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詩嫣】“儒教”空間視角下的湯島聖堂研究

欄目:學術研究
發布時間:2024-09-26 17:38:59
標簽:
葛詩嫣

作者簡介:葛詩嫣,女,西元一九〇〇年生,中國人民大學哲學博士。首都師範大學曆史學院講師、日本愛知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兼職研究員。

“儒教”空間視角下的湯島聖堂研究

作者:葛詩嫣(首都師範大學曆史學院講師、日本愛知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兼職研究員)

來源:《中華文化論壇》2024年第4期

 

摘要:雖然“儒教”是否為(wei) 宗教尚有爭(zheng) 論,但其作為(wei) 一種社會(hui) 事實,的確表現出“祭教一致”的特征,呈現出獨特的存在方式。從(cong) 實證性視角出發解讀作為(wei) 曆史現象的“儒教”,其典型表現為(wei) 建立廟學或書(shu) 院等機構、形成“廟學合一”布局、發揮祭祀與(yu) 教育功能。儒學的海外傳(chuan) 播帶動了“儒教”空間的布局與(yu) 結構移植域外,在延續原生“儒教”祭祀傳(chuan) 統與(yu) 教育功能的同時,又形成適應當地需求的表達形態。以“廟學合一”為(wei) 主線,湯島聖堂在文脈特征、儀(yi) 式功能、人才選拔、聖賢信仰等方麵展現了“儒教”實踐的具象,並在祭教關(guan) 係的張力中完成了其在地化。

 

 

“儒教”是不是宗教?學術界常有爭(zheng) 議,尚無定論[1]。基於(yu) 西方文化傳(chuan) 統生成的“宗教”(religion)概念,並不能給予“儒教”準確定位。不過,文廟祭祀、開辦官學、書(shu) 院講學、釋奠禮等具體(ti) 實踐,文廟、書(shu) 院、碑刻、祭器等大量留存下來的物質載體(ti) ,都支持著“儒教”概念在社會(hui) 現象層麵的成立,也指示了一種新的研究可能性:運用實證性視角與(yu) 方法,或可從(cong) 這些以往相關(guan) 研究尚未足夠重視的有形材料之中,發掘出有助於(yu) 使“儒教”的存在更為(wei) 生動、飽滿的新認識。

 

借鑒社會(hui) 學關(guan) 注“社會(hui) 事實”“宗教現象”“實踐”的研究視角,結合建築學、地理學、曆史學、哲學等學科中“空間”“場域”“場”等概念的相關(guan) 理論,本文嚐試提出“儒教”空間的概念,並以之為(wei) 研究視角,對一個(ge) 典型案例——日本湯島聖堂作針對性考察,通過域外物質實體(ti) 的建構過程,揭示“儒教”的存在方式。以理釋例,亦以例論理,敬陳管見,期方家見教。

 

 

一、從(cong) “廟學合一”到“‘儒教’空間”

 

“廟學合一”[2]是儒教實踐在空間表達上的顯著特征,無論古今中外,容納“儒教”實踐於(yu) 其中的地點、場所、建築,包括孔廟、太學、地方廟學、書(shu) 院、學堂等,都具有“廟學合一”的形式、發揮“祭教一致”的功能。這些豐(feng) 富多樣的物質載體(ti) ,無一例外地呈現出“廟學合一”的共相,是“儒教”研究不可忽略的物質依據與(yu) 切入視角。因此,有必要建構一個(ge) 上位概念,統括“廟學合一”所涵蓋的多元具象,解釋“祭教一致”的現實功能。由此,本文嚐試提出“儒教”空間概念,在廣義(yi) 上涵蓋任何“儒教”實踐所占據的區域及依存的環境。

 

(一)廟學合一:作為(wei) 曆史現象的“儒教”

 

“廟學合一”,即建立廟學或書(shu) 院等專(zhuan) 門場所、將開辦儒學教育與(yu) 舉(ju) 行“釋奠禮”儀(yi) 式兩(liang) 項功能結合,是“儒教”在曆史上的突出特征與(yu) 獨特表達形態。自有文可考起,“儒教”的祭祀行為(wei) 便與(yu) 教育場所密切相關(guan) ,“釋奠禮”可理解為(wei) 在官辦學校中舉(ju) 行的祭祀先聖、先師的儀(yi) 式[3],空間布局為(wei) “廟學並立”。儒學官學化後,在漢代形成了“太學”教育體(ti) 係。隨著祭禮後期作為(wei) 國家祀典的製度化完成,儒家的教育場所與(yu) 祭祀場所相統一,表現為(wei) 孔廟與(yu) 儒學比鄰而立,教學活動與(yu) 祭孔儀(yi) 式相輔相成,在教育、祭祀維度共同為(wei) “儒教”提供空間與(yu) 製度的支持。

 

一般認為(wei) ,“廟學合一”現象正式出現於(yu) 唐代,興(xing) 盛於(yu) 唐宋時期,表現為(wei) “有學必有廟、有廟必有學”,由中央向地方普及,成為(wei) 固定形態。各級地方政府設立官辦學校,如府學、州學、縣學等,其中一般具足學宮和孔廟兩(liang) 部分,實現空間上的“廟學合一”,一直延續到清末封建製度解體(ti) ,隨科舉(ju) 取消而廢止。另一方麵,始於(yu) 唐、興(xing) 於(yu) 宋的書(shu) 院組織,也借鑒了“廟學合一”形式。因此,無論官學還是私學,都體(ti) 現出“廟學合一”的空間布局。伴隨著“儒教”的製度化,“廟學合一”既是對“儒教”活動所占據空間布局的描述,又從(cong) 製度上促進了儒學普及,以“祭教一致”的內(nei) 在關(guan) 聯實現教化功能,形成立體(ti) 、多麵的複合性“儒教”實踐形態,在物質載體(ti) 上投射出“儒教”的獨特存在方式。

 

圍繞“廟學合一”,學界不乏對孔廟個(ge) 案、廟學製度的斷代性或區域性研究。此外,趙國權、周洪宇呼籲成立專(zhuan) 門的“廟學學”(文廟學)[4],常會(hui) 營關(guan) 注了儒學的廟學維度與(yu) 教育規製[5],等等。就“儒教”研究而言,“廟學合一”的實證性視角切中了解構“儒教”社會(hui) 事實的趨勢,是對已有的義(yi) 理、文獻等傳(chuan) 統主流研究的重要補充[6]。

 

(二)“儒教”的實證研究視角

 

社會(hui) 學家塗爾幹提出了研究“宗教事實”的實證性視角:“我們(men) 試圖把握的是宗教事實本身,而不是我們(men) 關(guan) 於(yu) 宗教事實的觀點,我們(men) 必須采取客觀態度,努力以事物真實存在的方式來看待它們(men) ”,並提出了概念先行的研究範式:“如果我們(men) 能發現某些社會(hui) 事實具有直接明顯的共同特征,而且這些特征又與(yu) 日常語言中宗教一詞所模糊表達的特征具有足夠密切的關(guan) 係,我們(men) 就應當把它們(men) 歸結在同一名稱之下。這樣,我們(men) 就將得到一組特別的事物,很自然地,這組事實正是通過其得以形成的特征為(wei) 定義(yi) 的。”[7]

 

塗爾幹的“宗教”定義(yi) ,將“宗教”還原為(wei) “社會(hui) 組織”,有解構“宗教”本質屬性之嫌,故亦引起爭(zheng) 議[8]。而有趣的是,這恰與(yu) “儒教”概念所麵對的困境異曲同工,契合了反思宗教本質的問題意識。

 

宗教學學者岸本英夫批判繼承了塗爾幹的“宗教事實”研究視角,他認為(wei) 西方以神為(wei) 中心定義(yi) 宗教的範式並不適合東(dong) 方宗教的形態,取而代之地從(cong) 社會(hui) 現象中尋求宗教的特質[9],同時提出了實證性研究的具體(ti) 路徑,即通過材料搜集與(yu) 分析,從(cong) 文化現象中發現“宗教現象”[10]。在此思路下,“儒教”不隻一個(ge) 層麵,而是一個(ge) 包含多種維度的綜合體(ti) [11],儀(yi) 式、製度、空間、器物、經典等所有參與(yu) 社會(hui) 事實建構的媒介,都可作為(wei) 研究切入點。與(yu) 塗爾幹的基本進路類似,岸本英夫設置了作為(wei) 約束的假設性概念並勾勒其輪廓,繼而展開實證研究,再以得到的結果修正最初的概念,從(cong) 而發現常識性認知中未被視為(wei) “宗教現象”的文化現象[12]。

 

在“儒教”難以定位的處境下,社會(hui) 學的視角啟發我們(men) 將“儒教”作為(wei) 一種社會(hui) 文化現象,從(cong) “廟學合一”的有形物質資源中尋找依據,從(cong) 社會(hui) 事實的層麵重新解讀“儒教”的真實存在。

 

(三)“空間”相關(guan) 理論

 

已有相關(guan) 研究雖然關(guan) 注了“廟學合一”的建築、製度、曆史等方麵,但並未闡釋其與(yu) “儒教”社會(hui) 事實之間的關(guan) 聯。“廟學合一”是“儒教”相關(guan) 曆史文化現象的共性特征,二者之間具有內(nei) 在的契合性,卻尚各居一隅,未能聯合貫通。借由“空間”這一理論概念,或可接榫“儒教”的指涉內(nei) 涵與(yu) 現象表達。

 

具體(ti) 而言,空間是人類文明的古老表達形式,亦具有舉(ju) 行儀(yi) 式的“聖地”意義(yi) [13]。人類對“空間”的認知經曆了位置、建築、場所等物理性確認,反映了身體(ti) 、精神與(yu) 環境之間的交互[14],並涵蓋了身體(ti) 意象、運動、風景、秩序等觀念。對空間的感知,是人類以身體(ti) 為(wei) 中心展開的、由感受到理性的過程,即“具身轉向”[15],與(yu) 人的生存體(ti) 驗息息相關(guan) 。建築的功能性發展,伴隨著精神與(yu) 身體(ti) 的二元對立,在某種程度上遮蔽了人對空間的感受,壓縮了人的主體(ti) 性。無論如何,對空間的需求是身體(ti) 本能,且始終與(yu) 權力處於(yu) 複雜的社會(hui) 糾葛中。

 

從(cong) 實踐的角度來看,關(guan) 係決(jue) 定了空間的意義(yi) 。布迪厄提出,“場域”反映了在一個(ge) 相對獨立的係統(空間)中,行動主體(ti) 所受的社會(hui) 關(guan) 係網絡的影響[16]。諾拉創造“場”的概念並提出作為(wei) 實踐載體(ti) 的“記憶之場”[17],啟發了空間的文脈意識。對於(yu) 時間與(yu) 空間的關(guan) 聯,段義(yi) 孚闡釋了人通過感官、智力、經驗來組織空間、“征服”空間並轉化為(wei) “地方”進行維護的時空意識[18]。巴什拉則提出,空間也包括人類意識居所的“內(nei) 部空間”,與(yu) 物質性空間具有“同場地性”,作為(wei) “既在內(nei) 又在外之物”“把思想空間化”,反映了人類詩意的想象與(yu) 精神寄托[19]。而聚焦“空間”本身,列斐伏爾揭示出空間是實踐的主導,具有再生產(chan) 的能力[20],是物質、精神和社會(hui) 三者的統一。

 

因此,以空間視角研究“儒教”,並非僅(jin) 關(guan) 注建築、場所、區域等被動性載體(ti) ,而是將其作為(wei) 一種動態實踐的情景、場景或環境氛圍。空間之內(nei) 的諸元素被調動起來,共同產(chan) 生作用,決(jue) 定了空間這一實踐對象。

 

綜上,“空間”兼具物質與(yu) 抽象,結合了主觀與(yu) 客觀,容納了封閉與(yu) 敞開,是對“儒教”實踐載體(ti) 較為(wei) 全麵的概括,涵蓋了“儒教”現象的多個(ge) 維度,並可作為(wei) 相應社會(hui) 關(guan) 係的轉喻,適用於(yu) 依存在“廟學合一”布局下的各種載體(ti) 。人與(yu) 空間是主體(ti) 間性的關(guan) 係,在實踐中形成社會(hui) 性關(guan) 聯,而“廟學合一”決(jue) 定了“儒教”空間中祭祀與(yu) 教育功能實現所依存的媒介。

 

(四)“儒教”空間視角下的湯島聖堂

 

儒學的海外傳(chuan) 播不僅(jin) 輸出了思想,也使“廟學合一”的物質性建構在域外生根,將“祭教一致”的內(nei) 在關(guan) 聯輸出到周邊國家,經在地化實踐形成“儒教文化圈”[21],豐(feng) 富了“儒教”社會(hui) 事實的具象。然而,目前學界對於(yu) “儒教”的實證性研究缺少海外視角。日本德川幕府時期的湯島聖堂,移植了“廟學合一”形式進行講授儒學、祭祀孔子、輔助文治、傳(chuan) 播漢學等域外“儒教”實踐,並適應本土需求調整了“祭教一致”的社會(hui) 功能,是儒學海外傳(chuan) 播的有形產(chan) 物。

 

湯島聖堂位於(yu) 域外、缺乏“儒教”的原生社會(hui) 文化情境,但這樣的“缺陷”在本文思路下反而成為(wei) 優(you) 勢——從(cong) 中我們(men) 可以清晰看到異文化社會(hui) 中“儒教”空間由無到有的完整建構過程。現有相關(guan) 研究主要圍繞祭禮的演變[22]、昌平阪學問所的官學化[23]、日本孔子廟或藩校[24]、日本釋奠史[25]等主題進行,雖於(yu) 祭、教二事皆有關(guan) 涉,但缺乏從(cong) 整體(ti) 視角上對“廟學合一”實踐載體(ti) 的針對性考察。

 

綜上,針對已有“廟學合一”研究對“儒教”問題涉及不足、社會(hui) 學視角下的“儒教”研究處於(yu) 邊緣化的現狀,本文獨創性地提出“儒教”空間概念,統括不同物質形態所反映出的“廟學合一”建構,並以“廟學合一”規定其內(nei) 涵特征,作為(wei) 開放性的工作定義(yi) ,闡釋“儒教”實踐的“祭教一致”功能。以下將以湯島聖堂為(wei) 案例,圍繞“廟學合一”考察其曆史沿革與(yu) 實踐特征,從(cong) 日本“儒教”在地化的角度,為(wei) 理解作為(wei) 宗教的“儒教”提供更具反思性的論證,以對“儒教”的社會(hui) 事實做出更充分的闡釋。

 

二、湯島聖堂的在地化沿革

 

作為(wei) 中國一衣帶水的鄰邦,日本早在公元676年就隨儒學傳(chuan) 入設立“大學寮”,並參照中國官學模式培養(yang) 文職人才[26]。雖然平安時期的大學寮隨皇權衰微及武士階層興(xing) 起而沒落,但可以看作湯島聖堂在地化的序曲。

 

(一)從(cong) 忍岡(gang) 聖堂到湯島聖堂:林家私塾的“廟學合一”

 

在日本近代化開始的江戶時代(1603—1867),德川幕府第一代大將軍(jun) 在江戶(今東(dong) 京)設幕府,以儒學施行文治教化,任用日本朱子學者為(wei) “儒官”[27],帶動朱子學興(xing) 起,開啟了日本近世[28]的“儒教”在地化實踐。為(wei) 回應當時的祭孔需求,以林羅山[29]建立“忍岡(gang) 聖堂”為(wei) 代表,在家塾中進行孔子私祭,複刻中國“廟學合一”的形製與(yu) 功能。

 

自慶長十年(1605)受召為(wei) 儒官,林羅山曾向幕府將軍(jun) 德川家康提出在京都建立學校[30]。幾經波折,最終在寬永九年(1632)冬,於(yu) 上野忍岡(gang) 落成孔廟建築[31],供奉孔子與(yu) 四哲像,並設“先聖殿”用於(yu) 舉(ju) 行釋奠禮,一般稱作“聖堂”或“忍岡(gang) 孔子堂”。隨後在此建立學問所、講堂等,對標中國廟學係統的學宮,初步實現了“廟學合一”。寬永十年,在忍岡(gang) 聖堂舉(ju) 行首次釋奠禮,標誌著江戶時代的祭孔活動在幕府支持下以林家私塾的形式開展[32]。寬永十二年,林羅山在釋奠禮中講解《論語》,此後每年舉(ju) 行“丁祭”[33]。此時的忍岡(gang) 聖堂具備“廟學合一”形製,由林家世襲“大學頭”,並設“弘文院”為(wei) 幕府編修國史,呈現為(wei) “民辦公資”,可解讀為(wei) 林家私塾性質的官辦機構[34]。

 

隨著忍岡(gang) 聖堂政治地位提升,將軍(jun) 親(qin) 臨(lin) 釋奠次數增加[35],官祭色彩增強;同時,聖堂的公務職能擴充,出現官學化趨勢[36]。此外,藏書(shu) 、出版等功能也擴大了聖堂的文化傳(chuan) 播影響力。然而,“敕額事件”[37]中,僅(jin) 維持六十餘(yu) 年的忍岡(gang) 聖堂被燒毀,其中的先聖殿被搬到更加靠近幕府所在地的江戶,成為(wei) 湯島聖堂的主體(ti) 。

 

元祿四年(1691),湯島聖堂在江戶落成,以“左學右廟”布局。幕府將軍(jun) 德川綱吉親(qin) 臨(lin) 釋菜禮(“釋菜禮”可視為(wei) 釋奠禮的一種簡易形式,祭品以蔬菜為(wei) 主)並講經,後規定每年春秋各舉(ju) 行一次釋奠[38],由忍岡(gang) 階段的家塾私祭過渡為(wei) 類似於(yu) 中國“廟學合一”製度的自上而下貫徹,帶動“儒教”在日本勃興(xing) 。

 

(二)昌平阪學問所的官學化

 

自第六代將軍(jun) 德川家宣(1662—1712)接任,幕府以新井白石(1657—1725)取代大學頭,林家的學問地位受到衝(chong) 擊[39],加劇了湯島聖堂的官學化趨勢。第八代幕府將軍(jun) 德川吉宗(1684—1751)任期的武家做派,改革了綱吉時期以來祭禮的盛大排場,以更加務實的方式開啟“仰高門日講”,將教育擴展到更廣泛的階層[40]。這一舉(ju) 措使幕府出資、林家把持的聖堂逐漸脫離私塾學統,趨近公立教育機構。

 

隨著西學東(dong) 漸與(yu) 朱子學衰微,幕府支助隨之減少,釋奠禮不似往日隆重;另一方麵,聖堂又兩(liang) 次遭遇大火而損失慘重。此時,由幕府重臣、時任老中[41]的鬆平定信(1758—1829)於(yu) 寬政二年(1790)主持推行“寬政異學之禁”政策,把朱子學作為(wei) “正學”,通過“學問吟味”和“素讀吟味”考試製度[42]把握武士教育,由幕府直轄學校,徹底打破了林家儒學係統的壟斷。此時林家無嗣,由幕府決(jue) 定學脈繼任者,並選定“附儒者”輔助大學頭處理學政,在學問上將聖堂作為(wei) “正學”的中心。

 

寬政九年,湯島聖堂變更為(wei) 以孔子出生地命名的“昌平阪學問所”,成為(wei) 麵向“旗本”“禦家人”[43]的學校。寬政十一年,依照朱舜水繪製的明製廟學圖樣擴建聖堂,成為(wei) 匯集各藩才俊並培養(yang) 幕府管理者的最高學府,又稱“昌平黌”。至此,緣起儒教的湯島聖堂,完全轉變為(wei) 幕府直轄的教育機構,同時恢複平安時期“延喜式”釋奠儀(yi) 製。此時,湯島聖堂的“廟”與(yu) “學”兩(liang) 部分均由複刻中國的林家私塾過渡為(wei) 官辦機構,在地化為(wei) 適應幕府統治的“廟學合一”形態。

 

(三)從(cong) 江戶文教中心到近代高等學校

 

從(cong) 湯島聖堂到昌平阪學問所,教育功能超越了祭祀,空間重心異位。其中,“素讀吟味”促進了武士階層掌握漢文經典,而“學問吟味”則吸取了儒學乃至中國各個(ge) 領域的知識[44],反映了引入“漢學”並進行在地化的意識。而從(cong) 曆史進程來看,清朝的衰微與(yu) 西方的侵入,造成了明治維新以及“蘭(lan) 學”[45]興(xing) 起的同時,也決(jue) 定了教育轉為(wei) 西學的必然。以此觀之,“儒教”空間的存在,為(wei) 日本接受域外先進文化設定了專(zhuan) 門的場所與(yu) 運作模式,從(cong) 而為(wei) 其被收歸國家教育體(ti) 係奠定了基礎。雖然儒家教養(yang) 淹沒於(yu) 時代洪流,但曾經的昌平阪學問所卻成為(wei) 日本近代高等教育的淵源,足以證明“儒教”的引入與(yu) 在地化在日本教育史上意義(yi) 非凡。

 

明治維新後,昌平阪學問所這一幕末文教中心幾經變遷[46],最終結束了服務於(yu) 官方教育和祭祀的使命,成為(wei) 近代日本第一所現代性國立綜合大學——東(dong) 京大學的前身。此後,原有的空間功能分化,在教育上由現代教育製度取代;同時,大正七年(1918),民間儒學組織“斯文會(hui) ”與(yu) 孔子祭典會(hui) 合並為(wei) 財團法人[47],由民間力量推動釋奠禮等活動,延續湯島聖堂的祭孔傳(chuan) 統。可見,江戶時期作為(wei) “儒教”空間的湯島聖堂,受到近代西方文明衝(chong) 擊後,分別以現代大學和民間社團的形式繼承教育和宗教的文脈。“廟學合一”的形式解體(ti) ,是現代社會(hui) 分工細化的必然;而原有的“祭教政”一體(ti) 化也隨“儒教”影響的弱化被解構,以非官方形式延續於(yu) 特定群體(ti) 內(nei) ,使“廟學合一”的在地化經官方折回民間,為(wei) “儒教”實踐開拓新的可能性。

 

三、湯島聖堂的“儒教”空間在地化實踐具象

 

研究湯島聖堂,並非以中國“儒教”空間為(wei) 尺度衡量域外“儒教”在地化實踐是否“標準”,而是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以“廟學合一”為(wei) 考察路徑,從(cong) 實證視角解讀“儒教”具象的演變趨勢。因此,本節以湯島聖堂為(wei) 例,對比中日“廟學合一”的社會(hui) 功能異同,在跨文化視野下從(cong) 文脈特征、儀(yi) 式功能、人才選拔、崇聖意識、祭教關(guan) 係等方麵闡釋其在地化實踐。

 

(一)時代背景與(yu) 文脈特征

 

湯島聖堂的沿革伴隨著德川幕府統治,也處於(yu) 日本近代化轉型時期內(nei) 。其所在地江戶處於(yu) 傳(chuan) 統武家社會(hui) 向平民文化生活的過渡期,具有開放包容、注重精神生活、強調解放精神與(yu) 抗爭(zheng) 意識的特征。據西山鬆之助《大江戶的特色》所述,湯島聖堂的“江戶”文脈意味著逐漸脫離封建背景的文化繁榮都市,文化藝術空前盛況,身份階級隔閡逐漸打破,性別差異降低,出現個(ge) 性解放與(yu) 行動文化盛行的潮流[48]。

 

湯島聖堂深植於(yu) 日本政治、經濟、社會(hui) 與(yu) 文脈網絡,是物質與(yu) 精神彼此影響的多重功能複合空間。因此,幕府中心城市是開展“儒教”實踐的地理依據。從(cong) 精神生活角度來看,社會(hui) 轉型時期的多元文化環境為(wei) 人們(men) 尋找心靈寄托擴展了可能性,促進“儒教”引入與(yu) “廟學合一”在地化,並形成江戶文教中心。

 

(二)儀(yi) 式功能:儒學製度化與(yu) 神道化

 

湯島聖堂的空間實踐反映了中國儒學製度的跨境移植與(yu) 在地化。聖堂的設立源自對釋奠禮的需求,通過祭禮實踐與(yu) 慣例固定,強化儒學觀念的共識。然而,釋奠禮通過儀(yi) 式實踐塑造集體(ti) 共識並順從(cong) 於(yu) 特定秩序,因而具有社會(hui) 控製的作用,並非單獨指向“儒教”,甚至可以脫離原有精神內(nei) 涵,作為(wei) 純粹儀(yi) 式(mere ritual)發揮功能,轉為(wei) 對其他觀念進行神聖化的工具[49]。昌平阪學問所時期的釋奠禮“移風易俗”,將儒家祭禮適用於(yu) 幕府統治的神道觀念,是“儒教”在地化的功能轉型,表現為(wei) 跨域儀(yi) 式政治實踐。同時,湯島聖堂也帶動了其他藩主效仿,在當地設立藩校等“廟學合一”形式,開展麵向武士子弟的教育體(ti) 係[50],並定期舉(ju) 行釋奠禮,貫徹“祭教一致”,將“廟學合一”輻射到更大範圍。

 

(三)人才選拔與(yu) 社會(hui) 流動

 

在官方推動有限且製度化不足的背景下,日本接受的“儒教”由於(yu) 全國性科舉(ju) 製度缺位,限製了教育帶來的流動性。日本“科舉(ju) 製”的嚐試性移植[51],與(yu) 公平競爭(zheng) 的不拘一格任用賢才、打破貴族世襲等初衷背道而馳,社會(hui) 階層固化於(yu) 幕府社會(hui) 等級秩序。“讀書(shu) 成聖賢”路徑所帶來的信仰驅動力,在日本影響相對有限,未能使“儒教”轉變異質文化身份,滲透到本土主流價(jia) 值觀念。

 

因此,依托“儒教”空間的人才選拔與(yu) 漢文修養(yang) 之間出現了張力。在日本,儒學教育對於(yu) 階層跨越作用有限,學習(xi) 經史詩文等功能反而凸顯,形成了武士接受禮儀(yi) 培訓、經典考據、詩詞歌賦等文化素養(yang) 的空間。而湯島聖堂還以圖書(shu) 收藏、編輯出版、修訂國史等形式,發揮文化教育的影響力。相對於(yu) 考取功名,日本“儒教”空間更多體(ti) 現為(wei) “教養(yang) ”意義(yi) ,在幕府的統治秩序下承擔相應社會(hui) 責任。

 

同時,就近代教育發展而言,湯島聖堂向教育空間的轉化,奠定了日本“求知識於(yu) 世界”的現代教育基礎,為(wei) 外國文化引入提供了“儒教”的先行實踐,是日本近代高等教育的前奏。在日本近現代發展的過程中,“儒教”空間在人才培養(yang) 方麵功不可沒。

 

(四)崇聖意識與(yu) 社會(hui) 認同

 

湯島聖堂自產(chan) 生起,就具有依托上層、服務於(yu) 貴族的淵源,由於(yu) 麵向武士的教育從(cong) 屬於(yu) 世襲製度,約束了社會(hui) 等級之間的流動。儒學不具有獲取仕途和改變命運的驅動力,限製了向往儒家聖賢的社會(hui) 基礎,釋奠禮原本承載的崇聖精神被掩蓋。

 

具體(ti) 而言,中國原生“儒教”生存於(yu) 自上而下的製度化背景中,以科舉(ju) “選賢”模式衍生求學理想,並通過“祭教一致”雙重架構,使金榜題名與(yu) 聖賢信仰互為(wei) 表裏。而在日本等其他國家,僅(jin) 通過經典引入儒家思想,由儒者自發創建空間,缺失“萬(wan) 般皆下品,惟有讀書(shu) 高”的固有觀念,“儒教”實踐路徑單薄,製度化儀(yi) 式實踐並未滲透到知識人群體(ti) 的精神世界。因此,日本“儒教”未能依賴“廟學合一”的空間媒介形成廣泛社會(hui) 認同下的聖賢信仰,展現出與(yu) 中國原生“儒教”相異的次生性風貌。

 

(五)祭教關(guan) 係的交替與(yu) 張力

 

從(cong) 湯島聖堂命名可見,在“儒教”引入日本初期,以祭祀聖賢目的為(wei) 主,體(ti) 現為(wei) “祭主教從(cong) ”形式;而後期改稱“昌平阪學問所”,則強化了學問場所的性質,標誌著幕府將林家傳(chuan) 承的私塾收歸官辦,教育屬性超過祭祀,轉為(wei) “以祭輔教”[52]。可見,“廟學合一”是這一空間的實踐主線,而祭祀與(yu) 教育的異位,反映出“儒教”社會(hui) 功能的適應性變化。

 

這種祭祀與(yu) 教育之間的張力,一方麵在於(yu) 日本儒學並非官學地位,缺乏科舉(ju) 製度等完備體(ti) 係,無法主導從(cong) 政人才的選拔與(yu) 晉升;另一方麵也反映出儒家祭祀實踐具有凝聚群體(ti) 意識、強化集體(ti) 認同的功能。而從(cong) 空間的教育屬性來看,儒學授業(ye) 與(yu) 人才選拔的分離,反而使“儒教”的日本在地化側(ce) 重於(yu) 儒學素養(yang) (漢文)的提升,弱化了教育的功利性。

 

因此,如果將“儒教”作為(wei) 文化現象來看,跨文化的“釋奠禮”儀(yi) 式實踐帶動了空間依托與(yu) 製度保障的轉型探索,祭祀功能與(yu) 教育意義(yi) 在實踐中既相互促進,又體(ti) 現出階段性的重心交替,使“儒教”傳(chuan) 播與(yu) 當地實情交融,在本土需求與(yu) 異質介入的動態中形成在地化具象。

 

結語

 

由湯島聖堂可見,儒學對外傳(chuan) 播帶動了“廟學合一”的空間形式紮根異域,將“祭教一致”功能適應於(yu) 當地需求,通過“儒教”的域外在地化實踐,在世界文明進程中作出階段性貢獻。因此,“儒教”空間不僅(jin) 意味著位置、場所與(yu) 建築之間的關(guan) 聯,也從(cong) 社會(hui) 功能上反映出“儒教”的內(nei) 在結構與(yu) 多元本質。正如塗爾幹所言:“解釋宗教最重要的就是解釋其影響。”[53]如果“廟學合一”是“儒教”空間在實體(ti) 層麵的布局設置,那麽(me) “祭教一致”則描述了教育與(yu) 祭祀相互融合並發揮社會(hui) 整合功能。“儒教”在實踐與(yu) 沿革中形成的“廟學合一”跨越了地域,也超越了實體(ti) 具象,形成宗教性、教育性、教化性複雜交融的空間映射。因此,對“儒教”所具有的多重屬性,不宜剝離或割裂視之。

 

注釋
 
[1]國內學術界的“儒教”研究,以段德智《近30年來的“儒學是否宗教”之爭及其學術貢獻》(《晉陽學刊》2009年第6期)、張誌剛《“儒教之爭”反思》(《文史哲》2015年第3期)等綜述及《文史哲》1998年“儒學是否宗教”專欄等為線索可見,肇始自任繼愈《論儒教的形成》(《中國社會科學》1980年第1期)的儒教批判,由跨文化比較、宗教本質界定、批判繼承傳統文化等立場,經曆了葛兆光《穿一件尺寸不合的衣衫——關於中國哲學和儒教定義的爭論》(《開放時代》2001年第6期),指出以西解中出現的“圓枘方鑿”式困境,轉向宗法性傳統宗教(牟鍾鑒)等調和性概念的提出,彭永捷《認識儒教》(《社會科學》2011年第11期)則將視線折回儒教的事實層麵。可見,先行研究已從“是非”之爭,轉向探究“儒教”是怎樣的“宗教”,乃至重構當代“儒教”實踐的嚐試,即從本體論的分析層麵轉向了對存在方式的描述,反映出將“儒教”作為社會事實的研究趨向。
 
[2]“廟”一般指祭祀孔子的孔廟、文廟,“學”指學校,古代稱開展儒家教育的場所為學宮,地方或稱“儒學”。“廟學合一”指祭祀孔子的場所與開展儒學教育的場所並立。下文同。
 
[3]由“三禮”文本可知,在教學場所的祭祀行為見於《周禮·春官·大司樂》:“大司樂,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國之學政,而合國之子弟焉。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死則以為樂祖,祭於瞽宗”,鄭玄注“瞽宗,殷學。……泮宮,……同”等;《禮記·祭義》“祀先賢於西學,所以教諸侯之德也”等文本同樣可見,殷周時期的官辦學校既是教育場所又是祭祀場所,體現為“廟學合一”的形式。
 
[4]周洪宇、趙國權:《文廟學:一門值得深入探究的新興“學問”》,《江漢論壇》2016年第5期;趙國權、周洪宇:《廟學及廟學學、廟學史的學科歸屬與建構》,《寧波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21年第1期。
 
[5]常會營:《儒家“廟學合一”教育規製的形成及曆史價值》,《世界宗教文化》2021年第2期;常會營:《作為“廟學”存在的儒學》,《世界宗教文化》2023年第2期。
 
[6]例如李向平《儒教宗教論的再討論——中國宗教社會學的視角》(《齊魯學刊》2006年第5期)曾提出在權力結構中看待“儒教”,並指出了信仰的觀念通過行動表達於社會關係中。然而,這種研究“儒教”的宗教社會學視角並未引起學界充分關注。
 
[7][法]埃米爾·迪爾凱姆著:《迪爾凱姆論宗教》,周秋良等譯,華夏出版社,2000年,第67頁。
 
[8][法]愛彌爾·塗爾幹:《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渠東、汲喆譯,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43頁。
 
[9][10][11][12]岸本英夫:《宗教現象の諸相》,大明堂,1977年,第32頁,第11頁,第16頁,第10—13頁。
 
[13][法]葛蘭言:《中國古代的節慶與歌謠》,趙丙祥、張宏明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169頁。
 
[14][美]肯特·C·布魯姆、查爾斯·W·摩爾:《身體、記憶與建築》,成朝暉譯,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16年,第12、93頁。
 
[15]汪民安:《身體、空間與後現代性》,南京大學出版社,2023年,第39頁。
 
[16][法]皮埃爾·布迪厄、華康德:《實踐與反思——反思社會學導引》,李猛、李康譯,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年,第133—134頁。
 
[17][法]皮埃爾·諾拉:《記憶之場:法國國民意識的文化社會史》,黃豔紅等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21年,第23頁。
 
[18][美]段義孚:《空間與地方:經驗的視角》,王誌標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2年,第4、9頁。
 
[19][法]加斯東·巴什拉:《空間的詩學》,張逸婧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23年,第8、113頁。
 
[20][法]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劉懷玉等譯,商務印書館,2023年,第40、51頁。
 
[21]在朝鮮,聖德王十六年(717)從唐朝引入孔子、十哲、七十二弟子像置於太學並祭祀,參見曲英傑:《孔廟史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146頁。在日本,平安時期(794—1192)出現了模仿唐朝國子監的大學寮並舉行釋奠禮;在越南,1070年在京城升龍建立文廟並祭祀周公、孔子及七十二賢人,參見韓星:《儒教的現代傳承與複興》,福建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216頁。
 
[22]秦兆雄:《東京的湯島聖堂與釋奠禮》,《神戸外大論叢》2013年第3期。
 
[23]吳呈苓:《廟學製在日本江戶時代官方學校的推行與流變》,《教育史研究》2022年第4期;高山、李勇慧:《淺述儒學對日本江戶幕府的影響及昌平阪學問所的意義》,《人文天下》2020年第19期。
 
[24]魏麗莎:《孔廟在日本》,《東方博物》2004年第4期;張梅、胡學亮:《江戶時代日本藩校教學活動的考察》,《教育學報》2014年第4期。
 
[25]如李月珊:《暗齋學派的聖賢崇拜與祭孔實踐》,《中國哲學史》2018年第4期;李月珊:《宮廷祭孔的傳統在近世日本的沿革》2021年第8期等。
 
[26]範小平:《中國孔廟》,四川文藝出版社,2004年,第107頁。
 
[27]據《湯島聖堂と江戸時代》,幕府將軍德川家康聘用林羅山,向其谘詢儒家的禮儀和典故,偶爾在家中講學,以輔佐幕府政事。後設“大學頭”專職。見內山知也、本田哲夫編:《湯島聖堂と江戸時代》,大塚巧藝社,1990年。本書無頁碼,下不詳述。
 
[28]“近世”指劃分日本曆史的斷代概念,一般指安土桃山時代(1573—1603)至德川幕府統治結束(1868),有時則單指江戶時代。
 
[29]林羅山出身加賀藩士族,師從日本朱子學的創始者藤原惺窩(德川家康曾向其學習儒家治國之道),為德川家康(1542—1616)等將軍侍講,參與製定禮儀祭典等政事。
 
[30][32]斯文會發行:《聖堂物語》,1969年,第2頁,第3頁。
 
[31]林羅山提出建立“家塾”後遇到大阪冬之陣未果。寬永七年,第三代將軍德川家光(1604—1651)賜給林羅山上野忍岡(現在的上野公園)土地5353坪(17696平方米),黃金200兩用於創辦家塾與書庫。寬永八年,林羅山最終在江戶建成家塾,東邊高台為孔廟用地,西側建塾舍、講堂書庫以及羅山別宅。尾張藩德川義直(1601—1650)又向林羅山捐助了孔子像、四配像等。
 
[33]丁日指第四天,即每年二月初四祭孔。
 
[34]聖堂主要由幕府資助,依托林家儒官建立。據《聖堂物語》附錄,忍岡聖堂(湯島聖堂)前期依靠林家(大學頭)係統的家學傳承,具有鮮明的學統意識。
 
[35]見《湯島聖堂略年譜》,載《湯島聖堂と江戸時代》。
 
[36]《聖堂物語》,第5—6頁。林羅山晚年受命編修《本朝編年錄》。將軍出資建立“編集所”與“文庫”修史並賜予官費支付俸祿,作為脫離“弘文館”私塾性質的公共設施。
 
[37]元祿十一年(1698)東叡山寬永寺建中堂,東山天皇禦賜“琉璃殿”匾額,迎接匾額時發生火災,殃及忍岡並燒毀聖堂。
 
[38]《聖堂物語》,第12—15頁。德川綱吉本人表現出對於儒學的濃厚興趣,共計親臨釋奠禮十六次之多,曾帶母親參與祭祀。
 
[39]《聖堂物語》,第16頁。
 
[40]《湯島聖堂と江戸時代》;《聖堂物語》,第17頁。在聖堂的仰高門東舍,每日講授四書五經等,麵向庶民開放。
 
[41]德川幕府輔佐將軍、總理政務的最高官職。
 
[42]“學問吟味”類似於科舉考試的選拔製度,始於寬政四年(1792),分為經義、史學、詩格、作文四項選一,合格率僅8%(1794)、9%(1797),1865年廢止。“素讀吟味”類似於經學教育,始於寬政五年(1793),根據年齡階段分別考察四書五經、“小學”、句讀等。見《聖堂物語》,第23頁。
 
[43]德川時期直接隸屬於將軍的家臣,包括旗本和禦家人,官位與俸祿世襲,屬於武士階層。見[日]井上清:《日本曆史·上》,天津市曆史研究所譯校,天津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306—307頁。
 
[44]江戶時期的授課科目除了儒學還包括醫學、法學、軍事技術等。
 
[45]“蘭”指荷蘭,“蘭學”為日本18世紀末期開始通過荷蘭學習西方先進科學技術。
 
[46]據橋本昭彥《湯島聖堂のあゆみ》一文,明治四年(1871)聖堂曾作博物館。明治五年(1872)在此設立官立東京師範學校,明治七年(1874)設立官立女子師範學校,分別為現今築波大學與禦茶水女子大學的前身。見《湯島聖堂と江戸時代》。
 
[47]據《聖堂物語》,1907年,“孔子祭典會”重新恢複了湯島聖堂的釋奠禮,1918年,財團法人斯文會接管湯島聖堂。
 
[48]見《湯島聖堂と江戸時代》。
 
[49]有關釋奠禮作為純粹儀式的觀點,可參見James McMullen(2019). The Worship of Confucius in Japan.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pp.365-369。結合荻生徂徠的觀點,道德與儀式製度從屬於權力的施行,可隨時空環境而發生改變,而精神層麵的“信仰”也是可變的,取決於其在不同社會群體中的作用。
 
[50]見錢婉約:《從漢學到中國學:近代日本的中國研究》,中華書局,2007年,第4—5頁。
 
[51]有關日本科舉製度(貢舉製)的研究,可見吳光輝:《科舉考試與日本》,《東南學術》2005年第4期;劉海峰:《東亞科舉文化圈的形成與演變》,《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4期等。
 
[52]元祿(1688)以來,昌平阪學問所內仍然設有學生崇敬中心。見《聖堂物語》,第25頁。
 
[53][法]埃米爾·迪爾凱姆:《迪爾凱姆論宗教》,周秋良等譯,第179頁。

 

微信公眾號

伟德线上平台

青春儒學

民間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