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貶暗褒，孤憤獨抱

——王夫之絕筆散文《船山記》淺釋

作者：李康政（中共衡陽縣委統戰部）

來源：“王船山故裏”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四年歲次癸卯臘月十四日丁亥

          耶穌2024年1月24日

2024年的第一個(ge) 周末，湖南王船山故裏研學基地理事長胡國繁先生在雁城國家高新區的科創智穀新辟場館，我與(yu) 王、章二先生往賀。在新年新場地的新氣氛中，我第一次跟著老師們(men) 通讀《船山記》，覺得這篇“記”很有特色，與(yu) 曾經熟讀過的《桃花源記》《嶽陽樓記》《小石潭記》《登泰山記》等有不同，國繁先生追問，有哪些不同，我一時不敢作答。連續幾天，我抱著胡國繁、胡興(xing) 衡共同編著的《船山文化經典》，打開《船山記》，苦思冥想，漸漸有了些許感覺。

一是被“記”的對象不同。上古高士許由遁耕中嶽，隱於(yu) 潁水之陽，箕山之下，不受堯禪讓天下；為(wei) 了避世阮籍、嵇康等人隱於(yu) 山陽縣竹林；嚴(yan) 子陵隱於(yu) 桐廬富春江畔，司空圖隱於(yu) 晉南深山絕壑之地王官峪，林和靖隱於(yu) 千裏鶯啼、菡萏接天的西子湖畔，無一不是“天與(yu) 之清美之風日，地與(yu) 之豐(feng) 潔之林泉，人與(yu) 之流連之追慕”之勝地，是各位“主人”心儀(yi) 並“記”的對象。而王夫之所“選”隱居之處，其“岡(gang) ”“溪”“木”“草”“田”“沼”“前”“右”“禽”“獰者”“農(nong) ”“俗”等無一不透出鄙陋，王夫之要“記”的竟是一塊如船之“頑石”，迥異於(yu) 秀美的小石潭和獨具特色的桃花源甚至大氣磅礴嶽陽樓、泰山等。

二是文章的表現形式不一樣。許多的“記”通過寫(xie) 景狀物，要麽(me) 褒貶結合，抑揚頓挫，甚或層層遞進，一褒到底，讓讀者受用“形散而神不散”之美。而《船山記》幾乎通篇都是在“貶”，初讀後讓人覺得石船灰不溜秋，缺乏美感，雖欲“望道而有與(yu) 謀”“懷貞而有與(yu) 輔”，在世俗人的眼裏，卻難覓“步影沿流”“長歌互答”之場景。

三是文章表達的意境不一樣。《桃花源記》給我們(men) 推陳出沒有戰亂(luan) 、自給自足、老幼怡然自得的理想社會(hui) ；《小石潭記》給我們(men) 送來寂寞清幽、孤芳自賞之意境；《嶽陽樓記》則通過景色描繪及遷客騷人登樓覽景後產(chan) 生的不同感情，表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曠達胸襟與(yu)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le) 而樂(le) ”的政治抱負；《登泰山記》給我們(men) 描繪出“蒼山負雪，明燭天南”的高曠和日出的壯觀。這些意境，作者們(men) 皆以快語道出，共鳴於(yu) 讀者心靈，如泉水激石，如好鳥和鳴。而《船山記》寫(xie) 景狀物不多，但意到境生，抒情蹇重頓挫，多讀幾遍，會(hui) 有一股無可名狀的力量於(yu) 心裏潛滋暗長。

四是文章的筆法表現不一樣。通常的“記”往往表意明了，用語鮮明，然《船山記》筆致悲涼沉雄，用字略偏，用句略拗，晦澀難明，多讀即可感到似乎字下有意，話裏有話，讓山之神韻與(yu) 人之雄魂高度契合。石船山立於(yu) 天地之間，不受草木禽畜待見，不受世人青睞；王夫之即以之自況，自喻“棘人”，不受歡迎，和船山這片“頑石”一樣隻能生長在荒山野嶺，孤憤獨抱。此時石與(yu) 人已互為(wei) 知音，惺惺相惜，石船山變成了“此吾山”——王船山，“於(yu) 此閱寒暑者十有七”，人像“頑石”一樣，將對生命和環境的需求降至最低，卻始終聚攏、守護心中最後一抹正氣元神，任憑狂風驟雨、天崩地裂也不失散。王船山居此17載，最終坐集千古哲思，探求“古今之通義(yi) ”，撰注數百萬(wan) 言，為(wei) 往聖繼絕學，開六經之生麵。謙虛的總結“終於(yu) 此而已矣”，實乃畢生夢圓之自信。通篇明貶，至此才讀出一份暗褒的情愫出來，深讀至此，才悟出王夫之先生隱藏筆下的不願同流合俗的境界來。

五是文章的地位不一樣。“南國儒林第一人”的王夫之，畢生隻寫(xie) 過兩(liang) 篇遊記，一篇為(wei) 《小雲(yun) 山記》，另一篇就是相傳(chuan) 的絕筆散文《船山記》。後者寫(xie) 於(yu) 王夫之生命的終點到來之前，匯聚了先生一生之筆力，凝聚了先生一生之情愫，用含蔓隱晦的語言表達出自己“抱獨之情”和“亡國之恨”。王夫之先生當初沒有想到，因這一“記”，自己眾(zhong) 多雅號之一的“船山”竟成為(wei) 後世追隨者們(men) 最尊敬的稱呼，甚至蓋過本名“夫之”的風頭。而《船山記》一文，自從(cong) 擊敗柳宗元、曾國藩的相關(guan) 代表作，躋身湖南三千年文章之“九章”，已點染古今散文集錦之畫屏，在文藝的高地上萬(wan) 眾(zhong) 矚目。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