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健】孔子“成人”之道蠡測

欄目:文化雜談
發布時間:2025-03-21 23:2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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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成人”之道蠡測

作者:宋健(曲阜師範大學政治與(yu) 公共管理學院哲學係主任、副教授)

來源:中國社會(hui) 科學網

時間:孔子二五七六年歲次乙巳二月二十日丁亥

          耶穌2025年3月19日

 

世人多以“仁”為(wei) 孔子哲學的核心,《呂氏春秋·不二》即有“孔子貴仁”之論。但不論先賢對仁的躬身垂範,抑或後世對仁的義(yi) 理探究,終須見諸“成人”方可深切著明。“仁學即人學,即學‘做人’之學”“成人即是盡人道,即是仁”。孔子“成人”之道,旨在探繹“人(當)成為(wei) 什麽(me) ”。成就理想人格,不僅(jin) 彰顯了人之為(wei) “人”的存在方式,奠定了“儒家理論和實踐所要解決(jue) 的主要問題”,更構成儒學當代創化的源頭活水。若不想“用西方文化中重要的東(dong) 西過度改寫(xie) 儒學,首先就須自覺地、批判性地建構儒家關(guan) 於(yu) 人的觀念”。

 

“既濟”與(yu) “未濟”的聯動

 

所謂“成人”,兼具名詞(理想人格)與(yu) 動詞(成就理想人格)雙重意涵。後者在本體(ti) 層麵揭示出人的可塑性。與(yu) 西方實體(ti) 存在論有所不同,孔子對“人”的覺解與(yu) 體(ti) 悟,不以“是什麽(me) ”作為(wei) 主要議題與(yu) 核心內(nei) 容,更多眷注於(yu) “成為(wei) 什麽(me) ”:人不但可以“誌於(yu) 道”,遵循理想,成其“當”成,而且能“據於(yu) 德”,發揮潛力,成其“能”成。

 

人,既非本然的存在,也非已然的存在,而是“既濟”與(yu) “未濟”回環交錯、“天生”與(yu) “人成”共相作用的自由存在。此處所謂的“自由”,一方麵是主體(ti) 顯性弘道,從(cong) “自在”走向“自為(wei) ”的覺醒曆程;另一方麵是主體(ti) 凝道成德,以“應然”範導“實然”的變革活動。成就理想人格,既非自我的無限膨脹,也非天命的完全規訓,而是在化理想為(wei) 現實的過程中,逐步培養(yang) 修齊治平的人性能力與(yu) 鳶飛魚躍的生命境界。中國哲學中的“命”,既指必然性,也具偶然性。就後者而言,“力命之辯”進一步衍生出道德與(yu) 運氣的關(guan) 係問題。孔子與(yu) 康德倫(lun) 理學深具道義(yi) 色彩,但二者的不同之處在於(yu) :康德為(wei) 求道德的必然性,借助“自由意誌”與(yu) “上帝存在”消解運氣;孔子卻將厄運升華為(wei) 憂患意識,繼而構成道德實踐的內(nei) 在動力。

 

憂患意識雖對道德具有動力意義(yi) ,但不意味“成人”的全部要義(yi) 隻是憂患,“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le) 之者”。成就理想人格,不能僅(jin) 停留在理性自覺的“知而行”,更有待提升為(wei) 意誌自願的“好而行”,與(yu) 情感自然的“樂(le) 而行”。成人之“樂(le) ”,綰合道德與(yu) 幸福,“將人的存在不斷引向完美,亦使人生獲得了幸福的規定”。

 

“德性”與(yu) “規範”的共彰

 

東(dong) 亞(ya) 儒者有關(guan) “仁禮之辯”的詮釋紛爭(zheng) ,往往借由“克己複禮為(wei) 仁”一語展開。“陸王”一脈,視自我為(wei) (全)善,成就理想人格隻需逆覺體(ti) 證、發揮本心,突出強調主體(ti) 的能動作用;而“程朱”一係察覺自我有惡,成就理想人格應當依循天理、尊崇道心,側(ce) 重揭櫫規範的形塑意義(yi) 。可見,仁禮之辯進一步涉及德性與(yu) 規範的關(guan) 係。

 

就其根源而言,德性無法與(yu) 人相分離。“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為(wei) 德性烙上主體(ti) 性的印記。而規範之所以對人做出引導與(yu) 調控,就在於(yu) 其不以個(ge) 體(ti) 意誌為(wei) 轉移,“齊之以禮”呈現出普遍性品格。孟子重仁、荀子崇禮,孔門後學的思想分化,似乎印證了德性與(yu) 規範的某種張力。其實,德性與(yu) 規範並非判然二分、斷為(wei) 兩(liang) 橛:規範需要主體(ti) 認可,倘若僅(jin) 僅(jin) 停留於(yu) 外在強製,必將釀成“民免而無恥”的惡果,與(yu) “有恥且格”的仁政理念背道而馳。同樣,德性有賴規範落實,仁猶目,禮如足;仁無禮不行,禮無仁不見。

 

仁禮兼備可謂孔門典範。典範的魅力一方麵在於(yu) 立“象”,即借助人物或具體(ti) 事跡,化解道德規範的抽象性與(yu) 形式性,力求倫(lun) 理觀念“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另一方麵在於(yu) 盡“意”,提倡典範既非試圖以“人”代“法”,也非宣導服從(cong) 權威,而是通過作為(wei) “具體(ti) 共相”的聖賢,綰合美德與(yu) 規則。在此過程中,人物從(cong) 個(ge) 體(ti) 實然走向公共應然,事件也由特殊情境走向普遍規範。

 

“修己”與(yu) “安人”的融貫

 

修己安人可謂孔子“成人”之道的價(jia) 值總綱。“儒家哲學,範圍廣博。概括說起來,其用功所在,可以《論語》‘修己安人’一語括之。”安人具有崇尚公義(yi) 、克製私欲的特點,修己則是涵養(yang) 德性、提升自我的工夫。兩(liang) 者貌似相斥,實則不然:安人雖心係他者,卻同時包含自覺、自願,“己所不欲,勿施於(yu) 人”,否則或將流於(yu) 偽(wei) 善;修己固然側(ce) 重陶冶主體(ti) 心性、錘煉個(ge) 人能力,然其目的並非自我了脫而是平治天下,“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在形上論域中,“群己之辯”關(guan) 涉責任與(yu) 自由的問題。與(yu) 康德視自由為(wei) 責任的“前提條件”相比,孔門似乎更強調責任是自由的“生成根據”。人生在“世”的根本特質是人生於(yu) “群”,“鳥獸(shou) 不可與(yu) 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yu) 而誰與(yu) ?”群中之人,並非“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原子化個(ge) 體(ti) ,而是衍化為(wei) 一係列具體(ti) 的人倫(lun) 或職分。責任非但是人類存在的某種方式,“仁以為(wei) 己任”,而且為(wei) 成就理想人格提供了智力支持,正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cong) 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可見,除了價(jia) 值觀與(yu) 形而上學,“群己之辯”還關(guan) 乎認識論。所謂“知言”,既指理解他人的言論,也包括領會(hui) 廣義(yi) 的思想文化。而教學相長可謂成人的不二法門:學是主體(ti) 實踐,教是他人引導。但分別來看,自我與(yu) 他者的關(guan) 係更為(wei) 複雜。學,既有安貧樂(le) 道、怡然自得的“為(wei) 己”麵向,也有改過向善、遵從(cong) 規範的“毋我”要求。而樂(le) 道在“為(wei) 己”的同時,又蘊含“毋我”的一麵,“道”蘊含的普遍意謂,是對“小我”的提升與(yu) 超越;改過則是建立在“自省”與(yu) “自訟”的基礎上,並非僅(jin) 憑他律製約,因此在“毋我”之餘(yu) ,兼涉“為(wei) 己”。

 

教化同樣如此,一方麵需要傳(chuan) 道解惑、化解無知,以施教者為(wei) 主導;另一方麵又當尊重個(ge) 性、開啟心智,以受教者為(wei) 主體(ti) 。在此過程中,施教者並非以真理自恃,強求一致;而是在“嘉善”的同時,不忘“矜不能”。對受教者而言,教化不同於(yu) 灌輸或鉗製,而是以因材施教的方式,引導個(ge) 體(ti) 穿梭於(yu) “一致”與(yu) “百慮”之間,既敦促其舉(ju) 一反三、萌生智慧,又防止其剛愎自用、狂絞蕩亂(luan) 。

 

曆史地看,力命、仁禮、群己三辯,僅(jin) 為(wei) 孔子人道觀的胚胎與(yu) 雛形,然其蘊藏的哲學洞見——“既濟”與(yu) “未濟”的聯動、“德性”與(yu) “規範”的共彰、“修己”與(yu) “安人”的融貫,確已構成儒學發展的方向。值得一提的是,“成人”蘊含廣闊的文明論意義(yi) :在“認識自我”與(yu) “成就自我”的現代博弈中,麵對自由主義(yi) 與(yu) 社群主義(yi) 的往複橫跳,東(dong) 西方哲學或可在互鑒中會(hui) 通,嚐試以“成人”觀念為(wei) 紐帶,共築人類文明新智識。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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