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石林

來源：作者賜稿

          原載於(yu) “許石林”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四年歲次癸卯十月十一日乙酉

          耶穌2023年11月23日

年初，羅烈傑先生於(yu) 住宅收拾出一麵牆，即通常說的白壁，國人習(xi) 慣多以書(shu) 畫裝飾，雅稱補壁。先生學識宏富、人情練達，既擅文采，又通書(shu) 法，於(yu) 是自撰《築窩記》，書(shu) 而張諸壁。我幸先睹為(wei) 快，遂憶清人劉大櫆《萬(wan) 柳堂記》所言之意，正可映照先生《築窩記》之旨；又思陳眉公論居處修養(yang) 之清言，於(yu) 是不揣冒昧，建議采而用於(yu) 文中比照述之，以重張力。先生笑而拒之雲(yun) ：劉大魁之慨、陳眉公之論不敢引用，餘(yu) 實無錢買(mai) 好房，自不必對比論說有錢人之事。以餘(yu) 之卑微比他人之寬大，恐怕被誤讀。

我笑而回複：今人之好文章，多耽誤在一個(ge) “怕”字上。

這便是羅烈傑先生這一代人、這一類讀書(shu) 人數十年養(yang) 成的習(xi) 慣與(yu) 自覺，過度的謙抑自律，明明可以揮灑指斥，卻自我管束未免過於(yu) 細謹，正當酣暢處卻不能馳騁快意。至於(yu) 簡文帝所雲(yun) ：“為(wei) 人且須敬謹，為(wei) 文不妨放蕩”之論，在他們(men) 身上自然而然地壓縮為(wei) 為(wei) 人為(wei) 文皆敬謹一道了。

讀者翻閱《未焉餘(yu) 稿》，自不難明顯感覺到這一點。就連本書(shu) 書(shu) 名以及先生以往出版的著作書(shu) 名，也都明顯含蓄著這樣的氣質。先生的文章、著作，猶如一隻隻廣東(dong) 端午節的各式粽子，包裹嚴(yan) 實，捆紮緊密，需要拆解開來，加以蒸煮，才能品味到其中釋放出來的豐(feng) 富濃香。

確乎一代人有一代之文風，羅先生的文字，大多為(wei) 經世致用之文，涉及工作、學習(xi) 、交往等經曆者，多實用之文，此類文字，嚴(yan) 謹不妄，自不待言。尤可貴者，此類發端於(yu) 實用的文章，其實比所謂“純文學”之影響力要大得多，因其曾關(guan) 乎一地一時一事之政之治，必兌(dui) 現於(yu) 事功，造福於(yu) 一方。

古人文字，實用之中，自帶無用之神采。故其實用作用因時過境遷而消失，其無用之神采便煥然凸顯。如李白上韓荊州書(shu) 、蘇轍上韓樞密使書(shu) ，初皆意在實用，待其實用功能消失，而無用之神采凸顯，遂成千古佳作。至於(yu) 今人，專(zhuan) 事公文即實用文字者，似皆有意躲避棄絕文采，深怕顯才露己、又恐被人誤讀，憂讒畏譏，此今日文風又一怕也。因此，今之大多公文，本有意遠避神采，至時過境遷，實用價(jia) 值既亡，委之不顧，棄之不惜。餘(yu) 嚐深歎雲(yun) ：此為(wei) 文者也，不啻自暴自棄之謂歟！

而其中稍有不甘於(yu) 汩沒時俗者，即便流風強勁，亦能多少保留一些書(shu) 生意氣，於(yu) 字裏行間，不失肝膽之色。餘(yu) 所藏書(shu) 中，有羅先生公文寫(xie) 作與(yu) 公務禮儀(yi) 著作數種，對比今日市場流行同類書(shu) ，自不難見其有禮有節得體(ti) 之論，而非一味迎合諂媚偽(wei) 詐之術。此正先生實用文字中不墜書(shu) 生之誌所在。對此，先生固無意與(yu) 人對比，在我則為(wei) 說明問題，不得不做如是之言。《未焉餘(yu) 稿》中仍然有先生認為(wei) 值得收錄之此類文章，在先生，無疑能含蓄其人生之行色；在讀者或許能品味出時代之況味。

先生屢言公退之暇，不當再費神費力，而受人之托，起名撰聯、作序題記，皆熱忱赴之，不遺餘(yu) 力，至受人稱頌，粲然而樂(le) 。故其雖雲(yun) 收筆封麥，仍當做謙遜語也。先生體(ti) 健而愛運動，登山不讓少壯，馳騁球場，踢毽如猿越騰，豈可雲(yun) 老！

蘇東(dong) 坡《寄題刁景純藏春塢》詩中有雲(yun) ：

“白首歸來種萬(wan) 鬆，待看千尺舞霜風。

年拋造物陶甄外，春在先生杖屨中。

楊柳長齊低戶暗，櫻桃爛熟滴階紅。

何時卻與(yu) 徐元直，共訪襄陽龐德公。”

——羅先生退休後之所謂窩居，雖未如刁氏藏春塢之疏野，而超脫散逸之風，在先生青壯年就已紛披於(yu) 言語行為(wei) 之外，此正所謂“心遠地自偏”者也。今退休生活，多有閑暇，正可從(cong) 心所欲，必不逾矩而得人生之樂(le) 。

今先生收拾舊稿，《未焉餘(yu) 稿》編成，囑餘(yu) 作序。長者之命，晚生敢不從(cong) 也。而冒昧倉(cang) 皇，以弁髦之敝語，不敢妄稱序也。言不及義(yi) ，乞先生諒之。

惟以蘇東(dong) 坡之言祝曰：“年拋造物陶甄外，春在先生杖屨中。”

許石林

2023年9月13日

責任編輯：近複