，超越宋儒、返歸漢儒，經學開始複興(xing) ，中國古典學也逐步建立；以此為(wei) 起點，新一代的哲學從(cong) 業(ye) 者在高度稱揚港台新儒家心性之學卓絕貢獻的同時，更要讓經學和古典學進一步落地生根，這就需要對生活世界有更為(wei) 整全的把握和更為(wei) 到位的深翻。單就“器”而言，工具層麵的理解仍待深入，技術層麵的思考也大有繼續推進的空間，進而擴展到製器技術與(yu) 修身技術、治理技術的同構及其實踐把握，則其可敞開的維度、可拓展的內(nei) 容就更多。關(guan) 於(yu) 器用與(yu) 技術的理解，呂明烜從(cong) 三個(ge) 方麵強調：一是要以器用和技術作為(wei) 切入點，理解器與(yu) 人、技與(yu) 人的關(guan) 係，從(cong) 而理解人的存在境況與(yu) 實際經驗，並為(wei) 改變世界提供抓手；二是應該基於(yu) 整全性的生存把握，綜觀器用、製度與(yu) 心性等不同維度，若是缺乏製度想象，心性之學對於(yu) 人和社會(hui) 的認識很可能失之單薄，缺乏器用和技術理解的製度之學也同樣如此，而心性之維對於(yu) 器用、技術和製度來說也不可或缺；三是要重視思想的載體(ti) ，因為(wei) 工具和用品不僅(jin) 反作用於(yu) 人體(ti) 的塑造，而且塑造著人的思想，就此而言，工具技術、身體(ti) 技術與(yu) 社會(hui) 技術具有同構性。

主談人呂明烜發言

本著上述思考，呂明烜錨定器用、技術與(yu) 人之生存的關(guan) 係，著意於(yu) 從(cong) 習(xi) 見材料敞開問題域，用意義(yi) 追溯的方式磨煉解釋力，為(wei) 此選取了車輿紀原作為(wei) 例證，具體(ti) 展現中國文明對於(yu) 器用、技術和生存體(ti) 驗的整全把握。“紀原”這種獨到的敘述和展示方式，通過對器物的追溯、刻畫和梳理，在事實求真的功能之上，更要實現文明定位、意義(yi) 表達和價(jia) 值闡發的根本追求。而“車輿”之所以成為(wei) 紀原的對象，是因為(wei) 這一特定器具在傳(chuan) 統社會(hui) 從(cong) 日常生活到文化經典都相當重要，極具典型性和代表性。呂明烜從(cong) 各個(ge) 側(ce) 麵考察車輿的工藝體(ti) 係和思想敘事，揭示製作器具的主體(ti) 之人的實踐能動性，彰顯了人在“道”“器”之間的樞紐作用；同時也強調了器對於(yu) 人的適配功能不僅(jin) 是滿足與(yu) 迎合，更體(ti) 現在節製、規導和指引，因此成為(wei) 合理生活得以調正和校驗的標尺。以“紀原”的方式描摹“器用”所實現的思想校準，呂明烜總結為(wei) 三個(ge) 方麵：一是突出了聖人及後世巧匠的形象；二是提供了把握以及裁判器物的曆史基準；三是刻畫了器物功用的層累疊積，更加關(guan) 注豐(feng) 富綜合的人類生活。

主談人宮誌翀發言

人如何切己做工夫，宮誌翀指出兩(liang) 個(ge) 麵向，一是由“格物”通達天地萬(wan) 物，一是由“製器”反觀人性自然。技術、器具其實是人自身存在方式的延伸，也是人與(yu) 世界打交道的中介。運用技術製作和操控器具的過程，就體(ti) 現著人與(yu) 天地四時萬(wan) 物的意義(yi) 交互。早期儒學的人性論探討，往往取材於(yu) 外部世界的某個(ge) 自然事物或人工器具，以譬喻的方式闡明義(yi) 理。比如孟子借用了天然的杞柳與(yu) 加工的桮棬，用於(yu) 主張道德仁義(yi) 跟人性自然的內(nei) 在關(guan) 聯。跟這裏的植物譬喻一樣，孟子的四端之心也隱含了植物類比，因為(wei) 耑字就象是根苗分處於(yu) 地麵的上下，這可與(yu) 亞(ya) 裏士多德的著名觀點構成呼應：一粒種子已經包含了一根大樹的全部。有別於(yu) 孟子揚善的工夫，荀子的植物類比更注重抑惡的工夫，枸木必將待檃括、烝矯然後直，正如本始材樸的人性需要得到教化矯正才符合善。董仲舒的性禾善米之喻是用耕作來打比方，人性的良好潛能需要恰當的培育，才會(hui) 結出豐(feng) 碩的果實，正是禮義(yi) 教化讓人性自然得以成全。自然與(yu) 人文的意義(yi) 交互，人性與(yu) 教化的意義(yi) 交互，這就是儒學工夫實踐的場域，無論製器還是觀物都涉及人的意義(yi) 係統。而如果沒有這種意義(yi) 融貫的工夫，器與(yu) 物就隻會(hui) 淪為(wei) 被利用被計算的對象。

與(yu) 談人秦燕春發言

在與(yu) 談環節，秦燕春高度評價(jia) 兩(liang) 位主談人的專(zhuan) 深研究和精彩講解，並立足於(yu) 心物雙全（亦可雙遣）的立場提出討論。先秦儒學、宋明理學與(yu) 現代新儒學的心性論，以無限心主導其豐(feng) 富論述、宏偉(wei) 建構，一向被視為(wei) 中國儒學體(ti) 係的主幹。近二三十年來，物學論述的興(xing) 起與(yu) 工夫論的側(ce) 襲，這可戲稱作儒學之“物的複仇”。秦燕春提醒，對於(yu) 心與(yu) 物應保持同樣的重視與(yu) 戒惕，心物兩(liang) 端本是一端，最好是彼此成全、彼此深化，共同成就天德流行之境。如果從(cong) “體(ti) 物的工夫論”著手，足以證實心物本來不二，兼有內(nei) 在的心性體(ti) 證與(yu) 外在的文化創造。同樣的理則也適用於(yu) 心性儒學與(yu) 政治儒學二者，也應保持同等的關(guan) 懷與(yu) 審慎。這是相輔相成的關(guan) 係，同時要看到，在本體(ti) 論層麵固然可說是心物並重，但在工夫論層麵畢竟要以心為(wei) 首出。因此既可以期待物學對心學有所補足，更要意識到心學的深化能夠大大推進物學的理解。不同的心性主體(ti) ，相應地呈現出不同的自然世界，也會(hui) 導致不同的工夫實踐，例如朱子的即物窮理、體(ti) 得心知，與(yu) 陽明的良知推宕、物得其理，就表明了格物致知的兩(liang) 種途徑。返察邵雍的觀物論，其實是觀道和體(ti) 道，這種物學的工夫一定有心學為(wei) 基本設定，不能脫離心性與(yu) 精神。心學與(yu) 物學，終須在道體(ti) 流行的層麵達到一真法界、齊出並觀。秦燕春最後提到，工夫論可以對心性學、感物學、政治學起到很好的綰結作用，這需要把工夫做到實處，而非流於(yu) 口頭，她也以此與(yu) 在座學人共勉。

與(yu) 談人穀卿發言

呼應著三位專(zhuan) 家的發言，穀卿也強調了儒學貫穿於(yu) 日常生活的實踐特性，而不僅(jin) 表現為(wei) 一套哲學理論。製器也不隻是一般意義(yi) 上的器物製作，更是禮義(yi) 秩序和道德觀念在技術實踐領域的具象化。儒學視域中的器，滲透著禮的精神，恰當地編織在禮的網狀體(ti) 係之中，係連著衣食住行的一切方麵，提供出行的車輿是器，滿足居住的屋宅也是器，建築結構無聲無息地影響著人們(men) 的起居禮儀(yi) 、社交規範與(yu) 活動方式。人與(yu) 器是交互依存的關(guan) 係，人製作和塑造器，器物又對人有反向塑造作用。造物、用器的過程，其實也是人的自身認識加深的過程。儒學和道家、也包括中醫傳(chuan) 統，以通性的眼光看待自然萬(wan) 物，觀物就隱含著取象比類的原則。這裏所謂象，不僅(jin) 僅(jin) 是表麵的形象或意象，更是從(cong) 形質色味到功能特性的整全之象。漢字的造字方式也不同程度具有象思維的特點，文字符號其實可說是一種器。甚至連數據和信息也可以視作一種特殊的器，人在數字時代的技術統治之下，就成了數據這種虛擬之器的集成體(ti) 。數據和信息在為(wei) 人所用的同時，又對人類進行著塑造和控製。在這個(ge) 數字技術和智能技術深度融合的變革時代，儒學和傳(chuan) 統智慧如何深度介入其中，切實發揮規導和指引作用，這值得學者深思。儒學自古以來就注重教化與(yu) 成人的實踐，理論上的建構也要落到塑造人格、滋養(yang) 生命的實處，儒學的當代生命力依然有賴於(yu) 激活實踐智慧，通過經典詮釋與(yu) 製度設計實現創造性轉化，能夠持續回應現實問題。

現場互動

兩(liang) 位與(yu) 談人提出的看法，引起主談人的共鳴。呂明烜表示，政治儒學對心性儒學有異議，並不在於(yu) 形態上，而是為(wei) 了尋找儒學建構的更強動力，無論是講心性還是講製度，其實都服務於(yu) 儒學的新創造；數字技術拆解著生活的意義(yi) ，這也激發了儒學從(cong) 社會(hui) 整體(ti) 協同和身心整體(ti) 協調的角度作出回應，拿出合乎人性的優(you) 化方案。宮誌翀表示，不同的角度或路徑，可能存在著不同的側(ce) 重，但是彼此完全可以包容和借鑒；易學的象與(yu) 數如果看作兩(liang) 個(ge) 運算係統，它們(men) 各有其效，前者的關(guan) 聯思維和類比法至今仍然是理解生活世界的重要渠道，而且在數字時代描繪意義(yi) 係統，象思維仍然具有活力。兩(liang) 位主談人還分別回答了與(yu) 會(hui) 同學關(guan) 於(yu) 器用思想與(yu) 性善論的提問。

隨著會(hui) 議流程的推進，主持人彭誌依序概括每位學者的論點與(yu) 理路，在會(hui) 議總結發言中再次照應了本場論壇的三個(ge) 主題——“製器”“觀物”“成人”。最後，彭誌介紹了“汲古論壇”的學術宗旨，並向與(yu) 會(hui) 專(zhuan) 家和在座聽眾(zhong) 表達了由衷的感謝，宣布論壇圓滿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