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論解蔽

作者：陳鴻儒

來源：《學習(xi) 時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四月廿七日戊戌

          耶穌2024年6月3日

《荀子》中的《解蔽》篇被認為(wei) 是中國古代專(zhuan) 論思想修養(yang) 的經典名篇，梁啟超評價(jia) 它“其言精深而肅括（意思是恭敬而有法度），最當精讀，且應用之於(yu) 修養(yang) ”。在這篇文章中，荀子痛感於(yu) 春秋戰國時期社會(hui) 的種種無序狀況，深察其背後的思想根源，精心開出“藥方”，極力向世人展現光輝的理想人格及思維境界。細讀此篇，荀子作為(wei) 先秦繼孟子之後儒家最重要的代表，其強烈的淑世情懷撲麵而來，深沉的哲學智慧沁透人心。

“蔽於(yu) 一曲”：一種思想通病

荀子指出，人們(men) 思想上的一個(ge) 通病就是“蔽於(yu) 一曲而暗於(yu) 大理”，其意思是：受局部性的東(dong) 西蒙蔽，而不能明了真理。

那麽(me) ，造成蒙蔽的情形有哪些呢？有什麽(me) 危害呢？在荀子看來，萬(wan) 事萬(wan) 物之間存在差異以至對立，這些差異、對立麵之間互相遮蔽。比如，在喜好與(yu) 厭惡、開端與(yu) 結局、遠處與(yu) 近處、廣博與(yu) 表淺或過去與(yu) 現在二者之中，如果隻知道一個(ge) 方麵，而不知道另一個(ge) 方麵，就不可避免地會(hui) 陷於(yu) 片麵性，從(cong) 而蔽而不明，甚至塞而不通，而這就會(hui) 招來蔽塞之禍。荀子從(cong) 君王、臣子與(yu) 諸子百家三個(ge) 方麵舉(ju) 例詳談蔽塞之禍。商王紂被愛妃妲己、寵臣飛廉所蒙蔽，聽不進忠臣微子啟的勸諫，因而思想惑亂(luan) 、行為(wei) 荒唐，最終喪(sang) 失九州之地，國都變成廢墟。宋國臣子唐鞅被權欲所蒙蔽，趕走了賢明的太宰戴驩，自己最終身首異處。法家人物慎到隻從(cong) 刑法方麵把握大道，施政時受刑法蒙蔽而不懂得賢人的作用，結果是內(nei) 政陷於(yu) 混亂(luan) ，外交上使人迷惑。蔽塞之禍，可以說是史不絕書(shu) 。

如何解蔽

一個(ge) 人知道了思想通病、看見了蔽塞之禍，就要時時刻刻注意解蔽。荀子從(cong) 兩(liang) 個(ge) 方麵提出解蔽的方法。

一是不帶偏見地列出全部的情況，並以正確的標準加以衡量，所謂“兼陳萬(wan) 物而中縣衡焉”。兼陳萬(wan) 物，就能站到一個(ge) 更高的視角看待喜好與(yu) 厭惡、開端與(yu) 結局、遠處與(yu) 近處、廣博與(yu) 表淺、過去與(yu) 現在，認知不受它們(men) 的蒙蔽，萬(wan) 事萬(wan) 物無不呈現其本來麵目。而正確的標準就是“道”，即規律與(yu) 原則。荀子認為(wei) ，心裏懂得了道，就會(hui) 認可道；認可了道，就能夠始終持守並堅定不移地反對不合於(yu) 道的思想；以認可道的心看人，就會(hui) 與(yu) 同道之人攜手同行，而決(jue) 不與(yu) 道不同者同流合汙。善治的關(guan) 鍵就是要懂得道。道是恒常的，從(cong) 作用上看千變萬(wan) 化、舉(ju) 之不盡，不是從(cong) 一個(ge) 角度就能完全把握的。認識有片麵性，往往是因為(wei) 隻從(cong) 一個(ge) 角度把握道。隻有精通於(yu) 道的人，才能不局限於(yu) 某一項事務，而能長袖善舞、兼治萬(wan) 物。農(nong) 民雖然擅長種田，但未必可以做管理農(nong) 業(ye) 的官吏；商人雖然善於(yu) 做生意，但未必可以做管理市場的官吏；工匠雖然精通製造器物，但未必可以做管理製造的官吏。而有些人，未必會(hui) 這三項技能卻能夠管理這三種職業(ye) 。這是因為(wei) ，前麵三者隻是精通於(yu) 某一項事務的人，而後者是精通於(yu) 道的人。

二是虛心、專(zhuan) 心與(yu) 靜心，所謂“虛壹而靜”。心可以儲(chu) 藏、“兼知”，即同時了解不同的事物、運動，但也可以放空、專(zhuan) 一、安靜。虛，就是不因為(wei) 已有的認識妨礙接受新的認識；壹，就是專(zhuan) 注於(yu) 某一事物時能夠不受另一事物的幹擾；靜，就是不讓幻夢與(yu) 紛雜的思緒擾亂(luan) 認知。人要涵養(yang) 一顆“虛壹而靜”的心，這樣，心就如同一盤端正地放置而不加以攪動的水，汙濁自沉，清明在上，足以照見自己的胡須眉毛甚至皮膚的紋理。人要涵養(yang) 一顆“虛壹而靜”的心，這樣，就會(hui) 領悟人心偉(wei) 大之處就在於(yu) 能夠自作主宰：心，是身體(ti) 的主宰、精神的主管，是它發出命令而不是身體(ti) 其他部位發出命令；心，能夠自己限製自己、自己驅使自己、自己裁決(jue) 、自己選取、自己行動、自己停止；外力可以強迫嘴巴或閉或開，形體(ti) 或屈或伸，而心卻不能由外力強迫改變其意誌，不論處境如何，心都可以做到認為(wei) 是對的就接受，認為(wei) 是錯的就拒絕。

光輝的理想人格與(yu) 思維境界

一個(ge) 在解蔽上高度自覺、不懈努力的人，必將塑造出光輝的理想人格，錘煉出“大清明”的思維境界。荀子在《解蔽》篇力倡“主其心而慎治之”或者“仁知且不蔽”的理想人格，而達致“大清明”思維境界者在他看來就是“大人”。

“主其心而慎治之”是針對君王而說的。周文王吸取了商紂“惑其心而亂(luan) 其行”招來蔽塞之禍的慘痛教訓，認真慎重地治理國家，因而能取代商王紂得到九州，生時被天下人歌頌，死後被天下人哀悼。這就是君王“主其心而慎治之”從(cong) 而得到不蔽之福的典範。“仁知且不蔽”是針對臣子、思想家乃至普通人說的。齊國大臣鮑叔牙仁智兼備，不受蒙蔽，傾(qing) 力支持管仲，其名聲利祿福分可與(yu) 管仲比肩。孔子仁智兼備，不受蒙蔽，能集思想之大成，其德行可比周公，名聲可比三代開國之王。他們(men) 都堪稱因“仁知且不蔽”而得到不蔽之福的典範。

從(cong) “虛壹而靜”功效的角度，荀子提出了“大清明”的思維境界。他對這種思維境界毫不吝惜讚美之詞。在他眼裏，達到“大清明”思維境界的人，能通觀萬(wan) 物而看清真相，考察治亂(luan) 而知曉法度，治理天地而把控萬(wan) 物，推行大道而包裹宇宙；這種人不羨慕過往，不擔憂未來，沒有憂愁憐惜的心情，時機到了就行動，外物來了就應對，事情發生了就解決(jue) ，對於(yu) 是治是亂(luan) 、是對是錯，無不明明白白；這種人就是能與(yu) 日月同輝、德被八方的“大人”。

在《解蔽》篇，荀子層層深入地剖析，從(cong) 現象到本質，從(cong) 思想“病理”到思想“藥方”，最終落腳於(yu) 思維訓練、人格養(yang) 成，盡顯其說理深透、為(wei) 文渾厚的特色。通過創建包括“解蔽”論在內(nei) 的思想係統，荀子在賡續中華文化、重視道德傳(chuan) 統的同時，大大拓展了重視認知的維度。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