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之際的儒學轉型

作者：鄭熊（西北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

來源：中國社會(hui) 科學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六年歲次乙巳二月廿五日壬辰

          耶穌2025年3月24日

儒學在發展曆程中經曆了幾次重大變革，其中唐宋之際的變革尤為(wei) 明顯。唐宋之際的儒學變革指漢唐儒學轉型為(wei) 宋明理學，這種轉型可以通過儒學涉及的相關(guan) 內(nei) 容體(ti) 現出來，具體(ti) 而言，可以通過唐代的韓愈和李翱、宋代的程顥和程頤得以體(ti) 現。

首先，唐宋之際的儒學轉型體(ti) 現在天論上。在儒學看來，天論解決(jue) 了天地萬(wan) 物的來源問題，其中主要討論人的精神等的來源。對天論所涉內(nei) 容的不同界定，必然會(hui) 帶來儒學的變革。

在韓愈看來，天指自然之天和意誌之天。作為(wei) 自然之天，天是與(yu) 人、地相對應的高高存在於(yu) 蒼穹中的日月星辰。作為(wei) 意誌之天，則指天具有賞善懲惡等能力。韓愈對意誌之天的界定，繼承了孔子、董仲舒的觀點。韓愈認為(wei) 天意是確確實實存在的，一定程度上就像神“難明”一樣而難知。他舉(ju) 例說，吉凶兆象是上天用來啟發、促使人們(men) 覺醒的。天像人一樣，有“好惡”之情。天的“不喜”會(hui) 帶來旱災，反之，當人們(men) 齋戒禱告求雨而上天在享受祭祀時，就會(hui) 降雨。因此，天人之間存在道德上的感應關(guan) 係。程顥、程頤批判了韓愈所說的這種道德感應關(guan) 係，認為(wei) 天人感應關(guan) 係應建立在天人之氣的相感上。二程對天的界定，主要是把天看成義(yi) 理之天，這體(ti) 現在天理上。他們(men) 認為(wei) ，天理就像無影的形、無波的水一樣，是獨立存在的，人們(men) 必須用心體(ti) 悟才能感知到；天理具有唯一性，不能用大小來形容，它是產(chan) 生萬(wan) 物的本體(ti) 。

就天與(yu) 萬(wan) 物的關(guan) 係來說，韓愈認為(wei) 萬(wan) 物的一切都來源於(yu) 天命賦予。落實到人類社會(hui) ，仁義(yi) 禮智信的人性就是由天賦予的，人們(men) 的聰明才智同樣如此。此外，人的禍福貴賤等也源於(yu) 天，“順乎天”就是要人們(men) 以平常心對待上天所給予的富貴與(yu) 貧賤、困厄與(yu) 顯達。韓愈還認為(wei) ，政權以及與(yu) 其相關(guan) 的綱紀等同樣源於(yu) 上天賦予，他反複強調大唐政權的建立源於(yu) 天命，且按天命規定，四方萬(wan) 國都應該臣服於(yu) 唐。在萬(wan) 物來源於(yu) 天命賦予的觀點中，天是施動者，人是受動者，二者之間的地位並不平等，而且這種賦予關(guan) 係具有不穩定性。二程對此進行了變革，探討了萬(wan) 物與(yu) 天理的關(guan) 係。在他們(men) 看來，無論動物之理還是植物之理都來自天理轉化。天理落實到人身上，就轉化成具體(ti) 的人性，人性所具有的良知良能皆源於(yu) 天理轉化。此外，作為(wei) 為(wei) 政之道和為(wei) 人之道的人道，即君臣之道和人們(men) 遵循的中道，一定程度上也源於(yu) 天理轉化。

其次，唐宋之際的儒學轉型體(ti) 現在道論上。對道的討論，涉及其具體(ti) 含義(yi) 、道統論等問題。

韓愈認為(wei) ，道無處不在，是人們(men) 必須遵循的準則，違反道會(hui) 帶來危害。他將道分為(wei) 天道、地道、人道，並集中闡述了人道。人道具體(ti) 表現在政治和為(wei) 人等方麵，“無私”是君臣相處的關(guan) 鍵，也是為(wei) 人的準則。為(wei) 人、為(wei) 政所遵循的道，講的都是人應具有的道德品質。對於(yu) 道與(yu) 道德品質的關(guan) 係，韓愈把道與(yu) 仁義(yi) 聯係起來，認為(wei) 沿著仁義(yi) 前行便是道，德由道顯現出來，德不是外在力量作用的結果，道是以仁義(yi) 為(wei) 核心的倫(lun) 理之道。韓愈對仁義(yi) 的重視，既是對孔孟之道的回歸，也是與(yu) 佛老之道相比較而得出的。儒家追求的“相生養(yang) 之道”，是與(yu) 世俗社會(hui) 緊密聯係的倫(lun) 理之道，而佛教追求的則是脫離世俗社會(hui) 的修行之道。對於(yu) 儒學之道的傳(chuan) 承，韓愈勾勒出了從(cong) 堯、舜、禹、湯到文王、武王、周公再到孔子、孟子的順序，並認為(wei) 自己是孟子以後道的傳(chuan) 承人。他還提出了“文以載道”思想，認為(wei) “文”是“道”的載體(ti) ，道在一定程度上占據主導地位。

二程在韓愈的基礎上，進一步對道作了闡發，認為(wei) 道具有“無時不在”“先天存在”“形而上”等特點，把道提升到了本體(ti) 的高度，使之具有了本體(ti) 色彩。他們(men) 以此為(wei) 基點，實現了天人合一、內(nei) 外合一，即天道與(yu) 人道都是本體(ti) 之道的表現，內(nei) 在之道和外在之道統一於(yu) 本體(ti) 之道。二程還把本體(ti) 之道具體(ti) 化為(wei) 生生不息的自然之道、仁義(yi) 禮智信的倫(lun) 理道德等。他們(men) 對佛老的批判，除了涉及倫(lun) 理道德以及生死、功效、視野等外在表象外，還從(cong) 體(ti) 現本體(ti) 論角度的本末、內(nei) 外、上達與(yu) 下學等方麵來進行，認為(wei) 佛教隻重視內(nei) 在之道而不重視外在之“跡”，僅(jin) 有上達而沒有下學。對於(yu) 本體(ti) 之道的傳(chuan) 承，程頤把韓愈排斥在道統之外，認為(wei) 孟子以後儒學之道就失傳(chuan) 了。程顥作為(wei) 孟子之後直接繼承道統的傳(chuan) 人，指出儒家之道就是天理，天理不僅(jin) 是宇宙本體(ti) ，而且包含仁義(yi) 禮智等倫(lun) 理道德、中庸等社會(hui) 規範。二程對韓愈的“文以載道”思想評價(jia) 甚高，認為(wei) 本體(ti) 之道在傳(chuan) 承中也是以經典為(wei) 載體(ti) 的。對道的致知和涵養(yang) ，二程並沒有像韓愈那樣采取識道、信道等外在方式，而是提出“格物”“誠”“敬”“虛靜”等方法。

最後，唐宋之際的儒學轉型還體(ti) 現在人性論上。《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即是說，人道來源於(yu) 人性，人性則來源於(yu) 天。這就解決(jue) 了天、性、道之間的邏輯關(guan) 係。對人性論的探討，主要涉及人性的內(nei) 容、價(jia) 值判斷和修養(yang) 模式等方麵。

就人性的內(nei) 容而言，韓愈認為(wei) 主要包括仁義(yi) 禮智信。他關(guan) 注的重心在於(yu) 仁義(yi) ，認為(wei) 人性與(yu) 物性之所以不同，就在於(yu) 人有仁義(yi) 。李翱延續了這種觀點，他通過探討仁義(yi) 道德與(yu) 文章的關(guan) 係，認為(wei) 能寫(xie) 文章的人無不竭力追求仁義(yi) ，人的德行決(jue) 定文章的高下，從(cong) 而凸顯仁義(yi) 在人性中的地位。二程繼承並發展了韓愈和李翱的觀點，認為(wei) 人性包含仁義(yi) 禮智信，仁與(yu) 四者是整體(ti) 和部分的關(guan) 係。作為(wei) 整體(ti) 的仁，包含了義(yi) 禮智信，一定程度上可以說，四者是仁在不同情境下的體(ti) 現。二程還從(cong) 仁與(yu) 愛、仁與(yu) 心、仁之體(ti) 、仁與(yu) 聖、為(wei) 仁之方等方麵，對仁作了進一步闡述。他們(men) 批判了韓愈的“博愛之謂仁”這一觀點，認為(wei) 仁者固然會(hui) 博愛，但以博愛來定義(yi) 仁則是不合理的，因為(wei) 博愛隻是仁在某方麵的體(ti) 現，並不能囊括仁。

在人性的種類和價(jia) 值判斷上，韓愈提出了“性三品”說，認為(wei) 人性分為(wei) 上品之性、中品之性和下品之性，上品之性為(wei) 善，下品之性為(wei) 惡，中品之性可善可惡。李翱不同意此說，認為(wei) 人性隻有一種，百姓之性與(yu) 聖人之性是相同的，人性是善的，人性之所以顯現出不善，乃是由於(yu) 情的遮蔽。二程則認為(wei) ，韓愈所說的性根本不是性，不過是才而已，韓愈所說的三品之性都是指人所具有的表現或實現性體(ti) 的能力或資質。人性應分為(wei) 天命之性和氣質之性，前者是先天之性，後者是後天產(chan) 生的氣稟之性，二者應該相結合、缺一不可。天命之性是沒有善惡的，氣質之性才有善惡之分，善惡都是針對氣質之性而言的。

儒家在修養(yang) 模式上，有成性說和複性說。與(yu) 孔子的上智和下愚不移不同，韓愈認為(wei) 上品和下品之性是能改變的，上品之性隻會(hui) 越學越聰明，下品之性可以被約束，中品之性也可被改變。這都說明，韓愈持成性說。李翱則持典型的複性說，認為(wei) 善性隻是被邪情所掩蓋，本身並沒有消失，通過“息情”就能實現“複性”。二程則把成性說和複性說相結合，認為(wei) 善才在稟賦天命之性時就會(hui) 產(chan) 生善性。善性的產(chan) 生，體(ti) 現的是成性說。二程所說的“複性”，就是恢複天命之性，他們(men) 延續了李翱的“息情複性”修養(yang) 模式，認為(wei) 天命之性就像清水一樣，有時也會(hui) 變成濁水，即被情所遮蔽，隻要通過努力最終也會(hui) 恢複原樣。此外，二程將所成和所複之性由韓愈、李翱的道德規範轉變成天命之性，並向天理回歸。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