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去纖塵的蓴湖之光

作者：張逸雲(yun)

來源：《湖南日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正月初十日癸醜(chou)

          耶穌2024年2月19日

陸成中學內(nei) 的陸遜雕塑。作者供圖

蓴湖書(shu) 院大門。通訊員 攝

文化禮堂。曾維平 攝

【簡介】

蓴湖書(shu) 院建於(yu) 清道光四年（1824年），位於(yu) 嶽陽陸城蓴湖之濱，占地4000平方米。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改為(wei) 小學堂。辛亥革命後改為(wei) 高小、公學、中學等。1938年11月，校舍被日寇焚毀。2016年，臨(lin) 湘市在白雲(yun) 湖畔複建。書(shu) 院文脈生生不息，綿延至今，為(wei) 現嶽陽市雲(yun) 溪區陸城中學和臨(lin) 湘市一中兩(liang) 校所承繼。

一

萬(wan) 物靈性隱匿的冬日，我站在天地相接的蓴湖岸邊。湖麵開闊，靜如臥鏡。透過細密動蕩的波紋，竟然發現了蓴草的影子。

顯然，這是上個(ge) 季節殘留下來的。細碎的葉麵，一片紫青，偶爾泛出的褐紅，在柔柔的水光中若隱若現。

蓴菜為(wei) 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被稱作蔬菜群落的“含鋅之王”，在古代一直深受貴族雅士的青睞。宋嘉祐帝私臨(lin) 蓴湖，在皓月當空之夜食享蓴菜，欣然提筆，寫(xie) 下“蓴湖夜月”四字。

湖水輕柔搖晃，蓴草隨波而動，靜觀眼前之物生命形態，我忽而有種穿越飄忽之感，腦海中那段記憶“滿血複活”起來，以至從(cong) 水邊殘損的牆垛尋覓蓴湖書(shu) 院影子。

斑駁的痕跡，昭示已成過往的時光厚重而深遠。我意識到自己正行走在湖湘遼闊的大地，追尋一個(ge) 逝去久遠的夢境，眼眸中跳動兩(liang) 百年前的圖景：波光瀲灩的蓴湖岸邊書(shu) 香飄逸，群賢畢至，車水馬龍，商賈雲(yun) 集。

這就是書(shu) 香綿綿的陸城蓴湖書(shu) 院。

陸城擁有千年曆史，北宋淳化五年（994）已成縣治，兩(liang) 年後改稱臨(lin) 湘縣。陸城人曆來就有興(xing) 教辦學、敬教勸學的傳(chuan) 統。明萬(wan) 曆六年（1578），興(xing) 辦人文書(shu) 院；康熙四年（1665），創辦湘湄書(shu) 院。人文學院生不逢時，扛不住歲月消損，遭人毀壞倒塌無存。湘湄書(shu) 院命運坎坷，沉浮不定。嘉慶十年（1805），校舍被夷為(wei) 平地。到了清道光四年（1824），在陸城學宮嶺，一座嶄新的書(shu) 院，屹立在風景如畫的蓴湖岸邊，取名蓴湖書(shu) 院。

書(shu) 院設講堂、齋房、客房40餘(yu) 間。崇尚儒術，教化於(yu) 民。時任臨(lin) 湘知縣徐鳳喈主持建成。

《蓴湖書(shu) 院誌略》記載：徐鳳喈，字暻南，號薌萍，安徽青陽人氏。乾隆五十四年（1789）科舉(ju) 考試，選拔文行兼優(you) 的生員，他被貢入京師，曆官貴州和湖南，初始職在七品以下。

道光三年（1823）冬天，湘北水寒風冷，白雪皚皚。在仕途曆練五年的徐鳳喈，以同知銜正五品改任臨(lin) 湘知縣。站在萬(wan) 裏大江岸邊，望著一川逝水向東(dong) 流去，躊躇滿誌的新知縣渾身熱血，如江水奔湧翻滾。

這位胸懷韜略、勤政務實的“父母官”，深諳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道理，到任後立馬著手創建書(shu) 院。

當時，縣衙財力微薄，他首倡捐俸，發動鄉(xiang) 紳和富戶捐資助學。書(shu) 院於(yu) 1824年3月破土動工，夏季竣工，開門招生。

蓴湖書(shu) 院方位、規模和布局，《臨(lin) 湘縣誌》均有詳細記述：蓴湖書(shu) 院處學宮嶺外半池西北，前立照牆，牆辟二門，左曰起鳳，右曰騰蛟。相距七丈許為(wei) 大門。上有樓，左右房各一間，為(wei) 齋夫啟閉之所。由門至庭相距四丈許。庭橫三丈，縱三丈。又進為(wei) 大堂，堂橫三丈，縱三丈五尺。由堂後左右門入相距五尺為(wei) 講堂，共五間。講堂後為(wei) 齋房，五間。大堂前東(dong) 西序各辟一門，門內(nei) 各置一客廳。折而南北各十七間，皆齋房。

書(shu) 院創建之初，製定了嚴(yan) 格細致的管理規章，聘請名師執教，精選教材和教法等。湖湘名士吳獬曾在此傳(chuan) 道授業(ye) 釋疑解惑，然後再到嶽州金鶚書(shu) 院、湖北通城青陽書(shu) 院、衡陽石鼓書(shu) 院、衡山研經書(shu) 院、長沙嶽麓書(shu) 院、湖南高等師範以及南京三江高等師範、湖南優(you) 級師範等處講學，可見，蓴湖書(shu) 院在當時書(shu) 院界的地位，已經非同一般了。

書(shu) 院教材多以“四書(shu) ”“五經”“八股文”“五言八韻詩”為(wei) 內(nei) 容。教學采用集體(ti) 講授製，輔以個(ge) 人鑽研，互相討論。在抓緊文化課學習(xi) 的同時，注重以“忠君”“尊孔”為(wei) 中心的思想教育。從(cong) 心性修養(yang) 、學習(xi) 目的、公私關(guan) 係、社交往來等方麵，對生徒提出了具體(ti) 要求。書(shu) 院承擔課授生童，培育科舉(ju) 後備之責，為(wei) 縣內(nei) 最高學府。

徐鳳喈遠見卓識，功在千秋。後任知縣劉德熙發揚光大，擴建書(shu) 院，蓴湖書(shu) 院聲名遠播，享譽大江南北。

劉德熙，字穆士，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生於(yu) 江西省贛州府長寧縣（今尋烏(wu) 縣）。道光二十三年（1843）擔任臨(lin) 湘知縣。

他上任之初，四處走訪，體(ti) 察民意，決(jue) 定擴建蓴湖書(shu) 院，滿足更多平民子弟求學願望。

為(wei) 支持辦學，劉德熙不但捐出自己俸祿，還多方籌集資金，增加教室、舍館、藏書(shu) 館等。聘請邑內(nei) 外知名學士到書(shu) 院主講，每月親(qin) 自給生員授課一次，評點學生藝文。

劉德熙厚德廉明，勞苦功高，其品德與(yu) 業(ye) 績，令後世頂禮膜拜。

時光荏苒，風雨滄桑，至光緒二十年(1902)，曆時78年之久的蓴湖書(shu) 院關(guan) 門停辦，不能不說是件憾事。

可是，書(shu) 院造就了大批社會(hui) 棟梁之材，在千年湖湘書(shu) 院曆史上，留下不可磨滅的一筆。

然而，蓴湖書(shu) 院遭遇了一段極其痛苦的曆史。每當我駐足長江岸邊，目光掠過江心翻飛的波浪，眼前變得迷離、空洞，耳旁響起驚天動地的槍炮聲和哭喊之聲。

1938年11月，武漢淪陷。1938年11月8日下午，日軍(jun) 分水、陸、空三路向陸城發動瘋狂攻擊。日寇11軍(jun) 第六師團今村支隊，從(cong) 長江對岸的洪湖，乘汽艇溯江而上，侵入陸城。

侵略者泯滅人性，踐踏文明，將聲名顯赫的蓴湖書(shu) 院及舊縣衙署，考棚、文廟、乾元宮、劉太祠、三閭大夫祠等30多座著名古建築盡數焚毀，數十人死於(yu) 日寇槍口和刺刀之下。

日寇施暴，書(shu) 院被毀，激起了陸城兒(er) 女及廣大蓴湖書(shu) 院生員切齒之恨。他們(men) 不畏強暴，自發組織起地方武裝，用鮮血和生命高舉(ju) 救亡圖存大旗，憑借山陵江湖河汊得天獨厚優(you) 勢痛擊日寇，濃墨重彩地寫(xie) 下了抗擊日本法西斯的不朽篇章。

二

迎著濕漉漉的水汽，一路走過蓴湖，步履輕盈。太陽當空的時候，我來到了陸城老街，看到石縫中長出綠草的古城牆，還有隨處可見的柱座石墩、曆經風霜的飛簷翹角。

街上零零落落鋪著斷石，路邊散落不同形狀的小雕件，偶爾見著新樓房門口殘損的石件，提示著這兒(er) 曾經的繁榮。戰爭(zheng) 的野蠻，忤逆人性，撕碎無數血肉之軀，把繁華一並摧毀。

折身轉向東(dong) 南，沿著不寬的水泥路朝東(dong) 而行，一條寬闊平坦的柏油馬路橫穿過來，兩(liang) 旁時尚的高樓鱗次櫛比。走在車流如潮的大街上，感受到現代生活脈搏的跳動。時光如同不遠處的長江一樣奔騰向前，鼎盛和輝煌，永遠屬於(yu) 腳下這片欣欣向榮的土地。

在陸城大禮堂，我見到了陸城文化“活詞典”——蓴湖書(shu) 院忠實守護者蔣金階老先生。

蔣老年至八旬，中學退休教師，畢生與(yu) 書(shu) 為(wei) 友，與(yu) 蓴湖為(wei) 伴，沉醉於(yu) 蓴湖濃濃書(shu) 香。他出版了散文集《蓴湖夜月》、詩詞集《蓴湖吟草》、文史集《陸城史話》《湖湘傳(chuan) 奇》《解讀老縣城陸城》等書(shu) 籍，合120多萬(wan) 字。主編或參與(yu) 編纂史誌8種100萬(wan) 字。

蔣老耳聰目明，思維清晰，說話聲音洪亮。在大禮堂，他麵對數十位慕名而來的作家、文學愛好者、記者滔滔不絕，話題核心內(nei) 容，總落在蓴湖書(shu) 院。

蔣金階是地地道道的“老陸城”，八十年風雨人生路，早把生命和靈肉與(yu) 清清湖水融為(wei) 一體(ti) 。2017年，他同幾位誌同道合的朋友，創辦了陸城文化研究會(hui) ，立會(hui) 刊《陸城文化》，網羅天下有識之士和域外陸城籍名人，共同研究、挖掘積澱深厚的陸城文化，予以傳(chuan) 承。老人對蓴湖書(shu) 院情有獨鍾，一輩子寸步不移地守著蓴湖書(shu) 院的承繼分支——陸城中學。

蔣老目光深邃而熾烈，他告訴我，北宋時期，陸城已經開始建儒學宮，亦稱庠序。明萬(wan) 曆年間（1573—1619）創辦書(shu) 院，先後辦起了人文書(shu) 院、湘湄書(shu) 院，以及最完備的蓴湖書(shu) 院。

談到蓴湖書(shu) 院被日寇焚毀，蔣老情緒波動很大。他意味深長地說，“教育興(xing) 則國家興(xing) ；教育強則國家強”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中國要永遠立於(yu) 世界民族之林，狠抓教育，不斷培育德才兼備的優(you) 秀人才是關(guan) 鍵。他四十多年如一日，堅守教育崗位，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像精雕細刻一件件藝術品那樣盡職盡責，桃李滿天下。

蔣老自豪地告訴我，陸城中學作為(wei) 蓴湖書(shu) 院的文脈延伸，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辦學之路，培養(yang) 、造就了大批優(you) 秀人才。他們(men) 在重要崗位發揮作用，業(ye) 已形成“陸城人才文化現象”。

三

告別蔣老，來到了陸城中學。

這是一座擁有一百多年曆史的老學校，這裏留存很多石板、雕刻件、碑石。一塊光緒元年的告示碑，字跡清晰可見。

陸城有48口古井，城區幸存18口，以陸遜井最著名。此井位於(yu) 陸城中學院內(nei) ，為(wei) 三國名將陸遜所掘，至今仍為(wei) 陸城中學飲用水源。據說，井水源自蓴湖，入口清甜甘爽，冬暖夏涼，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默默滋養(yang) 一代又一代陸城學子。

沿學校後山的湘湄園拾級而上，山頂是三國名將陸遜巨幅雕像，目光如炬，虎視遠方。

陸城因陸遜而得名，陸遜一直以來被蓴湖書(shu) 院學子們(men) 尊為(wei) 精神領袖。湘湄園內(nei) 綠樹掩映，風景秀麗(li) ，古碑石雕林立。一塊“下馬石”上書(shu) “文武百官至此下馬”。可見，古代的陸城人從(cong) 官到民，對儒家聖賢的敬重與(yu) 崇拜。

“蓴湖鐸聲傳(chuan) 千古 ，振翼奮飛正當時”。臨(lin) 湘一中始建於(yu) 1927年，前身也為(wei) 蓴湖書(shu) 院。

學校辦學曆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大門聯曰：“碇起蓴湖蕩蕩兮一汩清流遠，師傳(chuan) 正道巍巍乎千舂翰墨香”，概括了百年滄桑名校的內(nei) 在品質和人文精神，仿佛一束明亮的光芒，照耀學子們(men) 前方的路。

自古以來，有雲(yun) 溪（陸城）本為(wei) 一家的說法。這不光是曆史沿革所致，也是文脈嫡血相係，同根同宗。2016年，臨(lin) 湘市白雲(yun) 湖公園按晚清蓴湖書(shu) 院圖紙一比一複製建成蓴湖書(shu) 院，這足以證明，湖湘文脈一代代血脈相連，生生不息。

蓴湖文脈之光拂去纖塵，聖潔而炫目，穿越茫茫時空，永遠高光照耀湘北大地。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