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麓書(shu) 院，發現與(yu) 時偕行的文明光芒

作者：向敬之

來源：《湖南日報》

時間：西元2023年07月28日

一

文化是推動民族發展的根魂，也是熔鑄現代文明的力量。

文化傳(chuan) 承，文明重塑，關(guan) 鍵在於(yu) 堅持走自己的路，自立自強。

正式創建於(yu) 北宋開寶九年(976)的嶽麓書(shu) 院，傳(chuan) 承至今弦歌不輟，曆經千年文脈遐昌。自李唐以降，曾有無數的書(shu) 院湧現在中華大地上，唯有嶽麓書(shu) 院仍以唯一“活著”的古老書(shu) 院，在今天綻放著現代文明的光芒。

即便曾經曆過七毀七建的血色宿命，但猶如其周遭的楓林一樣，始終保持著勃發的生機，向著春天生長，向著光明前行，產(chan) 生了一連串珍珠般的思想精神，照亮了一代代燦若繁星的人才集群。

從(cong) 曆史的天空溯源而上，最初的嶽麓書(shu) 院，若非五代二僧辦學開啟篳路藍縷、宋初知府朱洞興(xing) 學大公無私、周式謝絕皇帝厚聘矢誌不渝、李允則製定四大規製著眼未來……嶽麓書(shu) 院能否在朝代興(xing) 替、戰火頻仍的夾縫中生存下來，必然有著另外一說。

南宋德祐二年(1276)，元軍(jun) 圍攻潭州(長沙)，嶽麓師生放棄院舍撤入城內(nei) ，“聚居州學，猶不廢業(ye) ”(《宋史·尹穀傳(chuan) 》)，繼而放下書(shu) 本，拿起武器，投身救亡的潭州保衛戰，與(yu) 軍(jun) 民同仇敵愾，“諸生荷戈登陴，死者十九”。

盡管絕大多數以身殉國，用熱血在中華文明史上寫(xie) 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湖湘學派不複傳(chuan) 承，但湖湘文化依然集大成於(yu) 嶽麓書(shu) 院，薪火永續。

這是文化傳(chuan) 承的情懷，也是精神賡續的力量。

而在德祐文化劫難的百年前，張栻將周敦頤至胡宏一脈開啟延續的湖湘學派發揚光大，在《潭州重修嶽麓書(shu) 院記》中強調嶽麓書(shu) 院的辦學，旨在“成就人才，以傳(chuan) 道而濟斯民”。

他打破門戶之見，邀約千裏之外的閩學宗師朱熹，相聚嶽麓。乾道三年(1167)九至十一月，就在嶽麓書(shu) 院一方勝境之中，二人論道中庸之義(yi) ，三個(ge) 晝夜不歇，聞者鹹來，“一時輿馬之眾(zhong) ，飲池水立涸”。

紀錄片《嶽麓書(shu) 院》朱張會(hui) 講劇照。(資料圖片)

如此盛況，首開書(shu) 院會(hui) 講之先河，亦可謂中外文化史上的奇景大觀，從(cong) 而堅實了嶽麓書(shu) 院作為(wei) 中華文化名區與(yu) 人文高地的地位。

張栻主持嶽麓書(shu) 院，朱熹兩(liang) 度來到長沙，開浙東(dong) 學派先聲的理學大儒呂祖謙也寓居潭州所屬醴陵城北主持東(dong) 萊書(shu) 院。

“東(dong) 南三賢”同在潭州講學，嶽麓書(shu) 院成為(wei) 湖南文化中心，湖湘學派也達到極盛，冠首全國。

江南各省，包括偏僻的四川都有眾(zhong) 多士生遠道來長沙從(cong) 學，以至人們(men) “以不得卒業(ye) 湖湘為(wei) 恨”(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十三《答劉公度》)，即將自己不能在嶽麓山下追隨張栻學習(xi) 視作非常遺憾的事。

此時的嶽麓書(shu) 院，與(yu) 朱熹的白鹿洞書(shu) 院、呂祖謙的麗(li) 澤書(shu) 院、陸九淵的象山書(shu) 院，分別推動著湖湘學、程朱理學、中原文獻之學、陸氏心學的繁榮發展，堪稱全國四大學術中心。

嶽麓書(shu) 院冠於(yu) 天下四大書(shu) 院之首。

二

嶽麓書(shu) 院作為(wei) 湖湘學派的大本營，更是以“湖南一派”，於(yu) 宋代學術“當時為(wei) 最盛”。

“誰謂瀟湘?茲(zi) 為(wei) 洙泗!誰謂荊蠻?茲(zi) 為(wei) 鄒魯!”(宋王禹偁《小畜集》)嶽麓興(xing) 學，朱張傳(chuan) 承，使湖南一改過去文化落後的局麵，由荊蠻之地成為(wei) 了可與(yu) 禮樂(le) 勝地洙泗鄒魯媲美。

道南正脈，洙泗瀟湘。嶽麓書(shu) 院堅持著一種開放自由的教育方式，並不斷歸納、凝練和完善屬於(yu) 自己的學規，形成一種寄寓家國情懷、恪守忠孝廉節的文教製度思想，內(nei) 涵“懷古壯士誌，憂時君子心”的憂樂(le) 思想，影響後來，激勵後學。

嶽麓書(shu) 院講堂。向鬆陽攝

今日站在千年學府講堂前，猶能聽見朱張開壇會(hui) 講、互相辯說的論道;猶能看見近代以來，從(cong) 洋務運動到戊戌變法，從(cong) 辛亥革命到新民主主義(yi) 革命，一撥又一撥的嶽麓學子，心憂天下，敢為(wei) 人先，與(yu) 時俱進，創造了許多個(ge) 中國史上的殊榮。

以曾國藩、魏源、郭嵩燾、左宗棠、胡林翼為(wei) 代表的湖南第一代人才集群在晚清大變局中井噴而出，書(shu) 生報國，在社會(hui) 實踐中以一種堅忍進取、積極奮發、建功立業(ye) 的精神凸顯儒家英雄主義(yi) ，繼而影響以譚嗣同、黃興(xing) 、蔡鍔為(wei) 首的第二代人才集群推動舊民主主義(yi) 革命進程。

作為(wei) “湖南大學藍圖設計第一人”楊昌濟，在成家立業(ye) 後，選擇來嶽麓書(shu) 院讀書(shu) ，參加譚嗣同、唐才常的維新改良。這影響了他堅定地鑽研經世之學，出國求索考察十年歸來，深潛教職立德樹人，引導積貧積弱時代的中國青年“立誌”“修身”和“知行合一”，持燈播火，以“欲栽大木柱長天”為(wei) 己任，培養(yang) 出毛澤東(dong) 、蔡和森這類時代大才。

青年毛澤東(dong) 幾次在此思索“改造中國和世界”的方法。“實事求是”深深地印在他的心裏，直接影響了他一生主張理論聯係實際，結合馬克思主義(yi) 基本原理將中國具體(ti) 實際加以創造性改造，並推動黨(dang) 的七大將實事求是確定為(wei) 全黨(dang) 的思想路線。故而，嶽麓書(shu) 院成為(wei) 了黨(dang) 的實事求是思想路線的“一個(ge) 策源地和有重要影響的地方”。

2020年9月17日，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來嶽麓書(shu) 院考察調研人才培養(yang) 和文化傳(chuan) 承時，在中國書(shu) 院博物館重點論述了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與(yu) 堅持馬克思主義(yi) 的緊密聯係。總書(shu) 記牽掛嶽麓書(shu) 院，對中國書(shu) 院製度與(yu) 文化的牽掛，是新時代傳(chuan) 承文化與(yu) 創新文化，開展文化自信和製度自信工作的思想指引。

兩(liang) 年多過去，今年6月2日，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出席文化傳(chuan) 承發展座談會(hui) 並發表重要講話，旗幟鮮明地提出擔負起新的文化使命，努力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要從(cong) 治國理政的曆史高度，從(cong) 源遠流長的曆史連續性來認識中國，理解古代中國，理解現代中國，理解未來中國。

中華文明具有突出的創新性，從(cong) 根本上決(jue) 定了中華民族守正不守舊、尊古不複古的進取精神，決(jue) 定了中華民族不懼新挑戰、勇於(yu) 接受新事物的無畏品格。

不論從(cong) 曆史實踐還是現代實踐來看，嶽麓書(shu) 院作為(wei) 跨越千年、賡續文脈的中華優(you) 秀文化重鎮、全國重要教育基地，始終保持著傳(chuan) 承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推進文化創新的自覺性。

有創新，有進取，才有出路，才能更好地發展。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薪火相傳(chuan) ，更應在時代變遷、曆史變革與(yu) 天下變局中充分發揮自身優(you) 勢，將自己獨特的文明基因滋養(yang) 弘揚、傳(chuan) 承久遠、照鑒未來。

傳(chuan) 承的不能隻是火種，而應該是怒放的火焰。

經曆十多年的籌辦努力，1926年，湖南公立商業(ye) 專(zhuan) 門學校、工業(ye) 專(zhuan) 門學校和法政專(zhuan) 門學校在嶽麓書(shu) 院的基礎上，合並定名為(wei) 湖南大學，由人文類的傳(chuan) 統書(shu) 院轉變為(wei) 綜合性的現代大學。

千年學府，百年名校。今天的湖南大學，正全麵建設富有曆史文化傳(chuan) 承的中國特色世界一流大學，培育新時代經世致用的領軍(jun) 人才，更是將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作為(wei) 文明基因，在具體(ti) 實踐中向上生長、向下紮根，展現出一種強勁的現代文明力量和光彩。

站立在新的曆史起點的現代大學，全麵推進各個(ge) 學科的發展。如以傳(chuan) 承嶽麓書(shu) 院千年文脈為(wei) 曆史使命的湖大商學，肇建於(yu) 1911年官辦創立的湖南商業(ye) 教員講習(xi) 所，幾經易址更名、合並重組，經曆湖南公立商業(ye) 專(zhuan) 門學校等曆史時期，走過了百十餘(yu) 年的發展變遷，把千年書(shu) 院的經世之學、致用之學，直接服務國家發展戰略和地區經濟建設。

知行合一，正道致遠。湖大商學是傳(chuan) 承千年書(shu) 院而發展起來的現代學科，也是湖南大學“雙一流”建設中的重要分支，和工學、法學、理學、哲學、藝術學等其他學科，豐(feng) 富著用傳(chuan) 統文化走向現代文明的時代內(nei) 涵，充分展現後發優(you) 勢。

不同的現代學科有著不同的變遷和發展，即便也曾遭遇過抗戰烽火和曆史調整，但都始終以一種開放的姿態，形成獨特的文化新形態重新發展繁榮，不斷豐(feng) 富和推進中華文化傳(chuan) 承與(yu) 文明建設。

“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禮記·中庸》)任何現代文明建設，都沒有固定標尺和標準答案，但它牢牢紮根於(yu) 獨特的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的豐(feng) 厚底蘊，方能實現“路雖遠，行則將至;事雖難，做則必成”的宏大願景。

三

回望千年，在野性的拓荒時代中，先賢身處治亂(luan) 離合之際，胸懷救時興(xing) 國之夢，擇勝地，起精舍，在初期書(shu) 院裏鍛造個(ge) 性凸顯的文化品格，積極反叛束縛人性的官本位文化，熔鑄出了一種經國濟世的古代文明，在艱難掙紮中續譜自由文化的流傳(chuan) 嬗變，融會(hui) 成一種革命性的思維方式與(yu) 話語體(ti) 係，創造了文化的多維時空。

文化大道，文明根魂，在於(yu) 傳(chuan) 道濟民，在於(yu) 論道經邦，在於(yu) 融合大道而正道致遠。即便困惑於(yu) 學者、風骨、學術和個(ge) 性的無形紛紜爭(zheng) 端，流於(yu) 特殊時期思想鋒芒消失的時代，維係在學術上的零星自由湮滅於(yu) 迷惘之中，也會(hui) 隨著時間推移，而得以後學夢醒，創新自強。

專(zhuan) 研學問，弘揚理學，飽含著家國情懷和經世傳(chuan) 統。

明清之際的王夫之，想過以科舉(ju) 考試去報效日見衰敗的國家，匡正時弊，但當時離合治亂(luan) ，已不是他這樣胸懷家國天下的一介士子所能改變的。他枯守瑤峒四十年不出，“六經責我開生麵，七尺從(cong) 天乞活埋”，煉成湖湘文化集大成者，學說思想傳(chuan) 之後世，深刻影響清末民初一代代為(wei) 改變中國命運的中興(xing) 名臣、民主鬥士和紅色英雄。

經國濟民的抱負情懷、經世致用的學術思想、不尚空談的務實作風、百折不撓的奮鬥精神、忠孝廉節的道德觀念……這些閃耀著傳(chuan) 統對接未來的文明光芒，直接影響了他們(men) 逆襲而起，從(cong) 江湖走進廟堂，從(cong) 中國踏入世界。

從(cong) 曆史的發展緯度來看，在千年書(shu) 院，不斷積澱而形成的係統性、有組織地創造和推動文化傳(chuan) 承的力量，在新時期隻爭(zheng) 朝夕，推進學術通俗化、文化大眾(zhong) 化、傳(chuan) 統現代化，必將為(wei) 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久久為(wei) 功，再塑輝煌。

“煙雲(yun) 渺變化，宇宙窮高深。”800多年前，朱張會(hui) 講時留下的集句，迄今還閃耀在赫曦台的屏風上，激勵後來。這是我們(men) 的先人打破學派壁壘、探索文化融合、推動文明繁榮的真實寫(xie) 照與(yu) 生動案例。

曆史的煙雲(yun) 也許已遙遠如昨天，而高深的宇宙真理還在未來世界期待聞尋。

千百年來，一代代在嶽麓書(shu) 院修學儲(chu) 能、憂懷家國的學問名宿與(yu) 青春赤子，在傳(chuan) 道濟民、成就人才的實踐中，凝練學規，探究學問，實事求是，經世致用，熔鑄嶽麓書(shu) 院成為(wei) 今天最為(wei) 耀眼的書(shu) 院製度與(yu) 文化自信的活化石。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傳(chuan) 之後來的文化精髓、文明底色，燦若繁星，在不同時期照亮了千年書(shu) 院擔負使命的曆史天空，顯耀成千年文脈經世致用的人文勝景。它見證著嶽麓書(shu) 院文化傳(chuan) 承、人才培養(yang) 、思想研究的成功，也照鑒著成千上萬(wan) 的中華兒(er) 女為(wei) 國家、為(wei) 民族、為(wei) 世界敢為(wei) 人先、才堪大用、肩擔重任的社會(hui) 責任與(yu) 天下格局。

可以說，源遠流長的中國文化，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始終以與(yu) 時偕行的發展動態，產(chan) 生著文化自信的文明魅力。

千年過往，百年賡續。

從(cong) 道南正脈的嶽麓書(shu) 院到於(yu) 斯為(wei) 盛的湖南大學，從(cong) 傳(chuan) 統教育的千年書(shu) 院到開放辦學的千年學府，已然是中華文化傳(chuan) 承與(yu) 文明綿延中一處亮麗(li) 的人文風景。

這一傳(chuan) 承與(yu) 轉化，以“承朱張之緒，取歐美之長”為(wei) 新的風采，實事求是，敢為(wei) 人先，以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發展為(wei) 驅動，以源遠流長的湖湘文化為(wei) 血脈，高度融合其自身形成的傳(chuan) 統文化、紅色文化和現代文化而博大精深。它在時代發展中擔負新的曆史使命，在交流互鑒的基礎上對世界文明兼收並蓄，努力為(wei) 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貢獻自己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精神力量。

將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精華融入曆史實踐和時代實踐，讓弦歌盈耳的千年書(shu) 院及其發展而來的千年學府，在立德樹人實踐中綻放青春光彩、文明光芒。讓它們(men) 再匯流成新時代文化自信自強的一曲激越長歌，成為(wei) 培根鑄魂的精神源泉和文明力量——始終如朱張會(hui) 講時呼喚的、中華民族發展的“赫曦”一般，充滿了朝氣，充滿了希望，照亮了未來。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