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官修西北邊疆史地文獻與(yu) “大一統”觀念發展

作者：侯德仁（蘇州大學社會(hui) 學院副教授）

來源：《光明日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六年歲次乙巳正月二十日丁巳

          耶穌2025年2月17日

清朝曆經康雍乾三朝的努力，大一統局麵進一步鞏固發展。西北各民族的中華民族共同體(ti) 意識日益加深，夯實了統一多民族國家的政治文化基礎。為(wei) 了有效治理西北地區，清朝官方先後編纂了《西域圖誌》《新疆圖誌》等多部西北邊疆史地文獻。這些文獻詳細記載了清朝政府治理和開發西北邊疆地區的各項成就，真實記述了西北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曆史事實，深刻體(ti) 現著中華民族共同體(ti) 意識，彰顯著九州共貫、多元一體(ti) 的大一統傳(chuan) 統。

一

《西域圖誌》是清朝編纂的第一部官修西北邊疆史地著作。該書(shu) 是在乾隆朝反擊分裂、統一西北的曆史背景下編纂完成的。乾隆二十年（1755年），隨著清軍(jun) 順利進軍(jun) 西北，清廷隨即著手《西域圖誌》的編纂工作。為(wei) 此，乾隆帝專(zhuan) 門下諭旨，諭命劉統勳、何國宗等前往伊犁等地實地測繪輿圖，“其山川道裏，應詳細相度”（《清高宗實錄》卷490，乾隆二十年六月癸醜(chou) ，中華書(shu) 局1986年影印本，第164頁），納入康熙年間繪製的《皇輿全覽圖》中。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天山南北全部平定，清政府又派出以明安圖為(wei) 首的測繪隊，測量回部輿圖。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西域圖誌》初修本告成。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西域圖誌》增纂本編成，收入《四庫全書(shu) 》。這是一部實地考察和曆史考證相結合的曆史著作，時人稱其“足以補前朝輿記之遺，而正曆代史書(shu) 之誤”（《四庫全書(shu) 總目》卷68《史部·地理類一·欽定皇輿西域圖誌》，中華書(shu) 局1996年版，第940頁）。《西域圖誌》的成功編修，為(wei) 其後的西北邊疆史地著作編纂做出示範，推動清代西北邊疆史地學全麵興(xing) 起，在清代邊疆史地學發展史上具有重要意義(yi) 。

無論是編纂規格、體(ti) 例設計，還是內(nei) 容書(shu) 寫(xie) ，《西域圖誌》均彰顯了鮮明的大一統特色，具有非常自覺的國家認同意識。從(cong) 編纂規格來看，《西域圖誌》由清中央政府組織編纂而成，在曆代新疆方誌中規格最高。這是從(cong) 國家層麵再次肯定了新疆作為(wei) 統一多民族國家不可分割組成部分的曆史事實。就體(ti) 例設計而言，《西域圖誌》設有天章、圖考、疆域、山、水、官製、兵防等二十門，體(ti) 例嚴(yan) 整有序。其中“天章”門專(zhuan) 門用於(yu) 記載皇帝在平定西北及統一西域後的禦製詩文，設置這一特殊門類的直接目的是彰顯清中央政府統一西北和有效管轄西北邊疆的曆史事實。從(cong) 內(nei) 容書(shu) 寫(xie) 而論，《西域圖誌》編纂時非常注重彰顯國家大一統格局，如書(shu) 中收錄的《皇輿全圖》是一幅全國性地圖，包含了新疆地區的地理信息，從(cong) 輿圖角度確立了新疆是清朝大一統疆域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體(ti) 現了清朝大一統的地理格局。

《西域圖誌》的成功編纂，還相繼引發了《西域同文誌》《河源紀略》《大清一統誌》等史籍的編修，而這些典籍也無一例外地把昭示國家一統作為(wei) 編纂主旨。在編纂《西域圖誌》過程中，由於(yu) “準語回文非纂輯文臣所曉”（傅恒等：《欽定西域同文誌》卷首《禦製西域同文誌序》，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shu) 總第235冊(ce) ），是故清廷於(yu) 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纂成滿文、漢文、藏文、蒙古文、維吾爾文、托忒蒙古文六種文字相互對照的西域新疆曆史地名人名辭典《西域同文誌》，收錄詞語3202條，成為(wei) 研究西北地區曆史地理和各少數民族語言文化的重要工具書(shu) 。傅恒在《進獻〈西域同文誌〉表》中指出，該書(shu) 的編纂目的是要反映清代“同文之盛”，“用昭文治之大同”。

《河源紀略》的編纂》很大程度上也因《西域圖誌》編纂引發。由於(yu) 《西域圖誌》堅持批駁先儒“河出伏流”說而力證“河水潛行”說，引發了清廷上下對河源問題的興(xing) 趣。乾隆帝為(wei) 此特命阿彌達等前往青海等地實地考察、“務窮河源”（紀昀等：《欽定河源紀略》卷首，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shu) 總第579冊(ce) ，第1頁），後來清廷根據實地勘測的地圖和資料纂成《河源紀略》36卷。《河源紀略》編纂者認為(wei) ，該書(shu) 能夠編纂成功也得益於(yu) 西北地區的重新統一，“於(yu) 是大河源流，一曲一直，披圖指點，均可得其出某山、行某地、分某派、合某支之實”（紀昀等：《欽定河源紀略》卷首，第12~13頁）。《大清一統誌》之“西域新疆統部”的纂修始於(yu) 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緣起於(yu) 禦史曹學閔的建議：“我皇上勘定西域，收準夷之疆索，輯回部之版章，特命將軍(jun) 大臣分部駐守，一切製度章程與(yu) 內(nei) 地省份無異”，應該“將西域新疆增入《一統誌》，以昭聖朝一統無外之盛。”（《清高宗實錄》卷722，乾隆二十九年十一月戊申，第1044頁）這一主張獲得乾隆帝的支持。可見，《大清一統誌》補充西域新疆地理的目的也包括彰顯清朝的大一統格局。

二

西北邊疆地區民族眾(zhong) 多，各民族長期交錯雜居，相互交流密切。各民族之間既存在著較多的共同點，也存在著生活習(xi) 慣和生產(chan) 方式的一些差異。清朝統治者十分重視處理好各民族之間的關(guan) 係，根據各地各民族不同情況，實行了“因俗而治”的治理方針。清政府根據新疆各民族的風俗和曆史傳(chuan) 統，在不同地區實行三種不同的行政製度：在漢族較多的烏(wu) 魯木齊以東(dong) 地區實行州縣製；在天山以北的蒙古族和哈薩克族遊牧地區實行劄薩克製度；在南疆地區仍用維吾爾舊製——伯克製度，但規定伯克不準世襲，任免升遷均由駐地辦事大臣辦理。通過完善行政建置，清朝加強了對西北地區的行政管轄。與(yu) 此同時，清政府還不斷地宣揚天下一家、一視同仁的民族觀念，積極促進各民族的融合和發展。關(guan) 於(yu) 這些邊疆治理政策與(yu) 民族思想，清代西北邊疆史地文獻中有著廣泛記述和反映。

宣揚民族團結平等觀念。清代西北邊疆史地文獻中載錄了很多清代皇帝和大臣宣揚“天下一家”的論述，其中蘊含著豐(feng) 富的民族團結與(yu) 民族平等思想。康熙帝在《親(qin) 征平定朔漠方略》序言中說：“（朕）為(wei) 億(yi) 兆生民主，薄海內(nei) 外皆吾赤子，雖越在邊徼荒服之地，倘有一隅之弗寧，一夫之弗獲，不忍恝然視也。”（溫達等：《親(qin) 征平定朔漠方略》，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1頁）史臣也紛紛指出，“皇上統禦萬(wan) 邦，為(wei) 中外生民主”，“如天好生，撫視中外，無有畛域，鹹同一體(ti) ”（《親(qin) 征平定朔漠方略》，第35頁、第42頁）。《平定準噶爾方略》記載乾隆帝在給準噶爾台吉的敕書(shu) 中說：“朕總理天下，無分內(nei) 外，一視同仁，惟期普天生靈各得其所。”（傅恒等：《平定準噶爾方略》第1冊(ce) 《平定準噶爾方略前編》卷49，海南出版社2000年版，第351頁）在給葉爾羌、喀什噶爾、和田等“回部”敕諭中，乾隆帝又說：“朕為(wei) 天下共主，罔有內(nei) 外，一體(ti) 撫綏，無使失所。”（《平定準噶爾方略》第5冊(ce) 《平定準噶爾方略正編》卷49，第82頁）乾隆帝不僅(jin) 繼承了“天下一家”思想，還多次強調“無分內(nei) 外，一視同仁”的民族平等觀念，這些思想都被後世君臣繼承。鹹豐(feng) 帝曾說“國家一視同仁，民回皆朕赤子……不應過分畛域”。光緒朝也強調“國家一視同仁，從(cong) 不稍分畛域”（《中國西北史地文獻叢(cong) 書(shu) 》之《西北史地文獻》第11卷，蘭(lan) 州古籍書(shu) 店1990年影印，第24頁）由此可見，各民族“天下一家”“一視同仁”等觀念是清朝統治階層的共識。

見證西北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清朝對西北邊疆地區的統一，進一步促進了各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清代西北邊疆史地文獻對此有著詳細記述。《西域圖誌》中有對新疆地區各民族分布情況的記載：“今之回部，為(wei) 天山以南城郭諸國。今之準噶爾在天山北，南與(yu) 回部接，為(wei) 漢烏(wu) 孫。而左部哈薩克，在準噶爾北。迤邐西行，至右部哈薩克，與(yu) 塔什罕接，連延二千餘(yu) 裏……此正《漢書(shu) 》所雲(yun) ，烏(wu) 孫西北與(yu) 康居接者。其在於(yu) 今，當兼左右哈薩克而言也。”（傅恒等：《西域圖誌》卷44，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568頁）由此可見，新疆各民族在天山南北交錯分布、彼此相接，有利於(yu) 彼此之間的交流互動。不僅(jin) 如此，自古以來西域各民族與(yu) 中原王朝交流密切。中央政府早在西漢時期就在西域建立了西域都護府實施有效管轄，西域地區與(yu) 中央王朝始終保持政治聯係與(yu) 商貿往來。清朝重新統一西域地區，不僅(jin) 推動經濟開發、發展生產(chan) ，同時設立文廟、建立學校、推廣儒學，不斷促進經濟、文化等各方麵融合發展。這些地區也“版戶麟集，學校與(yu) 州郡並建。莘莘俎豆，濟濟生徒，視內(nei) 地無異”（傅恒等：《西域圖誌》卷36，第487頁）。由此可見，經過清朝的治理，西北邊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程度日益加深，中華民族多元一體(ti) 格局不斷發展。

總之，清代官修西北邊疆史地文獻內(nei) 容豐(feng) 富、內(nei) 涵深刻，具有豐(feng) 富的曆史和現實價(jia) 值，不僅(jin) 是清代官方有效治理西北邊疆的曆史實錄、中華文明大一統傳(chuan) 統的文獻實證，對於(yu) 我們(men) 今天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ti) 意識也具有借鑒意義(yi) 。

（本文係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晚清民國西北邊疆史地文獻中的中華民族共同體(ti) 觀念研究”的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