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園講學記

作者：劉青衢

來源：孔子二五七六年歲次乙巳二月廿四日辛卯

          耶穌2025年3月23日

乙巳春分，修文龍岡(gang) 山麓，惠風和暢，桃紅柳綠，鳶飛魚躍，一派天機。愚應邀至西園講陽明子之學，自午至晚，如有神助，四小時一氣貫通，未嚐須臾中輟。講畢已夜暮時分，而聽者意猶未盡。

陽明過化之地，天下心學祖庭，知先生之學者，何其多也？愚不揣淺陋，信口雌黃，無異班門弄斧，本當惴惴不能自綏，竟亦稍顯從(cong) 容，未嚐局促。何哉？蓋非學問淵博，而以存心至誠也。

愚誠何似？《中庸》有言：“鬼神之為(wei) 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ti) 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齋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愚非時時祭祀，然偶有一念發動，思及陽明，即莫不畢恭畢敬，唯唯諾諾，感其如在吾上，如在吾左右。此係方寸自知，未敢大言欺人，矧欺天乎！

愚誠何見？見之於(yu) 癡也。蓋愚受本師張先生接引而入陽明子之門，至今十數年矣。十數年來，雖亦略觀經史，粗問佛老，旁涉西哲，而孔子以後，宗主隻在陽明。故反複讀陽明子之書(shu) ，體(ti) 陽明子之心，用陽明子之功，恨不能與(yu) 陽明子合而為(wei) 一。人有笑我癡、笑我陋者，我素不以為(wei) 恥，反以為(wei) 榮。由是知而愛之，愛而敬之，敬而行之，於(yu) 陽明子之言無所不悅，於(yu) 陽明子之人則常遇於(yu) 夢寐之間。

愚誠何見？見之於(yu) 信也。陽明子之在吾心，謂為(wei) 學習(xi) 之對象，可也；謂為(wei) 崇拜之偶像，尤可也。愚仰望陽明，而不視之為(wei) 超絕之偶像，而視之為(wei) 可親(qin) 可近之師友。愚玩索陽明，而不視之為(wei) 冰冷之對象，而視之為(wei) 起敬起仰之聖賢。愚既崇之若神明，亦學之若大儒，複親(qin) 之若同道也。

古來論三不朽，無不以陽明為(wei) 典型，愚無間然也。陽明之德高也，愚瞻之若日月而不能同其輝。陽明之功大也，愚畏之若珠峰而不能居其頂。陽明之學深也，愚遊之若東(dong) 海而不能探其底。

愚於(yu) 陽明，唯迷信之而已。

愚誠何見？見之於(yu) 情也。爾來遊龍場之數，不可勝計，每至即遠近眺望，念茲(zi) 在茲(zi) 。初次入山躬拜陽明，最為(wei) 刻骨，終生難忘。當時草有一詩《雨中謁修文陽明洞》，曰：“霧籠幽林雨漫天，薄衫不耐冷風褰。文成殿上文猶在，君子亭中君已仙。竹影空移千古月，書(shu) 聲未過一方田。憑岡(gang) 獨立呼蒼柏，大道何時如日懸？”

久讀陽明著述，觀其生平道術德業(ye) ，掩卷沉思，屢有興(xing) 發。舊詩《三伏日又讀陽明寄友二首》紀之，一曰：“持卷臨(lin) 窗熱浪吹，流連往聖已忘時。龍場夜半驚天下，孔學千年起我師。自信昭靈盈眾(zhong) 理，不隨草木索新詞。封侯拜廟都如幻，喜有心中一點知。”二曰：“立世憑誰問，良知萬(wan) 古光。山間平巨寇，案上撫書(shu) 香。劍氣能投死，人言豈懼傷(shang) 。可憐扶病去，獨剩院空涼。”

知之愈深，尊之愈切，某歲清明，愚攜友人至玩易窩祭拜陽明，於(yu) 洞中獨立多時，神交意對。有詩《清明吊陽明玩易窩》紀之，曰：“五百年前玩易窩，滄桑未改舊岩窠。容身僅(jin) 足低頭進，遊目長如永夜挪。石槨關(guan) 天天在我，春花含笑笑於(yu) 坡。人生何事摧雄誌，敢對陽明死裏歌？”

夫誠則明矣，明則誠矣。愚治陽明子之學不敢言明也，然愚敬陽明子之心自問有誠也。愚何以求其明？唯有誠也。愚何患乎不明？唯致誠也。益誠而益明，益明而益誠，學問之道無他，精誠而已。

西園者，陽明謫居時耕讀醉吟之地也。有詩曰：“方園不盈畝(mu) ，蔬卉頗成列。分溪免甕灌，補籬防豕踣。蕪草稍焚薙，清雨夜來歇。濯濯新葉敷，熒熒夜花發。放鋤息重陰，舊書(shu) 漫披閱。倦枕竹下石，醒望鬆間月。起來步閑謠，晚酌簷下設。盡醉即草鋪，忘與(yu) 鄰翁別。”

五百年往矣，草木依舊，山水未改，愚徘徊其間，仰觀俯察，陽明子之一談一笑，一行一止，恍惚如在眼前。然遼鶴不來，仙人久去，愚跂足尋之，不見其影，側(ce) 耳聽之，不聞其聲，隻剩悵然惘然，無限憂傷(shang) 。恨不能早生五百年，追隨先生左右，聞一謦欬，可慰平生。

嗚呼！今之所能為(wei) 者，常讀先生之書(shu) ，常修先生之道，常講先生之學，與(yu) 一二同誌，切磋琢磨，守先待後，共振斯文，稍盼不負先生之教誨而已矣。

後學劉青衢過西園講學，遐思先生，流連不忍遽去，托之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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