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忠】清華簡《成後》與西周早期政治

欄目:文化雜談
發布時間:2025-03-10 01: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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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簡《成後》與(yu) 西周早期政治

作者:劉國忠(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yu) 保護中心教授)

來源:中國社會(hui) 科學網

時間:孔子二五七六年歲次乙巳二月初八日乙亥

          耶穌2025年3月7日

 

清華簡第十四輯所收的《成後》篇共由9支簡組成,是一篇已經佚失兩(liang) 千多年的珍貴典籍,與(yu) 西周前期的曆史密切相關(guan) 。整篇簡文內(nei) 容典雅古奧,語言風格與(yu) 史牆盤有些近似,不易索解,加上多支簡文有不同程度的殘損,更增加了釋讀的難度。

 

“文奠禹浚”可能是指周文王的業(ye) 績

 

《成後》簡的第一支中有“文奠禹浚,甸度從(cong) 則”之語,頗讓人費解。對於(yu) 其中的“文奠”,整理報告曾給出兩(liang) 種看法,一種觀點認為(wei) 這裏是講堯的功績;另一種觀點認為(wei) 這裏是指周文王事跡。筆者傾(qing) 向於(yu) 後一種理解。

 

本篇簡文是從(cong) “成後念往”亦即周成王回顧往昔入手,講述了周人是如何建邦立國,曆代周王又是怎樣勤勉從(cong) 政、任用賢臣、安邦保民的情況。我們(men) 知道,周人雖然是在武王時才滅掉了商朝,但是真正確立滅商格局的則是武王的父親(qin) 文王。因此,在周人回顧和講述自己的開國曆史時,都不約而同地從(cong) 文王開始講起,如《尚書(shu) 》中的《顧命》《文侯之命》諸篇,《逸周書(shu) 》中的《祭公》篇,出土金文中的大盂鼎、史牆盤、逨盤、毛公鼎,等等,全部都是這樣一種敘述模式。

 

如果我們(men) 結合周人這種固定的曆史思路來分析,“文奠禹浚”很可能就是在講周文王的業(ye) 績。“文”指的是周文王,“奠”訓為(wei) “定”,奠定;“禹浚”從(cong) 字麵上看是講大禹治水,但實際上我們(men) 知道大禹治水時還有一個(ge) 重要貢獻,就是把當時的天下劃分成了九州,這裏的簡文是借用“禹浚”來表達九州也就是天下的含義(yi) 。因此“文奠禹浚”一句講的是周文王已經奠定了掌控九州(亦即天下)的實力,其含義(yi) 與(yu) 逨盤的“奠四國萬(wan) 邦”、禹鼎的“奠四方”或者曾侯與(yu) 編鍾的“撫奠天下”相類似,是對周文王時期周人實力的充分肯定。

 

關(guan) 於(yu) 周文王統治時期周人的迅速發展情況,在《論語·泰伯》中,孔子曾有一句著名的概括:“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在周文王的有效治理下,周人的實力已經遠遠超過商朝,形成了三分天下有其二的局麵,取得了對殷商的絕對性優(you) 勢,“文奠禹浚”就是對周文王成功治國的一種充分肯定。但是,當時的周文王仍然恪守君臣之分,並沒有對商朝發動最後一擊以取而代之,所以孔子稱讚周文王具有“至德”,而這也是我們(men) 理解“甸度從(cong) 則”一句的關(guan) 鍵。這裏的“甸”當訓為(wei) “治理”,而“度”義(yi) 為(wei) “揆度”,“則”就是規則、原則。“文奠禹浚,甸度從(cong) 則”這句話的意思是,周文王已經具備了統治九州的實力,但他治理國家和揆度事情仍然遵循既有的規則,即仍然臣服聽命於(yu) 商,而這也就是他被孔子譽為(wei) “至德”的原因。

 

《成後》篇第一支簡的後半部分缺失,影響了全文的解讀,但是從(cong) 第二支簡所說的“鹹戡不服”來看,缺失的內(nei) 容應該屬於(yu) 討論周武王的部分,重點是在講武王翦滅殷商,戡定四方,成為(wei) 天下共主的事跡。這也是清華簡《祭公之顧命》所總結的“武王大敗之,成厥功”的內(nei) 容。簡文對於(yu) 周文王和周武王時期政治形勢的描述,應該說是非常精當的。

 

“今後”可能是周康王

 

先秦時期的“後”,常常是指國君。整理報告已指出,文中的“成後”指的是周成王,顯然是正確的;不過,簡文後麵另外有一句“高寵今後”,整理報告認為(wei) 這裏的“今後”也是指周成王,對此我們(men) 有一點不同的想法。

 

我們(men) 知道,周初已經開始實行諡法,文王、武王、成王中的“文”“武”“成”等稱謂皆為(wei) 死後之諡而非生稱(參見李學勤《金文與(yu) 西周文獻合證》,清華大學出版社2023年版,第218—219頁)。清華簡《成後》一開始就說“成後念往”,已經提到了周成王的諡號“成”,這說明當時周成王已經不在人世;因此,簡文後麵所說的“今後”就不太可能是成王。因為(wei) “今後”是目前在位的國君,是不可能有諡號的,如《古本竹書(shu) 紀年》和《世本》中所說的“今王”,情況即是如此。按照周人當時的敘述慣例,這裏的“今後”更可能是成王的兒(er) 子周康王姬釗,這一點對照西周時期的史牆盤和逨盤可以看得更為(wei) 清楚。史牆盤作於(yu) 周恭王時,前麵追述了文、武、成、康、昭、穆諸王的業(ye) 績,然後稱當時正在位的周恭王為(wei) “天子”;逨盤則曆述自己先祖輔佐文、武、成、康、昭、穆、恭、懿、孝、夷、厲諸王的經過,然後也稱當時在位的周宣王為(wei) “天子”。《成後》篇的敘述,也是按照這樣的模式進行的,以“成後念往”回顧曆史為(wei) 切入點,先講文王、武王,再講成王,最後是論述“今後”,也就是周康王。

 

如果我們(men) 推測不錯的話,這篇簡文很有可能是周康王時的一篇文獻。可以與(yu) 《成後》篇相對比的,就是《尚書(shu) 》中的《顧命》篇。《顧命》的前半部分是周成王的臨(lin) 終遺言,其中回顧了周文王和周武王的建國曆程,以及自己嗣守文、武大訓,勤勉治國的情懷,希望自己的太子姬釗能夠繼承發揚文王、武王的光榮傳(chuan) 統,燮和天下。而周康王在即位後也向大臣發表誥命,其中回顧了周朝先王們(men) 的偉(wei) 大功績,希望群臣能夠努力輔佐自己,治理好國家。《顧命》篇的內(nei) 容與(yu) 清華簡《成後》存在很大的相似性,不排除該篇是周代史官根據這段曆史故事所進行的創作。

 

“度”與(yu) 西周早期的治國理念

 

清華簡《成後》中總結了西周早期諸王的治國理念,如任用賢臣、實行德政等,其中對於(yu) “度”的強調也很值得我們(men) 重視。除了前文所提到的“甸度從(cong) 則”之外,簡文中還有多次提到了“度”,如“規度四荒”(第4簡)、“文武受度”(第5簡),十分顯目。

 

“度”意為(wei) 揆度、測算,是一個(ge) 動詞,同時也可以表示經過揆度和測算後所確立的標準、規則和準則,也就是人們(men) 常說的中道。我們(men) 知道,《逸周書(shu) 》一開始是《度訓》《命訓》和《常訓》三篇,據說它們(men) 就是由周文王所作,其中的《度訓》和《命訓》篇極其重視“度”的作用,如《度訓》篇言:“天生民而製其度,度小大以正,權輕重以極,明本末以立中”,《命訓》篇還詳述了六種“度至於(yu) 極”的情況,“極”指的就是“中”或“中正”,六極就是六種最好的“中”或“中正”狀態,它們(men) 需要通過反複的揆度和測算才能夠實現。清華簡《成後》說是“文武受度”,這與(yu) 周文王作《度訓》的傳(chuan) 說顯然是相一致的。而《大戴禮記·少閒》篇稱“文王取人以度”,清華簡《保訓》載周文王臨(lin) 終前所告誡的“中”的理念,加上《成後》篇“規度四荒”的論述,這些無不在提示我們(men) ,西周早期的治國理念中,“度”有著極其重要的位置和意義(yi) 。

 

周人所說的“度”,其目的是要求取中道,後來儒家將之進一步發揮,提出了中庸之道,《論語·雍也》篇載有孔子的名言“中庸之為(wei) 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其中的“民鮮久矣”也預示這一理念曾有著久遠的曆史。按照《論語·堯曰》的說法,堯把君位禪讓給舜時,就曾要求舜要“允執其中”,後來舜也是這樣來要求大禹。2009年清華簡《保訓》公布時,李學勤先生就曾指出:“堯、舜、禹的傳(chuan) 承都講到中道,這和《保訓》的思想似乎有一定關(guan) 係”(《論清華簡〈保訓〉的幾個(ge) 問題,《文物》2009年第6期)。現在再聯係到清華簡《成後》篇“文武受度”“規度四荒”的論述,這些都在提示我們(men) ,西周早期的治國安邦曆程中,“度”也就是求取中道的理念曾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

 

(本文係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的價(jia) 值挖掘與(yu) 傳(chuan) 承傳(chuan) 播研究”(20&ZD309)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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