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海軍】漢初政統的延續與更法辨析 - 伟德平台体育

【曾海軍】漢初政統的延續與更法辨析

欄目:學術研究
發布時間:2025-01-09 15:12:21
標簽:
曾海軍

作者簡介:曾海軍(jun) ,男,西元一九七六年生,湖南平江人,中山大學哲學博士。現任四川大學哲學係教授,四川大學哲學係《切磋集》係列書(shu) 係主編,著有《神明易道:〈周易•係辭〉解釋史研究》(光明日報出版社2009年)《諸子時代的秩序追尋——晚周哲學論集》(巴蜀書(shu) 社2017年)。

漢初政統的延續與(yu) 更法辨析

作者:曾海軍(jun)

來源: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發表,原載《中原文化研究》2024年第6期


摘要:叔孫通為(wei) 漢王朝製定了一係列的宗廟之禮,成功讓高祖享受到“知為(wei) 皇帝之貴”,但這對秦製而言不過是一種延續而非更法。文明不是成功術,衡量叔孫通的所為(wei) ,不能隻停留在其成功的一麵。賈誼主張“改正朔,易服色”,以興(xing) 儒家禮樂(le) 的方法更秦之法,但因文帝一方麵“本修黃老之言”,另一方麵對方術有濃厚興(xing) 趣,更容易被陰陽家吸引,故而導致這種更法的失敗。公孫臣提出“漢當土德”,幾經波折之後才得以取代秦王朝的水德。這意味著儒家的“任德教”更化承秦而來的“任刑法”,最終以儒家的思想品格提升了劉漢王朝在政統上的延續與(yu) 更法。

關(guan) 鍵詞: 儒家  政統  延續  更法


作者簡介:曾海軍(jun) ,男,四川大學哲學係教授、博士生導師(四川成都610064),主要從(cong) 事儒家哲學和諸子哲學研究。



推翻暴秦的統治後,劉漢皇權無法憑空建立新王朝所需要的龐大而複雜的典章製度,隻能沿襲秦朝的舊製,此即延續。在新王朝的統治得到鞏固之後,才有可能逐漸作出一些新的製度安排,此即更法。典章製度上的延續與(yu) 更法,在任何王朝更替過程中都有各種不同的表現,而秦漢之間在延續與(yu) 更法上,表現尤為(wei) 分明。後世對漢王朝的製度建設,一方麵多說漢承秦製,另一方麵又屢言更秦之法。高祖建漢除了廢除暴秦的虐政,基本的典章製度一律承襲秦製。叔孫通迎合高祖製定朝儀(yi) ,看起來是在運用儒家禮儀(yi) 實施更法,可就滿足高祖“知為(wei) 皇帝之貴”①的需求而言,未必不是延續了秦的尊君卑臣之法。真正的更法到漢文帝、漢景帝之際才開始提上日程。先是賈誼提出“改正朔,易服色”②,主張以興(xing) 儒家的禮樂(le) 來更秦之法,但文帝“謙讓未遑”③沒有采納,導致更法的失敗。之後魯人公孫臣上書(shu) ,再次以“漢當土德”④區別於(yu) 秦,建議“改正朔,易服色”,但與(yu) 當時的丞相張蒼所主張的“漢當水德”⑤意見不合,導致未能如願。最後以文帝重用公孫臣並“改曆服色事”⑥而告終。在這種延續與(yu) 更法之間,尚有許多細節需要加以辨析,以獲得更為(wei) 準確的認識。

 

一、“知為(wei) 皇帝之貴”的成功


叔孫通曾因劉邦不喜儒服,便換上楚製短衣,得其歡心。此雖小事,卻為(wei) 此後“起朝儀(yi) ”⑦讓高帝“知為(wei) 皇帝之貴”埋下了伏筆。叔孫通乃秦朝博士官,素習(xi) 秦儀(yi) ,在缺失禮儀(yi) 的劉邦功臣集團麵前,發揮專(zhuan) 長而製定朝儀(yi) ,未必不可以視為(wei) 服短衣而逢迎漢王的賡續。時勢造英雄,禮樂(le) 粲然大備的三代文明經過東(dong) 周幾百年間征戰的摧殘,崩壞已久,秦王朝的迅速瓦解導致漢初禮製處於(yu) “真空”地帶,叔孫通就算是抄作業(ye) 式地“皆襲秦故”⑧,後世禮製想要追溯三代,也無法繞開他為(wei) 高帝“起朝儀(yi) ”這一盛舉(ju) 。就叔孫通所製朝儀(yi) 本身而言,一般認為(wei) 沿襲秦儀(yi) 的多,采用古禮的少,乃至“絲(si) 毫沒有古禮的痕跡”⑨。學界對於(yu) 叔孫通“朝儀(yi) ”方麵的研究相當豐(feng) 富⑩,顯示出這一問題的重要性。但學界對叔孫通所言“儒者難與(yu) 進取,可與(yu) 守成”[1]2722關(guan) 注得還不夠,需要從(cong) 思想層麵進一步挖掘。叔孫通“起朝儀(yi) ”之事《史記》記載如下:

 

漢五年,已並天下,諸侯共尊漢王為(wei) 皇帝於(yu) 定陶,叔孫通就其儀(yi) 號。高帝悉去秦苛儀(yi) 法,為(wei) 簡易。群臣飲酒爭(zheng) 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高帝患之。叔孫通知上益厭之也,說上曰:“夫儒者難與(yu) 進取,可與(yu) 守成。臣願征魯諸生,與(yu) 臣弟子共起朝儀(yi) 。”高帝曰:“得無難乎?”叔孫通曰:“五帝異樂(le) ,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世人情為(wei) 之節文者也。故夏、殷、周之禮所因損益可知者,謂不相複也。臣願頗采古禮與(yu) 秦儀(yi) 雜就之。”上曰:“可試為(wei) 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為(wei) 之。”於(yu) 是叔孫通使征魯諸生三十餘(yu) 人……漢七年,長樂(le) 宮成,諸侯群臣皆朝十月……於(yu) 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為(wei) 皇帝之貴也。”乃拜叔孫通為(wei) 太常,賜金五百斤。[1]2722-2723

 

高祖劉邦能取得天下,離不開身邊一幫功臣的輔佐。但這些功臣在身為(wei) 帝王的劉邦麵前不分尊卑,劉邦雖然不悅但又不好斥責。叔孫通敏銳地覺察到了劉邦的心思,趁機提出可以製定朝儀(yi) ,結束這種君臣不分的局麵。叔孫通以“禮有損益”為(wei) 理由,並聲稱采古禮與(yu) 襲秦儀(yi) 相結合,征魯諸生付諸行動。然叔孫通聲稱“儒者難與(yu) 進取,可與(yu) 守成”,便暴露了其見識短淺。所謂“難與(yu) 進取”,太史公亦埋有伏筆,謂叔孫通剛降漢時,向劉邦專(zhuan) 門舉(ju) 薦那些相識的“群盜壯士”,使其身邊的儒生弟子大為(wei) 不滿。叔孫通為(wei) 此安慰儒生道:“漢王方蒙矢石爭(zheng) 天下,諸生寧能鬥乎?故先言斬將搴旗之士。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1]2721-2722這個(ge) 情節似曾相識,不免令人想起太史公在《孟嚐君列傳(chuan) 》中記載的“雞鳴”“狗盜”者11。在劉邦需要勇猛善戰之士時,叔孫通門下無人可用,隻能舉(ju) 薦一些類似於(yu) 雞鳴狗盜之人。此中或許有形勢所迫,經過東(dong) 周的頹敗衰亡和強秦的“焚書(shu) 坑儒”,時至叔孫通,他雖為(wei) 朝廷博士官,門下諸生卻隻能屑屑然於(yu) 朝儀(yi) 之末。時代的困局並不能苛責叔孫通來力挽狂瀾,然而卻因此斷定“儒者難與(yu) 進取”,這實乃見識短淺。叔孫通難道連《論語》所載“四科十哲”12都不知曉嗎?孔門弟子賢者七十二,缺乏難與(yu) 進取者嗎?類似於(yu) 子路之勇可謂家喻戶曉,更別說太史公記載“子貢一出,存魯,亂(luan) 齊,破吳,強晉而霸越”[1]2201的事跡,叔孫通似乎對此渾然不知。

 

當叔孫通聲稱“儒者難與(yu) 進取,可與(yu) 守成”時,同時代的陸賈早已有論:“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1]2699同樣論“取”與(yu) “守”,陸賈就沒有認為(wei) 儒者隻能守而不能取。按叔孫通的看法,儒家缺乏整全性,隻能守成,凡進取還得依靠別家學問,這屬於(yu) 妄自菲薄。就思想而言,叔孫通大概也不能算合格的儒者。陸賈不僅(jin) 認為(wei) 儒家能進取,還能逆取。所謂“逆取”,根據其與(yu) “順守”並列,又以“文武並用”來解釋,“逆”為(wei) 用武,而“順”為(wei) 用文,故“‘逆取’謂以武力取天下,‘順守’謂以文德守天下”[2]13。馮(feng) 友蘭(lan) 解釋道:“商湯滅夏桀、周武滅殷紂,用的都是暴力。用暴力叫‘逆取’。可是在取得天下以後,湯、武就用‘文’來統治他們(men) 的國家。這就叫做‘順守’。”[3]這個(ge) 意思大體(ti) 不錯,亦合於(yu) 賈誼所謂“取與(yu) 、攻守不同術”13。但有學者卻認為(wei) 陸賈主張的“逆取”是吸取法家思想的精義(yi) 以補儒家學說的不足,甚至屬於(yu) 承認以武力取天下而放棄以仁義(yi) 取天下14。儒家主張湯武革命,不可避免帶有暴力性質,而這並不能否定革命具有的正當性。將儒家等同於(yu) 以仁義(yi) 取天下,而將法家等同於(yu) 以武力取天下,兩(liang) 相對立,對儒、法兩(liang) 家都有失公允。以文武而論順逆,湯武固然屬於(yu) 逆取。若以“順乎天而應乎人”15而論,則湯武亦屬於(yu) 順取。與(yu) 叔孫通相比,陸賈主張儒家既可取又可守,此乃陸賈作為(wei) 思想家高於(yu) 叔孫通之處。現代學人特別喜歡將叔孫通的這種圓滑世故說成“與(yu) 時變化”16,可能錯將“時”理解為(wei) 時勢的不同需求了,亦可見出對於(yu) “時中”17觀念認識的隔閡。孟子論孔子為(wei) “聖之時者”18,其與(yu) “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4]相對比,乃在於(yu) 孔子基於(yu) “時中”,既可為(wei) 伯夷之清,亦可為(wei) 伊尹之任、柳下惠之和。現代學人與(yu) 其盲目地將叔孫通抬得比伯夷、伊尹還高,不如多肯定一下不願隨行的兩(liang) 魯生那“公往矣,無汙我”19的品行。這並非無視叔孫通的功勞,而是任何時代都不缺失有功勞的人,永遠缺少品行高潔之人。

 

叔孫通不僅(jin) 在思想見地上失於(yu) 短淺,其“起朝儀(yi) ”旨在讓高帝“知為(wei) 皇帝之貴”,被兩(liang) 魯生當成一貫“麵諛以得親(qin) 貴”20的做法而嚴(yan) 厲譴責。漢初文化荒漠,百廢待興(xing) ,叔孫通卻熱衷於(yu) 讓劉邦享受皇權的尊貴,就此而言,兩(liang) 魯生的譴責不可謂無的放矢。王船山以為(wei) “魯兩(liang) 生責叔孫通興(xing) 禮樂(le) 於(yu) 死者未葬、傷(shang) 者未起之時,非也”[5]16,隻是針對魯生所言“禮樂(le) 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xing) 也”[1]2722這一論點。王船山聲稱“將以為(wei) 休息生養(yang) 而後興(xing) 禮樂(le) 焉,則抑管子‘衣食足而後禮義(yi) 興(xing) ’之邪說也”[5]16,然管子“倉(cang) 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6]4162之論,若以為(wei) 邪說則失之嚴(yan) 苛。魯生的譴責主要還是基於(yu) 叔孫通“麵諛以得親(qin) 貴”,這也可以從(cong) 事件最後高帝所歎“知為(wei) 皇帝之貴”獲得印證。當然,若著眼於(yu) 功臣集團的君臣觀念淡薄,即“群臣飲酒爭(zheng) 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這種局麵,則叔孫通“起朝儀(yi) ”也相當必要,僅(jin) 以魯生所言“禮樂(le) 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xing) 也”而論,並無很強的針對性。叔孫通嘲笑魯生“若真鄙儒也,不知時變”21,若以魯生“不知時變”,未必不可以說,但這絕不意味著叔孫通就知時變了。不能因為(wei) 叔孫通“起朝儀(yi) ”有其功勞,就像那些弟子一樣,得了好處就諂媚“叔孫生誠聖人也,知當世之要務”22。

 

叔孫通揣摩高帝的心思而“起朝儀(yi) ”,以最好的心意理解,或許想先抓住帝王的心,而後有利於(yu) 大力推行儒家文化。盡管叔孫通成功為(wei) 漢王朝製定了一係列的宗廟之禮,既為(wei) 自己博取了功名利祿,亦為(wei) 推行儒家文化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但文明不是成功術,衡量叔孫通的所為(wei) ,不能隻停留在其成功的一麵。對於(yu) 叔孫通所起之朝儀(yi) ,司馬光嚴(yan) 厲批評“徒竊禮之糠粃,以依世、諧俗、取寵而已,遂使先王之禮淪沒而不振,以迄於(yu) 今”[7]376;朱子亦以為(wei) “比之三代燕享群臣氣象,便大不同,蓋隻是秦人尊君卑臣之法”[8]。叔孫通固然做得很成功,但是以其所獲得的身份與(yu) 地位而言,是不是還有更好的可能性,這種拷問不能因其成功而掩蓋。就其“儒者難與(yu) 進取,可與(yu) 守成”的見識,以及劉邦“知為(wei) 皇帝之貴”的感歎而言,後世儒者對叔孫通的批評則不為(wei) 無據。禮固然別尊卑,讓劉邦享九五之尊的無上榮光,然“禮之用,和為(wei) 貴”23,乃至禮亦“自卑而尊人”24。所謂“為(wei) 君難,為(wei) 臣不易”25,叔孫通若真懂儒家禮儀(yi) 的精義(yi) ,就應該讓劉邦在莊嚴(yan) 肅穆的盛大朝儀(yi) 中接受君臣的朝拜,讓其體(ti) 驗“知為(wei) 君之難,則必戰戰兢兢,臨(lin) 深履薄,而無一事之敢忽”[9]145,而不是“知為(wei) 皇帝之貴”。可見,朱子指出叔孫通“起朝儀(yi) ”,隻是延續了秦人的尊君卑臣之法,真可謂一針見血。這也就意味著叔孫通成功讓高祖享受到“知為(wei) 皇帝之貴”,對秦製而言不過是一種延續而非更法。隨後的文景之世也表明,叔孫通一味逢迎帝心,儒家卻並未因此獲得權力上的先機。在兩(liang) 千多年的曆史實踐中,儒者主要扮演著以思想的力量提升皇權品格的角色,但有時也會(hui) 因皇權的力量反而被拉低自身的思想品格,比如叔孫通“起朝儀(yi) ”而讓劉邦享受皇權的尊貴便是這樣。

 

二、“改正朔,易服色”的失敗


在漢初王朝典章製度的建設過程中,一方麵多說漢承秦製,另一方麵又屢言更秦之法,兩(liang) 者未必水火不相容,但確實有矛盾。“在漢初政治中,‘反秦’與(yu) ‘承秦’形成一對矛盾,其中‘承秦’又占優(you) 勢。”[2]7或許可以說,從(cong) 劉邦建漢到武帝臨(lin) 朝這一過程中,漢承秦製由強到弱,而更秦之法由弱到強。劉邦起兵推翻強秦,卻又不能不承秦,“所謂‘承秦’包括據秦之地、用秦之人、承秦之製等幾個(ge) 方麵”[2]38。在實際的戰爭(zheng) 過程中,如何把握好“承秦”與(yu) “反秦”之間的分寸,便是劉邦建立帝業(ye) 的關(guan) 鍵。“在東(dong) 西文化尚未充分融合、戰國時代的文化布局依然存在的情況下,劉邦建立漢家帝業(ye) ,一方麵必須‘承秦’,包括承秦之製,另一方麵又必須尊重東(dong) 方社會(hui) 的習(xi) 俗,特別是楚、齊、趙人之俗。”[2]76漢王朝建立之後,“承秦”的問題並未結束,在具體(ti) 的禮樂(le) 製度建設上有進一步的延續。叔孫通在“起朝儀(yi) ”之後,又先後參與(yu) 製定了一係列的宗廟禮樂(le) 。在承秦的問題上,不僅(jin) 表現在沿襲秦儀(yi) 上,而且也表現在承接秦人尊君卑臣之法這種價(jia) 值層麵。對於(yu) 皇權建設及典章製度,是延續還是更法,並非價(jia) 值上的判斷,甚至在延續與(yu) 更法之間亦非截然二分。叔孫通“起朝儀(yi) ”被批評得最厲害的便是未采古禮。在某種意義(yi) 上,更法秦製,便是延續古禮,價(jia) 值上的區分便不在於(yu) 延續還是更法。進入文景之治後,更秦之法開始提上日程,其用意還在於(yu) 延續古製。無論賈誼主張“改正朔,易服色”,抑或公孫臣提出“漢當土德”,更秦之法並非憑空創製,而是希望延續更古老的傳(chuan) 統。

 

經過東(dong) 周幾百年的征戰,暴秦短命,劉漢初立,禮樂(le) 製度粲然大備的三代文明早已成為(wei) 曆史的敘事。這種敘事又散於(yu) 諸子百家,各家各派各取所需,根據不同的立場推陳出新,熱衷於(yu) 創作符合時代需求的理論,三代文明逐漸失去原有的麵目。孔子於(yu) 亂(luan) 世之中述而不作,手定六經,在諸子蜂起的時代挽救傳(chuan) 統文明於(yu) 萬(wan) 一。賢弟子傳(chuan) 授六經,星火相續,卻又遇秦火,慘遭荼毒,幾乎湮滅。劉漢建立,迎來大一統的局麵,百家之學尚且凋零,遑論更早的三代文明。無論采古禮抑或續古製,新的傳(chuan) 統在不斷號稱回歸古老傳(chuan) 統的過程中逐漸形成。雖說各家各派的界限依然存在,以及在獨尊儒術之後被歸於(yu) 子學,而經學亦得以接續,但子學內(nei) 部相互影響很深,經學不可能保持得那麽(me) 純粹。以至於(yu) 就儒家學問的純粹性而言,在宋儒的眼裏整個(ge) 漢唐期間,都找不出一個(ge) 可以接續孔、孟的醇儒來。這種狀況從(cong) 一開始就存在,表現在每一位學者乃至每一個(ge) 主張當中。基於(yu) 思想與(yu) 典籍雙重匱乏的狀況,整合思想資源或許比保持思想的純粹性更為(wei) 重要。在更秦之法的問題上,賈誼主張“改正朔,易服色”,其所運用的思想資源就呈現這種特點。

 

賈生以為(wei) 漢興(xing) 至孝文二十餘(yu) 年,天下和洽,而固當改正朔,易服色,法製度,定官名,興(xing) 禮樂(le) ,乃悉草具其事儀(yi) 法,色尚黃,數用五,為(wei) 官名,悉更秦之法。孝文帝初即位,謙讓未遑也。[1]2492

 

賈誼的思想歸屬原本充滿爭(zheng) 議,有的說是儒家,也有的說是道家,還有的說是陰陽家。這與(yu) 其說是賈誼的思想特點,不如說是漢唐思想家的整體(ti) 風貌。就思想家的複雜性而言,很容易帶有不同思想學派的傾(qing) 向性,這種現象本身不太說明好壞。一方麵思想學派歸屬上的分判並非無關(guan) 緊要,尤其不能認為(wei) 越兼容並包就越好;另一方麵分判並非時時刻刻都必要,更不是為(wei) 了分判而分判。賈誼這一時期向文帝提出的主張,主要針對秦製,其在《論定製度興(xing) 禮樂(le) 疏》中雲(yun) :“漢承秦之敗俗,廢禮義(yi) ,捐廉恥,今其甚者殺父兄,盜者取廟器,而大臣特以簿書(shu) 不報朝會(hui) 為(wei) 故,至於(yu) 風俗流溢,恬而不怪,以為(wei) 是適然耳。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xiang) 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wei) 也。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綱紀有序,六親(qin) 和睦,此非天之所為(wei) ,人之所設也。人之所設,不為(wei) 不立,不修則壞。漢興(xing) 至今二十餘(yu) 年,宜定製度,興(xing) 禮樂(le) ,然後諸侯軌道,百姓素樸,獄訟衰息。”[10]此論除了“百姓素樸”帶有一點漢初黃老道家的色彩外,倡禮義(yi) 廉恥,行移風易俗,主綱紀有序,皆為(wei) 儒家主張。所謂“定製度,興(xing) 禮樂(le) ”,在此處具體(ti) 化為(wei) “改正朔,易服色,法製度,定官名,興(xing) 禮樂(le) ”,及“色尚黃,數用五,為(wei) 官名”。元人胡三省對此有進一步的解釋:“正朔,謂夏建寅為(wei) 人正,商建醜(chou) 為(wei) 地正,周建子為(wei) 天正。秦之建亥,非三統也,而漢因之,此當改也。周以火德王,色尚赤。漢繼周者也,以土繼火,色宜尚黃,此當易也。唐、虞官百,夏、商官倍,周官則備矣,六卿各率其屬,凡三百六十。秦立百官之職名,漢因循而不革,此當定也。高祖之時,叔孫通采秦儀(yi) 以製朝廷之禮,因秦樂(le) 人以作宗廟之樂(le) ,此當興(xing) 也。”[7]447“正朔”與(yu) “服色”之類,胡三省以“三統說”解,今人則多以“五德終始論”說之。

 

“五德終始論”源於(yu) 騶衍,而“三統說”則形成於(yu) 董仲舒,兩(liang) 者看起來相隔頗為(wei) 遙遠,但源與(yu) 流之間的交叉並不容易分辨清楚。僅(jin) 就思想歸屬而論,騶衍和董仲舒就有陰陽家與(yu) 儒家之別。隻不過早就有學者懷疑騶衍屬於(yu) 儒家,比如有“他的學說歸本於(yu) ‘仁義(yi) 節儉(jian) ,君臣上下六親(qin) 之施’”26。況且,“陰陽家的學說,缺佚太甚,因其終始五德一端,和儒家的通三統相像”[11],太史公亦將騶衍與(yu) 孟子、荀子一起合傳(chuan) 。如此看來,作為(wei) 陰陽家的騶衍與(yu) 儒家也沒那麽(me) 大的差別,尤其在“五德終始論”與(yu) “三統說”之間,風格如此相近,乃至於(yu) 被懷疑“三統說是割取了五德說的五分之三而造成的”27。其實無論“五德終始論”抑或“三統說”,真正重要的是賈誼的主張意味著什麽(me) 。對於(yu) 其中的“興(xing) 禮樂(le) ”,胡三省解釋為(wei) 更替叔孫通因襲的秦儀(yi) ,屬於(yu) 儒家的禮樂(le) 製度範疇。其與(yu) “定製度”中的正朔、服色、用數之類相比,前者至少清楚明白,後者則充斥著神秘與(yu) 荒誕。本著一種客觀求真的學術精神,現代學人難以掩飾對這種學說的排斥[12]259,289,290。以陰陽和五行為(wei) 理論基礎的學說,確實更容易帶上神秘乃至荒誕色彩,在曆史上也不乏有披著理論外衣裝神弄鬼之事。有學者注意到:“《左傳(chuan) 》《老子》《莊子》與(yu) 《荀子》書(shu) 中,皆可見到陰陽;而《尚書(shu) 》《墨子》《荀子》《左傳(chuan) 》與(yu) 《國語》諸書(shu) 中,則有五行的記載。頗饒興(xing) 味的是,《論語》《孟子》《大學》《中庸》諸書(shu) 中,兩(liang) 者全無蹤影。換言之,除了《荀子》外,在古代儒家的典籍裏,它們(men) 全未被觸及。”[13]雖然隻是描述典籍中的現象,卻不難感受到其對陰陽五行的不親(qin) 近感。問題在於(yu) ,漢唐期間的思想體(ti) 係鮮有能脫離陰陽五行的,雖然經過宋明理學的思想提升,諸多神秘和荒誕的因素被剔除,但陰陽五行依然保留下來,成為(wei) 形上觀念的基石。不像仁義(yi) 禮智與(yu) 禮樂(le) 製度專(zhuan) 屬於(yu) 儒家那麽(me) 純粹,陰陽與(yu) 五行從(cong) 一開始就顯得混亂(luan) 和蕪雜。籠罩在陰陽五行之中的思想風貌確實顯得比較類似,但這並不能掩蓋不同思想學派之間在根本關(guan) 懷上的差異,董子與(yu) 騶衍有著根本不一樣的思想旨趣。若一概以為(wei) ,“此種學說,自今日觀之,覺其迷信可笑”28,則會(hui) 錯失古人深重的精神關(guan) 懷。

 

騶衍的著作沒能流傳(chuan) 下來,無法窺其思想全貌,而董子的《春秋繁露》足以見其思想精義(yi) 。作為(wei) 公羊學派大家,董子分析《春秋》大義(yi) ,於(yu) 趙盾弑君見理深邃,於(yu) 逄醜(chou) 父欺晉見解精辟,於(yu) 祭仲許宋見識獨到,等等。其論《春秋》如此精彩,卻總有現代學人表達對董子的鄙薄,恐怕很大程度上就與(yu) 董子喜言陰陽災異有關(guan) ,現代學人對明顯有悖於(yu) 現代學術客觀性的東(dong) 西常有偏見,這種偏見極大地妨礙了深入古人的精神世界,輕率地以現代人的立場進行取舍。比如荀子聲稱“雩而雨,何也?曰:無佗也,猶不雩而雨也”[14]316,這比較符合現代人的常識,因此荀子的思想會(hui) 獲得更多的認同。在荀子與(yu) 董子之間,僅(jin) 就災異而言,隻是思想路徑不一樣,並無高下之別。荀子主張天人相分,不喜言鬼神與(yu) 災異;董子主張天人相副,特別關(guan) 注鬼神之事、災異之兆。雖說有些差別,然兩(liang) 人同為(wei) 儒家的重要代表人物,更多地具有思想上的一致性。如荀子論“祭”,其雲(yun) :“祭者、誌意思慕之情也。忠信愛敬之至矣,禮節文貌之盛矣,苟非聖人,莫之能知也。”[14]376董子論“祭”則曰:“君子之祭也,躬親(qin) 之,致其中心之誠,盡敬潔之道,以接至尊,故鬼享之。享之如此,乃可謂之能祭。”[15]600以“愛敬”或“誠敬”論“祭”,這是儒家共同的立場。更有荀子主張“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29,董子認為(wei) “重祭事,如事生”30,皆由孔子所言“未知生,焉知死”31而來,兩(liang) 者保持著高度的一致。看董子,實不應被陰陽災異這種思想風格所影響,還得由“正其道不謀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32這種思想主旨理解其儒家的思想歸屬。相比之下,與(yu) 董子思想風貌比較類似的騶衍,其主旨至少在太史公筆下還是相差甚遠。從(cong) “睹有國者益淫侈,不能尚德”33到“止乎仁義(yi) 節儉(jian) ,君臣上下六親(qin) 之施”34,或許與(yu) 儒家有類似之處,但太史公所言“必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於(yu) 無垠……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乃有大瀛海環其外,天地之際焉”[1]2344,等等,完全違背儒家“當務為(wei) 急”35的教義(yi) 。孔子曰:“務民之義(yi) ,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9]89孟子亦雲(yun) :“知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為(wei) 急。”[6]6030騶衍所推,全在“無垠”“天地未生”及“人之所不能睹”36這種地方,此乃不知當務為(wei) 急。《大學》雲(yun) :“知所先後,則近道矣。”[6]3631騶衍不明先後,舍近求遠,所謂“近者不達,焉能知瀛海”37,故太史公稱其“作怪迂之變”“其語閎大不經”38雲(yun) 雲(yun) 。騶衍所謂驗小推大,很可能以陰陽五行驗於(yu) 身邊事物,而後專(zhuan) 務於(yu) 無垠的天地之際,故有“談天衍”39之稱。這既不類於(yu) 儒家的由近及遠,更與(yu) 現代學科中的推演方法無關(guan) 。現代學人以為(wei) “其學則先重實驗而後演繹,則其先蓋與(yu) 科學方法相近”[16]108,或者“其書(shu) 由小而及大,由近而及遠”[17]227,恐怕皆誤。

 

賈誼主張“改正朔,易服色”,若僅(jin) 從(cong) 儀(yi) 文本身判斷,就憑著“色尚黃,數用五”這一句,對於(yu) 有著複雜源流的“五德終始論”和“三統說”而言,考證其間關(guan) 係的遠近或有無,基本上隻能形成見仁見智的局麵。賈誼留有著作《新書(shu) 》,不難判斷其思想主旨。與(yu) 騶衍務於(yu) “無垠”相比,賈誼論“遠”則曰:“古者天子地方千裏,中之而為(wei) 都,輸將繇使,其遠者不在五百裏而至;公侯地百裏,中之而為(wei) 都,輸將繇使,其遠者不在五十裏而至。輸將者不苦其勞,繇使不傷(shang) 其費,故遠方人安其居,士民皆有歡樂(le) 其上,此天下之所以長久也。”[18]116論天子地方千裏,乃至五千裏,或者以“禹別九州”40的觀念而論,現代學人基於(yu) 學科體(ti) 係的敏感,不自覺地將古人的這種論說往地理學科上靠。賈誼論及方千裏,說的是如何避免服徭役的人因路途遙遠而導致勞民傷(shang) 財,其關(guan) 懷在於(yu) 百姓安其居、樂(le) 其業(ye) 而天下得以長治久安。這種人倫(lun) 關(guan) 懷與(yu) “禹別九州”觀念中講貢賦體(ti) 係是一樣的,書(shu) 經中的《禹貢》不是講地理知識,而是講文明生活的塑造:“經由治水,土地恢複了生長的特性,田地和賦人經分九等而確定了新的秩序,水道得到了疏通,各地的糧食以及各類物產(chan) 得以輸送到首都。這對於(yu) 共同體(ti) 的文明生活之形成與(yu) 塑造,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yi) 。”[19]這種關(guan) 懷體(ti) 現在董子那裏,即“天子邦圻千裏,公侯百裏,伯七十裏,子男五十裏,附庸字者方三十裏,名者方二十裏,人氏者方十五裏”[15]294雲(yun) 雲(yun) ,屬於(yu) 人倫(lun) 秩序的安排和天下國家的治理。但這些在騶衍那裏卻體(ti) 現不出來,雖說其著作沒能流傳(chuan) 下來,亦可從(cong) 王充的轉述中窺其“談天”之概貌。對於(yu) 騶衍的“大九州”說,王充駁斥道:“案鄒子之知不過禹。禹之治洪水,以益為(wei) 佐。禹主治水,益之記物。極天之廣,窮地之長,辨四海之外,竟四山之表,三十五國之地,鳥獸(shou) 草木,金石水土,莫不畢載,不言複有九州。淮南王劉安,召術士伍被、左吳之輩,充滿宮殿,作道術之書(shu) ,論天下之事。《地形》之篇,道異類之物,外國之怪,列三十五國之異,不言更有九州。鄒子行地不若禹、益,聞見不過被、吳,才非聖人,事非天授,安得此言?案禹之《山經》,淮南之《地形》,以察鄒子之書(shu) ,虛妄之言也。”[20]王充所言說明兩(liang) 個(ge) 問題,一是騶衍的關(guan) 注點確實比較類似於(yu) 今天的地理學知識,亦即無關(guan) 乎人倫(lun) 秩序;二是其說以推演為(wei) 主,充滿著臆想。現代學人以為(wei) ,“‘大九州’說卻較五行說合理。雖然在當時隻是一種懸想,並沒有切實的根據,卻與(yu) 現在五大洲的實際情形不期而合”[17]229。相比對人倫(lun) 秩序的關(guan) 懷,現代人對於(yu) 無關(guan) 乎人倫(lun) 的知識更感興(xing) 趣,並以此判定其合理性。這也正說明騶衍的關(guan) 注點超出了傳(chuan) 統的人倫(lun) 價(jia) 值範圍,這才被太史公稱為(wei) “閎大不經”,其與(yu) 由賈誼至董仲舒一脈沿續的思想旨趣有著根本差異。

 

賈誼主張“改正朔,易服色”的用心,由董子的“三統說”可以相參照。所謂“改正朔、易服色、製禮樂(le) 、一統於(yu) 天下,所以明易姓非繼人,通以己受之於(yu) 天也。王者受命而王,製此月以應變,故作科以奉天地,故謂之王正月也”[15]223,其中至少包含了一統、受命、正德三條儒家的基本教義(yi) 。董子所論“三統”傳(chuan) 達一種對古典政治的理解和安排,旨在達成一種良善的統治,成就一種文明的生活。以陰陽五行為(wei) 理論基礎的知識形式,無論在現代學科背景下顯得多麽(me) 隔膜,也不應該輕率地嘲弄。就像中醫以陰陽五行為(wei) 理論基礎理解身體(ti) 疾病,至今依然不能被西醫的生理學或病理學知識所取代。但更重要的是通過這種知識形式傳(chuan) 達的政治關(guan) 懷,如賈誼所聲稱“經天地,紀人倫(lun) ,序萬(wan) 物,以信與(yu) 仁為(wei) 天下先”[18]359便是;還有儒家一貫的視民如傷(shang) 傳(chuan) 統,其雲(yun) :“帝堯曰:‘吾存心於(yu) 先古,加誌於(yu) 窮民,痛萬(wan) 姓之罹罪,憂眾(zhong) 生之不遂也’故一民或饑,曰此我饑之也;一民或寒,曰此我寒之也;一民有罪,曰此我陷之也。”[18]360這都是務於(yu) “無垠”的騶衍作為(wei) 陰陽家所無法抱有的情懷,一民之饑、一民之寒,一經“推而遠之”就不那麽(me) 重要了,萬(wan) 姓或眾(zhong) 生在“大九州”的視野中可能隻是滄海一粟。此即陰陽家有別於(yu) 儒家之根本,實不可不辨。現代學人出於(yu) 對傳(chuan) 統人倫(lun) 價(jia) 值的拒斥,便自然地對騶衍這種無關(guan) 乎人倫(lun) 的學說多了幾分好感。太史公敘述騶衍分明毫不客氣,思想史上多有類似於(yu) “鄒衍非聖人,作怪誤,熒惑六國之君,以納其說”[21]的評價(jia) ,直到康有為(wei) 亦將這些論述當作儒家攻擊騶衍的例證41,有人卻以為(wei) 此乃《史記》獨具慧眼,提升了陰陽家的地位42。根據不同典籍之間的參證,太史公敘述騶衍的“‘五德’即金木水火土五行”43。為(wei) 了挽回騶衍的形象,有學者將怪誕的五行說從(cong) 騶衍的思想中剔除出去,甚至認為(wei) 太史公敘述的“五德轉移”這一句“疑為(wei) 後人所妄加”,這樣就可以得出結論,“然則陰陽家之流為(wei) 鬼神怪迂,固不得謂為(wei) 騶衍始矣”[16]108-109。此所謂“流為(wei) ”源於(yu) “騶子之徒論著終始五德之運,及秦帝而齊人奏之,故始皇采用之”[1]1368,最後變成一些方士“形解銷化,依於(yu) 鬼神之事”44,太史公聲稱“怪迂阿諛苟合之徒自此興(xing) ,不可勝數也”45。“怪迂阿諛苟合之徒”未必要冠在騶衍頭上,但騶衍“作怪迂之變”則是先坐實了的。以騶衍的思想品格而論,所謂“無補於(yu) 用者,君子不為(wei) ;無益於(yu) 治者,君子不由”46,後學者的淪落實出必然。基於(yu) 賈誼的關(guan) 懷,其“改正朔,易服色”的主張,隻可能屬於(yu) 董子一係,而不可能同於(yu) 騶衍。

 

賈誼向文帝提出“改正朔,易服色”,還涉及“色尚黃,數用五”之類,借助於(yu) 董子的政治關(guan) 懷,更能理解其重在以興(xing) 儒家的禮樂(le) “更秦之法”的意願,而“本修黃、老之言”47的文帝意不在此,故“謙讓未遑”。就具體(ti) 的曆史生活世界而言,必定能找出更為(wei) 複雜的原因。基於(yu) 文帝一朝的權力格局,賈誼的主張一旦實施,勢必牽動各方權力的消長,其成敗離不開各種權力集團的博弈。比如有學者認為(wei) :“表麵上,賈誼欲通過‘易服色’,‘悉更秦之法’,草具漢代儀(yi) 法,實質上,賈誼意在借‘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興(xing) 禮樂(le) ’之機,打擊舊有勢力,鞏固文帝皇權。”[22]69或許賈誼未必有這麽(me) 大的權勢可以左右朝局,但他卷入權力之爭(zheng) 是完全有可能的。從(cong) 這個(ge) 角度展開分析,賈誼的失敗就是另外一番景象,比如說:“賈誼倡導改服色遭到了‘絳、灌、東(dong) 陽侯、馮(feng) 敬之屬盡害之’,也就是說遭受秦、楚兩(liang) 大集團的共同打擊,目睹此一切的文帝鑒於(yu) 根基未穩,皇權旁落,也隻能是‘謙讓未遑’,繼而將賈誼貶為(wei) 長沙王太傅。”[22]70這種分析看似合情合理,但全都落在權力鬥爭(zheng) 上,將賈誼當作權力鬥爭(zheng) 的犧牲品,其作為(wei) 思想者的身份就會(hui) 隱退。後世的研究可以著眼於(yu) 權力鬥爭(zheng) 的經驗總結,但關(guan) 注其作為(wei) 思想家所揭明的道理才更為(wei) 根本。蘇軾的名篇《賈誼論》,開篇即雲(yun) “君子之所取者遠,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48,著重分析賈誼在具體(ti) 的政治實踐中,其“所待”“所忍”沒有做好的地方,最後感慨“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49。賈誼留給後世的精神價(jia) 值,在於(yu) 其“所取”“所就”的道理,多少奸佞之臣更善於(yu) “所待”“所忍”。況且,完全從(cong) 權力鬥爭(zheng) 的角度來看,亦不盡符合事實。賈誼既因周勃等阻撓而導致失敗,又何以在周勃下獄後上疏文帝,作“階級論”以示同情呢50?可見其終究還是有自身的道理,並非隻有權力鬥爭(zheng) 。賈誼以興(xing) 儒家的禮樂(le) 而更秦之法,文帝一方麵“本修黃、老之言”,另一方麵亦不能免皇帝之俗,夾雜著方術上的濃厚興(xing) 趣,更容易被陰陽家吸引,故而導致這種更法的失敗,暫時未能實現以儒家的政治觀念提升現世皇權的品格。但事情並沒有結束,賈誼並非陰陽家,提供政治觀念的卻不僅(jin) 有儒家,也有陰陽家的參與(yu) ,而且陰陽家乃至方士可能更具吸引力。既然事關(guan) 王朝的政統,事情必然會(hui) 以自身的邏輯繼續發展著。

 

三、“漢當土德”的波折


在賈誼向文帝提出“改正朔,易服色”失敗之後,儒生公孫臣上書(shu) 文帝,提出“漢當土德”,與(yu) 時任丞相的張蒼發生衝(chong) 突,最後卻戲劇般地成了贏家,其間有不少波折。公孫臣的“漢當土德”與(yu) 賈誼主張的“色尚黃,數用五”一致,公孫臣與(yu) 賈誼保持了立場上的一致,他們(men) 與(yu) 作為(wei) 陰陽家的張蒼屬於(yu) 不同思想學派的人,也就意味著他們(men) 與(yu) 張蒼相對立。當然,立場並不能說明一切,立場之下還需要更為(wei) 細致的辨析。先引《史記》中公孫臣的上書(shu) 如下:

 

魯人公孫臣上書(shu) 曰:“始秦得水德,今漢受之,推終始傳(chuan) ,則漢當土德,土德之應黃龍見。宜改正朔,易服色,色上黃。”是時丞相張蒼好律曆,以為(wei) 漢乃水德之始,故河決(jue) 金堤,其符也。年始冬十月,色外黑內(nei) 赤,與(yu) 德相應。如公孫臣言,非也。罷之。後三歲,黃龍見成紀。文帝乃召公孫臣,拜為(wei) 博士,與(yu) 諸生草改曆服色事。[1]1381

 

魯人公孫臣上書(shu) 文帝,以“漢當土德”更秦之法,在賈誼失敗之後,再次建議“改正朔,易服色”。然而丞相張蒼卻主張“漢當水德”,這導致公孫臣的主張擱淺。此後公孫臣因“黃龍見成紀”而得到文帝重用,事情未免過於(yu) 蹊蹺,這屬於(yu) 典型的方術風格,靠這種方式得到重用,必定不能視為(wei) 儒家的作派。這一事件成功吸引了文帝的注意,說明文帝更關(guan) 心方術上的應驗。其後“改曆服色事”,並非出於(yu) 儒家的大義(yi) ,而隻有方術上的興(xing) 趣,實際就是關(guan) 心個(ge) 人安危,而非心係天下秩序。公孫臣成功推動文帝“改曆服色事”之後就在史籍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方士新垣平的積極參與(yu) 。新垣平不久事發敗露被誅,文帝一度十分熱衷的改曆服色諸事亦戛然而止。被方術推動的王朝大事,又因方術的原因而中斷,下一次再啟動“改正朔,易服色”之事,已是漢武帝時期。此次“漢當土德”之爭(zheng) ,涉及張蒼、公孫臣和新垣平等不同人物形象,他們(men) 分別屬於(yu) 陰陽家、儒士和方士,加上之前的叔孫通、賈誼,還有其後的司馬遷、董仲舒等,都因王朝的政統問題而相互關(guan) 聯。由於(yu) 這些人都提出政統相關(guan) 的主張,很容易讓人當作同一類型來看待,這不利於(yu) 辨析漢初子學的不同思想脈絡。

 

幾乎所有以陰陽五行為(wei) 理論基礎的學說,經過現代啟蒙洗禮的學人都略有排斥,或至少沒有親(qin) 近感。不同學說對陰陽五行運用的方式或程度很不一樣,而像“改正朔,易服色”這種事關(guan) 政統問題的學說,其知識形態更容易表現得繁瑣和穿鑿,從(cong) 而被現代學人視為(wei) 神秘和荒誕。公孫臣提出“漢當土德”而相應地“改正朔,易服色,色上黃”,目的還在於(yu) 更秦之法,確實與(yu) 賈誼的主張一脈相承。丞相張蒼已經為(wei) “漢乃水德”定了調,卻以“河決(jue) 金堤”為(wei) 符,以“色外黑內(nei) 赤”而應德,陰陽家的這種思想風格很難不蛻變為(wei) 方術。大概被這種風格帶偏了,公孫臣居然以“黃龍見成紀”贏了張蒼,看起來有點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意味,然而卻偏離了賈誼的方向,並且迅速被膽子更大、手法也更嫻熟的方士新垣平所取代。劉漢王朝究竟當水德還是土德,甚至還有火德之爭(zheng) ,一個(ge) 個(ge) 基於(yu) 陰陽五行的理論說得振振有詞,最終卻要靠征兆應驗來取勝,也無怪乎現代學人聲稱:“以上所說,今日的讀者們(men) 切莫以自己的智識作為(wei) 批評的立場,因為(wei) 它的本質惟有迷信,已不足供我們(men) 的一擊。”[23]4但這並非是不加區分地對待漢初儒生與(yu) 方士的理由,比如說秦始皇“聽了齊人的話用鄒衍的法典去改製度、易服色,又聽了齊、魯儒生的話到泰山去封禪”,又說到高祖沒有改正朔和舉(ju) 行封禪禮之類時,“這真把一班計劃開國規模的儒生和方士急死了”,有意將儒生視為(wei) 與(yu) 方士一類人,甚至還將賈誼、公孫臣和新垣平直接並列起來51。在這場相同的事業(ye) 乃至相似的論說中,將不同的人所基於(yu) 的不同思想立場辨析清楚,才能對漢初子學有更好的理解。不同思想學派之間的界限是分明的,不會(hui) 因思想家本身的複雜性而模糊這種界限。別說作為(wei) 儒生的公孫臣會(hui) 仰仗“黃龍見成紀”這種征驗,賈誼亦沾染過方術,但這並不意味著儒家就與(yu) 方術混為(wei) 一談了。賈誼作為(wei) 儒者,並不表現為(wei) 遇司馬季主而“悵然噤口不能言”52,而是取決(jue) 於(yu) 堅守事業(ye) 的信念,或見於(yu) 《新書(shu) 》中的持論,等等。看起來在投入同樣的事情,但背後秉持的觀念或關(guan) 懷可能完全不一樣。這種不一樣就是基於(yu) 思想立場的不同,反映出思想學派之間的基本差別。

 

有學者認為(wei) ,漢初的儒生與(yu) 方士共同參與(yu) 了事關(guan) 王朝政統的禮製改革,而且呈現出相似性,很大原因在於(yu) “儒家對‘改正朔、易服色’並無獨家解釋權,儒生與(yu) 方士可以在相同的話題之下各自發揮作用”[24]8,而這跟“自先秦以來,諸子百家共同分享著一些知識與(yu) 資源,如堯舜故事、陰陽五行等等”[24]12的大背景有關(guan) 。這一分析應該比較準確,比較能說明漢初子學的實際情況。即便“儒生與(yu) 陰陽家在分享相應資源,完成各自的表述時,其知識的邊界相當模糊”[24]12,也並不意味著各種不同思想立場的主旨是模糊的。知識邊界的模糊來自共同分享的陰陽五行這種理論基礎,乃至喜言災異、征兆的思想風貌,思想主旨則關(guan) 乎對權力或秩序的基本理解,不同思想立場之間不應有混淆。雖然都致力於(yu) 漢當“土德”還是“水德”的事業(ye) ,“對賈誼、公孫臣等儒生而言,改正朔關(guan) 乎立國之本,不更秦則無以立漢”[24]7,這是往近處說;若往遠處說,則“是更立法式、開萬(wan) 世之治的開端”[24]7,但張蒼基於(yu) 陰陽家的見識,“漢得水德與(yu) 天曆時事兩(liang) 合,沒有更改的必要”[24]7。前者關(guan) 乎天下秩序的長治久安,後者隻著眼於(yu) 目前的權力穩固,思想主旨和關(guan) 懷迥然有異。可見,漢初的儒生與(yu) 方士無論有多大的交集,都不能無視他們(men) 自始至終存在的巨大差異。張蒼作為(wei) 陰陽家,固然亦不同於(yu) 方士,然陰陽家的思想若不能被儒家道理所收攝,就極易流入方術之中。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儒家就能確保人“旁行而不流”53,所謂“人能弘道,非道弘人”54,儒家隻是提供思想空間,給出了比其他學派更多的可能性,而能否抵達則在於(yu) 人。漢武帝獨尊儒術之後,儒家獲得了其他學派所沒有的政治優(you) 勢,在逐步“廓清了知識的邊界”55的同時,“借由整體(ti) 地位的提高和學術理論的完善,儒生的形象更為(wei) 清晰與(yu) 單純,儒生的自我認同與(yu) 排異性也更加強烈”[24]15。儒家在西漢後期能抵達這一步,必定在於(yu) 西漢前期已經具備這種思想空間,而根本不同於(yu) 其他學派。

 

儒生公孫臣提出“漢當土德”,秉承賈誼“改正朔,易服色”的思想主張,後來由方士新垣平進一步推動,直到事發而再度擱淺。儒生、陰陽家與(yu) 方士雖然共同參與(yu) 了這一事件,作為(wei) 陰陽家的張蒼則所見不同,“儒生對於(yu) 改正朔有自己的理解,新垣平之祀五帝、出周鼎等等建議,則可能另有所據,至少看不出與(yu) 儒生的看法相同”[24]8。又大約過了一個(ge) 甲子之後,漢武帝時期在董仲舒闡明的理論支撐下,從(cong) 賈誼提出“改正朔,易服色”到公孫臣主張“漢當土德”,幾經波折之後才最終得以落實。漢武帝的太初改製“實際上是董仲舒‘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主張的具體(ti) 實施”[25]118,改製詔書(shu) 規定了“正曆,以正月為(wei) 歲首。色上黃,數用五,定官名,協音律”[26]199等內(nei) 容,其中“‘色上黃,數用五’,這是西漢王朝把本朝屬德由水改為(wei) 土的標誌”[25]120。從(cong) 帝王的角度看,“改正朔,易服色”分別“取了三統說中的正朔而去其服色,取了五德說中的服色而去其正朔”[12]292,可以根據需要混用“五德終始論”和“三統說”,乃至不分儒生與(yu) 方士。比如漢武帝剛即位不久,就通過儒生推動改製,竇太後一聽又是立明堂、改正朔,“大怒,曰:‘此欲複為(wei) 新垣平邪’乃罷逐趙綰、王臧”[26]2379,並最終導致兩(liang) 位儒生被迫自殺。然而,方士新垣平被誅與(yu) 儒生趙綰、王臧的被迫自殺不可同日而語,前者不過咎由自取,後者則帶有殺身成仁的悲劇性。竇太後囿於(yu) 黃老道家的偏見,不分青紅皂白地將儒生看成與(yu) 方士無別,並依仗權力將其一棍子打死。現代學人則存在新的偏見,比如這樣一種說法,“鄒衍們(men) 排好了這個(ge) 次序,定了五德的法典,強迫上代帝王各各依從(cong) 了他們(men) 的想象,成了一部最有規律的曆史”[23]2,將“五德終始論”或“三統說”理解為(wei) 現代學科背景下的規律,這種規律意識便是各種偏見的根本點。受自然世界中客觀規律的波及,人文社會(hui) 科學領域亦受這種規律意識的影響,追求不以人的意誌為(wei) 轉移的變化規律。若以這種規律意識打量古人各種以陰陽五行為(wei) 理論基礎的學說,那的確隻能當成迷信,而迷信與(yu) 迷信之間不值得再分辨。在現代學科背景下客觀研究所形成的知識形態,其巨大的價(jia) 值不可否認,但在人文社科領域,不應當成為(wei) 高於(yu) 一切的價(jia) 值標準,否則便淪為(wei) 另一種帶有根本性的偏見。比如“五德終始說沒有別的作用,隻在說明如何才可有真命天子出來,真命天子的根據是些什麽(me) ”[12]259,這的確是十分重大的問題,關(guan) 乎皇權的正當性以及政統的延續與(yu) 更法。“五德終始論”或“三統說”提供的變化之道並不在於(yu) 反映某種客觀的曆史規律,而是體(ti) 現人對於(yu) 政治實踐追求一種合理的解釋和實現一種良善的治理。基於(yu) 現代學科的背景,我們(men) 應當發掘其背後的政治關(guan) 懷和意義(yi) 訴求所蘊含的啟示。

 

從(cong) 賈誼提出的“改正朔,易服色”,到公孫臣主張的“漢當土德”,再到董仲舒闡明的“製禮樂(le) ,一統於(yu) 天下”56,作為(wei) 漢初學者的知識形態無異,其背後的政治關(guan) 懷更有一貫性。這種關(guan) 懷也是多方麵的,若以漢初子學的背景而論,最值得關(guan) 注的是董子“一統於(yu) 天下”的思想。“漢當土德”一方麵順天命,另一方麵促成天下一統。晚周諸子的百家爭(zheng) 鳴在現代學術話語中,成為(wei) 學術興(xing) 盛繁榮的表現,但在政治語境中則是天子失勢的衰世景象。諸子百家時至漢初統一時代,子學林立的局麵從(cong) 晚周經秦至漢,董子的“大一統”思想不僅(jin) 符合統一的漢王朝的需要,更包含了對文化割據的深刻反思。晚周時期幾百年的諸侯割據,既有權力上的分割,更有諸子蜂起導致的文化分割。秦國以強大的軍(jun) 事力量完成了對六國的統一,建立了新的統一王朝。對於(yu) 秦王朝的迅速滅亡,自漢以來有過很多的反思,也有相當多的共識,但象征著學術繁榮的百家爭(zheng) 鳴,卻極少作為(wei) 秦王朝滅亡的原因,進入現代學人的視野。秦王朝統一天下之後,以法家為(wei) 官方意識形態,對待其他各家學派采取“焚書(shu) 坑儒”式的野蠻方式,實際上並未完成文化上的統一。有學者通過分析表明,法家與(yu) 其他諸侯國的文化衝(chong) 突,導致秦王朝的滅亡。其雲(yun) :“秦朝失敗的主要原因在於(yu) :它完成了對六國的軍(jun) 事征服和政治統一後,未能成功地實現對六國舊地特別是楚、齊、趙地的文化統一。秦朝統一文化的手段是向全國推廣‘秦法’。由於(yu) 當時文化上的戰國局麵依然存在,秦法與(yu) 東(dong) 方各地固有的傳(chuan) 統習(xi) 俗發生了衝(chong) 突,其中尤以秦、楚之間的衝(chong) 突最為(wei) 嚴(yan) 重。”[2]8所謂“文化上的戰國局麵”,即戰國時期諸子百家的局麵在秦朝的延續。這種文化衝(chong) 突直到劉邦建立漢王朝時依舊存在,隻能通過建立諸侯封國的方式來應對,由此導致漢初持續幾十年的諸侯王叛亂(luan) 不斷的局麵。隻有基於(yu) 這種曆史原因及現實困境,才能更加明白董子主張“大一統”的用心所在。基於(yu) “大一統”的理論獲得文化上的統一,是儒家學者追求天下長治久安的根本之道。主張“漢當土德”的公孫臣,前有賈誼,後有董仲舒,這些漢初儒者的思想主旨,皆在“完成軍(jun) 事征服和政治統一的任務後,用仁義(yi) 禮樂(le) 進行道德教化,從(cong) 而移風易俗,實現文化的整合與(yu) 統一……而所謂‘更化’,就是拋棄承秦而來的法治政策,代之以儒家的‘任德教’”[2]132。類似於(yu) “漢當土德”這種思想主張,用現代的學科眼光看,未必是多麽(me) 高級的知識形態,也不隻是讓權力獲得一種天威,而是讓其蘊含的思想更具有普遍性和超越性。這也是現代學人依然不斷致思的地方,如“受公羊學的影響,漢代統治者都有‘致太平’的訴求,這就需要建立一種與(yu) 大一統的政治秩序相適應的普遍主義(yi) 原則,而對天的自然屬性的強調有助於(yu) 為(wei) 儒家倫(lun) 理提供超越地域和時間限製的普遍性基礎”[27]。以“漢當土德”取代秦王朝的水德,意味著以儒家的“任德教”更化承秦而來的“任刑法”,隨著在漢武帝的太初改製中得以落實,最終以儒家的思想品格提升了劉漢王朝在政統上的延續與(yu) 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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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2)(3)(4)(5)(6)(7)(8)(11)(16)(19)(20)(21)(22)(33)(34)(36)(38)(39)(44)(45)(52)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723頁,第2492頁,第2492頁,第1381頁,第2681頁,第452頁,第2722頁,第1159頁,第2355頁,第2726頁,第2127頁,第2722頁,第2722—2723頁,第2724頁,第2344頁,第2344頁,第2344頁,第2344頁,第2348頁,第1368-1369頁,第1369頁,第32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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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8)(24)(29)(40)(53)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24頁,第5962頁,第2663頁,第3535頁,第307頁,第16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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