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熾成】中國哲學與西方哲學互為“他者”:以葛瑞漢等人的研究為中心

欄目:學術研究
發布時間:2024-07-17 19:47:27
標簽:
周熾成

作者簡介:周熾成,男,西元1961年生,2017年卒,廣東(dong) 鬱南人。曆任華南師範大學政治係助教、講師、副教授、教授。著有《史海探真:為(wei) 中國哲人申辯》《孔子回家——海歸讀<論語>》《荀韓人性論與(yu) 社會(hui) 曆史哲學》《複性收攝——高攀龍思想研究》《荀子韓非子的社會(hui) 曆史哲學》《海歸:中西文化衝(chong) 擊波》《少年留學,三思而行——一個(ge) 大留學生對小留學生的忠告》等。

中國哲學與(yu) 西方哲學互為(wei) “他者”:以葛瑞漢等人的研究為(wei) 中心

作者:周熾成

來源:《管子學刊》2024年第2期


摘    要:以西方哲學看中國哲學,這是很多研究者都做過的工作;而以中國哲學看西方哲學,這種工作做得相對少些。兩(liang) 種哲學互看對方而開展對話、交流,可使雙方都有觸動。英國著名漢學家、哲學家葛瑞漢經常做此“互看對方”的工作,成就斐然。由葛瑞漢的研究可知,一方麵,作為(wei) 西方哲學的“他者”,中國哲學成為(wei) 解決(jue) 西方哲學一些難題的重要資源;另一方麵,葛瑞漢又用作為(wei) 中國哲學“他者”的西方哲學,來闡釋中國哲學中的關(guan) 聯思維及莊子哲學、墨子哲學等。在中國哲學與(yu) 西方哲學互視對方為(wei) “他者”的過程中,各自的特色可以更好地呈現出來,這一過程也顯示了雙方的平等關(guan) 係。


 

作者簡介:周熾成(1961—2017),男,廣東(dong) 鬱南人,華南師範大學政治與(yu) 行政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wei) 中國哲學、比較哲學。本文為(wei) 周熾成先生遺作,由其夫人陳自英女士整理後賜稿。


 

如果把中國哲學比喻為(wei) 一座山,把西方哲學比喻為(wei) 另一座山,那麽(me) ,相互都可視對方為(wei) “他者”。站在西方哲學之山來看中國哲學之山,容易看到一些隻站在中國哲學之山看此山而看不出的東(dong) 西;站在中國哲學之山來看西方哲學之山,也容易看到一些隻站在西方哲學之山看此山而看不出的東(dong) 西。“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此山望彼山,彼山望此山,彼此相望,風景各異。

 

作為(wei) 國際知名的漢學家和哲學家,葛瑞漢(Angus Charles Graham)經常在中、西哲學兩(liang) 座大山之間來回奔走,時而在此山看彼山,時而在彼山看此山,看到了兩(liang) 山很多新的景觀。葛瑞漢出生於(yu) 英國威爾士的珀納思,1932—1937年求學於(yu) 希羅普郡的埃爾斯大學,後在牛津大學神學院學習(xi) 並於(yu) 1940年獲神學學士學位。1946年進入倫(lun) 敦大學的東(dong) 方及非洲研究院,選修漢語。1949年獲文學學士學位,在倫(lun) 敦大學擔任古漢語講師。1953年以對二程兄弟的研究論文取得博士學位。1971任該校古漢語教授直至退休。1981年當選英國研究院院士。

 

葛瑞漢還應邀到康奈爾大學、密歇根大學、新加坡大學等世界知名高校講學。葛瑞漢出版了大量著作,主要包括:《中國的兩(liang) 位哲學家——程明道和程伊川》(Two Chinese Philosophers: Cheng Ming-tao and Cheng Yi-chuan,1958)、《後期墨家的邏輯、倫(lun) 理和科學》(Later Mohist Logic, Ethics and Science,1978)、《中國哲學和哲學文獻研究》(Studies in Chinese Philosophy and Philosophical Literature,1990)等。另外,葛瑞漢還將《莊子》內(nei) 篇、《列子》和一些唐詩等翻譯為(wei) 英文。

 

本文為(wei) 以點見麵之作,也就是說,嚐試以葛瑞漢研究之點來看中西哲學關(guan) 係之麵。討論中西哲學關(guan) 係,前人已有太多看法,本文設法從(cong) 一個(ge) 很具體(ti) 也很窄的角度得出一些新的觀點。本文所用的“他者”概念,沒有西方一些哲學家,或人類學家,或一些“自我中心主義(yi) ”者等群體(ti) 用它時所含的或明或暗的貶義(yi) 性,而純粹是一個(ge) 中性詞。使用這個(ge) 概念,主要表達不同、差異、對視等意思。


一、關(guan) 聯性思維與(yu) 對偶思維

 

在葛瑞漢對中國哲學的研究中,關(guan) 聯性思維(correlative thinking)的概念起了重要作用。西方漢學家中,法國學者葛蘭(lan) 言(Marcel Granet)最早使用這一概念。葛蘭(lan) 言於(yu) 1934年出版《中國人的思維》一書(shu) ,把關(guan) 聯性思維看作古代中國人的一種基本思維。葛瑞漢深受其影響,並在多部論著中對之作了深入、詳盡的發揮。

 

在葛瑞漢看來,關(guan) 聯性思維具有以下幾個(ge) 特點:

 

首先,關(guan) 聯性思維是相對於(yu) 邏輯思維或因果思維來說的。葛瑞漢經常把前一種思維和後兩(liang) 種思維對舉(ju) 。關(guan) 聯性思維是網狀性的,而邏輯思維或因果思維是線性的。葛瑞漢看到,漢代的五行說最典型地體(ti) 現了關(guan) 聯性思維的網狀性。五行(木、火、土、金、水)與(yu) 五方(東(dong) 、南、中、西、北)、五色(青、赤、黃、白、黑)、五味(酸、苦、甘、辛、鹹)、五氣(風、暑、濕、燥、寒)、五腑(肝、心、脾、肺、腎)、五官(目、舌、口、鼻、耳)、五情(怒、喜、思、悲、恐)的聯係,就是一係列網狀的聯係。這一張關(guan) 聯性的大網,既牽涉到實體(ti) ,也牽涉到屬性。顯然,關(guan) 聯性思維顯示了多樣性、多維性,而邏輯思維或因果思維則是單一的、一維的,從(cong) 邏輯前提到結論,從(cong) 原因到結果都是單向的。

 

葛瑞漢的學生安樂(le) 哲(Roger T. Ames)指出:“關(guan) 聯性思維對邏輯分析的相對冷漠意味著,可以與(yu) 意象和比喻聯係起來的模棱兩(liang) 可性、模糊性以及不連貫性被帶入更正式的思維活動中。與(yu) 看重單一性的理性思維模式截然不同,關(guan) 聯性思維由意義(yi) 聯想進到意象群,而這些意象群又被視為(wei) 最終可解析成更為(wei) 基本的組成部分的有意義(yi) 的複合體(ti) 。基於(yu) 關(guan) 聯性思維的概念是意象群,在其中,複雜的語義(yi) 聯想能夠相互發生作用,從(cong) 而產(chan) 生豐(feng) 富的、無限模糊的意義(yi) 。因此,單一性是不可能的。美學聯想支配了邏輯上前後一致的需要。”【1】從(cong) 嚴(yan) 格的邏輯思維角度來看,關(guan) 聯性思維顯得混雜、不確定甚至荒謬。但是,反過來從(cong) 關(guan) 聯性思維的角度來看,邏輯思維則顯得死板、僵硬、單調。安樂(le) 哲說:“直線因果性概念顯得簡單而有隨意的排他性。”【2】

 

其次,關(guan) 聯性思維不是“理性”(rational)的,也不是“非理性”(irrational)的,而僅(jin) 僅(jin) 是“不理性”(nonrational)的。在敘述中國哲學的過程中,葛瑞漢經常把關(guan) 聯性思維方式和理性思維方式並列。他把先秦思想家的思維方式分為(wei) 理性思維方式和關(guan) 聯性思維方式。在他看來,孟子、陰陽家等用關(guan) 聯性思維方式,而名家和墨家持理性主義(yi) (rationalism),道家持反理性主義(yi) (anti-rationalism),至於(yu) 非理性主義(yi) 則在中國從(cong) 未出現過。顯然,葛瑞漢沒有把“關(guan) 聯性思維”這頂帽子戴到所有中國哲學家頭上。不過,他認為(wei) 關(guan) 聯性思維在中國哲學中居於(yu) 特別重要的地位。

 

再次,雖然關(guan) 聯性思維在中國人中表現得更為(wei) 突出,但是,它並不是中國人獨有的,也不是原始的、落後的思維。西方人也有關(guan) 聯性思維,例如,畢達哥拉斯的數字之間的關(guan) 聯,古希臘醫學中四種體(ti) 液之間的關(guan) 聯等,都表明了這一點。在葛瑞漢看來,即便在西方現代科學中,關(guan) 聯性思維也經常發揮著作用。元素周期表的確立和完善,就是其運用的一個(ge) 範例:科學家根據已知元素預測新元素的存在,根據已知元素的性質來類推未知元素的性質,但這不是基於(yu) 因果推理或邏輯推理,而是基於(yu) 對元素性質的類比。這樣的類比,與(yu) 中國漢代盛行的將五行與(yu) 五方、五色等進行類比實際上是一致的。葛瑞漢並不像很多西方學者那樣,認為(wei) 關(guan) 聯性思維隻存在於(yu) 落後部落之中。當然,葛瑞漢看到,因下麵就要說到的漢語句式對仗特點等緣故,關(guan) 聯性思維在中國人那裏更為(wei) 明顯。

 

複次,中國的關(guan) 聯性思維與(yu) 漢語句式的對仗特點密切相連。葛瑞漢列舉(ju) 《淮南子·說山訓》的“清之為(wei) 明,杯水見眸子;濁之為(wei) 暗,河水不見太山”來說明這種對仗性【3】。在這裏,清與(yu) 混相對,明與(yu) 暗相對,杯子與(yu) 河水相對,眸子與(yu) 泰山相對。另外,杯水與(yu) 眸子的關(guan) 係跟河水與(yu) 泰山的關(guan) 係也相對。這裏的對仗不僅(jin) 是修辭手段,而且也是句法本身的一部分。對仗在漢語尤其是古代漢語中大量運用,最能體(ti) 現漢語的特色。譯者很難把含有對仗的漢語句子傳(chuan) 神地翻譯為(wei) 英語,因為(wei) 英語沒有像漢語那樣的對仗。葛瑞漢注意到了漢語中更典型、更普遍的對仗,即陰陽對仗,它對關(guan) 聯性思維的影響更大。中國人慣於(yu) 以陰陽歸類萬(wan) 物,與(yu) 兩(liang) 者相關(guan) 聯的事物、屬性、方位等數不勝數:天、日、晝、男、明、動、上、外、剛等歸陽,地、月、夜、女、暗、靜、下、裏、柔等歸陰。葛瑞漢認為(wei) ,這一對概念敞開了關(guan) 聯的無限可能性,略知中國思想的西方人很容易以陰、陽為(wei) 標準對不同的東(dong) 西進行歸類,但是以五行來歸類則難得多。陰陽關(guan) 聯比五行關(guan) 聯更簡單、更靈便,也更具有抽象性和涵蓋性。

 

在我看來,關(guan) 聯性思維在中國哲學中確實存在,並且也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對偶思維應該更起作用。以對偶思維來概括中國人的一種典型思維,要比以關(guan) 聯性思維來概括更好。陰陽對偶是最常見、最普遍的對偶。當然,在古代漢語中,對偶處處可見,以致無對偶不成文,無對偶不成書(shu) 。至於(yu) 在古詩中,就更不用說了。現代漢語中,這種情形也還存在,大量對偶式成語的頻繁運用即可證明這一點:驚天動地、排山倒海、心寬體(ti) 胖、目瞪口呆、憤世嫉俗、日積月累、任重道遠、名正言順、訥言敏行、安老懷少、登堂入室、告往知來、生榮死哀……在這些成語中,前兩(liang) 個(ge) 字和後兩(liang) 個(ge) 字構成了對偶。例如,驚天對動地。普遍地、習(xi) 慣性地運用對偶,確實是漢語所特有的語言現象。

 

一般來說,漢語中的對偶分成正對、反對、串對三種類型。兩(liang) 邊意思相似、相近、相補、相襯的,屬於(yu) “正對”;兩(liang) 邊意思相反的,屬於(yu) “反對”;兩(liang) 邊意思具有承接、遞進、因果、假設、條件等關(guan) 係的,屬於(yu) “串對”。“正對”的成語如任重道遠、安老懷少,“反對”的成語如生榮死哀,“串對”的成語如登堂入室、告往知來。“反對”反映了真正的衝(chong) 突和對立,而“正對”和“串對”反映的是和諧與(yu) 協調。在這三類對偶式的漢語成語中,似乎“正對”者最多,“串對”者次之,“反對”者最少。這種數量上的差異從(cong) 一個(ge) 側(ce) 麵表明,中國人重視和諧與(yu) 協調,而不提倡衝(chong) 突和對立。在《周易》裏,正常情況下陰與(yu) 陽並不處於(yu) 敵對關(guan) 係之中,而是處於(yu) 相濟相生的關(guan) 係之中。典型的對偶關(guan) 係同樣如此。運用對偶語言而形成對偶思維方式,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對偶思維與(yu) 西方二元論的思維方式不同。西方的二元論認為(wei) ,有兩(liang) 種完全異質的東(dong) 西,這兩(liang) 種東(dong) 西壁壘森嚴(yan) ,屬於(yu) 兩(liang) 個(ge) 世界,它們(men) 是不相容的、抗衡的關(guan) 係。柏拉圖的共相(理念世界)與(yu) 殊相(現實世界)二元論、笛卡爾的心(精神)物(肉體(ti) )二元論、康德的現象與(yu) 物自體(ti) 二元論等,都體(ti) 現了這種思維。但是,在對偶思維方式中,雙方(如陰、陽)一般不是異質的,而是同質的,它們(men) 屬於(yu) 同一個(ge) 世界,相互協調而不相互排斥,相互配合而不相互抗爭(zheng) 。

 

很多西方二元論哲學家認知中,還存在一種思想上的不均衡。例如,柏拉圖重共相而輕殊相,笛卡兒(er) 重心而輕物,康德重現象而輕物自體(ti) 等。但是,中國的對偶論堅持兩(liang) 種東(dong) 西的均衡,而不偏於(yu) 任何一邊。對偶論與(yu) 中國哲人的中庸思想息息相關(guan) ,而二元論則與(yu) 西方人說的在兩(liang) 端之間保持平衡(keep a balance between two extremes)不相幹。西方人這種常見的說法是普通人的常識,但卻未被二元論的哲學家注重。亞(ya) 裏士多德主張美德就是中道,這與(yu) 中國的中庸之道很相似,也與(yu) 西方的在兩(liang) 端之間保持平衡的常識相似。不過,亞(ya) 裏士多德不是二元論的哲學家。

 

二元論思維是對偶思維的“他者”,反過來也一樣。我們(men) 既可以中國的對偶思維評西方的二元思維,也可以西方的二元思維評中國的對偶思維。通過互評而開展對話、交流,就可使雙方都有觸動。


、從(cong) 莊學研究看中西互望、互評

 

葛瑞漢對莊子情有獨鍾,萬(wan) 百安(Bryan Van Norden)稱他為(wei) “莊子的信徒”4。葛瑞漢在莊學研究方麵下了比較多的功夫,作出了顯著的成就。這方麵最引人注目的一點,是從(cong) 西方哲學問題出發來研究莊子。葛瑞漢明確說:“我不以他(指莊子——引者)的話來接受他,把他看成一個(ge) 隻是偶爾對邏輯有興(xing) 趣的詩人,一個(ge) 以警句、詩句、趣聞引導我們(men) 走向他的人生觀的人,而是堅持用西方術語來麵對他。”【5】一方麵,葛瑞漢很自覺地運用西方哲學來敘說莊子哲學;另一方麵,他又很自覺地運用莊子哲學來評論西方哲學。葛瑞漢用來講莊子哲學的概念(如理性與(yu) 本能、是與(yu) 應該、邏輯、本性等)都是西方哲學的概念,而不是莊子自己所用的概念。其中,他用得最多的概念是“spontaneity”,它可以是中文“自然”的英譯,也帶有“本能”“自發性”等意思。在西方哲學中,本能與(yu) 理性的對立是眾(zhong) 所周知的。當然,更多的西方哲學家高揚理性而排斥本能。但是,在葛瑞漢看來,本能與(yu) 理性的二分是一個(ge) 帶有大麻煩的問題,而在莊子哲學中就不存在這種麻煩。他認為(wei) ,莊子高揚自發性(本能)而不排斥理性。我們(men) 可以在著名的庖丁解牛故事,以及其他故事中生動地看到這一點。

 

庖丁技巧高超,可以說是既自發而又理性地解牛。庖丁的動作那麽(me) 嫻熟,“不以目視,官知止”,解牛好像成為(wei) 本能的行為(wei) ,毫不費力。但是,庖丁又“依乎天理,批大郤,道大窾”【6】,注意在牛的空隙處用刀,遇到筋骨交錯的地方,就十分警懼而小心翼翼,目光集中,動作放慢。誰能說庖丁排斥理性呢?另一個(ge) 故事記載於(yu) 《莊子·天道》篇,木匠輪扁做車輪的技巧精湛無比,但是,這些技巧難以用語言傳(chuan) 授,“得之於(yu) 手而應於(yu) 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yu) 其間”【7】。木匠輪扁跟庖丁一樣擁有高度的自發性,但也同樣不排斥理性。

 

葛瑞漢對《莊子》一書(shu) 中庖丁和輪扁這兩(liang) 個(ge) 人的故事,以及遊泳者、打魚者、捕蟬者等人的故事都有濃厚的興(xing) 趣。在這些人身上,理性與(yu) 自發性(本能)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在葛瑞漢看來,他們(men) 可以作為(wei) 克服西方哲學中理性與(yu) 自發性分裂的典型例證。這些極聰明的人都是很有智慧的,他們(men) 的智慧完全融於(yu) 自發的活動之中。這當然不能不引起執著於(yu) 理性與(yu) 本能二分的西方人的深思。對此葛瑞漢指出:“那些真正知道他們(men) 在做什麽(me) 的人,例如解牛的庖丁或者木匠或者捕魚者,他們(men) 不會(hui) 在做這些事之前仔細考慮不同選擇的理由。他們(men) 關(guan) 注整個(ge) 情景,讓注意力隨意發揮,在全神貫注客體(ti) 的過程中忘記自己,然後,那訓練有素的手自發地、自信地、準確地作出反應,但那些運用規則而對這些行動思前想後的人是做不到的。”【8】

 

葛瑞漢認為(wei) ,《莊子》中的庖丁和輪扁等都是很有知識的人,不過,他們(men) 所擁有的不是理論知識,而是實踐知識。用一些西方哲學家的話來說,這些是“knowing how”(“知道怎麽(me) 做”)的知識,而不是“knowing that”(“知道是什麽(me) ”)的知識。前者體(ti) 現的是一種如何操作的知識,後者體(ti) 現的是一種判定某物是什麽(me) 的知識;前者通過行為(wei) 表現出來,後者通過語言表現出來。中國人反對紙上談兵,這似乎顯示了中國文化喜歡“知道怎麽(me) 做”,而不喜歡“知道是什麽(me) ”。

 

在葛瑞漢看來,莊子談論庖丁和輪扁等的故事,反映了莊子對道的看法:道在行為(wei) 中體(ti) 現出來,而不可用語言分析之;語言的分析隻會(hui) 破壞道。西方漢學家大都注意到,道是中國哲學中最重要的概念,而莊子這種對道的看法,無疑會(hui) 給熱衷於(yu) 語言分析的英美哲學家以極大的衝(chong) 擊。葛瑞漢說:“就算最理性的西方人也會(hui) 有過與(yu) 道保持一致的時候,如果他能不費力而優(you) 雅地開車的話。但是,如果他設想:在聰明反應中的這種行為(wei) 歸其價(jia) 值於(yu) 其他的東(dong) 西,或者設想:他必須把它作為(wei) 達到目的地的手段或把它作為(wei) 快樂(le) 的來源,他就可能會(hui) 完全地損害它。”【9】知道開車是knowing how的最簡單例子。而且,對那些滔滔不絕地說如何開車而實際上不會(hui) 開車的人,我們(men) 不能說他真的知道開車。

 

對“知道怎麽(me) 做”的知識和“知道是什麽(me) ”的知識作區分,對我們(men) 判定莊子是不是懷疑主義(yi) 者很有幫助。很多人把莊子視為(wei) 懷疑主義(yi) 者。但是,這種看法無法解釋為(wei) 什麽(me) 莊子對道如此執著,為(wei) 什麽(me) 他會(hui) 如此向往“大知”。如果我們(men) 對這兩(liang) 種知識進行區分,就會(hui) 明白莊子所懷疑的隻是“知道是什麽(me) ”的知識,而不是“知道怎麽(me) 做”的知識。葛瑞漢認為(wei) ,莊子以前一種知識為(wei) 壞的,而以後一種知識為(wei) 好的10。如果我們(men) 把知識限於(yu) “知道是什麽(me) ”,那麽(me) ,說莊子是懷疑主義(yi) 者是有根據的;如果我們(men) 認為(wei) 知識包括“知道如何”,則不能籠統地說莊子是懷疑主義(yi) 者。

 

在西方,自發性往往蘊含著衝(chong) 動性和盲目性。但是,葛瑞漢認為(wei) ,莊子的自發性是客觀的、冷靜的。他說:“很顯然,莊子並不主張屈服於(yu) 衝(chong) 動和主觀想象。手藝人遠離性情的劇變,他知道,如果他激動,他將失去他的技巧。聖人絕不能允許他的心鏡之明被激情之濁所蔽。”11道家追求的是由認識客觀的東(dong) 西而訓練出來的自發性。所謂“遵循道”,就是按照對客觀情形的認識而作出反應。在向往客觀性方麵,莊子並不亞(ya) 於(yu) 一般的科學家。

 

以鏡喻心,在古代中國哲人那裏很常見。《莊子·應帝王》說:“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12這是對客觀用心最精煉的說明。葛瑞漢注意到,莊子還用靜來描述這種客觀之心,《莊子·天道》說:“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wan) 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須眉,平中準,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wan) 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wei) 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則倫(lun) 矣。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13】

 

引用莊子的這段話後,葛瑞漢指出:“這裏的基本點是:在反應的過程中,聖人之心不受激情支配,而激情會(hui) 遮蔽普通人心之明……他保持心虛而讓外物填充之,依照心的客觀關(guan) 係清理自身,然後推動他自己。他的心平,也就是對所有的人類的目的和宇宙本身保持中性。達到此明鏡般的清澈之後,他就不必評價(jia) 道:‘靜也善。’他可以足夠地對超出他的清澈之見的宇宙中的任何東(dong) 西不作評價(jia) (‘萬(wan) 物無足以鐃心者’)。在這種對他的境況的最高程度的認識中,他的反應完美地適合於(yu) 這時他自發地傾(qing) 向的目標。此時,他‘動則得矣’。”【14】葛瑞漢對莊子追求的客觀性有中肯的把握。莊子的自發性與(yu) 客觀性完美結合在一起,可能會(hui) 令西方人感到驚訝。另外,在很多人看來,莊子所說平靜無比的心境是一種被動的心境,但事實上不是。這裏的靜是不排斥動的。由“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一語,我們(men) 不難發現一種主動性。

 

葛瑞漢在研究莊學的過程中,還有很多其他的發現。例如,他從(cong) 漢語某些詞特有的含義(yi) 去解釋莊子哲學的一些關(guan) 鍵觀點。莊子對“是非”的看法很特別。葛瑞漢認為(wei) ,這與(yu) “是非”兩(liang) 個(ge) 漢字的特殊含義(yi) 有關(guan) ,起碼與(yu) “是”的特殊含義(yi) 有關(guan) 。眾(zhong) 所周知,“是”在古代漢語中經常用作指示代詞,相當於(yu) 現代漢語的“這”“這個(ge) ”。不過,“是”還有另一種意義(yi) ,跟“非”相對,相當於(yu) 現代漢語的“正確”。今天看來,這兩(liang) 種含義(yi) 是互不相幹的。但是,莊子卻利用它們(men) 的相關(guan) 性得出“齊是非”的驚人結論。

 

在談到莊子的《齊物論》時,葛瑞漢指出:“判斷由指示詞構成,因而顯然與(yu) 言說者的立場相關(guan) ;就好像我和你站在不同立場,我的‘此’(here)恰是你的‘彼’(there),那麽(me) ,如果我們(men) 由不同的命名體(ti) 係(比如,儒家與(yu) 墨家的不同道德術語)出發,我的‘是’對你來說就是‘非’。……對莊子來說,相反對的思想家並沒有真正不同意彼此的意見,他們(men) 僅(jin) 是基於(yu) 不同立場將世界分為(wei) ‘是’和‘彼’而已。如果一個(ge) 哲人無視形勢的變化固執己見,堅持其主張的絕對有效性而反對別人與(yu) 之衝(chong) 突的見解,那麽(me) 他就陷入‘為(wei) 是’的錯誤。但如果他因順變化著的形勢而調整判斷,並且認識到反對者的哲學也有同等的有效性或無效性,那麽(me) 他就做到了‘因是’。後者是徹底的道家行為(wei) 態度,即對不同的意見不做任何分別,不以任何一方作為(wei) 目的,不去推想如何達之,而是因勢應時而動,如形動影隨、聲發響應;如同泳者或釣者自然而動,不經思考或拒絕他可以采取的其他行動,他任意行走在一條沒有刻意選擇的路上,而走另一條路亦無不可。……其中任何‘是’和‘彼’的差別都被看做是虛幻的,且所有語言都消融在無差別世界中的直接經驗裏了。”【15】莊子似乎是以“遠近”來說“是非”,就是依據離說話人的或近或遠來表示讚成或反對,近則為(wei) 是,遠則為(wei) 非。因此,在莊子看來,不可能存在絕對客觀的是非。

 

有中國論者認為(wei) ,葛瑞漢如此解釋莊子的是非觀,是他“對《齊物論》的闡釋中最具創造力的一點”,並認為(wei) 章太炎也支持這種解釋,章太炎《莊子解詁》對“物無非彼,物無非是”一段的注解,暗示著莊子可能混淆了“非”與(yu) “彼”【16】。葛瑞漢區分莊子所說的“因是”和“為(wei) 是”也很有新意:“因是”就是“讚成適應形勢”(“to approve adapting to the situation”),而“為(wei) 是”則是“讚成人為(wei) 原則”(“to approve according to contrived principle”)。當然,莊子以“因是”為(wei) 然,而以“為(wei) 是”為(wei) 不然。

 

葛瑞漢對莊子究竟寫(xie) 了《莊子》一書(shu) 中的多少內(nei) 容等問題,也進行研究。他認為(wei) ,莊子除了寫(xie) 內(nei) 篇之外,還可能寫(xie) 了雜篇中的一些片段,包括《庚桑楚》《徐無鬼》《則陽》《外物》《寓言》等篇的一些片段。葛瑞漢主要根據這些片段與(yu) 內(nei) 篇的相似性,來判定它們(men) 可能出自莊子之手。此外,葛瑞漢還把《莊子》一書(shu) 分為(wei) 五個(ge) 主要部分,即莊子本人的作品、莊子學派的作品、尚古主義(yi) 者的作品、楊朱學派的作品、雜家的作品【17】。國內(nei) 學者對該書(shu) 多用兩(liang) 分法,即內(nei) 篇為(wei) 莊子所寫(xie) ,外、雜篇為(wei) 莊子後學所寫(xie) ,葛瑞漢的五分法則細致得多。


三、求中西之異

 

葛瑞漢與(yu) 另一位研究中國思想文化的學者史華茲(zi) (Benjamin I. Schwartz)有很多不同。葛瑞漢在評論史華茲(zi) 的著作時指出:“一些研究中國思想的西方學者傾(qing) 向於(yu) 把中國人想成和我們(men) 一樣,而另一些人則不然。一種傾(qing) 向是運用那些超越文化和語言差異的概念,透過所有表麵的不同,去發現中國思想中對普遍問題的探索。另一種傾(qing) 向是透過所有的相同點,去揭示那些與(yu) 受文化製約的概念係統相關(guan) 的,以及與(yu) 漢語和印歐語言結構差異相關(guan) 的關(guan) 鍵詞匯之間的差別。而史華茲(zi) 的《中國的古代思想世界》就是前一種觀點的非常突出的代表。”【18】兩(liang) 位漢學家運用兩(liang) 種不同的方法來研究中國哲學:一類注重中西之同,另一類注重中西之異。葛瑞漢認為(wei) ,自己是後一種方法的代表,而史華茲(zi) 是前一種方法的代表。大體(ti) 來說,史華茲(zi) 等人是普遍主義(yi) 者,而葛瑞漢等人是特殊主義(yi) 者。

 

注重中西之異的葛瑞漢,當然以互為(wei) “他者”的心態來看中國哲學與(yu) 西方哲學。在他筆下,中國哲學是與(yu) 西方哲學非常不同的思想係統。有中國學者評論葛瑞漢時指出:“在他看來,研究與(yu) 西方語言文化沒有任何淵源關(guan) 係的另一種文化的意義(yi) 就在於(yu) ,由於(yu) 兩(liang) 種文化的概念體(ti) 係和思維方式有著根本的差別,對兩(liang) 者的比較研究有助於(yu) 人們(men) 認識本文化所隱藏的理論預設,從(cong) 而尋求當代西方哲學問題在另一問題框架內(nei) 的可能回答。葛瑞漢的這一思路一開始便將中國文化視為(wei) 西方的‘異類’,把中國古代思想置於(yu) 當代西方哲學背景之下來考察。”【19】前麵已經說過,在研究莊子哲學的過程中,葛瑞漢對莊子自發性的觀念很有興(xing) 趣,這是為(wei) 了對治西方哲學中理性和本能的分離。在葛瑞漢看來,作為(wei) 西方哲學的“他者”,中國哲學成為(wei) 解決(jue) 西方哲學一些難題的重要資源。

 

再如,葛瑞漢認為(wei) ,事實與(yu) 價(jia) 值的二分也是西方哲學的一大麻煩,而中國哲學就沒有這種麻煩。葛瑞漢說:“孔子以一種似乎是中國傳(chuan) 統通常共有的方式回避了西方人的另一種二分法,即事實/價(jia) 值……孔子及其後學似乎假定,行為(wei) 的價(jia) 值源於(yu) 智慧的價(jia) 值。人們(men) 可能傾(qing) 向於(yu) 把這視為(wei) 明顯的謬誤而否定。如果智慧被定義(yi) 為(wei) 關(guan) 於(yu) 事實的知識,那麽(me) 價(jia) 值不可能源於(yu) 它;如果智慧包括價(jia) 值的知識,這又是循環推導。但是,中國人的假定是,行為(wei) 始於(yu) 自然的動機,在問‘我應該做什麽(me) ’之前,我已經被牽引到某個(ge) 方向。”【20】智慧、自然的動機等無疑都是混淆事實與(yu) 價(jia) 值於(yu) 其中的,要把二者分開,實在太難。葛瑞漢進一步用一種“準三段論”來進行說明:

 

意識到所有事物與(yu) 此問題相關(guan) ,我發現自己傾(qing) 向於(yu) X;忽略相關(guan) 事物我發現自己傾(qing) 向於(yu) Y。

 

我將使我傾(qing) 向於(yu) 哪個(ge) 方向?

 

意識到所有事物與(yu) 此問題相關(guan) 。

 

故此讓自己傾(qing) 向於(yu) X。

 

在這種“準三段論”中,事實與(yu) 價(jia) 值完全融為(wei) 一體(ti) 。“所有事物與(yu) 此問題相關(guan) ”是使“我”自然傾(qing) 向於(yu) 某個(ge) 方向的全部事實、感覺、情感的同一體(ti) ,其中當然已經包含了價(jia) 值。

 

葛瑞漢還從(cong) 語言的角度敘說中西哲學之異。漢語與(yu) 中國哲學的高度相關(guan) 性,已被很多學者討論過。葛瑞漢對此的論述非常具有啟發性,他不像一些西方學者那樣認為(wei) 漢語不講邏輯,也不像一些中國學者那樣認為(wei) 漢語比英語優(you) 雅。葛瑞漢敏銳地發現,由於(yu) 漢語的某些特性,一些在西方哲學中存在的問題,在中國哲學中卻不存在。

 

例如,being的問題在西方哲學中是一個(ge) 大問題、老問題,但在中國哲學中並不存在。葛瑞漢認為(wei) ,這個(ge) 西方哲學中的問題源自“be”之表示“存在”和作為(wei) 係詞之混淆,在漢語中則沒有這種混淆。葛瑞漢指出:“古漢語的句法接近於(yu) 符號邏輯,它有一個(ge) 存在量詞‘有’,這避免把‘存在’誤讀為(wei) 謂詞,並和係詞(包括表示等同、關(guan) 係的特殊係詞)區別開來。”雖然“古漢語在主詞和形容詞的謂詞之間不用係詞,並且沒有一個(ge) 係詞的共同符號”,卻可以用各種單詞和詞組替代係詞的連接作用【21】。

 

在英語中,“ be ”的意義(yi) 實在太多,它可以表示存在(如there is a man)、同一性(如he is Charles)、角色(如he is a soldier),也可以用作連接名詞的普通係詞(如he is a man)、連接形容詞的係詞(如he is tall)、連接處所的係詞(如he is in Paris)。“being”的這些意義(yi) 可以歸結為(wei) 兩(liang) 種,即表示存在和作為(wei) 係詞。與(yu) 之相比,漢語中則有不同的語詞來表達這些不同的意思,例如“有”“是(原意為(wei) ‘此’)”“也”“即”“為(wei) ”“在”等。顯然,西方哲學中始終難以消除的由存在性的“being”與(yu) 係詞的“being”之混淆,而帶來的形而上學問題,在中國哲學中就不存在,因為(wei) 漢語中沒有這樣的混淆。

 

康德揭示的“上帝存在的本體(ti) 論證明”的謬誤,在中國不可能出現,甚至難以譯成中文。藍公武當年的譯法,即用不是係詞的“在”和“有”,分別譯“God is”中的係詞和“There is God”中的係詞【22】,使得康德的原文很難理解。用“存在”翻譯“being”後來雖然在中國被接受,但是葛瑞漢認為(wei) 它在漢語中是一個(ge) “沒有語言功能的詞”。葛瑞漢如此輕巧地消解一個(ge) 西方哲學中的重大問題,可能會(hui) 惹怒一些西方哲學家。不過,這些西方哲學家應該明白:西方哲學中的一些根深蒂固的問題,實際上源自西方語言;換一種語言方式進行思維,這些問題可能就不是真問題了。葛瑞漢希望借助一個(ge) 歐洲之外的視角,來審視和考察西方哲學中被看作理所當然的哲學預設,如能觸動一些西方哲學家則甚幸。

 

求中西哲學之異與(yu) 求中西哲學之同,並不是截然對立的兩(liang) 端。葛瑞漢在尋求中西哲學之異的過程中,沒有忽視中西哲學之同。例如,他在研究墨家尤其是後期墨家方麵下了很多功夫,發現其理性主義(yi) 與(yu) 西方的思想接近。葛瑞漢說:“墨家的兩(liang) 段文字,看起來有點像古希臘人那樣把幾何學尊之為(wei) 精確知識的典範。……後墨的事業(ye) 像古希臘的阿基米德和13世紀歐洲的格羅塞特斯特(Grossesteste),看起來像沿著我們(men) 今天認識到是真正科學的方向。”他還認為(wei) ,後期墨家“奇妙地有了維特根斯坦的表征”【23】。當然,葛瑞漢更多注重的還是墨家與(yu) 西方學術不同的地方,他確實是二十世紀西方墨學研究的大家。因篇幅所限,葛瑞漢很多墨學研究的精彩觀點,難以在此一一述說。

 

中國哲學與(yu) 西方哲學可以互視對方為(wei) “他者”。在此“互視”的過程中,中國哲學與(yu) 西方哲學各自的特色可以更好地呈現出來,這一過程也顯示了雙方的平等關(guan) 係。不過,在二十世紀很多中國學者的研究中,這種平等關(guan) 係沒有經常顯示出來。因為(wei) 中國學者在“以西釋中”的過程中,自覺或不自覺地把中國哲學作為(wei) 西方哲學的例證和從(cong) 屬。這種研究傾(qing) 向值得好好反思,葛瑞漢的研究可以為(wei) 這一反思提供有益的探索資源。


注釋
 
1[美]安樂哲著,溫海明等譯:《和而不同:中西哲學的會通》,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09頁。
 
2[美]安樂哲著,溫海明等譯:《和而不同:中西哲學的會通》,第239頁。
 
3[英]葛瑞漢著,張海晏譯:《論道者:中國古代哲學論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462頁。
 
4[美]倪德衛著,[美]萬百安編,周熾成譯:《儒家之道:中國哲學之探討》,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頁。
 
5Graham.“Taoist Spontaneity and the Dichotomy of ‘Is’and ‘Ought’”.Victor H.Mair.ed.Experimental Essays on Chuang-tzu.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1983.p.3.
 
6王先謙:《莊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42頁。
 
7王先謙:《莊子集解》,第150頁。
 
8Graham.tr.Chuang-tzu:The Seven Inner Chapters and Other Writings from the Book Chuang-tzu.London:George Allen and Unwin.1981.p.6.
 
9Graham.“Taoist Spontaneity and the Dichotomy of ‘Is’and ‘Ought’”.Victor H.Mair.ed.Experimental Essays on Chuang-tzu.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1983.p.8.
 
10Graham.tr.Chuang-tzu:The Seven Inner Chapters and Other Writings from the Book Chuang-tzu.London:George Allen and Unwin.1981.p.26.
 
11Graham.“Taoist Spontaneity and the Dichotomy of ‘Is’and ‘Ought’”.Victor H.Mair.ed.Experimental Essays on Chuang-tzu.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1983.p.11.
 
12王先謙:《莊子集解》,第97頁。
 
13王先謙:《莊子集解》,第141-142頁。
 
14Graham.“Taoist Spontaneity and the Dichotomy of ‘Is’and ‘Ought’”.Victor H.Mair.ed.Experimental Essays on Chuang-tzu.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1983.p.10.
 
15[英]葛瑞漢:《莊子的〈齊物論〉》,[美]薑新豔主編:《英語世界中的中國哲學》,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64-166頁。
 
16彭姍姍:《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英語世界中作為哲學家的莊子》,《中國哲學史》2005年第3期,第57頁。
 
17[英]葛瑞漢著,張海晏譯:《論道者:中國古代哲學論辯》,第202頁。按:primitivst應譯為“尚古主義者”,張海晏譯為“原始主義者”,不準確。
 
18Graham.“Review of Benjamin Schartzs The World of Thought in Ancient China”.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Landon).July18.1986a.
 
19劉玉宇:《差異與類同:論比較哲學中的概念互詮》,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4頁。
 
20[英]葛瑞漢著,張海晏譯:《論道者:中國古代哲學論辯》,第38頁。
 
21Graham.Disputers of the Tao:Philosophical Argument in Ancient China.La Salle.III:Open Court Publishing Company.1989.p.412.
 
22[德]康德著,藍公武譯:《純粹理性批評》,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72頁。
 
23[英]葛瑞漢著,張海晏譯:《論道者:中國古代哲學論辯》,第188-189、18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