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沂】“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新釋 ——兼論《係辭》的宇宙論 - 伟德平台体育

【郭沂】“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新釋 ——兼論《係辭》的宇宙論

欄目:學術研究
發布時間:2024-02-23 15:03:17
標簽:
郭沂

作者簡介:郭沂,男,西元一九六二年生,山東(dong) 臨(lin) 沂人,複旦大學哲學博士。現任韓國首爾國立大學哲學係教授,國際儒學聯合會(hui) 副會(hui) 長,尼山世界儒學中心學術委員會(hui) 委員。曾任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科隆大學客座教授,哈佛大學訪問學者,威斯康星大學富布萊特研究學者,中國孔子基金會(hui) 副秘書(shu) 長。著有《中國之路與(yu) 儒學重建》《郭店竹簡與(yu) 先秦學術思想》《子曰全集》《孔子集語校注》等。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新釋——兼論《係辭》的宇宙論

作者:郭沂(曲阜師範大學孔子文化研究院研究員)

來源:《周易研究》2023年第6期

 

摘要:曆代學者對“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的解讀都存在問題。在《係辭》原文中,這兩(liang) 句話冠以“是故”,表明是對前麵“乾坤其易之縕邪”一段的進一步推論和說明。《係辭》中的“易”有《易》之書(shu) 、易道和宇宙本原三種用法,而“縕”於(yu) 、“立乎”乾坤的“易”為(wei) 本原易存在於(yu) 乾坤的形式,可稱為(wei) 次生易,亦即易道。“形”義(yi) 為(wei) 形成,“而”猶“其”也,“上”“下”分別指抽象、超驗的方麵和具體(ti) 、經驗的方麵。據此,這兩(liang) 句話正確的句讀方式應該是:“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大意是乾坤形成,其抽象、超驗的方麵叫做“道”;乾坤形成,其具體(ti) 、經驗的方麵叫做“器”。前者指存在於(yu) 乾坤的次生易,即易道;後者為(wei) 乾坤的物質存在形態。因而,將“metaphysics”譯為(wei) “形而上學”是一場基於(yu) 誤讀的誤會(hui) 。

 

關(guan) 鍵詞:《係辭》;易;道;形而上;形而下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是《易傳(chuan) ·係辭上》的一個(ge) 著名論斷,在中國哲學史乃至文化史上產(chan) 生了重要影響。然而,曆代學者對這句話的解釋卻眾(zhong) 說紛紜,頗有爭(zheng) 議,至今仍令人疑竇叢(cong) 生,故有澄清的必要。

 

一、舊說獻疑

 

現存對這句話較早的注釋來自唐人孔穎達的《周易正義(yi) 》:

 

“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者,道是無體(ti) 之名,形是有質之稱。凡有從(cong) 無而生,形由道而立,是先道而後形,是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外已上者謂之道也,自形內(nei) 而下者謂之器也。形雖處道器兩(liang) 畔之際,形在器,不在道也。既有形質,可為(wei) 器用,故雲(yun) ‘形而下者謂之器’也。【1】

 

顯然,這是根據老子哲學所作的解釋:以“道”為(wei) 老子的“無”,故無自體(ti) ;以“形”為(wei) 形質,也就是老子的“有”;又因老子“天下萬(wan) 物生於(yu) 有,有生於(yu) 無”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wan) 物”中“生”字所透露出來的“無”與(yu) “有”以及“道”“一”“二”“三”的先後關(guan) 係,推論“上”“下”為(wei) 先後之義(yi) 。也就是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意味著“道”在形質之先,“器”在形質之後,“道”先“器”後。但問題是,在老子哲學中,“道”為(wei) 宇宙本原,而在《係辭》哲學中,“道”並非宇宙本原。也就是說,《係辭》的“道”和老子的“道”風馬牛不相及,不可混為(wei) 一談。這個(ge) 前提錯了,其他的解釋皆南轅北轍,不足論矣!

 

稍晚於(yu) 孔穎達的崔憬換了一種思路進行解釋:

 

凡天地萬(wan) 物,皆有形質。就形質之中,有體(ti) 有用。體(ti) 者,即形質也。用者,即形質上之妙用也。言有妙理之用,以扶其體(ti) ,則是道也。其體(ti) 比用,若器之於(yu) 物。則是體(ti) 為(wei) 形之下,謂之為(wei) 器也。假令天地圓蓋方軫,為(wei) 體(ti) 為(wei) 器,以萬(wan) 物資始資生,為(wei) 用為(wei) 道。動物以形軀為(wei) 體(ti) 為(wei) 器,以靈識為(wei) 用為(wei) 道。植物以枝幹為(wei) 器為(wei) 體(ti) ,以生性為(wei) 道為(wei) 用。【2】

 

在這裏,崔憬將“器”與(yu) “道”的關(guan) 係理解為(wei) “體(ti) ”與(yu) “用”的關(guan) 係,“器”為(wei) “體(ti) ”,“道”為(wei) “用”。和孔穎達一樣,他亦以“形”為(wei) “形質”。和孔穎達不同的是,他將“形而上”和“形而下”分別解釋為(wei) “形質上”和“形之下”。不過,如果“器”與(yu) “道”真的是“體(ti) ”與(yu) “用”的關(guan) 係,那麽(me) 正如他所說,“就形質之中,有體(ti) 有用”,“器”與(yu) “道”都在“形質之中”,或者說都在“形之中”。然而,這樣一來,“道”又如何存在於(yu) “形質上”,“器”又如何存在於(yu) “形之下”呢?顯然難以自圓。

 

在《朱子語類》中,朱子對這兩(liang) 句話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形是這形質,以上便為(wei) 道,以下便為(wei) 器,這個(ge) 分別得最親(qin) 切。故明道雲(yun) :“惟此語截得上下最分明。”【3】

 

問:“‘形而上、下’,如何以形言?”曰:“此言最的當。設若以有形無形言之,便是物與(yu) 理相間斷了。所以謂‘截得分明’者,隻是上下之間,分別得一個(ge) 界止分明。器亦道,道亦器,有分別而不相離也。”(《朱子全書(shu) 》第16冊(ce) ,第2571頁)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是道理,事事物物皆有個(ge) 道理。器是形跡,事事物物亦皆有個(ge) 形跡。有道須有器,有器須有道,物必有則。(《朱子全書(shu) 》第16冊(ce) ,第2571-2572頁)

 

“形而上”者指理而言,“形而下”者指事物而言。事事物物皆有其理,事物可見而其理難知,即事即物便要見得此理,隻是如此看。但要真實於(yu) 事物上見得這個(ge) 道理,然後於(yu) 己有益。為(wei) 人君止於(yu) 仁,為(wei) 人子止於(yu) 孝,必須就君臣父子上見得此理。《大學》之道,不曰窮理,而謂之格物,隻是使人就實處窮竟。事事物物上有許多道理,窮之不可不盡也。(《朱子全書(shu) 》第16冊(ce) ,第2572頁)

 

形而上者是理,形而下者是物,如此開說,方見分明。(《朱子全書(shu) 》第16冊(ce) ,第2572頁)

 

陰陽,氣也,形而下者也;所以一陰一陽者,理也,形而上者也。道,即理之謂也。(《朱子全書(shu) 》第13冊(ce) ,第98頁)

 

和孔穎達、崔憬一樣,朱子也把“形”理解為(wei) “形質”;和崔憬一樣,他也認為(wei) “道”和“器”並存於(yu) 事事物物中,故二者的關(guan) 係是“器亦道,道亦器,有分別也不相雜也”。不過,朱子站在其理學的立場上,將“道”和“器”分別界定為(wei) “理”和“物”:“形而上者是理,形而下者是物。”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由於(yu) 陰陽為(wei) 氣,因此他將陰陽也歸為(wei) “形而下者”。隻有存在於(yu) 陰陽中的“理”,也就是“所以一陰一陽者”,才是“形而上者”,才是“道”。另外,仍然受其理學立場所限,他也不像崔憬那樣認為(wei) “器”與(yu) “道”、“理”與(yu) “物”是“體(ti) ”與(yu) “用”的關(guan) 係:“形而上者是理,才有作用,便是形而下者。”(《朱子全書(shu) 》第16冊(ce) ,第2572頁)就是說,“道”與(yu) “器”、“理”與(yu) “物”是“不相雜”的。至於(yu) 崔憬所謂的“體(ti) ”與(yu) “用”,都存在於(yu) “形而下”的“器”“物”之中。

 

朱子的解釋看似圓滿,但仍有值得推敲之處。其最大的問題是,“形”既然為(wei) “形質”,它又如何可以分上下呢?為(wei) 什麽(me) “形而上”是“道”、是“理”,而“形而下”是“器”、是“物”呢?這裏的“上”“下”到底是什麽(me) 意思?他並沒給出令人信服的說明。

 

朱子之後,王夫之和戴震對這兩(liang) 句話的解釋最值得重視。王夫之在《周易外傳(chuan) 》中說:

 

天下惟器而已矣。道者器之道,器者不可謂之道之器也。【4】

 

無其器則無其道,人鮮能言之,而固其誠然者也。洪荒無揖讓之道,唐、虞無吊伐之道,漢、唐無今日之道,則今日無他年之道者多矣。未有弓矢而無射道,未有車馬而無禦道,未有牢醴璧幣、鍾磬管弦而無禮樂(le) 之道。則未有子而無父道,未有弟而無兄道,道之可有而且無者多矣。故無其器則無其道,誠然之言也,而人特未之察耳。(《船山全書(shu) 》第一冊(ce) ,第1028頁)

 

形而上者,非無形之謂。既有形矣,有形而後有形而上。無形之上,亙(gen) 古今,通萬(wan) 變,窮天窮地,窮人窮物,皆所未有者也。(《船山全書(shu) 》第一冊(ce) ,第1028頁)

 

器而後有形,形而後有上。無形無下,人所言也。無形無上,顯然易見之理,而邪說者淫曼以衍之而不知慚,則君子之所深鑒其愚而惡其妄也。(《船山全書(shu) 》第一冊(ce) ,第1029頁)

 

與(yu) 孔穎達的“道”先“器”後說相反,王夫之認為(wei) “器”先“道”後,這當然是其氣一元論的哲學觀所決(jue) 定的。在他看來,“器”是第一位的,有“器”才有“道”,“無其器則無其道”。不僅(jin) 如此,“器”也先於(yu) “形”,而有了“形”之後,才有“形而上”。然而,“器”“形”一旦產(chan) 生,“道”便隨之存在其中。所以他說:“器而後有形,形而後有上。”“形而上者,非無形之謂。既有形矣,有形而後有形而上。”也就是說,到了這個(ge) 階段,“道”和“器”便並存於(yu) 事事物物中了。可見,在這一點上,他同崔憬、朱子的思路是一致的。

 

不難看出,王夫之對“形而上”和“形而下”的理解,也與(yu) 朱子是一致的,前者為(wei) “道”為(wei) “理”,後者為(wei) “器”為(wei) “物”。然而,和朱子一樣,他也沒有解釋清楚“道”“理”何以被稱為(wei) “形而上”,“器”“物”何以被稱為(wei) “形而下”。“上”“下”到底何所指?

 

戴震之說主要見於(yu) 其名著《孟子字義(yi) 疏證》:

 

氣化之於(yu) 品物,則形而上下之分也。形乃品物之謂,非氣化之謂。《易》又有之:“立天之道,曰陰與(yu) 陽。”直舉(ju) 陰陽,不聞辨別所以陰陽而始可當道之稱,豈聖人立言皆辭不備哉?一陰一陽,流行不已,夫是之謂道而已……形謂已成形質,形而上猶曰形以前,形而下猶曰形以後。陰陽之未成形質,是謂形而上者也,非形而下明矣。器言乎一成而不變,道言乎體(ti) 物而不可遺。不徒陰陽非形而下,如五行水火木金土,有質可見,固形而下也,器也;其五行之氣,人物鹹稟受於(yu) 此,則形而上者也。《易》言“一陰一陽”,《洪範》言“初一曰五行”,舉(ju) 陰陽,舉(ju) 五行,即賅鬼神;《中庸》言鬼神之“體(ti) 物而不可遺”,即物之不離陰陽五行以成形質也。由人物逆而上之,至是止矣。《六經》、孔、孟之書(shu) 不聞理氣之辨,而後儒創言之,遂以陰陽屬形而下,實失道之名義(yi) 也。【5】

 

和孔穎達一樣,戴震也把“上”“下”解釋為(wei) 先後。和上述所有注家一樣,他也把“形”理解為(wei) 形質,把有無形質作為(wei) 判斷“形而上”和“形而下”的標準。不過,站在其氣一元論的立場上,他並不認同孔穎達作為(wei) “形而上”的“道”就是無的看法。他把萬(wan) 物的形成分為(wei) “氣化”和“品物”兩(liang) 個(ge) 階段。其中,“氣化”為(wei) 陰陽流行,“品物”就是“形”,即“已成形質”。作為(wei) “形而上”的“道”,就是“形以前”,或者說“未成形質”的“氣化”的陰陽;而作為(wei) “形而下”的“器”,就是“形以後”,或者說“已成形質”的“品物”。顯然,戴震認為(wei) 陰陽本身就是“形而上”,就是“道”。對此,他還引用《說卦》“立天之道曰陰與(yu) 陽”之語加以論證,並批評了朱子陰陽本身為(wei) “形而下者”、為(wei) “器”,陰陽之理才是“形而上者”、才是“道”的觀點。

 

戴震進一步指出,不僅(jin) 陰陽並非“形而下”,就連“已成形質”的水火木金土五行也蘊含著“形而上”。他把五行分為(wei) 兩(liang) 個(ge) 層麵,其中“有質可見”的部分為(wei) “形而下”,也就是“器”,而看不見摸不著的“五行之氣”為(wei) “形而上”,也就是“道”。至於(yu) 萬(wan) 物,皆稟“五行之氣”而生,當然也包含“形而下”和“形而上”兩(liang) 個(ge) 部分。顯然,在這一點上,他和崔憬、朱子、王夫之以“道”和“器”並存於(yu) 事事物物中的思路是一致的。

 

這樣看來,戴震試圖統合孔穎達和崔憬、朱子所持的兩(liang) 個(ge) 方案。然而,戴氏或有不察,既然“形而上”“形而下”分別為(wei) “形以前”“形以後”,那麽(me) 存在於(yu) 五行和萬(wan) 物中的“形而上”和“形而下”又如何可以分先後呢?如果承認五行和萬(wan) 物中的“形而上”和“形而下”同時並存,那麽(me) 就不能說“形而上”即“形以前”,“形而下”即“形以後”。可見戴氏已自亂(luan) 其例。

 

沿著崔憬、朱子和戴震的思路,清人李道平作了簡單明了的闡述:“天地之方圓,動植物之形軀枝幹,為(wei) 體(ti) 為(wei) 器,皆形而下者也。天地之資始資生,動植物之靈識生性,皆形而上者也。形而上者,無形者也,故謂之道。形而下者,有形者也,故謂之器。”(《周易集解纂疏》,第611-612頁)然而,為(wei) 什麽(me) “無形者”就是“形而上者”、“有形者”就是“形而下者”?“上”“下”何所謂?他也沒有提供答案。

 

當代《係辭》注家和研究者多對上述諸說加以取舍,唯徐複觀先生另辟蹊徑,提出了一種全新的見解:

 

《易傳(chuan) 》中有幾句容易發生誤解的話:“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這裏所說的“道”,指的是天道,“形”在戰國中期指的是人的身體(ti) ,即指人而言,“器”是指為(wei) 人所用的器物。這兩(liang) 句話的意思是說在人之上者為(wei) 天道,在人之下的是器物,這是以人為(wei) 中心所分的上下。而人的心則在人體(ti) 之中,假如按照原來的意思把話說全,便應添一句“形而中者謂之心”。所以心的文化、心的哲學,隻能稱為(wei) “形而中學”,而不應講成形而上學。【6】

 

徐先生首先聲明,“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兩(liang) 句話“容易發生誤解”。但筆者拜讀了他的新解之後,發現其誤解尤深。“形”確實有身體(ti) 之義(yi) ,問題是在這裏能否適用。一般而言,我們(men) 說某物在人體(ti) 之上,那是說它在人的頭頂之上;說某物在人體(ti) 之下,那意味著它在雙足之下。因此,說天在人體(ti) 之上尚可理解,但天道為(wei) 抽象之物,又如何可以在人體(ti) 之上呢?器物為(wei) 人所造,但除了鞋底、地板等極個(ge) 別者之外,大部分器物又如何在人體(ti) 之下呢?

 

二、“易”的三種用法

 

層層迷霧之下的真相是什麽(me) 呢?為(wei) 了方便分析,我們(men) 把含有“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一語的上下文摘錄如下:

 

乾坤,其易之縕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毀,則無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ju) 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ye) 。(《係辭上》)

 

從(cong) 行文看,這段文字以“是故”為(wei) 界可以分為(wei) 兩(liang) 個(ge) 段落。其中,第一個(ge) 段落借“乾坤,其易之蘊邪”的發問,闡述了“乾坤”和“易”之間的關(guan) 係。第二個(ge) 段落則討論了“形”“上”“下”“道”“器”等概念及其關(guan) 係,進而有所發揮。“是故”二字表明,第二個(ge) 段落是對第一個(ge) 段落的進一步推論和說明。換言之,兩(liang) 個(ge) 段落之間一定是存在密切關(guan) 係的,隻有兩(liang) 相對照,厘清它們(men) 之間的關(guan) 係,才有望揭開謎底。然而,上文所列各家皆未著眼於(yu) 兩(liang) 個(ge) 段落之間的關(guan) 係,結果隻能憑主觀臆測就“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本身進行詮釋。

 

在我看來,就第一個(ge) 段落而言,“易”字最為(wei) 關(guan) 鍵。何為(wei) “易”?除了這段文字中的四個(ge) “易”字之外,《係辭》中還有許多作名詞用的“易”字,當今注家,包括高亨的《周易大傳(chuan) 今注》,金景芳、呂紹綱的《周易全解》,周振甫的《周易譯注》,黃壽祺、張善文的《周易譯注》,餘(yu) 敦康的《周易現代解讀》等等,皆以為(wei) 指《易》之書(shu) ,並加上書(shu) 名號。然而,古人對這個(ge) 問題的看法並不一致。以這裏的四個(ge) “易”字為(wei) 例,其大致可以分為(wei) 三種情況。

 

同當今注家一樣,第一種情況認為(wei) 這四個(ge) “易”字皆指《易》之書(shu) ,如朱子曰:“《易》之所有,陰陽而已。凡陽皆乾,凡陰皆坤,畫卦定位,則二者成列,而《易》之體(ti) 立矣。乾、坤毀,謂卦畫不立。乾、坤息,謂變化不行。”(《朱子全書(shu) 》第1冊(ce) ,第135頁)他將“易立乎其中矣”中的“立”理解為(wei) “《易》之體(ti) ”“立”於(yu) 卦畫,卦畫當然屬於(yu) 《易》之書(shu) ,所以他是將“易”理解為(wei) 《易》之書(shu) 的。

 

第二種情況是以“易”為(wei) 易道。如荀爽曰:“毀乾坤之體(ti) ,則無以見陰陽之交易也。”(《周易集解纂疏》,第611頁)他根據“易”的字義(yi) ,將其理解為(wei) “陰陽之交易”。侯果亦持類似的看法:“乾坤者,動用之物也。物既動用,則不能無毀息矣。夫動極複靜,靜極複動。雖天地至此,不違變化也。”(《周易集解纂疏》,第611頁)他也從(cong) “易”的字義(yi) 出發,將其理解為(wei) “動用”。孔穎達則說:“‘乾坤其易之縕邪’者,上明盡言盡意,皆由於(yu) 易道,此明易之所立,本乎乾坤。若乾坤不存,則易道無由興(xing) 起,故乾坤是易道之所縕積之根源也。”(《周易正義(yi) 》,第343頁)又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者,夫易者,陰陽變化之謂。陰陽變化,立爻以效之,皆從(cong) 乾坤而來。故乾生三男,坤生三女而為(wei) 八卦,變而相重,而有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本之根源,從(cong) 乾坤而來。故乾坤既成列位,而易道變化建立乎乾坤之中矣。‘乾坤毀,則無以見易’者,易既從(cong) 乾坤而來,乾坤若缺毀,則易道損壞,故雲(yun) ‘無以見易’也。‘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若易道毀壞,不可見其變化之理,則乾坤亦壞,或其近乎止息矣。幾,近也。猶若樹之枝幹生乎根株,根株毀,則枝條不茂。若枝幹已枯死,其根株雖未全死,僅(jin) 有微生,將死不久。根株譬乾坤也,易譬枝幹也。故雲(yun) :‘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周易正義(yi) 》,第343-344頁)在這裏,他明確地指出:“夫易者,陰陽變化之謂。”可見,他仍然是就“易”的字義(yi) 來解釋的。在他看來,所謂“陰陽變化”就是“易道”,所以這三個(ge) “易”字皆指“易道”。

 

由於(yu) 古人不使用書(shu) 名號之類的標點符號,這就導致了第三種情況,即無法判斷注家是將“易”字理解為(wei) 《易》之書(shu) 還是易道。例如虞翻曰:“縕,藏也。易麗(li) 乾藏坤,故為(wei) ‘易之縕’也。”(《周易集解纂疏》,第610頁)在這裏,“乾”“坤”可以理解為(wei) 乾卦和坤卦,那麽(me) “易”就是《易》之書(shu) ;也可以理解為(wei) “乾”“坤”所代表的事物,那麽(me) 蘊含於(yu) 乾坤之中的“易”就是易道了。

 

其實,《係辭下》已經對“易”的這兩(liang) 種用法做了區分:“易之為(wei) 書(shu) 也不可遠;為(wei) 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wei) 典要,唯變所適。”在這裏,作者旨在強調名詞性“易”字的兩(liang) 種用法。一是作為(wei) “書(shu) ”的“《易》”。由於(yu) 是書(shu) 揭示了宇宙和人生的奧秘與(yu) 智慧,為(wei) 人生必備,故“不可遠”。二是作為(wei) “道”的“易”,也就是易道,其特點是“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wei) 典要,唯變所適”。上述第二種情況所說的“陰陽之交易”“動用”“陰陽變化”“易道”等都是從(cong) 作為(wei) “道”的“易”來立論的。

 

在我看來,在《係辭》中,除了“易之為(wei) 書(shu) ”和“易之為(wei) 道”這兩(liang) 種用法之外,“易”還有一種重要用法,這就是作為(wei) 宇宙本原的“易”。

 

《係辭上》第十一章:“易有太極,是生兩(liang) 儀(yi) ,兩(liang) 儀(yi) 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業(ye) 。”顯然,這段文字所討論的是宇宙論,所以學者們(men) 也都是從(cong) 這個(ge) 角度進行解釋的。不過,大部分注家都是從(cong) “太極”入手的,如虞翻曰:“太極,太一。分為(wei) 天地,故‘生兩(liang) 儀(yi) ’也……四象,四時也。‘兩(liang) 儀(yi) ’謂乾坤也。”(《周易集解纂疏》,第600-601頁)王弼注:“夫有必始於(yu) 無,故太極生兩(liang) 儀(yi) 也。太極者,無稱之稱,不可得而名,取有之所極,況之太極者也。”孔穎達正義(yi) :“太極謂天地未分之前,元氣混而為(wei) 一,即是太初、太一也。故《老子》雲(yun) :‘道生一。’即此太極是也。又謂混元既分,既有天地,故曰‘太極生兩(liang) 儀(yi) ’,即《老子》雲(yun) ‘一生二’也。”(《周易正義(yi) 》,第340頁)

 

至於(yu) “易”字,有的學者理解為(wei) “易之為(wei) 書(shu) ”,如王夫之曰:“是故《乾》純陽而非無陰,《乾》有太極也;《坤》純陰而非無陽,《坤》有太極也。《剝》不陽孤,《夬》不陰虛,《姤》不陰弱,《複》不陽寡,無所變而無太極也。卦成於(yu) 八,往來於(yu) 六十四,動於(yu) 三百八十四,之於(yu) 四千九十六,而皆有太極。”(《船山全書(shu) 》第一卷,第1024頁)在這裏,他是以各個(ge) 卦爻及其變體(ti) 皆有太極來論證“易有太極”的,而卦爻及其變體(ti) 當然屬於(yu) 《易》之書(shu) 的範疇,因而他是把“易”作為(wei) 《易》之書(shu) 來對待的。也有學者把這個(ge) “易”字理解為(wei) “易之為(wei) 道”,如朱子曰:“一每生二,自然之理也。易者陰陽之變,太極者其理也。”(《朱子全書(shu) 》第1冊(ce) ,第133頁)正如上文所說,所謂“陰陽變化”就是易道,因此這裏的“易者陰陽之變”,是說“易”就是易道。

 

然而,值得重視的是,我們(men) 在漢代的緯書(shu) 中可以讀到對“易”的第三種解讀。《乾鑿度》曰:“夫有形生於(yu) 無形,乾坤安從(cong) 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也。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氣形質俱而未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wan) 物相渾成而未相離。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無形畔,易變而為(wei) 一,一變而為(wei) 七,七變而為(wei) 九。九者,氣變之究也,乃複變而為(wei) 一。一者,形變之始。清輕者上為(wei) 天,濁重者下為(wei) 地。”【7】這段文字除了開頭發問的一句外,可以分為(wei) 兩(liang) 個(ge) 小段落。從(cong) “故曰”至“渾淪者,言萬(wan) 物相渾成而未相離”為(wei) 第一個(ge) 小段落,“視之不見”以下是第二個(ge) 小段落。第一個(ge) 小段落把宇宙的起源分為(wei) “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四個(ge) 階段,其中後三個(ge) 階段混合成“渾淪”。從(cong) “氣形質俱而未離”“萬(wan) 物相渾成而未相離”等描述看,“渾淪”當為(wei) 《係辭上》的“太極”。從(cong) “氣之始”的“太初”,到“形之始”的“太始”,再到“質之始”的“太素”應該是“太極”形成的過程,而“氣形質俱而未離”的“渾淪”,則是“太極”的完成狀態。這樣一來,這個(ge) 小段落就是在談從(cong) “太易”演變為(wei) “太極”的過程。第二個(ge) 小段落的“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三語和“易無形畔”一語是對“未見其氣”的“太易”的描述,而“故曰易也,易無形畔”中的“易”也就是“太易”,蓋由於(yu) 其在一切之先,故冠以“太”字。“一”“七”“九”,鄭玄分別解釋為(wei) “太初”“太始”和“太素”【8】。準此,則“九者,氣變之究也,乃複變而為(wei) 一”中的“一”便是“渾淪”,也就是“太極”。至於(yu) “一者,形變之始。清輕者上為(wei) 天,濁重者下為(wei) 地”,則與(yu) “太極生兩(liang) 儀(yi) ”若合符節。

 

兩(liang) 相比較,不難看出《乾鑿度》的這段文字其實是對《係辭上》“易有太極”一段的闡釋和進一步發展。也就是說,它是把“易”作為(wei) 宇宙本原的。

 

盡管如此,在“易”與(yu) “太極”關(guan) 係的問題上,二者的看法不完全相同。依《乾鑿度》,從(cong) “太易”到“太初”是由“未見其氣”到“氣之始”的過程,這個(ge) 過程可以理解為(wei) “太易”生“太初”。但《係辭上》“易有太極”一語中的“有”字可有二解,一是有無之有,這樣的話,“易有太極”是說“易”含有“太極”,或者說“太極”存在於(yu) “易”中。就字麵意思看,“易”和“太極”之間不存在生和被生的關(guan) 係,也就是說二者是同在的。下一句“是生兩(liang) 儀(yi) ”的“是”顯然指“太極”,由此可以推斷“太極”為(wei) “易”中具有生產(chan) 能力的因素。“有”字的第二種解釋是“為(wei) ”。王引之《經傳(chuan) 釋詞》:“有,猶‘為(wei) ’也……‘為(wei) ’‘有’一聲之轉,故‘為(wei) ’可訓為(wei) ‘有’,‘有’亦可訓為(wei) ‘為(wei) ’。”【9】據此,“易有太極”是說“易為(wei) 太極”“易即太極”。也就是說,“易”隻不過是“太極”的另一個(ge) 說法。無論如何,在這兩(liang) 種解釋中,“易”皆為(wei) 宇宙本原。

 

其實,以“易”為(wei) 宇宙本原,《易緯》並非孤例。漢人桓譚《新論·正經篇》曾經說:“揚雄作《玄書(shu) 》,以為(wei) 玄者,天也,道也。言聖賢著法作事,皆引天道以為(wei) 本統,而因附續萬(wan) 類、王政、人事、法度。故宓羲氏謂之易,老子謂之道,孔子謂之元,而揚雄謂之玄。”【10】這個(ge) “易”字與(yu) 老子的“道”、孔子的“元”、揚雄的“玄”字並舉(ju) ,當為(wei) 宇宙本原。

 

這樣看來,《係辭》中的“易”字有三種用法,一是作為(wei) 書(shu) 的“易”,二是作為(wei) “易道”的“易”,三是作為(wei) 宇宙本原的“易”。

 

那麽(me) ,為(wei) 什麽(me) 有時候對同一個(ge) “易”字,注家有兩(liang) 種乃至三種不同的解讀呢?這是由“易”的這三種用法之間的關(guan) 係決(jue) 定的。《係辭下》第三章:“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孔穎達正義(yi) :“‘是故易者,象也’者,但前章皆取象以製器,以是之故,易卦者,寫(xie) 萬(wan) 物之形象,故雲(yun) ‘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者,謂卦為(wei) 萬(wan) 物象者,法像萬(wan) 物,猶若乾卦之象,法像於(yu) 天也。”(《周易正義(yi) 》,第356頁)根據孔氏的解釋,這段文字是說,“易”是由卦象構成的,而卦象又來自“法像萬(wan) 物”。鑒於(yu) 卦象是對萬(wan) 物之規律的歸納,故所謂“法像萬(wan) 物”的實質,是“法像”萬(wan) 物之道。這樣一來,在“易”由卦象構成的層麵,“易”為(wei) 《易》之書(shu) ;在“易”來自“法像萬(wan) 物”的層麵,“易”為(wei) 易道。不過,歸根結底,天地萬(wan) 物又都來自宇宙本原,因而作為(wei) 宇宙本原的“易”才是卦象、萬(wan) 物的最終根源。這就是說,作為(wei) 宇宙本原的“易”、作為(wei) 易道的“易”和作為(wei) 書(shu) 的“《易》”,是“易”的不同表現形式,其實質是一以貫之的。也正因如此,同一個(ge) “易”字,有人認為(wei) 指“《易》之為(wei) 書(shu) ”,有人認為(wei) 指“易之為(wei) 道”,也有人認為(wei) 指宇宙本原。其實,在有些情況下,一個(ge) “易”字可以同時兼備這三種用法,而不同注家的不同解釋,則是由見仁見智、各取所需造成的。

 

三、“縕”於(yu) 、“立乎”乾坤的“易”

 

那麽(me) ,“乾坤,其易之縕邪”一段中的四個(ge) “易”字到底何所指呢?朱子以為(wei) 指《易》之書(shu) ,顯然是經不起推敲的。如果是這樣的話,一本書(shu) 如何可以“縕”於(yu) 、“立乎”乾坤之中呢?於(yu) 是朱子隻好把這個(ge) “易”字曲解為(wei) “《易》之體(ti) ”。既然此“易”可以“縕”於(yu) 、“立乎”乾坤之中,所以人們(men) 一般認為(wei) 此“易”為(wei) 作為(wei) “道”的“易”,也就是易道。

 

“道”有規律、原則之義(yi) ,故易道義(yi) 為(wei) 易的規律、原則。可見,就字麵意思而言,“易”和“易道”是不能劃等號的。那麽(me) 為(wei) 什麽(me) 《係辭上》把“易道”稱為(wei) “易”呢?它和作為(wei) 宇宙本原的“易”是什麽(me) 關(guan) 係呢?

 

我以為(wei) ,這個(ge) 問題和古人追溯價(jia) 值根源的方式有關(guan) 。中國哲學的終極問題是人應當如何活在這個(ge) 世界上,而人生在世當然需要價(jia) 值的指引,故中國哲學實質上是一種價(jia) 值哲學。然而,提出一種價(jia) 值也許並不難,難的是使人們(men) 自覺地遵循這種價(jia) 值,其最有效的途徑便是賦予這種價(jia) 值以神聖性。

 

如何賦予價(jia) 值以神聖性呢?哲學家們(men) 想到了人性。人性是與(yu) 生俱來的,如果說價(jia) 值來自人性,那麽(me) 它就具有了超越的、神聖的性質。人性又來自何方呢?由於(yu) 包括人在內(nei) 的萬(wan) 物都來自宇宙本原,則人性乃至由人性所呈現的價(jia) 值當然也來自宇宙本原。也就是說,宇宙本原是人性和價(jia) 值的最終本原,價(jia) 值由此獲得了至高無上的神聖性。

 

從(cong) 另一個(ge) 角度來看,宇宙本原將其本性賦予了萬(wan) 物,從(cong) 而使萬(wan) 物獲得了本性。在這個(ge) 意義(yi) 上,宇宙本原的本性就存在於(yu) 萬(wan) 物之中了。在古人看來,這意味著宇宙本原存在於(yu) 萬(wan) 物之中。這正是老子的思路。郭店竹簡本《老子》認為(wei) ,道生出天下萬(wan) 物後,它自身便存在於(yu) 天下萬(wan) 物之中了。“譬道之在天下也,猶小穀之與(yu) 江海。”意思是說,道之存在於(yu) 天下,猶如河流與(yu) 江海的關(guan) 係一樣。河流的水流入江海後,便存在於(yu) 江海,無所不在。今本《老子》進一步明確指出:“樸散則為(wei) 器。”(《老子·二十八章》)“樸”是道的別名,“器”即萬(wan) 物。在這裏,“散”字與(yu) 郭店《老子》“道之在天下”之“在”字完全一致。就是說,當道生出天地萬(wan) 物以後,道便“散”在天地萬(wan) 物之中。今本《老子》更把道與(yu) 萬(wan) 物的關(guan) 係比喻成母子關(guan) 係:“天下有始,以為(wei) 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複守其母,沒身不殆。”(《老子·五十二章》)從(cong) 行文看,“母”分明指道,“子”分明指天下萬(wan) 物。既然道“散”在萬(wan) 物,那麽(me) 我們(men) 完全可以據此推知天下萬(wan) 物的本性。俗語雲(yun) “有其父必有其子”,萬(wan) 物的本性與(yu) 道的本性必然是一致的。因此,我們(men) 不妨把簡本和今本《老子》中的“道”區分為(wei) 兩(liang) 個(ge) 層麵,一是作為(wei) 天地之根、萬(wan) 物之母、具有化生能力的道,我們(men) 姑名之本原道;二是存在於(yu) 萬(wan) 物,或者說為(wei) 萬(wan) 物所得的道,姑名之次生道。次生道就是“德”,也就是人之為(wei) 人的本質、本性。

 

其實,這也正是《係辭》的思路,隻是它把“易”或“太極”而非“道”作為(wei) 宇宙本原。在這個(ge) 問題上,還是朱子深諳其中的玄機:“本隻是一太極,而萬(wan) 物各有稟受,又自各全具一太極爾。如月在天,隻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則隨處而見,不可謂月已分也。”(《朱子全書(shu) 》第17冊(ce) ,第3167-3168頁)可見,和老子的“道”一樣,“太極”也包含兩(liang) 個(ge) 層麵,“隻是一太極”的“太極”為(wei) 本原太極,“自各全具一太極爾”中的“太極”為(wei) 次生太極。

 

鑒於(yu) 《係辭》中“易”與(yu) “太極”的關(guan) 係,我們(men) 完全可以把朱子這段表述中的“太極”替代為(wei) “易”。這樣一來,“易”其實也存在本原易和次生易兩(liang) 個(ge) 層麵。“易有太極,是生兩(liang) 儀(yi) ”中的“易”為(wei) 本原易,“兩(liang) 儀(yi) ”也就是乾坤。當“易”中具有生產(chan) 功能的“太極”或作為(wei) “太極”的“易”“生兩(liang) 儀(yi) ”之後,“易”本身便存在於(yu) 乾坤之中,即“縕”於(yu) 、“立乎”乾坤之中了。因而,“乾坤,其易之縕邪”一段中的四個(ge) “易”字,其實就是次生易。“縕”於(yu) 、“立乎”乾坤之中的次生易,即乾坤之規律、原則和本性,也就是乾坤之道,即易道。《係辭上》第五章又說:“一陰一陽之謂道。”乾為(wei) 陽,坤為(wei) 陰,因此“一陰一陽之謂道”中的“道”就是乾坤之道,也就是易道。正是在這個(ge) 意義(yi) 上,《係辭》把“縕”於(yu) 、“立乎”乾坤之中的易道稱為(wei) “易”。

 

既然“縕”於(yu) 乾坤中的次生易來自本原易,那麽(me) 乾坤一旦形成,次生易便存在於(yu) 其中了,故曰“易立乎其中矣”。萬(wan) 物有生即有滅。有朝一日乾坤毀滅,那麽(me) 存在於(yu) 其中的次生易便隨之消失,故曰“乾坤毀,則無以見易”。同樣,如果本來存在於(yu) 乾坤中的次生易不能被見到,也就意味著乾坤幾乎熄滅,故曰“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

 

《係辭》對“乾坤,其易之縕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的另一種表達是:“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這個(ge) “易”字,也是次生易,即易道。“天地”即“乾坤”。這句話是說,存在於(yu) 天地之中的次生易或易道不是靜止的,而是運行的,是隨著天地的變化而變動不居的。

 

《係辭》討論“易”與(yu) 乾坤、天地的關(guan) 係,旨在據以確認價(jia) 值的根源和神聖性。值得重視的是,緊接“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的兩(liang) 句是:“成性存存,道義(yi) 之門。”孔穎達正義(yi) 曰:“此明易道既在天地之中,能成萬(wan) 物之性,使物生不失其性,存其萬(wan) 物之存,使物得其存成也。”(《周易正義(yi) 》,第274頁)存在於(yu) 乾坤、天地之中的次生易既然為(wei) 易道,即乾坤、天地的規律和原則,因而也就構成了乾坤、天地之性。包括人在內(nei) 的萬(wan) 物皆由天地所生,在這個(ge) 過程中,天地便將其性賦予人和萬(wan) 物,這樣人和萬(wan) 物就擁有了自己的性。

 

所謂“道義(yi) ”,就是各種道德範疇的總和,也就是價(jia) 值。然而,此性本為(wei) 次生易或者說易道,即“一陰一陽之謂道”的“道”,何以成為(wei) “道義(yi) 之門”呢?對此,《係辭上》第五章作了進一步說明:“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此段是專(zhuan) 就人性的形成而言的。所謂“繼之者”“成之者”,討論的是天地在生人的過程中將其作為(wei) 性的次生易即“一陰一陽”之“道”賦予人的情形,也是人從(cong) 天地那裏獲得(“繼之”)次生易即“一陰一陽”之“道”以成(“成之”)己性的情形。可見,在《係辭》看來,次生易、易道落實為(wei) 人性,便呈現為(wei) 善性。正是由於(yu) 這種“性”是“善”的,它才有可能成為(wei) “道義(yi) 之門”。

 

四、“形”“而”“上”“下”

 

現在讓我們(men) 把目光轉移到“乾坤,其易之縕邪”一段的第二個(ge) 段落。

 

首先必須指出的是,自古注家鹹以為(wei)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中的“形”是形質,這是一個(ge) 誤會(hui) 。“是故”二字表明,此“形”字一定和第一個(ge) 段落有關(guan) ,而在第一個(ge) 段落中,主詞為(wei) “乾坤”,因而“形”的秘密隻可能隱藏在“乾坤”之中。

 

今查先秦古籍,“形”字能夠用來表達宇宙和天地的形成。如《文子·九守》:“天地未形,窈窈冥冥,渾而為(wei) 一,寂然清澄。重濁為(wei) 地,精微為(wei) 天,離而為(wei) 四時,分而為(wei) 陰陽。精氣為(wei) 人,粗氣為(wei) 蟲。剛柔相成,萬(wan) 物乃生。”《莊子·天地》:“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楚辭·天問》:“遂古之初,誰傳(chuan) 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根據文義(yi) ,這些“形”字既非形質,亦非形狀,而是作為(wei) 動詞的形成之“形”。

 

我以為(wei) ,這也正是“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中的“形”字。也就是說,這兩(liang) 個(ge) “形”字實指乾坤之形成,也就是“乾坤成列”的過程。在這裏,“乾坤”有二義(yi) ,一是陰陽二氣,二是天地。在第二種意義(yi) 上,“乾坤成列”與(yu) 《係辭上》第七章的“天地設位”所表達的意思是一樣的。至於(yu) “太極生兩(liang) 儀(yi) ”,則意味著乾坤、天地是同時相伴而生的。分別站在天和地的角度看,就是“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係辭上》)。

 

如上所述,前人對“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中的“上”“下”有兩(liang) 種解釋,一是有無形質,二是前後。既然此“形”並非指形質,故有無形質之說自然不能成立。是不是我們(men) 隻能接受先後之說呢?乾坤、天地形成之前為(wei) 本原易和太極,並未分陰陽,而“一陰一陽之謂道”意味著在未分陰陽的狀態下並不存在道。因而把“上”釋為(wei) 前後之前,則會(hui) 導致“形而上者謂之道”不能成立。可見,前後之說亦非正詁。

 

既然相傳(chuan) 《係辭》作於(yu) 孔子,代表孔子思想,那麽(me) 我們(men) 不妨考察一下《論語》中“上”“下”的用法。

 

《論語·憲問》載: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wei) 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這裏值得我們(men) 注意的是“下學而上達”一語。何晏注引孔安國曰:“下學人事,上知天命。”皇侃疏曰:“‘下學而上達’者,言己下學人事,上知天命,時有否泰,故用有行藏,是以不怨天尤人也。”【11】劉寶楠《論語正義(yi) 》引顏師古注曰:“上達,謂通於(yu) 天道而畏威。”【12】程樹德《論語集釋》引黃式三《論語後案》曰:“據孔安國《注》,下指人,上指天。下學,猶言習(xi) 練世事。上達,知天命之窮也。知我其天,天諒其無道則隱之心也。”【13】此數家的表述雖各有千秋,但意思大同小異,皇侃以下都是對孔安國之說的進一步詮釋和發揮。在他們(men) 看來,“下學而上達”是孔子對自己生活經曆和感悟的總結,“下學”為(wei) “學人事”“習(xi) 練世事”,“上達”為(wei) “知天命”“通於(yu) 天道”“知天命之窮”。

 

其實,“下學而上達”一語更有可能反映了孔子的治學方式。子貢曾經這樣感歎孔子的學問:“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yu) 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冶長》)“文章”,指文獻典章,如《詩》《書(shu) 》《禮》《樂(le) 》之類。據此,“下學”謂學習(xi) 各種文獻典章。“上達”謂上通“性與(yu) 天道”。故黃式三接著說:“式三謂下學,刪訂讚修之事。上達,所學通於(yu) 天也。”【14】蔣伯潛也說:“‘下學而上達’者,明己為(wei) 學之道。學為(wei) 己而不為(wei) 人,並不求人知也。‘下學’指博文約禮,所謂‘文章可得而聞’者也。‘上達’指盡性知天,所謂‘天道不可得而聞’者也。登高自卑,行遠自邇,故曰‘下學而上達’。”【15】

 

盡管上述二人分別從(cong) 生活經曆和治學方式兩(liang) 個(ge) 角度對“下學而上達”作出了不同的解釋,但對“下學”和“上達”性質的判斷卻是一致的,他們(men) 都認為(wei) “下學”屬於(yu) 具體(ti) 的、現實的和經驗的層麵,“上達”屬於(yu) 抽象的、高深的和超驗的層麵。也就是說,他們(men) “上”“下”的理解完全一致。

 

饒有興(xing) 味的是,《論語》中這種“上”“下”的用法並非孤例。《雍也》: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

 

何為(wei) “語上”之“上”?何晏注引王肅曰:“上,謂上知之所知也。兩(liang) 舉(ju) 中人,以其可上可下。”【16】據此,“上”指隻有上等資質的人才能了解的事物和道理。蔣伯潛更明確地指出:“孔子因材施教,故視其人之資質而所語不同。子貢謂‘夫子之言性與(yu) 天道,不可得而聞’,亦是因此。”【17】在他看來,“上”就是子貢所謂“不可得而聞”的“性與(yu) 天道”。換言之,和“上達”之“上”一樣,此處的“上”也是抽象的、高深的、超驗的事物和道理。

 

我以為(wei) ,《論語》中“上”“下”的這種用法,正與(yu) 《係辭》“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中的“上”“下”一致。換言之,此二語中的“上”“下”,也分別指抽象的、高深的、超驗的方麵和具體(ti) 的、現實的、經驗的方麵。

 

為(wei) 了更清楚地把握“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的確切意涵,我們(men) 還需要了解虛詞“而”字在這裏的用法。清人吳昌瑩《經詞衍釋》卷七:“而,猶‘其’也……《論語》:‘而誰以易之。’‘吾非斯人之徒與(yu) 而誰與(yu) ?’《左傳(chuan) ·僖公二十四年》:‘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宣三年》:‘……非子而誰?’而誰,謂其誰也。”【18】在我看來,“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中的兩(liang) 個(ge) “而”字,正作如是解。由於(yu) “形”為(wei) “乾坤”之形成,故這兩(liang) 個(ge) 用作“其”的“而”字,代指“乾坤”。

 

結語

 

至此,“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的本義(yi) 已逐漸顯露廬山真麵目。結合《係辭》原文的兩(liang) 個(ge) 段落來看,這兩(liang) 句話正確的句讀方式應該是:“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這兩(liang) 句話是說,乾坤形成,其抽象的、超驗的方麵叫做“道”;乾坤形成,其具體(ti) 的、經驗的方麵叫做“器”。

 

這裏的“道”,就是“縕”於(yu) 、“立乎”乾坤之中的次生易,也就是易道。至於(yu) “器”,《係辭上》第十一章曰:“闔戶謂之坤,辟戶謂之乾,一闔一辟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製而用之謂之法,利用出入民鹹用之謂之神。”荀爽曰:“謂日月星辰,光見在天而成象也。萬(wan) 物生長,在地成形,可以為(wei) 器用者也。”(《周易集解纂疏》,第600頁)王弼注曰:“成形曰器。”(《周易正義(yi) 》,第339頁)據此,這段文字是說,乾坤的相互作用,從(cong) 其可見的角度而言叫做“象”,從(cong) 其有形的角度而言叫做“器”。也就是說,所謂“器”,指的是有具體(ti) 形象者,在這裏就是指乾坤的物質存在形態,即“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中具體(ti) 的、可以觀察到的天之“象”、地之“形”。

 

這種解釋與(yu)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之後的“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ju) 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ye) ”三語是否存在扞格呢?確切地理解這三句話,首先需要明確“裁之”“行之”“措之”的“之”字何指。令人遺憾的是,多數注家回避了這個(ge) 關(guan) 鍵問題。少數給出明確答案的注釋,大致有兩(liang) 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wei) ,這三個(ge) “之”字指陰陽變化,也就是易道。如翟玄曰:“化變剛柔而財(‘財’與(yu) ‘裁’通——引注)之,故謂之變也。推行陰陽,故謂之通也。”(《周易集解纂疏》,第612頁)孔穎達正義(yi) 曰:“‘化而裁之謂之變’者,陰陽變化而相裁節之,謂之變也。是得以(盧文弨雲(yun) ‘以’當作‘其’——引注)理之變也。猶若陽氣之化不可久長,而裁節之以陰雨也,是得理之變也。陰陽之化,自然相裁,聖人亦法此而裁節也……因推此以可變而施行之,謂之通也。猶若亢陽之後變為(wei) 陰雨,因陰雨而行之,物得開通,聖人亦當然也……謂舉(ju) 此理以為(wei) 變化,而錯置於(yu) 天下之民。凡民得以營為(wei) 事業(ye) ,故雲(yun) ‘謂之事業(ye) ’也。此乃自然以變化錯置於(yu) 民也,聖人亦當法此錯置變化於(yu) 萬(wan) 民,使成其事業(ye) 也。凡《係辭》之說,皆說易道,以為(wei) 聖人德化,欲使聖人法易道以化成天下,是故易與(yu) 聖人,恒相將也。以作易者,本為(wei) 立教故也,非是空說易道,不關(guan) 人事也。”(《周易正義(yi) 》,第344頁)這種觀點的根據是,上文“形而上者謂之道”的“道”即為(wei) 陰陽變化之易道。但問題是,易道本來就是陰陽變化了,何以謂“化而裁之謂之變”?難道要對陰陽變化加以“裁節”才叫“變”嗎?古人當然寫(xie) 不出這種文意不通的文字。再者,“形而上者謂之道”是與(yu) “形而下者謂之器”相並列的,為(wei) 什麽(me) “化而裁之謂之變”等三語隻談“道”而忽略“器”呢?

 

或許是由於(yu) 發現這種觀點難以自圓,於(yu) 是高亨提出了第二種觀點:“道與(yu) 器加以改製,是謂之變。道與(yu) 器予以推行,是謂之通……取道與(yu) 器施之於(yu) 天下之民,是謂之事業(ye) 。”【19】就是說,三個(ge) “之”字兼指“道與(yu) 器”。然而,高氏或有所不知,“道”和“器”的性質是不一樣的,正如上引戴震所說:“器言乎一成而不變,道言乎體(ti) 物而不可遺。”說對“道”“加以改製”“予以推行”“施之天下”,尚可說得過去;說對“器”也“加以改製”“予以推行”“施之天下”,恐於(yu) 理難通。

 

在我看來,這三個(ge) “之”字仍然指代第一個(ge) 段落中的主詞“乾坤”,而這三句話所表達的思想,當與(yu) “易有太極,是生兩(liang) 儀(yi) ”一段相關(guan) ,隻是此處從(cong) “兩(liang) 儀(yi) ”講起。正如上引朱子所說:“《易》之所有,陰陽而已。凡陽皆乾,凡陰皆坤。”即乾坤也代表陰陽。陰陽是可以相互轉化的,陰可以轉化為(wei) 陽,陽也可以轉化為(wei) 陰,故“化而裁之謂之變”是說陰陽轉化並對其加以裁節叫做“變”。“推而行之謂之通”中的“推”字,指由兩(liang) 儀(yi) 推出四象,再由四象推出八卦,繼而由八卦推出六十四卦的過程,大致相當於(yu) “兩(liang) 儀(yi) 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故這句話是說推演乾坤(陰陽)以成四象、八卦乃至六十四卦,並加以施行,從(cong) 而確定吉凶,便叫做“通”。末句“舉(ju) 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ye) ”是說推舉(ju) 乾坤並將其運用於(yu) 天下的人民就叫做“事業(ye) ”,所表達的意思與(yu) “吉凶生大業(ye) ”大致相當。

 

另外,從(cong) 本文的分析看,中國哲學中相當於(yu) 西方哲學metaphysics的領域為(wei) 竹簡本、今本《老子》中的本原道和《係辭》中的本原易。然而,本原道也好,本原易也好,都是永恒的、不生不滅的,自然也就不存在“形,而上者”和“形,而下者”的問題。再者,從(cong) 古漢語語法看,像“形,而上者”和“形,而下者”這樣的句式是不能修飾“學”這樣的名詞的。因此,將“metaphysics”翻譯為(wei) “形而上學”,完全是一場誤會(hui) ,是基於(yu) 誤讀“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的誤會(hui) 。如果一定根據“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句意來翻譯“metaphysics”,也許譯為(wei) “道學”更合適。不過,正如荀子所說:“名無固宜,約定俗成謂之宜。”時至今日,作為(wei) “metaphysics”的譯名,“形而上學”概念已經為(wei) 學術界所普遍接受,本文的結論無意也不可能阻止它的繼續流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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