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平生是課程

作者：謝青鬆（雲(yun) 南大學文學院教授）

來源：《光明日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七月二十日己未

          耶穌2024年8月23日

明陳洪綬《陽明先生像》

王陽明紹興(xing) 行跡遺跡圖 周筱芳 繪製

【古代名人文化地圖】

王陽明，名守仁，明代著名思想家、文學家、教育家和軍(jun) 事家。作為(wei) 古代大儒，王陽明堪稱“讀萬(wan) 卷書(shu) ，行萬(wan) 裏路”的典範。他樂(le) 山好水，自稱“山水平生是課程，一淹塵土遂心生”。王陽明一生遊曆極廣，行跡遍及大半個(ge) 中國。在其現存的六百餘(yu) 首詩歌中，與(yu) 山水有關(guan) 的詩作約占三分之一，他用詩歌繪就了一幅中華大地壯美秀麗(li) 的山水人文畫卷。

餘(yu) 姚：“盡日坐井欄，有時臥鬆下”

明憲宗成化八年（1472）九月三十日，王陽明出生於(yu) 東(dong) 南名邑——浙江餘(yu) 姚的一個(ge) 書(shu) 香門第。餘(yu) 姚西有龍泉山。龍泉寺在山的南麓，始建於(yu) 晉鹹康二年（336）。王陽明故居“瑞雲(yun) 樓”就在龍泉山北麵。

龍泉山承載著王陽明美好的童年記憶。據《陽明先生年譜》記載，幼年王陽明“率同學曠遊，體(ti) 甚輕健，窮崖喬(qiao) 木，攀援如履平地”。

告別故鄉(xiang) 後，王陽明曾多次返鄉(xiang) 祭祖、探親(qin) 、講學。弘治九年（1496），王陽明再試不第，歸餘(yu) 姚，結詩社於(yu) 龍泉山寺。他在《憶龍泉山》一詩中，表達了對故鄉(xiang) 的眷戀之情：“我愛龍泉寺，寺僧頗疏野。盡日坐井欄，有時臥鬆下。一夕別山雲(yun) ，三年走車馬。愧殺岩下泉，朝夕自清瀉。”《憶諸弟》一詩更是流露出回鄉(xiang) 隱遁之意：“久別龍山雲(yun) ，時夢龍山雨。覺來枕簟涼，諸弟在何許？終年走風塵，何似山中住。百歲如轉蓬，拂衣從(cong) 此去。”

紹興(xing) ：“鑒水終年碧，雲(yun) 山盡日閑”

浙江紹興(xing) 是文脈昌榮的文獻名邦。作為(wei) 王陽明的成長之地，紹興(xing) 是他生活時間最長的地方。王陽明對會(hui) 稽山水，可謂念茲(zi) 在茲(zi) 。每次歸越，必攜門人縱遊稽山鑒水。弘治十五年（1502）八月，王陽明返鄉(xiang) 養(yang) 病，在會(hui) 稽山築陽明洞修煉道術。正德十六年（1521）八月至嘉靖六年（1527）九月，他再度告病返鄉(xiang) ，在此期間，常攜弟子登高覽勝、聽風賞月。

紹興(xing) 城西南有鑒湖，原名鏡湖，相傳(chuan) 黃帝鑄鏡於(yu) 此，實為(wei) 東(dong) 漢會(hui) 稽太守馬臻為(wei) 應對旱澇災害而築湖。鑒湖自古為(wei) 隱逸佳處，賀知章、張誌和、陸遊等名士曾隱居於(yu) 此。鑒湖秋月時常出現於(yu) 王陽明的筆端，“鑒水終年碧，雲(yun) 山盡日閑”，“春風梅市晚，月色鑒湖秋”。思鄉(xiang) 之情，躍然紙上。

紹興(xing) 會(hui) 稽有牛頭山。王陽明發現此山群峰起伏，勢若浮雲(yun) ，遂更其名為(wei) 浮峰山。他在此結成浮峰詩社，多次舉(ju) 行唱和活動，現存詩作二十餘(yu) 首。王陽明還多次夜宿於(yu) 此，觀賞浮峰清麗(li) 靜謐之夜景。

又有秦望山，俗稱燕子岩頭，位於(yu) 紹興(xing) 東(dong) 南，是會(hui) 稽名山。根據《史記》記載，秦始皇在大越期間，“上會(hui) 稽，祭大禹，望於(yu) 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山由此得名。弘治十一年（1498）春，王陽明遊秦望山並寫(xie) 下《登秦望山用壁間韻》一詩，詩中描繪此山之雄奇險絕：“秦望獨出萬(wan) 山雄，縈紆鳥道盤蒼空。”詩人看到“飛泉百道瀉碧玉，翠壁千仞削古銅”，身臨(lin) 此景，如入畫中，“初疑步入畫圖中，豈知身在青雲(yun) 裏”。

杭州：“予有西湖夢，西湖亦夢予”

杭州西湖承載著無數文人墨客的詩情畫意。在北宋詞人柳永眼中，西湖“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在蘇軾筆下，“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南宋畫家李嵩在《西湖圖》中繪製了西子湖畔全景，畫家劉鬆年在《四景山水圖》中展現了西湖四季之景，均極盡西湖之美。

王陽明素愛山林泉石、名寺古刹，對西湖自然情有獨鍾。弘治十六年（1503），王陽明在杭州養(yang) 病，漫步西子湖畔。他在《西湖醉中漫書(shu) 》中寫(xie) 道：“湖光瀲灩晴偏好，此語相傳(chuan) 信不誣。景中況有佳賓主，世上更無真畫圖。溪風欲雨吟堤樹，春水新添沒渚蒲。南北雙峰引高興(xing) ，醉攜青竹不須扶。”通過化用蘇軾詩句，勾勒出一幅秀雅的西湖山水圖。

杭州素有“東(dong) 南佛國”之稱，湖山之間禪寺林立，西湖周邊尤以靈隱寺最負盛名。相傳(chuan) 東(dong) 晉鹹和年間，梵僧慧理雲(yun) 遊至此，見飛來峰景色奇幽，認為(wei) 是“仙靈所隱”之地，遂麵山建寺，取名靈隱寺。弘治十六年（1503），王陽明在此寫(xie) 下《西湖》一詩：“靈鷲高林暑氣清，竺天石壁雨痕晴。客來湖上逢雲(yun) 起，僧住峰頭話月明。”與(yu) 靈隱寺齊名的是淨慈寺，素有“南山淨慈，北山靈隱”之稱。淨慈寺位於(yu) 西湖南岸，依南屏山而建，楊萬(wan) 裏曾在《曉出淨慈寺送林子方二首》中留下“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千古絕唱。王陽明在詩中寫(xie) 道：“白鳧飛處青林晚，翠壁明邊返照晴。爛醉湖雲(yun) 宿湖寺，不知山月墮江城。”

在杭州期間，王陽明邀朋飲酒吟詩、談玄說妙，同時尋幽探勝、造訪禪寺。弘治十八年（1505），王陽明在京師寫(xie) 了一首《寄西湖友》：“予有西湖夢，西湖亦夢予。三年成闊別，近事竟何如？”表達了對西湖的思念之情，以及自己的歸隱之意。

貴州：“夷居信何陋，恬淡意方在”

貴州龍場是王陽明的貶謫之地，也是他心靈蛻變之處。正德元年（1506），王陽明因觸怒宦官劉瑾，被列為(wei) “奸黨(dang) ”，責以廷杖四十，謫貶至貴州龍場。他先由北京南下紹興(xing) ，再沿水路經杭州、衢州、江西、湖南，曆盡千辛萬(wan) 苦，終於(yu) 在兩(liang) 年後到達貴州。

當時的龍場乃荒僻之嶺，蟲蛇甚多，瘴氣流行。王陽明初到此地，語言不通，水土不服，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過，他很快調整了心態，找了一個(ge) 天然溶洞作為(wei) 棲身之所，閑來無事便獨自把玩《易經》，還饒有興(xing) 致地給此洞起了一個(ge) 雅號——“玩易窩”。不久後，他又移居到龍崗山腰的東(dong) 洞，這裏相對寬敞，故稱其為(wei) “陽明小洞天”。

王陽明在此安居後，每日砍柴挑水、種地采蕨，忙得不亦樂(le) 乎。對當地百姓，王陽明以誠相待，虛心求教。他發現“夷俗多火耕，仿習(xi) 亦頗便”，於(yu) 是主動向其請教火耕技術；同時積極學習(xi) 當地語言，很快就融入當地生活中。在《龍崗漫興(xing) 》中，王陽明寫(xie) 道：“投荒萬(wan) 裏入炎州，卻喜官卑得自由。心在夷居何有陋？身雖吏隱未忘憂。”盡管居所簡陋，但內(nei) 心怡然自得，“夷居信何陋，恬淡意方在”。

據王陽明自述，他“謫官龍場，居夷處困，動心忍性之餘(yu) ，恍若有悟”。正德三年（1508）的一天夜裏，王陽明在寤寐之中忽然驚醒，呼躍而起，說：“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yu) 事物者，誤也！”龍場悟道之後，王陽明的心境和詩風大變。翌年夏間，他甚至寫(xie) 下“古洞閑來日日遊，山中宰相勝封侯”的詩句。可見，世人眼裏的窮山惡水，早已成為(wei) 他心中的田園樂(le) 土。

江西：“青山隨地佳，豈必故園好”

王陽明一生曾多次駐留於(yu) 江西，並在此建功立業(ye) ，這裏堪稱他人生之旅的“第二故鄉(xiang) ”。他曾寫(xie) 下飽含深情的詩句：“題詩忽憶並州句，回首江西亦故園。”

王陽明任南贛巡撫期間，曾在通天岩結廬講學。通天岩位於(yu) 贛州城西北郊，這裏岩深穀幽，古木參天，至今仍保留著唐代至宋代的石龕造像359尊，宋代至民國的摩崖題刻128品，被譽為(wei) “江南第一石窟”。

正德十五年（1520），戡平“寧王之亂(luan) ”後，王陽明途經九江，登廬山、遊東(dong) 林，留下許多佳句。回到贛州之後，更是縱情林壑，賦詩抒懷。他在通天岩石壁上題下禪意濃濃的詩句：“青山隨地佳，豈必故園好？”時至今日，在通天岩略顯斑駁的石壁上，王陽明之詩清晰可見。

王陽明一生鍾情山水，遍訪名山勝川。峭壁幽穀、白雲(yun) 飛瀑都化作他筆下恬淡悠然的詩句，呈現為(wei) 一幅幅意境幽遠的山水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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