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君】《大學》《中庸》的經典化及其現代意義

欄目:文化雜談
發布時間:2024-07-15 21:5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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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中庸》的經典化及其現代意義(yi)

作者:陳君(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

來源:中國社會(hui) 科學網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六月初十日庚辰

          耶穌2024年7月15日

 

《大學》《中庸》原是先秦儒家的兩(liang) 篇文章,為(wei) 孔門“七十子後學”所撰,成書(shu) 約在戰國時期。《大學》主要討論儒家的內(nei) 聖外王之道,相傳(chuan) 為(wei) 孔子弟子曾參所作。《中庸》主要討論性命之學和中庸之道,相傳(chuan) 為(wei) 孔子之孫子思所作。西漢時期,二篇被編入《禮記》,成為(wei) 儒家經典的重要組成部分。東(dong) 漢鄭玄有注。六朝隋唐時期,二篇隨“三禮”之學而廣為(wei) 流傳(chuan) ,其中《中庸》尤顯著。到了宋代,在程顥、程頤、朱熹等儒家學者的努力下,二篇從(cong) 《禮記》中逐步獨立,與(yu) 《論語》《孟子》一起編為(wei) “四書(shu) ”,成為(wei) 傳(chuan) 統文化的重要經典。

 

《大學》《中庸》的經典化曆程

 

春秋戰國時期,以血緣關(guan) 係和宗法製度為(wei) 基礎的世襲貴族統治舊體(ti) 係開始瓦解,士階層開始崛起,新的君臣關(guan) 係也開始確立。結合曆史背景來看,《大學》《中庸》無疑代表了兩(liang) 個(ge) 時代。春秋之時,周室衰微、禮崩樂(le) 壞,當此之時,孔子主張恢複周禮,倡導仁義(yi) 和擔當精神。《大學》屬於(yu) 舊的時代,麵對王道浸壞、教化不行的現實,提出了明德、親(qin) 民、止於(yu) 至善三綱領,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八條目,讓人們(men) 遵守舊的社會(hui) 規則。如其首章言“自天子以至於(yu) 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wei) 本”,要求天子“修身”,當然隻是儒家的一種政治理想。從(cong) 戰國乃至秦漢以後的兩(liang) 千年帝製時期,儒家的政治理想也從(cong) 來沒有實現過,朱熹就曾經這樣感慨過:“千五百年之間……堯舜、三王、周公、孔子所傳(chuan) 之道,未嚐一日得行於(yu) 天地之間也。”(《答陳同甫》)

 

戰國是一個(ge) 詭譎尚詐的時代,辯士縱橫、遊說馳騁。麵對譎詐流行、情偽(wei) 萬(wan) 方的社會(hui) 現實,儒家學派內(nei) 部也起了變化。一部分人繼續舉(ju) 著仁義(yi) 道德的旗幟,但不免流於(yu) 虛文,甚至是虛偽(wei) ;另一部分人則強調“慎其獨”“誠其意”,在經與(yu) 權、道德原則與(yu) 現實生存之間取得一種平衡。“中庸之道”是一種高明的人生哲學,“庸”有平常、恒常、日用三義(yi) 。因其微妙難知,不易達到,故頗為(wei) 後世儒生推崇,為(wei) 自古聖賢一脈相傳(chuan) ,為(wei) 孔門心法。

 

《大學》《中庸》從(cong) 《禮記》獨立而為(wei) 經典,經曆了一個(ge) 長時間的曆史進程。與(yu) 《大學》相較,《中庸》似更早為(wei) 世人所熟知,《漢誌》已有“《中庸說》二篇”,且有不少引用《中庸》的文字。如武帝時公孫弘上書(shu) 曰:“臣聞天下之通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父子、兄弟、夫婦、長幼之序,此五者天下之通道也。智、仁、勇,此三者天下之通德,所以行之者也。”(《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chuan) 》)這段話顯然來自《中庸》“哀公問政”。《鹽鐵論·徭役》賢良文學也曾引《中庸》為(wei) 說。到了南朝,劉宋戴顒撰《禮記中庸傳(chuan) 》,梁武帝蕭衍撰《中庸講疏》,可以說《中庸》的經典化至此已完成。

 

《禮記》本《大學》自漢以來傳(chuan) 承不絕,“唐以前無別行之本”(《四庫全書(shu) 總目提要》),初唐孔穎達在鄭玄注的基礎上為(wei) 《禮記·中庸》作疏,然尚未獨立表彰《大學》之價(jia) 值。中唐韓愈、李翱等將《大學》《中庸》視為(wei) 與(yu) 《孟子》《易經》同等重要的“經書(shu) ”。到了宋代,《大學》日益受到朝廷和學者們(men) 的重視,成為(wei) “經筵”講學之內(nei) 容。學者開始闡發其義(yi) 理,如司馬光就有《大學廣義(yi) 》《中庸廣義(yi) 》等著作。更有學者重新闡釋《大學》的義(yi) 理以建構儒家的道統,此以理學家程頤、朱熹為(wei) 代表。程頤認為(wei) 《大學》傳(chuan) 承了孔門心法,作《大學定本》一卷。(《河南程氏經說》)朱熹對《大學》也十分推重,並對《禮記》本《大學》的章節內(nei) 容、次序等予以重新編定,其《大學章句》雲(yun) :“子程子曰:‘大學,孔氏之遺書(shu) ,而初學入德之門也。’於(yu) 今可見古人為(wei) 學次第者,獨賴此篇之存,而論、孟次之。學者必由是而學焉,則庶乎其不差矣。”可以說,《大學》的經典化至兩(liang) 宋始完成。

 

朱熹為(wei) 《大學》《中庸》作章句,與(yu) 《論語集注》《孟子集注》一起合稱《四書(shu) 章句集注》,於(yu) 南宋光宗紹熙元年(1190)刊刻問世。元仁宗延祐(1314—1320)年間恢複科舉(ju) ,以《四書(shu) 章句集注》取士,奠定了元代以後《大學》《中庸》在社會(hui) 文化中的重要地位。明清時期,作為(wei) 科舉(ju) 考試的官方教材,包括《大學》《中庸》在內(nei) 的“四書(shu) ”地位甚至在《五經》之上——相對於(yu) 漢唐時期的“五經時代”,這一時期又被稱為(wei) “四書(shu) 時代”。

 

《大學》《中庸》的獨特價(jia) 值

 

步入近現代,蹣跚前行的中華民族遭遇到西方文明的嚴(yan) 峻挑戰,中國的有識之士在內(nei) 憂外患中思索著國家前進的方向,同時也對傳(chuan) 統經典作出了富有個(ge) 人色彩和時代氣息的解讀,如嚴(yan) 複以“自由”解釋“大學之道在明明德”中的“明德”,就是一個(ge) 顯著的例子。1905年清政府廢除科舉(ju) ,經學時代結束了,《大學》《中庸》作為(wei) 傳(chuan) 統經學的一部分,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在全球化的今天,如果以比較文明的視野重新審視中國傳(chuan) 統經典,《大學》《中庸》在洗滌心靈、安頓生命等方麵有其獨特的價(jia) 值。大學之道的核心是教化,教化自己,教化別人,引人向善。個(ge) 人修養(yang) 的力量、道德的力量、精神的力量,是不可忽視的。教化是講方法和分階段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諸句所言頗類似佛家所說的“戒、定、慧”,知止即是戒,有所不為(wei) ;有所不為(wei) ,而後能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也就是得到智慧(正見、正思維)。《大學》所講的知止而後有得的思想,對於(yu) 喧囂浮躁的現代文明無疑是一劑良藥。中庸之教的核心是以中庸之道安身立命、慈濟眾(zhong) 生,強調時中、用中,存中觀、行中道而不偏頗、不詭激。在紛繁複雜的當代社會(hui) ,待人接物、立身處世如何掌握原則、把握分寸,是一門很大的學問。

 

今天的我們(men) 閱讀《大學》《中庸》還需要注意以下三個(ge) 問題。

 

第一,不能單講道德,不講規則。早期儒家講道德有兩(liang) 個(ge) 缺點:一是受到政治的影響,二是容易有功利心。儒家關(guan) 心的個(ge) 人修養(yang) ,主要是一種道德修養(yang) ,重視個(ge) 人道德層次的提高。這種道德修養(yang) 如果限製於(yu) 精神修煉和個(ge) 人提升,當然是有益於(yu) 自己、有益於(yu) 社會(hui) 的,但一旦被人利用,就可能會(hui) 背離其初衷,甚至走向反麵。儒家的理想和信念是好的,如《大學》所言“為(wei) 人君,止於(yu) 仁……與(yu) 國人交,止於(yu) 信”,但如果隻講道德,隻是勸善,不講法律和規則,沒有監督和製約,就會(hui) 成為(wei) 統治者約束他人、戕害他人的統治工具,甚至“率天下以偽(wei) ”,最終走向道德的反麵。

 

第二,不能無視利益和欲望。《大學》的“明明德”,理學家朱熹以“存天理滅人欲”解之,這是以理學解《大學》。其實,如果我們(men) 將“明德”理解為(wei) 正法(天理),可以參照古代印度的思想,兼顧法(正法)、利(利益)、欲(欲望)三個(ge) 方麵。《左傳(chuan) ·成公十六年》載申叔時曰:“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節,時順而物成。”在追求道德理想(正法、天理)的同時,要兼顧利益,要正視欲望的存在。

 

第三,要有現代眼光和批判意識。近代思想家嚴(yan) 複以崇尚個(ge) 性和實現個(ge) 人價(jia) 值來闡釋《大學》的“明德”,值得我們(men) 借鑒。嚴(yan) 複雲(yun) :“人道民德之最隆,在人人各修其特操,在循異撰而各臻乎其極。”“明德”即“成己”,是實現個(ge) 人價(jia) 值;“新民”即“成物”,是實現社會(hui) 理想。順著嚴(yan) 複的思路再進一步,我們(men) 可以將《大學》的“明德”理解為(wei) “自由”,從(cong) 而對《大學》的“三綱領”作出新的解釋:“明明德”是自己獲得自由,“新民”是使人獲得自由,“止於(yu) 至善”是實現共同自由。對常人而言,“成聖成王”的理想太過遙遠,而心靈的快樂(le) 和自由卻可由自己把握,也更為(wei) 真實。

 

如果說,大學之道在導人向善,中庸之教在使人心安,那麽(me) 更高的一個(ge) 層次是擺脫各種束縛和羈絆,獲得心靈的自由和精神的自由,並使別人也獲得這種自由。我想,這是我們(men) 閱讀《大學》《中庸》等中國傳(chuan) 統經典所應抱持的一點理想和希望。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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